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一个浓眉大眼、模样有些憨憨的蓝衣宫女,傻呼呼指了指水池子,“嬷嬷,在水边呢,三小姐会不会…”

她要是想不开跳下去,那还得了。

苏嬷嬷蹙眉,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你明明长着眼睛,说什么瞎话?你看到池水有多浅了吗?看到了吗?

蓝衣宫女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脸红了红,惭愧的低下了头。

“怪不得姐姐们常骂我傻,原来我是真傻呀。这么浅的水,三小姐便是跳下去,也是没事的。”她心虚的想道。

苏嬷嬷正想要轻手轻脚走到无瑕身边,柔声软语的相劝,无瑕却抬起头,迅速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含笑转过头,“天气真好,坐在水边吹吹凉风,舒服极啦。苏嬷嬷,几位宫女姐姐,你们也是来这边看景色的么?真是太巧了。”

她脸上明明还有泪痕,却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宁可强颜欢笑。

十四五岁的年纪,苗条袅娜,腰肢不盈一握,看上去稚嫩娇弱,满脸的孩子气。伤心的时候她会一路哭泣着跑出东宫,躲到这僻静之处悄悄流泪,等到了人前,却故作坚强,根本不肯诉苦。

“倔脾气的小姑娘。”苏嬷嬷心中感慨。

“可不是么?这里景色确实很美。”苏嬷嬷柔声道:“说来也巧,前边不远便是栖霞殿,那里种着满院的桃花,才是好看呢。又有一眼井,名玉泉,井水清冽甘甜,不比永宁寺的泉水差着什么。”

“真的么?”无瑕笑着站起身,“如此,我可到栖霞殿去看看,还要再试试这玉泉水。”

“三小姐请。”苏嬷嬷客气的做了个手势。

同时,心里也长长松了口气。

无瑕肯到栖霞殿,自然是要洗个脸、重新匀面,然后笑容满面的回去。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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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瑕由苏嬷嬷等人陪着到栖霞殿洗了脸,重新整理好妆容,笑道:“嬷嬷所言不差,这玉泉水确是好水。”

因她才哭过,眼圈有些发肿,没法子,只好任由宫女在她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打上腮红,化了个浓妆。

只有化浓妆,才能勉强掩盖哭过的痕迹。

苏嬷嬷把她再三端详过后,眼中有了笑意,“三小姐,坤宁宫的午宴快要开始了。”无瑕忙道:“如此,咱们快些过去比较好。”苏嬷嬷点点头,一行人出了栖霞殿。

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只见一个女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后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发狠猛追,“丑八怪你给我站住!快站住!”这女童年纪不大,却也不小,看样子也有十岁了,身穿朴素的青衣,身子浑圆结实,那追她的少女却是身穿大红织金锦缎褙子,下面撒开刺绣精美、栩栩如生的百蝶百花裙,衣饰讲究,不过,因为她气急败坏的,风度全无,看上去丝毫也不显得雍容华贵。

苏嬷嬷、宫女,还有无瑕,看的目瞪口呆。

“何方神圣,敢这么追阿早?”无瑕不由的喃喃。

苏嬷嬷也觉不可思议,“九公主最是好性子,见了人便笑,怎地…?”

九公主性子再好,这位红衣少女也不能这么追着她,一幅要赶尽杀绝的样子吧?

众人发晕犯愣的功夫,青衣女童喘着气跑了过来,“三…三姐姐…救我,救我…”她一边跑一边冲无瑕可怜巴巴的挥手求救,显见得是吓坏了。

不得不说,这青衣女童身材既粗壮,额头又宽,脑门儿又大,生的实在是不好看。

无瑕皱眉,揽过她,“阿早,你怎地惹到沈大小姐了?”

在阿早身后发狠猛追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义兴侯的独生爱女,沈惠然。

阿早抬头看着无瑕,无辜的眨眨眼睛,“我听说她往后会是我嫂嫂嘛,便想要亲近亲近她,跟她玩耍!我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拿墨汁划了一小道,又踩了踩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很漂亮,我喜欢的不行,便多踩了几脚…三姐姐,我就是想跟她玩玩罢了,没有恶意的!”

“阿早你…”无瑕扶额。

七皇子这位同母妹妹,相貌和他一点不像,性子也半分不相同。七皇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云淡风轻,风度超然,阿早却是憨憨傻傻,言语行事毫无章法,时常出人意料。这不,知道沈惠然往后可能是她嫂嫂,她便往人家脸上涂墨汁、踩起人家的裙子来了!

阿早啊,你便是这般亲近人的么?

沈惠然在无瑕前方停下了脚步,不能置信似的看着和无瑕相偎相依的青衣女童。

快到中午了,大概是阳光太好,沈惠然有些眼花头晕。

她心慌起来。开国公府三小姐是何等的卓尔不群,什么时候和人这般亲热过?这青衣女童穿的又朴素不起眼,人又长的这么丑…到底是什么人?

阳光很好,沈惠然却背上发凉。

“九公主有没有吓到?”中年女官温和而又略带惊慌的声音飘入沈惠然耳中。

“九公主,九公主。”沈惠然腿一软,无力的靠在了路旁的树上。

原来自己方才大骂“丑八怪”的青衣女童,竟是九公主。

“她竟是七皇子的同母妹妹,九公主。”沈惠然越想越沮丧,“我还以为九公主和她哥哥一样美丽出众,只不过,身子太过娇弱…”

七皇子风神俊秀,谁能想到九公主竟是这幅模样?这青衣女童身子如此壮实,竟是因“身子弱”而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九公主?

“…我见她一个人在看花,便轻手轻脚过去了,想要给她一个惊喜…”阿早往沈惠然这边指了指,委屈的撅起嘴,“我过去的时候,她在笑呢,笑的很温柔!我便以为她真的很温柔,我喜欢她,想和她玩,谁知她…”

沈惠然即便靠着树也站不住了,目光绝望,慢慢滑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阴谋。”她欲哭无泪,心中疯狂的不停重复这句话。

皇后命她和彭燕到后宫随意游玩,她知道这是皇后存了考较的心思,一直谨言慎行,提醒自己处处小心在意。可是,当这青衣女童冷不丁的出现,又是墨汁又是一通猛踩,还冲着她放肆的咧嘴大笑,她哪里忍得下心头的怒气?费了无数心思的妆容,专程请天工绣坊精心刺绣的百蝶百花裙,全毁了,全被一个丑八怪毁了!怒不可遏的情形下,看看四下无人,咬咬牙,决定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丑八怪…

“那样的哥哥,怎会有这样的妹妹?”真是让人做梦也想不到。

往事不堪回首,沈惠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无瑕 第75章 三件事


“她好像昏过去了。”阿早踮起脚尖张望了下,有些失望的说道。

怎么能昏过去了呢,不好玩。

无瑕微晒,“她也只剩下昏过去这一条路了。”

不昏过去,你还想让她怎么样啊?是继续跟你作对,为自己分辩,还是诚惶诚恐的向你赔罪?跟你作对她固然不敢,分辩也没什么用,赔罪道歉倒是条正路,可是就算她再怎么跟你道歉赔不是,顶撞公主的罪名还是逃不过-----还是昏过去好,什么都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

苏嬷嬷叹了口气,命令宫女,“还不快去把沈大小姐扶起来?”

宫女们忙曲膝答应,快步走了过去。蓝衣宫女力气最大,义不容辞的担当了主力军,另外两名宫女把沈惠然扶起来,全压在了她身上。好在她身子健壮,沈惠然又不重,倒也不觉得吃力。

苏嬷嬷命宫女把沈惠然扶到离这里最近的宫殿中安置妥当,留下宫女守在她身边,自己则急着回坤宁宫向皇后禀报。无瑕知道苏嬷嬷心里着急,微笑说道:“九公主受了惊吓,我哄哄她,苏嬷嬷,烦你差人悄悄请贤妃娘娘过来,好么?”

阿早是养在昭华宫的,由贤妃一手带大。既然阿早“受了惊吓”,请贤妃出个面,那是少不了的。

无瑕这是很合理的要求,苏嬷嬷自然满口答应,“九公主便拜托给三小姐了,多多费心。”

苏嬷嬷和九公主、无瑕告别,快步离去。

阿早眨眨眼睛,“三姐姐,我没闯祸吧?”又是涂墨汁又是踩裙子的,她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对。

“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吧。”无瑕也没什么把握,却不愿吓唬阿早,便安慰的说道。

阿早沮丧的低下头,小声嘟囔,“我别的都不怕,就怕母妃冲我哭。”

贤妃无宠无子,又是个老好人的性子,是真心疼爱阿早的。若是阿早犯了错,闯了祸,她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更舍不得责罚,就是看着阿早掉眼泪。阿早最怕这个了。

“那你还瞎捣乱。”无瑕嗔怪。

阿早咧开大嘴笑,眉飞色舞,“三姐姐你不知道,她那条裙子可漂亮了!踩那样的裙子,过瘾呀。”

无瑕哭笑不得。

“顽皮。”无瑕拍拍她,很有些无奈。

“就踩她,谁让她妄想做我嫂嫂的?”阿早小声嘀咕。

“也不是她妄想啊。”无瑕善意的提醒,“皇后若不召见,她想也没用。”

沈惠然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七皇子妃,会动心、会想方设法让自己中选,是很正常的事。皇子妃的尊荣先不提,七皇子的美貌,哪个少女不垂涎三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就不许她想!”阿早顿足大怒。

她不光长的像皇帝,脾气也不温和。无瑕不厚道的笑了笑,皇帝陛下跟阿早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大概也是动不动便暴跳如雷吧?真是亲父女。

“若因这个受了罚,你可别跟我哭。”无瑕笑了笑,亲呢说道。

“我才不会受罚。”阿早得意起来,神气活现的叉着腰,“七哥说了,有他在,包我没事!”

“原来如此。”无瑕摸摸鼻子,无语。

呃,不喜欢沈惠然,便让阿早出面,令得沈惠然丢了这个丑。可你也不喜欢彭燕啊,那位刁蛮小姐你打算怎么打发掉?再让阿早帮忙肯定是不行的了,有了沈惠然这个例子,彭燕肯定警惕万分。

“见了贤妃娘娘,你怎么说话?”无瑕好心肠的提醒。

把供词先想好了。阿早,你别到时候一通乱说,把贤妃娘娘说的云里雾里,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好好想想啊。”阿早心虚的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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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之前,义兴侯夫人形色匆匆的离开了坤宁宫,之后便没有再回来。她的女儿沈惠然,也没有再在坤宁宫露面。

盛装丽服的彭燕难掩兴奋之色,两眼闪闪发光。沈惠然那个丫头,一准儿是倒霉了!

彭燕好像看到自己如愿以偿成了七皇子妃,成了全京城少女最为艳羡的幸运之人…她两腮殷红,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喜悦。

宋国公夫人是位慈眉善目、五十出头的贵妇,说话行事,异常斯文有礼,她把午宴的情形和彭燕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由的暗暗冷笑。

想嫁进皇家做皇子妃?做梦吧。

午宴后,宋国公夫人瞅了个机会,跟坤宁宫的女官小声说了几句话。

不久之后,宋国公夫人被带到偏殿,皇后单独接见了她。

宋国公夫人跪伏于地,神色谦卑,“妾有一件隐藏了十六年的心事,不敢跟皇后娘娘隐瞒。彭家次女彭燕,这些年来表面上虽是嫡女的身份,可实际上,她是庶出…”

宋国公夫人这话一出口,连沉稳端庄的皇后也讶异之极,惊呼出声,“庶出?”

彭燕受宋国公夫人宠爱是出了名的,谁能想到,彭燕竟然不是宋国公夫人亲生的呢。

宋国公夫人低声说道:“妾当年已是快四十岁的年纪,虽怀了胎,生下第二个女儿,可惜那没福的孩子身子弱,还没满月就…小女夭折的那天,府中有妾侍名丽娘,当晚产下一女,孩子好好的,丽娘却产后大出血,没了…”

丽娘是宋国公心爱的妾侍,宋国公伤心受妾惨亡,闷闷不乐。当时宋国公的母亲还在世,老人家心疼儿子,不忍看着儿子伤心难过,有意让宋国公夫人把丽娘留下的女儿当做嫡女抚育,以安慰宋国公。宋国公夫人向来孝顺贤惠,哪忍心让老人家失望呢?便答应了老人家。

“…妾鲁钝,想着嫡女庶女,都是彭家的女孩儿,不过是长大了许配人家罢了,没甚相干。这些年来一直将错就错,也没觉着不妥。可到了今时今日,妾若再知情不报,真是罪该万死。”宋国公面有惧色,战战兢兢。

这可是给七皇子选妃啊,沈惠然已经不行了,只剩下一个彭燕。若是皇后开了口,或是皇帝的赐婚旨意到了彭家,之后这件事再被揭出来,彭家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时候说出来,虽也不是什么好事,可当年宋国公夫人是为了孝顺婆婆、不忍违逆老人家,谁又能责备她呢?孝道大于天。

“…燕儿这孩子自幼便失去生母,我家国公爷又格外怜惜她,故此妾对她也放纵了些。燕儿这孩子脾气不好,刁蛮任性,妾每每犯愁,不知该如何教导她才好。”提起彭燕的身世,宋国公夫人愁容满面。

以庶女充作嫡女毕竟是欺君、欺世,宋国公夫人一再请罪,“妾罪该万死。”

皇后淡淡道:“你也是为了尽孝,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宋国公夫人知道皇后这是不怪罪的意思,心中暗喜,叩头谢恩。

女官把宋国公夫人带了出去。

皇后不再端坐,疲倦的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无瑕从东宫哭着跑出来;沈惠然吓着了阿早;彭燕原本是庶出;这些个事,怎地全赶到了今天?

不拘阿早如何顽皮,沈惠然品行不佳是一定的,这样的女子,自然不配做皇子妃。彭燕有这样的身世,自然也不行。看来小七的王妃,要重新挑选了。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小七的王妃可以慢慢挑选,这倒没什么,可东宫的事,却是不能拖延。

无瑕 第76章 东宫

太子妃卧病在床,东宫的宫务难免有些混乱,若是任由这种情形继续下去,今天是无瑕哭着从东宫跑出来,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离奇古怪之事。

各府夫人陆续告辞,皇后留下了开国公府的女眷。

开国公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单独留下来,是很正常的事,众人都不觉有异。

“咱们看看朝霞去。”皇后携了兰夫人的手,笑着说道。

这时殿中只有皇后和兰夫人、陆先生及坤宁宫的女官、宫女,气氛便不像方才似的庄严,皇后也随意多了。这会儿的皇后笑容亲切慈祥,仿佛她和兰夫人只是亲家,而不是君臣。

兰夫人赶忙推辞,“哪有您看她的道理?我和阿适一道过去,也便是了。”

皇后可以做出亲戚之间的亲密举止,兰夫人却不好坦然接受,肯定要谦虚礼让一通。

皇后拍拍兰夫人的手,面色感慨,“朝霞一直病着,我甚是牵挂,也颇为苦恼。”

兰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皇后的烦恼,兰夫人其实很能体会。正经儿媳妇病着,下不了床,莫说皇家了,便是普通百姓人家,小门小户的,也会觉着难办。

一行人出了坤宁宫,皇后乘坐凤辇,兰夫人和陆先生各乘一顶轻便的小轿,去了东宫。

吕次妃和大皇孙、二皇孙在东宫门前迎接。

吕次妃并不是什么绝代佳人,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看上去不过是一名温柔顺从、相貌周正的女子罢了------看来,皇帝皇后为太子挑选次妃的时候,并没有过分注重相貌。

皇后凤辇到了近前,吕次妃恭敬的拜了下去。

大皇孙牵着弟弟阿闻的小手,也过来迎接皇后祖母。

二皇孙乳名阿闻,今年不过三岁多,却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懂事乖巧。见了皇后,他和哥哥一样,响亮的叫着“祖母”。

皇后见了两个孙子,虽是心中烦恼,脸上也有了笑意,“阿雄,阿闻,好孩子。”一手牵起一个,非常慈爱。

兰夫人下了轿,看到一手牵着大皇孙一手牵着二皇孙、和煦如春风的皇后,心里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太子是名义上的嫡长子,也就是说,在皇家玉牒的记载上,他的生母是皇后。可是,他怎么可能是皇后的亲生子呢?他出生在皇上的老家,他出生的时候,皇后跟随皇上在豪州。太子的生母,一定另有其人。

这世上没人敢公开质疑太子的身世,不过,跟随皇帝多年的老人心里都清楚,太子不是皇后嫡出。

其实太子是不是皇后嫡出也无关紧要,因为皇后只有临川公主这一个亲生女儿,并没有生下儿子。既然没有嫡子,那么,储位自然是长子的。太子,毫无疑问应该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兰夫人只是感慨,皇后对于不是自己亲生的孙子,竟然真的这般疼爱------至少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兰夫人是大皇孙名义上的外祖母,扪心自问,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做不到皇后这个地步。

大皇孙、二皇孙年纪小尚无封号,兰夫人和陆先生又是长辈,微笑叫了“大皇孙,二皇孙”,便算是见过了。大皇孙一本正经的称呼兰夫人“外祖母”,陆先生“大舅母”,二皇孙鹦鹉学舌一般,也跟着这么叫。

吕次妃和一众宫女内侍跪伏于地,皇后仿佛才看到他们,淡淡道:“都起来吧。”吕次妃谢了恩站起来,低眉顺眼的站着,温良谦恭。

皇后心满意足的牵着两个孙子,兰夫人和陆先生紧随其后,进了东宫。进东宫后皇后命乳母带两个小皇孙在宫苑中玩耍,她和兰夫人、陆先生则去了常朝霞的寝殿。

吕次妃一直恭顺的跟在后面。

陆先生停下脚步,温和的说道:“我家三妹妹如今在昭华宫,可否请次妃差人过去传句话?”

吕次妃向来温柔顺从,哪会驳了太子妃娘家嫂嫂的颜面呢?自然柔声答应了。

“有劳。”陆先生挡在她面前,微笑。

吕次妃知道陆先生这是不让她进到太子妃的寝殿,以免惹太子妃生气,不由的有些恼怒。

怒火在她眼眸中一闪而逝。

身为次妃,难得见到皇后,难得有机会在皇后面前表现自己的温顺贤淑。今天难得皇后亲至东宫,偏偏常家这位大少夫人如此专横无礼,身为客人,竟支使起东宫次妃了。任由她为所欲为吧,心里不忿;若是和她作对,硬要进去,保不齐她会使出什么损招呢。惹不起她。

皇后和兰夫人已进了寝殿。

吕次妃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陆先生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快步跟上了兰夫人。

寝殿中,常朝霞依旧面色苍白的靠在床上,常晚霞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床前不远处的美人榻上放着个宝蓝色的襁褓,小童正在熟睡。

大概因为有小童在的缘故,这间原本显得死气沉沉的寝殿,此刻有了生机,和之前大不相同。

原来的气氛颇为压抑,如今却显出几分温馨安宁。

常朝霞见皇后和兰夫人等人进来,挣扎着要下床行礼,“母后,孩儿不孝。”皇后松开两个皇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嗔怪道:“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快躺着,不许多礼。”常朝霞眼中含泪,“孩儿不能在母后面前尽孝,反倒要连累母后操心劳累,实在愧得慌。”对兰夫人、陆先生也很是抱歉,“夫人,大嫂,我不能下床招呼你们,失礼之极。”

常晚霞忙拜见过皇后,神情无措,“大姐受了惊吓,不许我离开她,所以…”皇后温和的笑了笑,“你大姐病着,正是要有人陪伴方好。好孩子,难为你了。”皇后很是慈爱、亲切,晚霞大为感动,泪盈于睫。

兰夫人看着面色憔悴的常朝霞,不由的微微蹙眉。一心要嫁入皇家,图什么呢?有什么好的?

皇后在常朝霞床畔的椅子上坐下,握着她瘦弱的手,叹道:“之前母后一直想着你很快便会好了,这东宫诸般事务还要你掌管,方算名正言顺。如今看来,却要另做打算了。”皇后叫出一名年纪约五十上下的女官,命她在太子妃身体康复之前,暂且留在东宫辅佐太子妃,做太子妃的左膀右臂。

常朝霞感激的道了谢,泪光盈盈,声音哽咽,“母后的恩德,孩儿不知该如何回报方好。”

这女官姓铁,是跟着皇后多年的老人了,宫里都叫她铁嬷嬷。铁嬷嬷这个时候被派到东宫,自然是要替病中的常朝霞管理宫务的,常朝霞哪能不感激呢?对于常朝霞来说,东宫交给皇后派来的女官,比交给吕次妃可是要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皇后温声抚慰,“这有什么?快别这么着。你若是心里过不去,觉着自己不孝顺,便快快好起来,好在母后面前尽孝。”

常朝霞眼里含着一包泪水,连连点头。

陆先生看了眼熟睡的小童,若有所思,“太子妃是今近日服用了什么新鲜汤药,还是心情大好?脸色比前些时日好很多,有血色了呢。”

陆先生上回来看常朝霞的时候,她不光脸色是白的,眼神也暗淡无光,面容更是憔悴不堪。这会儿虽还是病弱无力,脸色却是惨白之中透了几丝红润,眼睛也有了光彩。

常朝霞低声道:“今天我见到了阿雄和小童。”

原本是恹恹的躺在床上,好似一潭死水,见到孩子,却被荡起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如此。”陆先生点头,“难怪。做母亲的见到亲生孩子,容光焕发,热血沸腾,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