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认真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等书都看完了,习题也做完了,他愣愣地坐在书桌前,脑袋里乱糟糟的。大哥很快就会把四哥接回来了,要是四哥不喜欢他怎么办呢?含羞草和他说过很多关于四哥的事,他很喜欢四哥。听说大哥也很喜欢四哥,听说含羞草养在小孩子房间不行,大哥就把含羞草养在自己房间,每天搬到阳台让含羞草晒太阳,遇到不好的天气又会把含羞草搬回来。
如果四哥不喜欢他,大哥会不会为难呢?他相信大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可是如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大哥肯定不会开心。他是不是又变成多余的了?又变成了别人的负累?袁宁躺上床后还在胡思乱想,一点睡意都没有,睁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这时门被敲响了。
袁宁愣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来,跑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章修文,章修文抱着蓝色的枕头,眼睛也映着淡淡的蓝色,看着有点幽沉。章修文说:“哎,一个人睡不着,不如我们一起睡。”
袁宁呆呆地应:“好。”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章修文也钻进了他被窝。章修文手天生有点凉,脚也是冷冰冰的,这春寒料峭的天,他冻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袁宁被他的手脚碰过来,冰得一激灵,更没了睡意。他眨巴一下眼睛,看着章修文好看的眉眼。章修文比他大两三岁,但非常聪明也非常出色,从来都不用大人们操心,就连自己去音乐馆那边上课家里也很放心。
相比之下,他实在太笨了。
袁宁见章修文关切地看着自己,心里暖暖的。他把自己心里的忐忑问了出来:“三哥,要是四哥不喜欢我怎么办?”换成是他,他也不会喜欢的。在自己被迫离开家、独自流落在外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叫自己的妈妈做妈妈、叫自己的大哥做大哥。四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心里总会在意的吧?如果四哥回来后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开心怎么办?
章修文看着袁宁忧心忡忡的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就算不喜欢也不要紧,谁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可是,”袁宁低下脑袋,“我好像又变成多余的了。”
“不会的。”章修文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家里没有人把你当成鸣鸣,你是你,鸣鸣是鸣鸣,就算鸣鸣回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袁宁一语不发。
“你信命吗?”章修文突然问。
“啊?”袁宁愣住。
“我不相信。”章修文用自己也不算宽大的手掌裹住袁宁的手,“我不信命。以前我妈妈得了重病,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后来有人给我念了一段话,是个叫卡尔维诺的人写的。”
袁宁被章修文的话吸引住了:“什么话?”
章修文说:“卡尔维诺说,如果置身地狱,避免痛苦的方法有两种:第一种很容易,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种很难,在地狱里寻找非地狱的人和物,学会辨别它们,使它们存在下去。”
袁宁听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说:“如果让你来选,你会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袁宁看书时看过地狱这个词,知道它代表着死亡、代表着痛苦、代表着厄难。虽然他还小,却隐隐约约地察觉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苦难,每个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伤心。随着他渐渐长大,这一切也许也会渐渐围拢到他身边,让他连喘口气都做不到——到了那个时候,他要么学着去习惯,直到变得麻木;要么学着去改变,把一切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习惯很容易。
改变很难。
袁宁安静了很久,坚定地说:“我选第二种。”
章修文说:“看来我们天生该当兄弟,选的都一样。”他笑嘻嘻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袁宁手上,“你的手真暖和,给我捂捂手。”
袁宁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近,可是章修文的善意让他感到心安,也就乖乖让章修文抓紧自己的手。
袁宁慢慢有了困意。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时候,章修文说:“喜欢不喜欢,是可以自己去争取的。就算一开始不被喜欢的,努力一下也许也可以被人喜欢。”他轻轻地把下巴抵在袁宁柔软的头发上,“不过,大家都喜欢你。”
袁宁往章修文怀里挨了挨:“大家也都喜欢三哥。”
章修文说:“是吗…”
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努力又吃力地维系着的优秀表象呢?有那么一瞬间,章修文心里掠过一丝迷茫。
但那丝迷茫很快就消失无踪。
就是因为人人都喜欢优秀的孩子,他才要更努力啊。先改变自己,才有机会改变未来,不是吗?
章修文抱着像小火炉一样暖洋洋的袁宁,心渐渐安宁下来。他困了,也累了,没一会儿就和袁宁一起进入梦乡。
这个时候,章先生与章修严已经抵达圣罗伦堡。


第53章 光
圣罗伦堡的空气湿漉漉的。章修严走下飞机,感觉天空一片灰霾,远方吹来的风中有着泥土的腥味。
机场离市区还有很长一段路,已经安排好车子来接,走出机场,章修严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
章修严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是一棵开着紫花的树,没有叶片,只有花缀在光秃秃的枝头。明明花苞很大,香味却很淡,若有似无地飘进鼻端,要是不去注意,肯定不会发现它。
紫玉兰。
紫玉兰的花期是这时候吗?章修严看向其他行道树,才察觉只有这一树开花了,脚步不由顿了顿。
章先生注意到章修严停了下来,不由转头问:“怎么了?”
章修严微微怔神。
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路旁的树什么时候开花,有没有香味,香味是浓还是淡?
章修严脑中浮现出袁宁的身影。
是从这小结巴出现以后吧,每看到一朵花开,这小结巴都会欢喜地看着它们,眼里满含赞叹和喜爱,兴冲冲地告诉他什么花又开了。
他们走得急,他没有好好和袁宁告别,这小结巴一向想得多,不知会不会在他们走后胡思乱想——
章修严敛了敛神,收回思绪,对章先生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棵紫玉兰开得特别早。”
紫玉兰?
开得早?
章先生微微诧异。
这个儿子从小和他很像,做事目的性很强,从不在意无用的东西。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儿子居然注意起这些事了?
想到这半年来家中的变化,章先生隐隐明白是谁改变了章修严。章先生说:“一般是四月多开花的吧?”
章修严也有点惊讶。
章先生说:“你妈妈喜欢玉兰,白玉兰和紫玉兰都喜欢。白玉兰开得早些,三月多就能见着;紫玉兰开在它后面。”
章修严明白了。因为薛女士喜欢,所以章先生记得。章修严说:“袁宁什么花都喜欢。”
章先生没再说话。
父子俩一路沉默,到酒店修整了一下,按照约定时间抵达圣罗伦堡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负责人看起来很和气,不过还是仔细验证了每一份材料,才说:“在你们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联系过他的监护人那边。他的监护人愿意和你们见上一面,地点在普尔曼家的城堡那边。”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松了一口气。
可在听到普尔曼家四个字时,章修严的心脏又提了起来。
他听过这个家族。
听说普尔曼家族这一代的掌权人西蒙?普尔曼曾经被欺压得很惨,从小因为双腿落下残疾被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就在五年前,西蒙?普尔曼回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归来,几乎把普尔曼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洗了一遍,就连他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也没讨到好处,被人成为“可怕的撒旦”。
如今的普尔曼家谁有闲心收养一个黄种小孩?除了那位掌权人之外不做他想。
如果这位掌权人真的如同外面传言的那样脾气阴晴不定、手段狠辣无情,那么这两年来弟弟真的过得好吗?
这位古怪的掌权人,会愿意让他们把弟弟带回去吗?
在圣罗伦堡这边,他们到底只是外客,如果对方不愿意,他们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夺走。
章修严跟着章先生前往普尔曼家的城堡。
沿途是青青的麦田,错落有致,像是一块块涂得很均匀的油彩。如果弟弟回家了,家里会有四个小孩,肯定热闹得很,他们可以一起念书、一起长大,一起学做饼干、一起去牧场那边玩。
家里所有的隐忧都会随之消失。
章修严神色坚定。
很快地,他们看到了一座咖啡色的城堡。
城堡耸立在田野之上,围着大大的一圈围墙,也涂成咖啡色,看着有点严肃刻板,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这就是普尔曼家。听说他们是历史悠久的西欧贵族,有着贵族的骄傲与傲慢。
章先生和章修严在佣人的带领下进入大门,绕过雾蒙蒙的湖泊,走进真正的城堡。
西蒙·普尔曼似乎一直坐在书房等着他们,见他们进来了,清冷地开口:“坐下吧。”
他的面容一如传言中冷漠,只是看起来比传言中更年轻也更俊美,完全不像众人口中那个“可怕的撒旦”,反倒像个谦和有礼的绅士。
章先生带着章修严落座,说道:“你好,普尔曼先生。我姓章,这是我的长子章修严。我们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西蒙·普尔曼没有接话。他从桌上抽出一沓文件,递给了章先生。
章先生一顿,接过文件。
等他打开文件,看完其中几张之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
这些文件每一份都非常有诱惑力,每一份都恰好可以解决他如今面临的困境。
看来西蒙·普尔曼把他们那边的情况调查得很清楚。
西蒙·普尔曼说:“不要太惊讶,我并没有神通广大到能对华国的一切了若指掌,只是我母亲的堂兄正巧和你那位兄长有接触而已。”
章修严没有看到文件,听到西蒙·普尔曼的话后眉头一跳。
西蒙·普尔曼说:“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只要你们愿意放弃将艾斯带走,这些文件马上会生效,你如今最需要的技术、资源、资金、人才,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到位。我听我母亲的堂兄说,你那位兄长准备了不少针对你的动作,要是你不能先发制人的话,后果可能不会太美妙。”
章先生说:“如果我不同意,你们就会对他施以‘援手’?”
西蒙·普尔曼淡淡地笑着,笑容里有着难言的冷酷:“我不做任何保证。”
章修严握紧拳头。
没想到章家大伯居然会做出勾连外国人对付自家人的事情!
章先生看着西蒙·普尔曼,开口说起了不想管的事:“我的母亲和我的姐姐,一直很喜欢西方文化,她们翻译了不少国外专著,想将国外的技术带回国内,也想将国外的先进思想带回国内。她们一生都在为这件事情努力着。”
西蒙·普尔曼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章先生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两个人。
他说道:“看来你的母亲和姐姐是非常有远见的人,目前来说,我们的技术与思想都比你们华国领先至少一个世纪的距离。”
章先生没有反驳。
国内缺人才、缺技术、缺培养科研人才和研发新技术的温床,这些都是事实。
章先生说:“当初国内乱了起来,母亲停职回了老家,姐姐也没法再跟着她去工作,那时候我的姐姐才十四岁,但很聪明,已经能做到同声传译。当时人人自危,我那位大哥被我母亲训斥了几句约束在家里。他又是愤怒又是担心被连累,竟偷偷去举报母亲和姐姐——那些人认为情况属实而且性质格外严重,连亲生儿子都看不过眼,”章先生眉梢眼角尽是冷意,“所以在我父亲赶回去之前,她们就被逼死了。”
西蒙·普尔曼本是冷心冷情之人,听完章先生的话却也对章家大伯产生了深深的不齿——在章先生说完章母二人对西方文化的推崇之后听到这消息,这种感觉尤其浓烈。
西蒙·普尔曼口中却说:“那又如何?”
章先生说:“不如何。”他望着西蒙·普尔曼,“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我认真工作、竭力改变,是为了圆了我母亲和姐姐的遗憾,也是为了我妻子和儿女能平安安宁地活着。我也许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陪伴他们,但我会尽我所能地护他们周全。”
西蒙·普尔曼没有说话。
“不管什么原因,”章先生目光如剑,锋芒毕露,“作为一个父亲,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把我的孩子带回家——只有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西蒙·普尔曼与章先生对视,看见了一个父亲的坚定与决心。
原本他从章先生的风评来推断,章先生绝对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优厚条件。如今看到章先生锐利的眼神,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位成熟又理智的男士绝对不会为了他许下的重利放弃要回孩子。
西蒙·普尔曼神色淡淡。
比起呆在这冷冷清清的老城堡,小孩子还是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需要和同龄人一起玩耍和学习。
章先生虽然面临重重艰险,但以他的实力、以他的毅力,那些困难应该很快就会迎刃而解。
至于那位章家大伯根本就是跳梁小丑,不足一提。
眼前这位章先生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决心保护好他的孩子。
章家想要回艾斯·普尔曼,还给他们就是了。
反正根本没有多亲近。
反正只是在路边捡来的。
西蒙·普尔曼开口说:“他当时受了惊吓,又差点被人当成研究用的实验体,所以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已经把你们全都忘了。”他坦言自己的不作为,“以普尔曼家的能力,本应可以轻而易举查明他是谁家的孩子,但是我没有去查。我没有这样的义务,对吧?”
章先生意外地赞同他的话:“没错,你没有这样的义务。”
比起对需要帮助、需要伸出援手的小孩视而不见,西蒙·普尔曼能做出收养孩子的善举已经相当难得。
西蒙·普尔曼确实没有义务大费周章地为一个黄种小孩寻找他的家人。
西蒙·普尔曼见章先生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对自己的感激,隐约明白失去记忆后的男孩为什么依然那么有教养。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有些东西会融入到骨髓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西蒙·普尔曼说:“出来,艾斯。”
西蒙·普尔曼的书房一侧有个小门,连通到另一间房间。
西蒙·普尔曼的话传到门后,那扇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章先生和章修严都屏起了呼吸,齐齐看向那扇门后。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们,眼里有着迷惑和迷茫,仿佛他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章修严心脏颤了颤,喊道:“章修鸣。”
章修鸣?
这是他的名字吗?
章先生的话,男孩都听到了。
虽然对过去的一切已经没多少印象,但华国话他依然能听懂。听了章先生说的那些话,即使他还是感觉非常陌生,心里却难以抑制地对章先生产生好感。
男孩定定地看着章先生。
这是一个符合任何孩子对父亲的想象的男人,他威严、稳重、严厉,可是在他沉肃的脸庞下,却藏着对孩子深深的爱。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最能感受出别人的真心或假意。
章先生与男孩对视着,没有贸然上去把人抱起来,而是当男孩是有决断能力的大人,开口说:“我叫章兴怀,是你的父亲。我身边这位是你的大哥,叫章修严。你叫章修鸣,是我的儿子,是修严的弟弟,排行第四。你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另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当然,最想你的是你的妈妈。”
男孩下意识地看向西蒙·普尔曼。
章先生没有说出任何诱惑他的话,只是用平和的语气向他介绍了家里的成员。
可随着章先生的声音飘入耳中,他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记忆之中,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脑海中晃动。
爸爸,妈妈,大哥,姐姐,三哥。
弟弟?
男孩迷惑地看着章先生:“弟弟?”
章修严听到男孩的疑惑,开口说:“你的弟弟是妈妈半年前提议收养的,你没有见过。”他看向西蒙·普尔曼,向西蒙·普尔曼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回去了,他很快就会想起一切。”
西蒙·普尔曼看向男孩,缓声开口:“你跟他们回去。”他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半点波动。
既然这家伙的父母找过来了,就让这家伙离开好了。
反正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西蒙·普尔曼这样想着。
这里是地狱,不需要光。


第54章 回家
章修鸣定定地看着西蒙·普尔曼,仿佛没听懂他说的话。西蒙·普尔曼要他走吗?西蒙·普尔曼不愿意再收留他了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章修鸣的手就被章先生牵住了,旁边的章修严也看向他,明明是天性冷淡的人,眼底却有着因为兄弟重逢而生的欢喜。
这是他的家人。
章修鸣冷静下来。这两年来,他们一定没有停止过寻找他,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找到这遥远的异国来。章修鸣再次看向西蒙·普尔曼。
西蒙·普尔曼冷淡地说:“你对我的话有什么疑问吗?”
章修鸣摇摇头,紧接着有点头。他挣开章先生的手,跑到西蒙·普尔曼面前,仰头看着西蒙·普尔曼漠然的眼睛,伸出两只手捂住西蒙·普尔曼修长漂亮的手掌:“我可以回来看您吗?”
西蒙·普尔曼本想出口相讥,对上章修鸣的双眼却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他看了看那双握住自己手掌的小手,暖暖的,软软的。这么小的孩子,却有着一颗格外坚韧的心,一个人学着适应异国的生活,一个人适应不适宜小孩子生存的寂寞城堡。他从来没有给过这孩子太多的鼓励,反倒是这孩子给了他难得的陪伴。
西蒙·普尔曼的语气蒙上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和:“可以。”
章修鸣松了一口气。他期盼地望着西蒙·普尔曼:“那您会来看我吗?”
西蒙·普尔曼沉默。
章修鸣没有再追问,马上又问出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抱抱您吗?”
西蒙·普尔曼觉得心中有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崩塌了。他与章修鸣对视片刻,才点了点头,缓缓说:“可以。”
章修鸣张开手抱住西蒙·普尔曼。他胳膊短,西蒙·普尔曼又坐在轮椅上,抱起来有点吃力。西蒙·普尔曼由着他努力片刻,终于伸出手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
章修鸣用力抱住西蒙·普尔曼,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在这边住了两年,却只被允许跟管家一样喊西蒙·普尔曼一声“先生”。他以为西蒙·普尔曼不喜欢自己,可在听到西蒙·普尔曼与章先生的对话之后,他知道西蒙·普尔曼也是在意自己的。可是他们不是父子,也不是兄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跟着家人离开,他们就是陌生人了,还相隔整个大洋那么远。
章修鸣抽噎着说:“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西蒙·普尔曼“嗯”了一声,感受着颈边那颗小脑袋带来的暖意。原来两个人这样亲近一下,感觉还算不错,只可惜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亲近的机会。他顿了顿,做出一个难得的保证:“我会去看你的。”
章修鸣又惊又喜。
管家先生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拉过来,都是章修鸣喜欢的衣物和东西。
章修鸣再一次不舍地抱了抱西蒙·普尔曼,才从西蒙·普尔曼膝上滑落,跑到了管家先生面前。他仰头说:“管家先生,我可以抱您一下吗?”
管家脸上的褶子抽了抽。
从西蒙·普尔曼让人准备那些文件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有可能被带走。
来到这里两年多了,这孩子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软话,偶尔还会把他噎得不轻。可是有了这孩子,这座古老的城堡好像没那么冷清了,多了点儿人气。厨师们不用每天战战兢兢来询问他该做什么吃的,许多佣人脸上也都有了笑意,连木头一样的保镖也变得话多起来。
他从来没有给过这孩子好脸色看,也从来没有对着孩子说和颜悦色地说过半句话。
现在,这孩子要走了。
管家蹲到章修鸣面前。
西蒙·普尔曼微微诧异。
章修鸣伸手抱了抱管家。
章修鸣叮嘱管家:“要盯着他按时吃饭,吃饭的时候您注意看一下,最后夹的就是他喜欢的;傍晚的时候雾气没有那么大,太阳也没有那么大,记得带他到湖边透透气,对身体好;晚上记得帮他按摩双腿,他不爱别人靠近,您的关节也不好,自己也常常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