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峻表面轻松,心里其实一直紧绷着,见关父点头才松了口气。他正要转身出去,关父却突然开始:“等一下那个女孩子要过来?”
关峻眉头一跳。
他镇定自若地说:“曦曦和她们姐妹俩约好一起做月饼。”
关父挑了挑眉:“带她去见你蔡叔叔他们也是曦曦和她约好的?”
关峻:“…”
关父口里的蔡叔叔正巧是分管公司注册一块的。
关峻一脸平静地说:“安保公司我也投资了,和她一起去注册公司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关父见关峻脸上没有半点心虚,倒觉得是自己道听途说多心了。他这个儿子向来自制力过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比成年人还清楚。关父说,“既然已经约好了就出去吧,别让别人等着。你也确实该交点同龄朋友,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父也知道自己对关峻的高要求是导致关峻这种性格的根源,但当他注意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只能顺其自然。
…
另一边。
方晨雨、沈绍元领着彤彤来到关家,一进门却见到个陌生妇人在和曦曦一起收拾桌子。方晨雨愣了一下。沈绍元也没见过关峻妈妈,乍然见到关母也是有些吃惊。
关母朝他们一笑:“你们过来了?曦曦刚才一直在念叨着你们呢。”
“阿姨好。”方晨雨带着彤彤喊人。
沈绍元也彬彬有礼地问好,向关母自我介绍。他说:“听到晨雨她们说要过来做月饼,我也想学着做,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欢迎。”关母含笑道,“你是关峻同学吧,我听关峻说起过你。别说你想学,我也想学。”关母柔和的目光转向方晨雨,“你就是曦曦的晨雨姐姐对不对?刚才曦曦已经念了你的名字几十遍了,就盼着你过来一起做月饼。”
方晨雨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只和裴裴一起研究过,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好配方,今晚是想先试着做几个尝尝。”
关母越看越觉得这女孩儿长得好看,那笑意盈盈的眉眼尤其讨喜。她说:“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愿意尝试就好。”
关峻从书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关母在和方晨雨说话。他心头一跳,走近听了听,发现她们聊得很开心才放下心来,默不作声地听方晨雨和关母指挥去弄面粉。
几个人都是生手,忙活好一阵才把月饼放进烤箱。等着月饼出炉的时间里他们又弄了第二批。时间一到,打开烤箱,现烤月饼的香味飘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曦曦和彤彤合力把第二批月饼摆进烤箱,喜滋滋地跑到客厅切月饼吃。
杨铁头也早就被拉了过来等着尝鲜,正和关父聊着安保公司的事,一闻到香味就知道月饼做成功了。
小巧可爱的月饼捧到客厅,个头小小的,里头是豆沙馅,最里面放了个圆溜溜的咸蛋黄,外皮酥香可口,馅料细腻软甜,重要的是还有黄里透红的咸蛋黄。那咸蛋黄芯子发红,像是能淌油似的,看着就很好吃!
关母把电视打开,电视里正放着新闻,说的是港城明星费明荣过来了,为省里的慈善事业做了极大贡献,除了为福利院捐献了不少资金之外,还出钱修缮了一批希望小学,学校名字就叫“明荣小学”。关母仔细品尝完自己那块月榜,才转头和关父说话:“这些明星还真不错。”
关父评价:“是有人开了好头。你不要看国内现在落后,国内市场大得很,很多人已经相中这块蛋糕。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港台明星朝国内发展,而有人已经在前面开了路,他们只要照着走就可以了。”
关母说:“不管怎么样,愿意掏钱出来做事都是好的,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关父说:“所以宣传那边一向大力宣推。”
几个小孩在一旁消灭着新鲜出炉的月饼,但只有曦曦和彤彤是吃得投入的,沈绍元、关峻和方晨雨都留了一耳朵听关父关母说话。
港台人都开始盯上国内市场!
上次佘叔叔回来时似乎也流露过这样的想法!
方晨雨若有所思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口咬掉被自己特意留到最后的宝贝咸蛋黄。
作者有话要说:
晨晨:今天我来晚了!!
晨晨:反正天天来晚_(:з」∠)_
第四十二章
昨夜里月饼试做成功, 第二天做起来更驾轻就熟了。白天里时间多点儿,可以做的花样更多, 杨铁头一早起来弄了些新模具, 有些是漂亮花纹,有些是吸引小孩的图案, 彤彤和曦曦一看就爱不释手。
关父关母难得回家, 推了许多应酬在家里陪伴孩子。到九点多的时候龙丽雅也找了过来,见关峻父母都系着围裙、捋起袖子在弄面粉, 愣了一下,也在关母招呼下加入。
这天做的月饼花样多多了, 有的是现烤现吃的, 有的则得搁一段时间回油再吃的, 里头还弄了不同的馅料。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月饼好了也没再多尝,倒是煮了几个清淡的小菜。
等拎着自家那份月饼回到隔壁院子, 龙丽雅才回过神来。她恍然明白见过几回的关峻为何有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成熟,原来竟是那两人的儿子。
说起来龙丽雅与关峻父母还算是校友, 当年关峻父母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只可惜关峻父母那些人与她们的圈子不一样,她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龙丽雅正要和沈绍元说说话, 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沈绍元放下手里的月饼,走过去拿起电话接听。也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沈绍元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冷淡地说:“我会回去的。”
龙丽雅眉头一跳。
“谁的电话?”见沈绍元挂断,龙丽雅才上前问。
“小姑姑打来的。”沈绍元说, “说爷爷病了,让我回去一趟,要不然会有人说我不孝。”沈家小姑姑还没嫁人,观念比较开放,当初龙丽雅要和沈绍元父亲离婚几乎没有人赞同,只有这小姑姑站在龙丽雅这边。
龙丽雅蹙起眉头。那是沈绍元的爷爷,她不能拦着不让沈绍元去,只是她当初强硬地和沈绍元父亲离了婚,算是把沈家上下都得罪狠了,沈绍元回去肯定免不了被冷嘲热讽。
龙丽雅拉住沈绍元的手说:“那你就回去一趟,有人说难听的话你也别和他们吵。”
沈绍元点头。
晚上。方晨雨写完下半学期的计划,伸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却见沈绍元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一愣,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沈绍元似乎出了神,没注意到方晨雨走近。独处的时候沈绍元脸上没有那惯有的笑容,眉眼多了几分冷意,和平时不太一样。
“哥哥。”方晨雨喊。
沈绍元猛地回神。他眉间的冰雪倏然消融,朝方晨雨露出笑容:“怎么还没睡?”
方晨雨说:“还早呢!”她忍不住问沈绍元,“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沈绍元说,“就是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过中秋了,不太开心。”
这两日和方晨雨她们一起忙活,沈绍元都快忘了沈家那些糟心事。乍然接到小姑姑的电话,沈绍元才想起逢年过节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沈绍元对沈家人、龙家人其实都没多大感情,与他们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每年回去面对的不是冷眼就是讥嘲。
“我今天听到了。”方晨雨说,“哥哥要去看你爷爷吗?”
“对。”沈绍元说。
“我觉得阿姨说得不对!”方晨雨小声说。
沈绍元讶异地看向她。
方晨雨认真地说:“有人说难听的话就要怼回去!让他们知道自己说得不对!”
沈绍元听了方晨雨的话,脸上笑意更深。他点头说:“你说得对。”
方晨雨总觉得沈绍元眼底藏着有几分忧郁与黯淡,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绍元,只能坐到沈绍元身边,安静地陪沈绍元看着幽沉的夜色。
夜深了,风有些凉,草木上覆着寒霜一般的月光。
沈绍元平日里早熟又懂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可不知怎地,这天夜里他却不想说话,更不想细致周全地让方晨雨早些去睡觉,贪婪地想要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陪自己坐着。
龙丽雅再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绍元觉得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家,父亲不属于自己,母亲也不属于自己,祖父祖母不喜欢自己、姥爷姥姥也不喜欢自己。他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积极经营自己的朋友圈子,让自己看起来忙碌又充实。
直至方彤彤出事之后,他才意识到在这个家里缺乏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个年纪那么小的妹妹。
沈绍元一直很愧疚,如果不是他心里接受不了龙丽雅再婚、接受不了妹妹的出生,小时候活泼可爱的妹妹也不会变得沉默寡言。
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他是个自私的人。
这样的话,沈绍元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出口。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即便表现得再早熟也不可能真的有成年人的成熟。
“睡觉吧。”沈绍元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方晨雨说,“时间不早了,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方晨雨见沈绍元蹙起的眉头舒缓开了,顿时放下心来,和沈绍元道了晚安。
方晨雨虽然从小呆在小镇里,但也遇到过很多人,比如开油店的朱老,比如据说出海去了的老道士,比如来自五湖四海的火车上的旅客。有时候方晨雨能感觉出他们的异样情绪,有悲伤的、有痛苦的、有煎熬的、有辗转反侧的,她还小,不是很理解这些情绪因何而起,只隐隐觉得他们在难过或者在踟蹰。
还小时方晨雨遇到这种时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搬了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坐着坐着朱老他们就会回过神来,和她说说话或者聊聊天,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郁与伤怀便会散去不少。
方晨雨回到房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袋里闪过很多事——朱爷爷的事,道长爷爷的事,何爷爷的事,沈绍元的事——日子虽然还是照常过,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总免不了有些煎熬。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伤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艰难。
她希望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
方晨雨辗转大半夜才睡着。而在方晨雨熟睡之后,她腕上那莲花花苞隐隐显现,连最初那一点光泽都消耗殆尽,色泽黯淡,宛如无形。
…
转眼到了中秋,龙丽雅带彤彤回了龙家,杨铁头去店面那边和几个老兵聚在一起下象棋,时不时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将军”,店里热热闹闹的。方晨雨却闲不下来,她带了月饼到处跑,包装是自己做的,漂亮得很,她送了裴文静和佘希阳她们,又去送何老。
“何爷爷,叶医生说您不能吃太甜的东西,所以我给您做的不甜,不过也很好吃,您尝尝看!”方晨雨麻溜地给何老切月饼,推了两块到何老面前。
见何老绷着一张脸戳了块月饼,方晨雨眼睛左转转、右转转,确定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没再过来之后才放下心来。她忍不住问:“何爷爷,上次那家伙为什么过来找您?”
方晨雨一提“那家伙”,何老就把手里的月饼放下了,虎着脸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大人的事你别管。”
方晨雨只能把疑问都憋了回去。
何老把两块月饼吃完,喝了几口茶,问方晨雨:“安保公司情况怎么样?”
“昨天刚完成了刘爷爷的委托呢!”方晨雨说起这个就眉飞色舞,“展会很成功,后面的拍卖会也非常顺利,有两件玉石拍出了高价,好多报社的人都过去了!柳叔叔说我们写的稿子可以排上去了,很快就可以发出来,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找我们的。刘爷爷也给我们介绍了好几个客人,接下来公司每个人都有活干啦!”
“那就好。”何老说,“不过远程的委托还是少接,尤其是要去老缅那边的,最近老缅有点乱。”
方晨雨受教地点头,认真记下何老的话。她们弄安保公司是希望能给退伍兵再就业的机会,可不想他们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赚钱的方法有的是,太危险的委托绝对不接!
何老还要再说点什么,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了。方晨雨起身去开门,还没走到门边,腕上似乎又隐隐有些发烫。方晨雨愣了愣,觉得这种烫热的感觉有点儿熟悉,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刘老。
刘老见开门的是方晨雨,也惊讶了。不过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当然,老何那人难得发一次善心,眼光倒是不错,帮了个好女娃儿,逢年过节还知道过来陪陪他。
刘老笑着说:“是晨晨啊,我昨天还想找你聊聊呢。你们公司的人可真不错,展会秩序维护得很好,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们就认准你们了。”
“您满意就好!”方晨雨高兴地说。
方晨雨领着刘老进屋,心里却有些纳闷:前些天她也见过刘老,为什么上次她手腕不发烫,这次又和第一次见面那样发烫了呢?为什么那块翡翠消失了,镯子又消失了?
方晨雨找不到镯子之后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李奶奶,后来还是没说。这事实在太稀奇了,在电话里说的话平白让李奶奶多想,她觉得找个机会亲自去港城一趟好好和李奶奶说清楚!
刘老到了屋里也不等何老招呼,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润嗓子。
何老耷拉着眼皮,没理他。
“老何啊,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刘老到底没何老那么沉得住气,忍不住先开了口。他把茶放下:“你猜我昨天看见了谁?”
何老还是不理他。
“毛小柱。”刘老边关注着何老的表情边说,“你这徒弟傍上了厉害人物,拿下了昨天价钱最高的玉佛,可厉害了。”
“我可没这么出息的徒弟。”何老冷笑说。他一生谨遵师父教诲,从不轻易收徒,即便捡了两个小孩也没有把真本事全教给他们。没想到前头来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一个。
刘老说:“你不认他,他可还找我问你来着,瞧着是个有良心的。”
何老语气更冷:“你得了他什么好处,竟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方晨雨给何老递茶,小声说:“何爷爷不许生气!”
何老瞪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不甘落后地和何老对瞪。
何老面皮终归没绷住,慢慢缓和下来。
刘老大为惊奇,觉得何老算是遇着克星了。他笑呵呵地说:“好好好,我不说他好话。我就是看他际遇不凡,要是他有心认你这个师父,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何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比年轻时了,总这么孤零零的有个头疼脑热都没人关心。”
何老懒得再说话。
刘老说:“你莫不信,我看他这回要走大运了。这回他是和段家人一起来的!”
方晨雨一愣。
段家人?
她莫名想起暑假时遇到的段斯年和段长佑。那对兄弟不管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地好,还让院长亲自给她们送来那根老参。更重要的是,段斯年和段长佑叫人给镇上修了宿舍楼和教学楼。
裴成军说这段时间想到镇上投资的人多了许多,可能和段家这对兄弟有关!
方晨雨一直想给和段斯年兄弟俩道谢,不由追问:“那个段家人多大呀?是一个人来的吗?”
“三十来岁,怎么了?”刘老有些狐疑。
“哦。”方晨雨没再多问。三十来岁的话,显然就不是段斯年和段长佑了。她与刘老不算相熟,自然没和他说起暑假遇到段斯年兄弟俩的事儿。
刘老也没多心,又劝了何老几句才离开。何老见刘老走了,嘴里骂道:“这老东西越老越爱管闲事!”
方晨雨乖巧地坐在一边。
何老转头问:“你认得段家的人?”
何老问起,方晨雨自然不瞒着,把段斯年他们让人给学校修大楼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这样的能耐,肯定也是首都段家的人。”何老颔首,“不过那样的人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已经还了这个情,你也别往他们边上凑。”
“好!”方晨雨一口应下。她又问,“何爷爷,我看刘爷爷带着的扳指很特别,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方晨雨记得镯子发烫过两次,一次是裴老爷子那串佛珠,裴老爷子已经给他说过那佛珠的来历,是个令人伤怀的故事。另一次就是刘老手上那个扳指了。
方晨雨觉得何老应该知道,目光灼灼地望着何老。
“来头当然有。”何老有些出神,“说来话长…”
第四十三章
扳指上头果然又是一个故事。扳指, 古时是种护具,射箭时护手用的, 据传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
刘老戴的是个虎骨扳指, 是祖上某个先祖着人用虎骨做的,传了好些代。刘家先祖是个大善人, 平日里乐善好施, 又颇有情意,家中养了不少闲客。一日城中跑出只老虎, 在家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入刘家先祖店铺中, 刘家先祖吓得跑上二楼, 却见一满脸虬须的大汉不仅不惧, 还径直往前冲!
那大汉竟用板凳打死了老虎!
刘家先祖大喜,设宴邀大汉吃酒,第二日便取虎骨做了一双虎骨扳指, 与那大汉一人一个,当了结义兄弟, 儿女之间也成了姻亲。没想过了几年闹大荒,这结义兄弟揭竿反了。刘家先祖一生老老实实,从未想过掺和这等大事, 吓得躲进了山中,直至死都没再出去,倒是他的儿孙出去了。
刘家先祖不曾与儿孙说这事,刘家儿孙自也不晓得, 径自做起祖上的营生来。某日一贵人到店里,对方见了他手上戴着的虎骨扳指,当场潸然泪下,原来刘家先祖虽不敢行那揭竿起义之事,却着人将大半家财给了结义兄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当初结义时说定了不死便不摘下这虎骨扳指,如今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刘家先祖已经去了。
自那以后刘家便颇得照顾,比皇帝的亲舅家还亲,这段打虎结义的情谊也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那结义兄弟又败落下去,刘家后代也流落他乡,从此失了联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罢,大势当前谁都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何老停顿了一下,摇头说:“我去查过,发现刘家先祖这结义兄弟好战又多疑,揭竿起义后一生都在马背上过活,便是当了皇帝也没信任过谁,杀了不少一开始跟着他的忠臣,连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满腹猜疑。若是刘家那先祖不躲进山里,怕也会因为被他这结义兄弟猜疑而抄家灭族。”
“为什么要疑心自己亲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为他害怕。”何老说。
方晨雨吃了一惊:“他连老虎都不害怕,为什么会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他害怕给了这些人权力,自己就会他们推翻,就像他推翻原来的皇帝一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当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东西,却又没把握能抓住它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害怕。你想想,一个人空着手走路,和一个人捧着两个装满水的碗走路——并且还不想让水溅出来或者打翻,能一样吗?”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脑袋上再顶着一碗,那简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说:“对,所以他害怕。”
方晨雨夸:“那刘爷爷的先祖真聪明。”
何老接着往下讲。这是远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离现在也不过几十年,是刘老父亲那一辈的故事。刘老祖父像刘家先祖那样有经商头脑,打仗之前搞的是漕运生意,手头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刘老父亲有个弟弟,是刘老祖父最疼爱幺儿,这小孩不爱念书、不爱经商,最爱吃喝玩乐,后来打仗了,漕运生意被夺了,刘家家业守不住了,便变卖祖产到去避难。这刘家幺儿别的不成,脑筋却很活泛,刘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处事竟是面面玲珑,人人都夸他颇有其父之风。
后来刘家幺儿与当地军阀搭上线了,背地里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刘家幺儿把祖父临终时给他的扳指送给了那军阀,军阀极为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
再后来军阀倒了,伤重在床,刘家幺儿去看他,那军阀骂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们,怎么又来看我?”刘家幺儿这才晓得军阀什么都知道,只由着他传消息,立刻哭了。军阀见他哭得伤心,心便也软了。再过几日军阀伤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刘家幺儿手上。
刘家幺儿自那以后就变得稳重持重,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再没了从前那跳脱性子,升迁得也颇快。只是在婚事一项上他死活不听人劝,非要娶了军阀的妹妹。后来军阀妹妹生了个儿子还没跟刘家姓,跟了军阀妹妹姓,说是要延续军阀家的血脉。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传回了刘老手上。
方晨雨听完觉得有些惆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来想听听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镯子发烫的根源来,没想到是这样两段往事。算起来两段缘分确实都是因这扳指而起的,只是与镯子没多大关系,顶多只能证明这扳指与裴老爷子的佛珠一样既有灵性又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