白勇却有些疑惑,“常山呢?江口我有把握守着,而常山虽然寻常百姓不敢定居,接受过训练的人要翻越却也不难。”
见赵砺面带忧色地望过来,君闲沉沉应道:“常山,交给幼军。”
在场的人都是军中老人,也都见识过当朝的幼军是什么模样,当然感觉到这话到底有多沉重。只不过已经不能分兵了,皇城跟城西都是重中之重,即使是靠完全消耗幼军守住常山,也好过这其中一个失守。
他们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年幼的幼军统领,离他最近的白勇更是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活着回来我给你敬杯酒!”
君闲黑眸邃亮,笑着说:“一杯恐怕不够!”
众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职责,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听到这年轻人都这么爽快,朗声齐道:“当然要喝个不醉不归!”
目光相触,俱是一笑。
眼前一派欢欣,蔡家父子思及朝中毫不知情的官员,这么多年来最为清晰地感觉到朝局如死水,再没有当年的朝气。蔡老御史步出帐外,闭起眼,神色微恸:“临朝,安逸太久了啊。”

第22章 夜雨(中)

帝京中的异常,早已被常山猛兽夜袭弄得警惕非常的幼军将士很快察觉出来,不约而同地赶往常山。
而君闲并不是一个人回到常山的,他身边还有赵砺手下的一名将领,叫徐江。徐江三十出头,曾跟赵砺携手击退辽军,是临朝有名的儒将。后来因为受伤就退回了帝京,担任清闲的职位。
沿路交谈,君闲简要地向徐江说了几个方案,在计划反复被纠正之后,很快就已经接近幼军新营。从前徐江也不是没有到过幼军,当知道临帝同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担任幼军统领时,他们巡防营诸将还认为临帝终于下决心废掉幼军。当然,这点在景王出任督军时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景王的立威之举传到他们耳里,连赵砺都赞不绝口(徐江当然不知道赵砺为什么那么痛快)。只不过他将幼军所有编制重排的举措在他们这里则如同儿戏。即使要安抚平民,也不能一下子废除世家子弟的所有特权。果然如他们所料,幼军很快乱成一团。
在白勇摩拳擦掌想要接手幼军两万兵力时,那个一直闲散度日的幼军统领横空杀出,拔营之举让他们都大呼痛快。
毕竟他们巡防营辛辛苦苦守卫帝京,最后领的饷银跟无所作为的幼军相差无几,心里难免积着一口恶气。
这也是白勇会为了君闲的话跟罗文谦吵起来的原因,他对着久闻其名,却不怎么出面的前武侯世子非常有好感。单凭君闲狠狠把那群幼军教训了一顿,就足够让他引为知己了。
现在一转眼,幼军中的世家子弟与平民已经打成一片,对彼此的信任显而易见。
这样的情形对徐江来说并不陌生,赵砺军中许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士卒从前线归来后都有这样的默契。徐江的目光落在那个翻身下马的幼军统领身上,君闲仿佛有所察觉,回头自嘲地一笑:“原准备用这新营来安置难民的,没想到…”行军打仗,自己毕竟还是太稚嫩了。
徐江见到他少年老成的模样,好言劝慰道:“张统领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他知道难民入京的消息,恐怕也只会奇怪一下,并不重视。
君闲当然不会跟他说上次十七王爷的狂言。黑眸微沉,却笑言:“徐将军以前可从不夸人啊。”才说完,自己也愣住了,讪讪地道:“听说徐将军在军中被称为铁面,反而是赵将军的人缘比较好,啊,不是。”君闲难得有些局促。
徐江倒是不介意,反而觉得他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跟大司马徐东华算是远房亲戚,世家子弟也见得不少,对这个不骄不躁的幼军统领倒是挺喜欢的。他拍拍他的肩,阔步走向校场,“让我看看现在的幼军吧。”
钱伯颜首先迎了过来,见到徐江不由一惊。连忙问道:“大人,徐将军,这是什么回事?”
君闲示意他稍安勿躁,温言询问:“人都回来了吗?”
钱伯颜显然已经清点过人数,立刻回答:“还有五千人似乎在皇城附近,不知是不是被禁军留在城中。”
君闲闭起眼,“能回来一万五,已经很不错了。你马上让水师下江,到白勇将军那边去。”他并不擅长水战,白勇应该能带着水师好好打上一场,这对他们将来也有好处。见钱伯颜还是一脸迟疑,君闲沉声下令:“其他人交给我跟徐将军。”
钱伯颜平日里虽然自怨自艾,此时却利落地应承,飞快转身让水师出列。他抹抹眼角的泪,仿佛一个年老的父亲眼睁睁地自己的孩子们离开,万般无奈。
君闲跟徐江刚舒了口气,唐越就已经急匆匆地迎过来。他身边带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君闲伏地即拜:“公…大人!属下办事不力!潜伏在难民中竟没有发现那些难民居然是——居然是有编制的军队!”男子泪水纵横,洗去了脸上的脏污,神情更是哀戚:“他们早就知道哪些是我们的人,故意让我们得知错误的情报!到了渠水县后,他们就把我们人都杀了!渠水县的县守也已投靠了他们!若是他们连夜行军,说不定半夜就到!”
君闲与徐江心中担忧,不禁快步走入校场。幼军将士早已立在那里,那些世家子弟都认得徐江这个徐东华的远亲,一见他站在简陋的点将台上,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想到关于徐江的传闻,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徐江却误以为这是众将士对君闲的敬畏,满意地点点头。君闲只能厚颜地狐假虎威一次:“百户以上的将士出列。许武许百户,你回城去找留在城中的五千将士,千万要快!”
许武正嘀咕着到地方生了什么事,立刻被刚回原位的唐越踢了一脚。他霍然想起自己是在军中,再不能有以前的轻怠任侠。“是,大人,属下这就去!”
“相信大家都察觉到帝京的异常,我不会隐瞒你们,也瞒不过去!雷州守将叛变,邵清池的名字相信大家都听过,当初曾在施时杰将军任职,擅长情报搜集以及反间!而且巡防营的督军罗文谦已招认他是受十七王爷的指使潜伏在帝京。也就是说,帝京的城防布置十之八九已经落入敌方的手中,而我们连他们有多少人都不知道!连他们从哪个方向来都不知道!”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连走出营外的许武也忍不住停步骇然回头。徐江也有些诧异,他原以为君闲会将事情瞒下,直接让幼军抵挡。
君闲深吸了一口,声音有些哑然:“你们是我麾下的士卒,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可能要去送死!就在这你们呆了半个月的常山!谁觉得怕的站出来,脱下你一身幼军军袍,立刻可以离开!”
在场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最爱争强好胜,哪里丢得起这样的脸。被平日就看不惯的统领一激,立刻连心里那点不安都扫出了,齐声应道:“我们幼军没有怕死的人!”“谁敢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他!”“我们连老虎都打死过,还有什么怕的!”“要踏平常山也是我们来!”
最后这一声说得分外怨怼,众将士都朝声源望去,一脸“知己啊你怎么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的激动。原本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阵型却没有乱,每个将士都紧握刀戈,气势如虹。
君闲隐隐有些高兴,临朝缺的正是这份朝气,他朗声下令:“骑兵带三千步兵埋伏在长云坡下,火信一起,立即出击!三千步兵沿路埋伏,不要缠斗,引他们到长云坡!唐越,这路由你负责!余下两千人跟着我翻过常山!”
唐越嘴唇微动,已猜到君闲要亲自过常山引君入瓮。原想要劝说,却终究只应了一声:“属下领命!”
除去离开的三千水师,犹有十一人应声,他们有些人跟唐越一样并非千户,看他们身后的众将士却是无人不服。君闲掩去眼底的欣慰,微笑着说:“那么,还请大家都活着回来,我还等着你们来报复!”平时这些人在咒骂什么,他哪会不知道。
也不管下边的人登时面红耳赤,他恭敬地朝徐江行了一礼:“虽说埋伏已成,但这一万一千人仍须靠徐将军适时调配!拜托了!他们…还年轻!”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着手管理幼军,但没有景王,他恐怕压不下怨声。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功绩无背景,甚至声名狼藉的新任幼军统领。
徐江见君闲眼角泪光闪动,不由一怔,这孩子,还只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险境吧。帝京哪家的子弟在这个年纪不是承欢膝下,嬉游街头的。在这里随便找一个人,几乎都比他大上几岁。不过徐江生性不善于安慰人,也知道君闲这样安排已经是最妥当的做法,只能应道:“他们都是国之栋梁,我会尽力保全!”
得到徐江的保证,君闲微笑,回头望着帝京,眼露温柔,“我会活着回来的!”
夜里行军艰难,君闲也不耽搁,很快就领着唐越钻入山林。常山延绵百里,其中有不少险地,越走入深林,四周越是寂静,偶尔有猛兽的叫声响起,反而叫人心惊肉跳。君闲心神俱凝,不敢有丝毫松懈,很快翻过常山。他回头看见常山上火光摇动,顿时放下心来。
而另一边,那人骑马走在大军之中,脸上的污迹被大雨洗去,俊颜带笑,凤眸仿佛是夜里的寒星,虽然发着亮,却依然冷彻骨:“君闲,君子之心,闲云之意,是你的本意还是他们强加的枷锁,我都帮你毁掉。你原是逐风的苍鹰,谁敢缚住你的羽翼!即使是现在的你,也不允许!”
沙哑的笑从喉咙里溢出,这个临朝最荒唐的王爷,已然成魔。
就在此时,随着电光倏然划亮夜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隐隐地,仿佛在阻止谁的脚步。

第23章 夜雨(下)

大雨已下了近半个时辰,江水显得格外汹涌,白勇立在船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江上根本没有往来的大船。
白勇立刻遣一名亲兵去向赵砺禀告。
十七王爷这个人能在夺嫡之争里活下来,虽然大半是跟景王一样仗着父兄的恩宠,自己的势力当然也不敢小觑,他周游各州,肯定少不了煽动诸王旧部。实力如此,如果有心要攻打帝京,不可能不夺江口。
说起来,施时杰将军一生忠君为国,最后却与七王同归于尽,临帝为安抚七王遗孤,连封号都不曾给,否则凭着他的功绩与跟临帝的交情,封侯也是迟早的事情。想到这,白勇就对朝廷那群人有些抵触。
赵砺也察觉到不对劲,大雨一下,雷州方向的火把灭了大半,他派出的斥侯也不见踪影。
正烦恼之际,一个亲兵走入帐中,颤声禀告:“将军,帐外有人求见,他,他自称是雷州守将邵清池!”
赵砺一惊,道:“让他进来!”
雷州防守密不透风,他的密探有数次潜入都被邵清池揪了出来,难怪临帝会竭力把他保下来。只不过他已跟十七王爷结盟,怎么会出现在巡防营里?
邵清池很快走了进来,身上的蓑衣未脱,掩盖住他清瘦的身材。他恭敬垂首,单膝跪下,“末将参见赵将军!”再抬头,脸上的忧色已经比赵砺还重,夹杂恰如其分的惶恐。看得赵砺想揪住他让他别理这些繁复的礼节,直接说完来意。
邵清池知他是急性子,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末将月前接到陛下密信,信中说十七王爷想要造反,要末将佯作与十七王爷接头,诱使十七王爷将兵力集中在常山附近。我跟十七王爷达成协议,由我负责城南,因此今夜我燃起火把佯攻帝京。但刚刚我接到密探的情报,才知道常山只有幼军把守!十七王爷带领的是七王旧部,对朝廷的憎恨自不必说,他们这些年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休养生息!末将该死!没有察觉那封密信居然是伪造的!”邵清池此时懊恼无比,栽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叫他如何甘心。
十七王爷幼时与陛下感情极好,一手字是由陛下亲自教出来的。赵砺心中已经信了,却疾声下令:“邵将军!不是我不信你,但还是得罪了!来人,先把邵将军压下去,不许为难!罗勇!你带三千人去雷州接手雷州守军!全军卸甲后,燃五道黄烟!赵关,你先领五千人支援常山,支持到黄烟起,我立即率军赶来!”
行军布阵毕竟不是可以靠直觉取胜的事,这个时侯贸然移师,若邵清池是以自己为饵,将全师骗离,帝京的安危就难保了。因此即使也担心那群孩子,赵砺却咬牙忍住了立即搬兵营救的念头。
皇城中的气氛也像一根绷紧的弦。景王听着宫外不断传来的消息,心中越来越慌乱。
高公公再次禀报:“雷州守将邵清池现在在巡防营中,他自称为十七王爷所骗,并无攻打帝京之意,还出示了一封冒充陛下手迹的密信,请陛下过目!”
临帝接过信,第一眼也怀疑自己曾给过邵清池密令,再看几眼,很快认出了上面的字迹,他颓然地坐在位置上,神情疲惫。他今年五十六岁,记得五十大寿那年他的十七弟还送来东海的明珠珊瑚,如今他却在城外燃起烽火。皇家无骨肉,这么多年过去,这最后一个兄弟毕竟还是保不住了。
景王心急地接过临帝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还未看完已经跪在地上:“请父王立刻命赵将军援助幼军!”
临帝深吸一口气,朝高公公招手:“你跑巡防营一趟!就说朕相信邵清池!让他立即支援常山!”他相信那个用鲜血完成他们三人夙愿的将军的旧部,不可能背叛朝廷。如果这都不能相信,那么临朝…就当是天要亡临朝。
景王悬着的心始终定不下来:“父王,儿臣是幼军督军,请让儿臣前往常山!”
临帝严厉地望着他,教训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可曾记在心里!”
景王道:“儿臣只知道儿臣的部属还在常山!”说罢竟不再管临帝的阻止,直接朝宫外走去。
临帝心烦,挥挥手让朱景瑞也退下。朱景瑞刚回到东宫,就看到他的谋士们齐聚一堂,他跟他们讲了大致情形。众人脸色沉重,其中一人道:“殿下应该跟景王一样,到幼军中去才是。”
朱景瑞有些沉怒:“此话何意?”
那人接着说道:“帝京不可能失守,亲临常山,不仅得军心,还能立功!”
朱景瑞知他说得有理,心中却排斥这种做法。眼睛下意识地移到懒洋洋坐在一旁的林子任身上,见他有话欲说,便问:“子任,你有何看法?”
林子任瞥了那几个正在算计得失的谋士一眼,随口说:“唐家小子看起来很担忧,派他过去吧,顺便带点东西嘉奖得胜之师。”
唐清的确脸色紧张,他唯一的弟弟还在常山,当然满心焦虑,一听到林子任的提议,恨不得立刻赶过去。
几个谋士也点头赞赏,总算不跟林子任唱反调了。见太子点头,林子任立刻恢复常态,大摇大摆地走出议事厅,“殿下,我先去睡一觉。春天还没有到啊,怎么就这么容易困…”后面的话被身后的责骂所淹没。
在这个时候,幼军已经坚持大半个时辰了。
他们所面对的是充满憎恨的七王旧部,中间有许多人曾跟着七王风光一时,如今甘愿化作难民潜行至帝京,完全是为报当年施时杰血洗七王封地之仇。
所有的障眼法,在浩浩荡荡的大军面前都没有用。君闲刚翻过常山,就发现事态不妙。来军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下手也更狠。他仅领了两千人,简直是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君闲当机立断地下令:“快退!入山林!”远处的大军已燃亮防风灯,方圆百里明亮如昼,连空中的雨丝都映着光。他遥遥见到大军中华袍猎猎的首领,有个念头不断冒出又被强行按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比起幼军的慌乱,七王旧部中的将领则激励道:“王爷已经骗开巡防营!大家攻过常山就能直捣帝京!”
“直捣帝京!”
“直捣帝京!”
震天呼声传来,君闲脸色大变,立即点燃带在身上的信火。除了引军到长云坡,他平日里跟唐越也商量过其他的应变方法。唐越明白这是布阵的信号,命手下百名士卒散开,协各部完成阵法。他在那半个月的日子里曾暗中诱导各队每日相互布阵。不过这横跨整个常山的阵法他们还没有尝试过,君闲也说过不得已不必冒险…
万不得已…
君闲身上背着一把弓,正是幼军统领所配。他平时从来不会带着它,这次带在身边。
对方毫不设防,显然是没有料到幼军中有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只要一箭过去…
君闲正迟疑,耳边立即响起几个将士的劝告:“大人!您快退!钱副统领命我们千万要护住您!您——”还未说完,身上已中了一箭。
七王旧部的箭阵已经列成,将君闲护在中间助他后退的士卒倒了大半,他们都是寻常的平民子弟,能入幼军是他们分外欣喜的事。
钱伯颜是个称职的副统领,即使升上统领位置的路被他阻断,仍毫无怨言。
幼军的将士们原本好逸恶劳,现在已经能在夜间的山林里穿行,布下那前丞相呕心沥血教导的阵法。
这是他的部属…
唐越燃起的青烟渗入雨中,缓缓攀上黑云密布的夜空。
徐儒立在瞭望楼上,终于松了口气:“阵成!”
常山宛如不断搅动的利剑,将陷入阵中的士卒霎那间迷失方向,林间树梢窜出来的幼军很快将他们斩杀。阴森森的山林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撕裂一切闯入的猎物。
七王旧部虽然不断消耗,幼军的损失也不少。他们似乎铁了心踏着自己泽袍的尸体越过常山,居然用步兵来试阵,并将沿路的山林砍倒,幼军失去藏身之处,只能不断后退。
君闲浑身被雨水淋湿,神情越发冰冷。
必须让这支几近疯狂的军队停下来,决不能让他们越过常山半步!
长弓已经入手。
子乔,你又把太子的信鸽烤来吃了,不要紧吗?
羽箭已经在弦。
有什么关系,反正子任可以再养啊,只要殿下想要,子任可以把整个临朝的鸽子都训成他的。
羽箭破空——
你把事情都堆给那个林子任,就不怕哪天太子把你踢开?
怕什么,到时候我就开间铺子专卖烤乳鸽。好吧,别用这眼神来看我,我允许你来卖艺!
明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却老早做好离开的准备。两辈子都这么多束缚,已经将你的野心消磨干净…
“就让我帮你记起来吧,子乔。”
十七胸前插着一支羽箭,笑意痴狂,伸手掐碎腰间玄玉,伤口的血不断涌出,染红足下大片泥潭。他周围的亲兵顿时乱了手脚,杀红眼的七王旧部却没有停下来,疯了一般扑向幼军,杀声遍天。
“看到了吧,再多的心思!在大军面前也只有溃败!实力才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就让这染红常山的血让你明白,这不是贪图安逸的人能存活的世界!辽国可以安份多少年!东海可以安份多少年!这腐朽的临朝可以安定多少年!就用我这身血肉,唤醒你的重生之魂,堆起你的前行之路!”
君闲手仍握着弓箭,五指陷入掌心,大雨滂沱,忽然听到刀光剑影中有一声清晰的低语,声音温雅宁定,宛如相对微笑时的问候:“子乔…”
原本临朝男子行冠礼后才由长辈取号,施霄芳备受临帝跟丞相的宠爱,十四岁便由丞相亲自取了子乔这字,意谓国之乔木。当时他是临朝最风光的少年,朝中许多官员给儿郎取名时都更为了子字辈,沿用至今的有蔡子言跟段子良两人,其他人害怕被牵连,都已经纷纷改名。
子乔,你的生辰快到了,这些家伙我送给你的礼物。虽然很可惜,我又一次不能帮你过十五岁的生辰。
“不过,你一次我一次才公平。”十七微笑伸出手,仿佛跟谁的手交握,却倒在了他叫不出名字的亲兵怀里。
君闲看不见乱军中那人含笑伸出手,却满心怆然。他终于被逼着亲手击碎了很重要的东西,也击碎了他前生最悠闲也最无奈的时光。
他紧紧闭着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声如雷:“景王殿下!是景王殿下来了!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有个人,却再也救不了了。
天边有薄亮的晨光,一夜已经过去。常山的上空忽然飘起了雪,遥遥在望的云水岭上曾经有人说清晨的雪融成的水煮茶最佳,如今煮茶人不见,品茶人不见。有的只是满山被琼华覆盖的尸骨。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元和三十一年元月,十七王爷领七王旧部欲夺帝京,兵败,帝夺其爵位,不入王陵,二月,葬云水岭。至此,诸王旧部尽去。十七王爷曾以密信诓骗雷州守将邵清池佯攻帝京,引开巡防营。却又欺七王旧部使深信他们与邵清池真结盟。后世史家揣测十七王爷此举的深意,或言其欲骗七王旧部全力相助,或言其以身为饵全歼七王旧部以绝临朝祸患,争论不休,终成临朝未解之谜。

第24章 太子(上)

元和三十四年,年关又近。
帝京的雪向来不是很大,只不过下雪的时候太多,所以檐头上的积雪厚得惊人,若是家中仆人懒点,恐怕连门匾都给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