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定定地看去,却意外地发现救护床上躺着的司机虽然满脸鲜血,神色却有着难言的安宁,身上那些黑色丝线竟少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丝线轻轻飘荡着,仿佛想找地方攀附却无从下手。
袁宁还要再细看,眼睛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用力捂住。
眼前倏然变得黑黢黢一片。
章修严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看。”
袁宁第一次感觉黑暗能这样让人安心。他往章修严怀里挨了挨,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受了重伤,那些黑色丝线却变少了。
其他人伤得不重,最严重的也不过用担架抬着下来,剩下的都是小小的擦伤。袁宁听到有人在议论刚才的事故,说是电车脱轨,司机控制得及时才没造成重大事故,大多在夸司机反应快、操作准,骂电车公司没有好好修整电车轨道。
有些知道内情的人说,等国庆过了,电车就要停运了,理由是那架空接触网不美观,影响了市容市貌。刚才司机心情不好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司机在应对脱轨事故时的反应让乘客们对他大大改观,听到这件事后都有些同情司机。
有人叹气说:“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快二十年了,这司机师傅一直在这条线上开电车。我看司机师傅都快五十岁了,要是这条线真的撤了还能去做什么?”
周围响起一片“怪不得”的应和声。
章修严松开了盖在袁宁眼睛上的手。有人认出了他们兄弟俩,惊讶地说:“你们也到这个医院来了?”
“送那位老奶奶过来的。”袁宁礼貌地回答。
“那可真是好人有好报,”兴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乘客们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你看我们没管这事儿,还是得跑医院一趟!”
袁宁和章修严走出医院,没有再搭电车,而是叫了辆计程车直接去了首都大学那边。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已经快中午了。虽然是假期,首都大学里还是有不少人,其中一部分是趁着暑假过来参观的高中生、初中生,每个少年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憧憬。
袁宁也是第一次来到首都大学,他看着眼前古朴的大门和大门后掩映着的、高低错落的教学楼,这两年多来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向往彻底被唤醒了。这就是他和袁波约好要上的大学!大哥已经比他们早很多年考进去了!
袁宁和章修严在门卫室做了访客登记,走进了首都大学的大门。也许是因为惦念了很久,袁宁觉得这里面什么都好,完全符合他对大学的一切想象。袁宁转头看向脸上毫无波澜的章修严,不由把章修严的手抓得更紧,懵懵懂懂地说:“要是我和大哥一样大就好了。”
章修严眉头一跳,转头瞧着袁宁满是认真的小脸蛋儿。他问:“为什么这么想?”
袁宁说:“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念大学,一起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他好奇地望着章修严,“我可以知道大哥上课时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打瞌睡——要是大哥睡着了,我就可以给大哥你打掩护!”
章修严伸手揉搓他柔软的乌发。
袁宁一点都不讨厌章修严揉乱自己头发,他相当遗憾地瞄着章修严:“不过大哥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肯定不会睡觉的。”
章修严绷着脸:“别整天东想西想。”
袁宁“哦”地一声,乖乖地不再多话。可是他真的好想和大哥一起念书啊!
章修严看着袁宁写满失落的小脸蛋儿,唇抿成一条直线,绷得紧紧地,也没再说话。
天知道在听到袁宁设想的一切时,他也多想那就会是事实。
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
时时刻刻把这小结巴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让这小结巴在自己的注视下一天天长大——
他也想的。
他也该死地想。
第57章 活着
章修严带袁宁在首都大学附近的小饭馆吃了饭。别看这小饭馆像个苍蝇馆子,味道和卫生却都很不错。袁宁吃得有点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觉得它变得圆滚滚的,要是多跟章修严出来几次,说不定它会被喂得胖乎乎的。
到时大哥会不会嫌弃他呢?袁宁天马行空地想着。他还小,感觉虽然以后可能会分开,可也是以后的事,至少得等大哥娶妻生子有了新的家庭,才会不再管他们。
袁宁严肃地说:“大哥,你不能总带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章修严瞅着袁宁矮矮的脑袋,说:“为什么?”
“我会被你养胖的。”袁宁非常担忧。本来大哥就嫌弃他长得矮了,他要是再胖起来,那可真是又矮又胖,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袁宁望着章修严,“如果我变得胖乎乎的,大哥肯定不喜欢的。”
“是不喜欢。”章修严说,“太胖的话,心脏周围的脂肪太多,会加重心脏负担,影响心血管功能和呼吸功能。这样吧,你最后一口肉饼我帮你吃了。”
袁宁:“…”
他特别喜欢这家小饭馆的肉饼,特意留了最后一口等到最后才吃呢!可看着章修严关心的目光、听着章修严关心的话,袁宁咬咬牙,把肉饼推了出去,推到章修严面前,肉痛地说:“大哥你吃吧!”他可不要变成大胖子。
章修严眼底出现了微微的笑意。他把那一块肉饼夹起来。
袁宁的目光追逐着肉饼。这家小饭馆的菜很好吃,不过分量比较少,他刚才尝了一块就很喜欢,特意留着的——特意留了很久的。
想到肉饼那香酥可口的味道,袁宁咬了咬唇,看向那双慢悠悠夹着肉饼的筷子。
没等袁宁努力转开目光,肉饼的香味就喷到他鼻端。袁宁定睛一看,发现肉饼已经送到自己面前。章修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多吃一块不会胖太多。张嘴?”
袁宁愣了愣,他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东西喂到自己嘴边。
更小时的事情,袁宁已经不大记得,他只记得自己到了二伯家,一次次听见二伯和二婶关起门在吵,都是二伯在说要送走他、要把他送到哪里去,二婶一直不同意。有时晚上他们吵完了,白天他会在二婶身上发现不少伤痕。他害怕极了,害怕被送走,害怕添麻烦,也害怕二婶因为他被打,所以什么都努力学着去做,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帮忙做饭、帮忙晒土产。
他想让二伯知道自己不需要人照顾,这样二伯就不会像大伯那样赶他走了。
二婶怕二伯生气,也不敢对他太好,只能和袁波一样暗里给他藏点吃的。
袁宁张开嘴,把章修严夹过来的肉饼咬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不太舍得把它咽下去。
大哥对他真好。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可是他总是有种特别自私的想法,想要一个人霸占大哥,想要一个人霸占这么好这么好的大哥。他真是个坏小孩,要是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讨厌他。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想法。
大哥不仅对他好,对姐姐也好、对三哥四哥也都很好。
他记得大哥跟他讲过一个词,叫得寸进尺,意思是一个贪婪的人得到了一样东西以后,还会想得到更多。大哥说,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是惹人厌恶的。
如果四哥他们知道了,一定会不喜欢他的。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
袁宁默念着这句话,把心里那种坏念头压了下去。
午饭过后,章修严带着袁宁去附近的青年旅馆找袁波。
瞧见马路对面有家书店,章修严想了想,对袁宁说:“我在对面的书店等你。”
袁宁连忙拉住章修严的衣角:“大哥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章修严望着他:“教了你这么久,你连自己进去找人都不敢?”
“不是!”袁宁忙不迭地摇头。
“那就自己去。”章修严把袁宁送到青年旅馆大门前,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袁宁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没说话。
袁波是他很重要的人,章修严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他多想章修严能和袁波见一面,多想章修严也能喜欢袁波!可是章修严已经转身走向马路对面。
袁宁在原地站着,觉得章修严长得真高,走得真快,一眨眼就离得好远,他怎么都不可能追得上。
袁宁知道没有人能改变章修严的主意,只能把目光从马路对面收回,看向狭小却整洁的青年旅馆。
袁波在电话里说,他们中午就会到这里来报道,章修严找人问过了,首都大学这附近只有这一家青年旅馆,没有别家了。
袁宁心怦怦直跳,上前推了推高高的玻璃门。
也许因为一直关着门,前台的空气非常闷,袁宁连连呼吸了几下才适应过来。
袁宁跑到前台,礼貌地问:“姐姐你好,请问有来自鹤华省的人来入住吗?”
前台姑娘听到这脆生生的问话,心跳都加快了一点。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叫人看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回答得格外详细:“鹤华省的吗?有的,很多呢,有两个大人带着十个学生,是从鹤华省那边过来参加全国数学竞赛的,各个学段的学生都有。”
袁宁说:“谢谢姐姐!我叫袁宁,里面有一个人是我堂哥,叫袁波。我能问问他们住在哪些房间里吗?我想去找我堂哥。”
私自透露客人房号是不被允许的,可看着袁宁黑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前台姑娘不由缴械投降,松口把袁波一行人的房号告诉他。
袁宁感激地朝前台姑娘笑了笑。
那亮晃晃的笑容让前台姑娘恨不得把他偷偷抱回家。
袁宁走到楼梯前,正要抬脚往上走,又停下脚步,转头跑回前台姑娘面前,指着门口的绿植开口说:“门口那些绿绿的植物,叫做白蝴蝶,很好养的。”
前台姑娘愣了愣,不是很明白袁宁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笑着回应:“是啊,它们不用怎么打理就长得很好。”
袁宁说:“姐姐可以从那里拔一些,挪到屋里来。”他望着前台姑娘,“蔺爷爷说,植物是我们的好朋友,可以帮我们吸掉呼吸出来的废气,同时还我们很多很多的氧气,让我们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清新。这里的空气太闷了,姐姐你待久了会头晕胸闷,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前台姑娘听到最后终于明白了袁宁的意思。
这孩子是在关心她,希望她能对工作环境做点小小的改变,让它变得更适合人待在这里。
离乡背井来到首都打拼三年,首都处处黄金的传言早已成为泡影,日子变成了单调的工作、工作、工作。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关切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让她想起了儿时的母亲和兄长,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么平常如今却已遥不可及的家和温暖。
兄长有了自己的家庭,母亲要带孙子,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离乡万里的地方,想回家,但已经回不了家。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谁还会想到要去做出改变?
她每天只想着早些下班,早些回去睡一觉,好让第二天的工作干起来不那么辛苦。
难受吗?会生病吗?
她好像早就感觉不到。
可是如果连自己都已经感觉不到一切美好与不美好,还算不算活着呢?
前台姑娘望着袁宁,眼眶红红的:“谢谢你,我会的。”
第58章 相见
袁宁跑上水泥阶梯,转了个弯,仰头看去,还是高高的楼梯。他顿了顿,放慢脚步,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楼梯尽头正对着一堵墙,上面挂着青年乐队的海报,旁边开着窗,正对着对面的老酒馆,留着长头发的男歌手正抱着吉他在那里一下一下地弹奏着,吸引过往游人驻足。
袁宁在心里把房号默念了几遍,沿着水泥地面往前走,每经过一个房间就抬头看看,寻找袁波他们所在的房间。正认真找着,袁宁就瞧见一个微胖的、呆着棕色帽子的男人猫着腰往门缝里塞东西,塞完后麻利地起来,跑到对面的房间前继续塞。
袁宁微微停下脚步。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麻溜地跳起来,见袁宁长得白白净净、衣服整整齐齐,马上知道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嘿嘿直笑,兴起种恶作剧的念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卡片,一股脑儿塞给袁宁:“小弟弟,送你玩。”塞完小卡片,微胖男人的小眼睛左瞄瞄右瞄瞄,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一阵风似的跑了。
袁宁呆呆愣愣地拿着手里的几张卡片,卡片用的是偏硬的卡纸,印得还挺精致,中间是个穿得很少的美艳女人,摆着妖娆俗媚的姿势。每张都印着不同的女人,但每张都露骨得可怕,还配着不堪入目的广告语和联系电话。
袁宁脸蛋唰地红了。家里虽然有电视,却很少会放少儿节目和新闻以外的东西,他没有机会见到这种几乎不穿衣服的女人。袁宁想把它们给扔了,找来找去,没找到垃圾桶,只好先把小卡片放进口袋,决定先去找袁波再说。
袁宁边看着门牌号边往前跑,眼看快要接近前台姑娘说的那几个房号,前面一扇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袁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那老师我先下楼去了!我怕我弟弟找不到我!”
袁宁一激灵,拔腿跑了过去。近了、近了,袁宁心咚咚直跳,抬头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孩。明明他们差不多大,男孩却比他高半个头,皮肤晒成了麦色,五官已经把稚气褪了大半。感觉就好像一眨眼,记忆里的袁波就长成了有担当的大人,不再像记忆里那个笑嘻嘻逗他说话的、大大咧咧的男孩儿。
袁宁吸了吸鼻子,想让自己不要红了眼眶,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袁波听到小小的脚步声,也转过头看向袁宁。这三年他常常梦见袁宁,梦见袁宁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谁的话都不听,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固执地等三叔三婶回来。他花了好久好久,才让袁宁明白三叔三婶再也不会回来了。袁宁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那时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护这个弟弟,一定要当个好哥哥,绝对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看见袁宁望着自己掉眼泪,袁波想像教训袁光那样吼一句“男孩子不许哭”,却感觉自己的鼻子也酸得要命。快三年了,他经常在想着袁宁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想要什么都不敢开口。终于见上了,他哪舍得说袁宁半句重话?袁波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用力把袁宁抱紧,温热的眼泪也溢出眼眶,烫得他整颗心都在颤抖:“宁宁,宁宁…”
领队老师出来了,见他们哭成一团,也觉得心酸。
一路上袁波的期待与煎熬领队老师都看在眼里。带着这么一批孩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原本不该让袁波单独行动的,却还是批准了袁波下楼等袁宁的请求——就是因为心疼这卯足劲往上钻的孩子。
要不是心里烧着那么一团火,来自那种穷地方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赛事里抢下一个名额。
领队老师将一把钥匙给了袁波:“你们去旁边的房间好好说说话,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是首都,走丢了我很难把你们找回来。”
袁波稍稍平复好心情,接过领队老师手里的钥匙,感激地说:“谢谢老师!”
领队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满含鼓励:“高兴归高兴,竞赛方面也要好好准备,多看看省里总结的题,提前活动活动脑筋。如果你能在这次竞赛里拿奖,别说市一高,就算是省一高也会向你敞开大门。”
袁宁的眼泪也憋了回去。他两眼亮亮的,边听领队老师说话边看着袁波,为袁波拿到的成绩由衷感到高兴和骄傲。袁宁说:“袁波你真厉害!”
袁波拉着袁宁进了房间。青年旅社是平价旅馆,房间都不大,是双人标间,里面摆着两张床,都铺着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被子。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袁宁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
袁波跑到窗边,先把窗帘打开,然后把窗户往外一推,明媚的秋阳从外面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眯起眼。他迎着光擦了擦眼角,把刚才不小心掉出来的眼泪擦干。再转过身来,袁波脸上已经带上高兴的笑容,拉着袁宁软软的手,和袁宁一块坐到柔软的床铺上。
兄弟两人已经三年多没见面了,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袁波仔细打量着袁宁,发现袁宁被养得很好,比照片上还要好,脸蛋白里透着红,因为高兴而泛起了健康的红润。长长的睫毛、亮亮的眼睛、白白净净的脸庞,怎么看都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龄小孩儿要漂亮可爱。
性格也没变,还是这么软软的,不过看起来没那么安静了,一双眼睛好像天生会说话,只要它静静地看向你,你就会忍不住对他生出好感来。
袁波没有问袁宁过得怎么样,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袁波问:“你一个人过来吗?不是说和你大哥一起来的吗?”他和章修严在电话里说过几次话,知道章修严并不是好相处的人。偏偏袁宁特别喜欢章修严,也特别依赖章修严,让他有点儿忧心。如果可以见一见章修严就好了,他可以看看章修严是不是真的像袁宁说的那样对袁宁很好。
袁宁有些失落:“大哥去对面的书店看书了。”他拉着袁波跑到窗边,指着马路对面说,“就是那里。我让他和我一起进来,他没有答应。”
袁波微微沉默。他有预感,章修严大概不会喜欢他。
虽然章修严让袁宁和他们联系,甚至允许袁宁回去看他们,但他感觉得出来,章修严其实并没有这么大方。为了让袁宁能更好地适应新家庭的生活,袁波这三年来都狠下心拒绝袁宁回南边看他们的提议。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会不喜欢的,不喜欢袁宁和以前的家人有太多牵扯,不喜欢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整天惦记着别人。他不能让袁宁因为他们而变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
袁波的表情变得严肃,按住袁宁小小的肩膀,笃定地说:“他们都对你很好。”比起留在家里,现在袁宁可以上很好的学校、可以有很好的家人,有人时刻关心他、爱护他,让他渐渐变得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开朗,不再像当初那个喜欢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孩子。章家很好,章家人也都很好,这个弟弟合该是章家的。
袁宁对上袁波认真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袁波说:“那么你要记住,你是章家的孩子,长大了也不能忘记他们对你的好。”他伸手抱了抱袁宁,“他们这样的家庭,不缺钱,也不缺别的,可能你努力一辈子也没办法回抱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可是,不能因为他们不需要、不能因为他们什么都有,你就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
袁宁愣了一下,仔细记住袁波说的话。他也是这样觉得的——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可能也追赶不上大哥他们的脚步,更别提帮大哥他们什么忙。就是因为自己这么没用,他才会经常担心大哥他们不喜欢他,担心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担心自己又成为了没用的负累。
可是,不能因为觉得做不到,就不去努力了啊。
不能因为自己赶不上大哥他们,就赖在原地不动,永远把大哥他们对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享用大哥他们给予的一切。
那样的话,就会变成真正的混蛋和废物了吧?
袁宁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袁波听到袁宁话里的“再”字,就知道自己没想错,呆在那样的家庭里可以有很好的条件,但也会很多麻烦。比如诱惑太多了,袁宁很可能会迷失其中;比如周围的人都太厉害了,袁宁很可能会觉得自卑和不安。
袁波说:“你能想明白就最好。也许你在其他方面帮不上忙,但你可以好好照顾家里人,回报他们对你的好。你不是说家里以前都是你大哥管着吗?现在他来念大学了,你可以像你大哥一样帮妈妈的忙。总之,能不能做好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袁宁说:“我会的!”
袁波看着袁宁熠熠发亮的目光,心里又柔软又酸涩。他抬手揉揉袁宁的脑袋,缓缓说:“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过得很好,已经从镇上搬走了,搬到了市里。今年年初饭店老板开了连锁快餐店,给了一个分店给妈妈当店长,现在店里的生意红火着呢,到年底我们就可以在市里买房了。至于我的话,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刚才老师说的话你记得不?他说别说市一高了,省一高的大门也会向我敞开——”
袁宁纠正:“老师说的是你要先拿到好成绩。”
吹的牛皮被袁宁戳破了,袁波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可是你袁波哥哥!我出马了还会拿不到好成绩?你以为我是怎么在省里杀出重围抢到这个名额的?”
袁宁握紧小拳头,坚定地说:“袁波你一定会拿到好名次!”
“不过这可是全国大赛,能人很多的…”袁波故意叹着气,没往下说。
袁宁紧张地看着袁波:“很难拿到名次吗?”
“当然难了,”袁波点头应和着,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谦虚,“像我这样的,估计也就拿个全国一等奖吧。”
袁宁:“…”
袁宁瞪着袁波。
袁波用力抱了抱袁宁,过了很久才不舍地放开:“走吧,你大哥在对面等很久了,我送你过去。”他停顿了一下,补了句,“我得好好复习了,你也好好准备,别觉得章家有钱能让你挑学校你就偷懒。好好比赛,也给拿个好名次给我看看——等我回去可以跟人吹牛说我弟弟能写毛笔字,还写得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