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得厚厚实实的,躺下后有一种很安稳的感觉。安瓒想解语方才的神情,不由得肚中好笑。还记得她小时候调皮,一个人跑到兰花房去偷偷拨了君子兰。自己推开花房门的时候,小解语正拿着拨出的君子兰,歪着小脑袋在仔细端详。回头看见自己,她赶忙把君子兰藏在身后,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
她自己也知道在做坏事啊,安瓒微笑。看她今日殷勤讨好的模样,也是知道自己做了“不法”之事,怕父亲责怪。这傻孩子,解语和无忌一样,一对傻孩子。
这一对傻孩子此时正皱着眉头,费起思量。劫个人多不容易呀,我们这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老爹平安劫出来妥当安置了,这会子有人跟踪?什么人这么不识趣?
“我看不如…”张做了个杀人的动作。“不急,”解语摇头,“先弄明白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来意。”安瓒得罪的是贪财皇帝,和贪财皇帝手下的首辅、阉竖,除了这帮子人,还会有谁把安瓒放在心上呢?安家在朝中可是毫无根基,毫无势力。
冷眼看了两日,确是有人在附近窥探,却只是窥探而已,并不生事。张几回要发作,都被解语按下了,“再耐一耐。”沈迈留下的好手分成两拨,每拨五人,一拨由李淋、韩雨带着在悯慈寺保护安瓒,一拨由赵泽带着暗中跟着那帮锦衣卫。卫念中等五名文官都是安瓒昔日同僚,又是忠义之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暗中跟着,总可以援手一二。
又过了两日,跟踪锦衣卫的那拨人全回来了。“真是奇事!”赵泽他们当着安瓒、解语、张的面儿,拍着大腿称奇,“竟有这样奇事!”
离开百花客栈不过三天功夫,刘丰衣这王八蛋就嫌天冷,“冻死了!”越往西北走天气越冷,路上人烟越稀少,“真把这帮文官押到西北驿,咱们先得冻死!”寻了个偏僻荒凉处,命五名文官聚集在一处跪下,旁边五名锦衣卫缓缓拨出腰刀,高高举起,一步步走向五人,要把瘦弱的五名文官杀了。
“杀了他们,报个病亡,咱们快快回京过冬!”旁边有名青年锦衣卫叫道。他性子最不好,早对这趟差使不满意很久了。
“五名对十八名,行不行?”赵泽等五人伏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略犹豫。帮人不假,可也不能蛮干,这般跳出去,怕是连自己这五人的性命也要搭进去。可若不管,于心何忍。
正犹豫时,只听一声断喝,“住手!”对面山坡上冒出黑鸦鸦一片黑衣人,冲着锦衣卫冲了下来。锦衣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几个不机灵的兵器还没拨出来,便已人头落地。
刘丰衣拨出腰刀应敌,口中呼喝道“这是锦衣卫在执行公务!谁敢阻拦!”锦衣卫的名头,谁不害怕。
黑衣人大概有三四十名,没一个人开口说话。除留下数人护着那几名文官外,其余的只闷着头杀人,下手又狠又准。不过片刻功夫,连同刘丰衣、李丰收这两名头领在内,十八名锦衣卫被斩杀殆尽。
解语和张听到此处,互相看了一眼。锦衣卫很可恶,可是锦衣卫的人很能打,功夫都还不错。这批黑衣人既然能如此迅速斩杀锦衣卫,想必也是精兵。这会是些什么人呢?
只听赵泽连连拍大腿,“那五名文官惊魂甫定,一个扶一个的站起来,颤颤巍巍的道谢。为首的黑衣人一点儿架子没有,恭恭敬敬把他们扶住。这黑衣人一招手,一辆马车飞驰而至,走下来几名清秀的小丫头,把这五名文官扶上了马车!”获救便获救吧,还有美人服侍!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那三四十名黑衣人拿出家伙什儿,就地掘了个大坑,把这十八名锦衣卫,连同他们的马匹、随身之物,全部埋了进去!埋好之后,一阵风似的走了。”赵泽等五人看得胆战心惊,确定黑衣人走远后还壮着胆子过去看了看,地面上什么都没有,连滴血迹都没留下。
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赵泽额头上渐渐出汗。那帮黑衣人下手真狠!真快!还有,埋好人后地面又给砸磁实了!想起那结实的地面,赵泽口中发干,端起身边的热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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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送赵泽等人出来,“辛苦赵叔,辛苦诸位叔叔了。劳烦叔叔们且在寺中住阵子罢。”好在这寺庙倒还洁净,清净,也暖和,风景也还能看。
赵泽叹道,“这有什么。阿,老大临走时吩咐了,让我等全听你的,听安姑娘的。”其实赵泽很想奔赴泽山,老大和兄弟们全在泽山呢。可是想起黑衣人的狠辣,赵泽深觉可怖,深觉不能离开张。他是沈迈多年的好兄弟,自然知道沈迈一向疼爱张,如命根子一般。
安置好赵泽等人在梅林后面住下,张方返回。安瓒和解语已是秘密商议了许久,一致认定,“有人要和皇帝作对,有人要拉拢文官。”不只救人,连美女都派出来了,可见对这批文官志在必得。
“朝中的文官如今有什么用?没什么大用场。皇帝信任的只是宦官,和阿谀奉承的杨首辅等人;他不理会文官,压制文官,文官如今无用。”父女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既然文官此时无用,偏偏要费这番功夫去搭救拉拢,那自然是将来有用。”
“将来会有什么用呢?若是换了新皇帝,文官一定会有用。”多少诏书要草拟、下发,多少礼仪要练习、准备,文官拜倒在宫阙之下,新皇帝那把椅子才算坐稳了。
父女二人想法甚为一致,一步一步推算下去:黑衣人的主人也算高瞻远瞩,如今八字还没一撇,他连登基后文官是否拥戴他都想到了!那武力上的准备,岂不是更充足?皇帝再怎么昏庸,身子骨儿还康健,只要皇帝还在,不管是谁胸怀大志,都要依靠武力才行。
“他会更看重武将!”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解语很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救出安瓒,是因为有大胡子,有沈迈留下的人手、人情。单凭安家本身,单凭自己本身,根本不行。安瓒同样明白这一点。
“解语,若是有人要将无忌收归麾下,你会如何?”安瓒手中端着一只白瓷茶碗,慢慢喝着茶水,慢慢问道。无忌这孩子,对解语一向言听计从的,恐怕即便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他也能听解语的。
解语凝神想了下,低声说道“爹爹,咱们不淌这混水。”这任皇帝是个混蛋,可皇族中又有几个不混蛋的?想争夺天下的人当中又有几个胸怀百姓的?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自己穿到这个世上后只不过求个家人平安,搀和军国大事做什么?又不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从安家来说,安瓒不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与其忍辱偷生倒不如拼死一搏;可大胡子出身靖宁侯府,岳培一向疼爱娇惯他,造反这件事风险很大,谁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万一造反不成,到时是让岳培大义灭亲呢,还是让整个岳家跟着倒霉?父母爱子女,子女也要为父母着想。岳培溺爱张二十多年,张万万不能为岳培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爹爹,您且在寺中忍耐这一冬。开了春儿之后,咱们再作定夺。”如果是太平盛世,到江南富庶之地开间作坊,开个铺子,一家人改名换姓过起日子来,也很舒服惬意。安瓒都已经报了病亡,不会有通缉,也不会有追捕。可是如今到处都乱,让人不知何去何从。耐心等到明年春开罢,到时形势一定会有变化。
安瓒长长出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解语,爹爹便是怕你一念之差,要无忌跟着咱们受牵连。”安家已经没什么出路,岳家却和安家不一样。岳家开国元勋,世袭武将,现如今可是好好的。张虽然没有认祖归宗,岳培出门却常带着他,满京城里知道岳培和张是父子的人多了。若张事涉谋逆,岳培也脱不掉干系。
“女儿,咱们不能连累旁人。”安瓒叹道。解语认真点头,“爹爹说的是。”
安瓒说出口后却又苦笑,自己还不是连累了解语、无忌?害得两个孩子好一番奔波。所幸自己是被救出来了,若是自己和卫念中等人一起被人救走,能不能说出“不从”这两个字?那黑衣人既然这般狠辣,主人自然是有城府的,哪里容得人说出“不”字。
到时不只自己要“从”了,家中若有得用之人,一样要“从龙”。若是他们知道安家有解语,顺着解语再摸到傅深、傅子沐,那可如何是好。傅深这人旁的且不说,倒是真疼爱解语;傅子沐幼时受过谭瑛的恩惠,至今心存感激。因为一个安家,能牵出多少人家?安瓒想到这关节,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没被黑衣人救走!
张回来后,高高兴兴说道“安伯父,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卫大人等这些官员都被救走了,真好。
安瓒怔了怔,“无忌觉得这是好事?”为什么自家父女二人听到这事都快愁死了,无忌却这么高兴?
张点点头,“那是,不管怎么着,都比在锦衣卫魔爪下要强多了。”锦衣卫那帮家伙,简直不是人。看看诏狱中关押的犯官,一个个都是惨不忍睹。
“不管怎么着,都比在锦衣卫魔爪下要强多了。”安瓒听到张这句话,想起诏狱中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默默点了点头。也是,还有什么人会比锦衣卫更可怕。
卫念中等人,此刻正云里雾里一样。锦衣卫举起腰刀之时,他们已是闭目等死。谁料想半中间杀出一队黑衣人,迅疾无伦的杀了锦衣卫,救出了他们。不只如此,这两日更是好茶好饭的供养着,还有温柔如水的清秀少女在身边细致体贴的服侍。
这日发生了一件事情,真是让他们惊喜万分。“夫君!”“父亲!”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传来,原来是他们的家眷到了。亲人见面格外心酸,“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卫夫人死死拉着卫念中不放,卫念中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拉着年方十岁的儿子,垂下泪来。
“大丫儿呢?”卫念中没有看到女儿,忙问道。卫夫人痛哭起来,“那日她到诏狱探望你…”再也没有出来,再也没有出来。是死是活,不知道。
卫念中吐出一口中鲜血,“苍天!苍天!我卫念中从不曾做过恶事,为何凄惨至此!”昏厥了过去。
等到卫念中悠悠醒转,身边已经没有了妻子、儿子,一位衣饰华贵的青年公子站在屋中,旁边恭谨侍立一名老者。
“秦王爷?”卫念中艰难的起身坐起,“王爷怎会在此?”脑子混混沌沌的,不过卫念中仿佛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黑衣人会救自己,原来是…
秦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身旁的老者一脸诚恳,“我家王爷仁厚宽毅,心系黎民百姓,常为天下事忧心。卫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先帝临终本是传位给我家王爷…”
卫念中揭开被子,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一字一字问道“若王爷登上大位,可能罢矿监税使,减免赋役,造福百姓?”
秦王正色说道“矿监税使扰民至深,孤若即位,即日起便罢矿监税使!福建、山东、陕西等地免两年赋税,与民休养生息。”福建、山东、陕西等地正是因为受了灾荒,官府依旧苛刻,老百姓饭吃,才会盗贼四起。
卫念中深施一礼,“谢王爷!”再抬起头时,他面上呈现悲愤之色,“臣女无辜…”大丫儿连死活都不知道。
秦王厉声说道“孤必严惩锦衣卫!”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便设有锦衣卫,可也没像马衡这帮人一样无法无天的。看看京城老百姓提到锦衣卫时是什么脸色,跟提到恶鬼似的。
卫念中缓缓跪了下来,五体投地,“臣,誓为王爷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因为民请命说了几句公道话,被投入狱中还不算,被流放西北驿还不算,独生女儿竟遭了毒手!大丫儿何辜?
秦王满意的看了眼卫念中,含笑扶起了他,“卿且放心,孤必惩恶扬善,令天下重回清明。”卫念中郑重道“如此,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有一个人带头,接下来的事情真是顺理成章:同行的武定、雷荫、刘成名、卢与洪等四名文官,也一个接一个表示,“唯王爷马首是瞻。”到了这步田地,夫复何言。
深夜,秦王府书房。“收服这些文官究竟是往后才能派用场,”秦王皱眉说道“当下最要紧是武将。”宫中、京城要有兵力夺宫,外省的总兵官、将军们到时也要稳住,还有东北的女真人,东南的倭人,也是心头大患。
“太后她老人家说过,会留我在京城侍奉,直至元旦。”秦王声音冰冷,“所以,至少在元旦之前,定要诸事皆备。”
胡大夫等人齐声应了,“是!”秦王命诸人退下,独留胡大夫,“悯慈寺有何动静?”胡大夫忙把探听到的都汇报了“寺中有数名好手在,安瓒住在一处僻静院落,等闲不出来走动。”不是说文官要将来才派用场,怎么还想着悯慈寺?
秦王寻思片刻,吩咐“撤了悯慈寺的人。”胡大夫恭敬应了,出来照办,把悯慈寺的人召回了。
“解语,回京罢。”安瓒这日又旧话重提,“你娘亲一个人带着汝绍,爹爹实在不放心。”况且寺中总是苦些,哪像家中有婢女服侍得妥妥贴贴。
解语本来是一直推托的,这日却爽爽快快答应了下来,“是,爹爹。”反正窥探的人马已撤退了,再说有李淋他们在,至不济还有暗道可以躲避。
张听说要回京一脸兴奋,“要回了?好,极好。”解语慢吞吞问道,“你这么想回京城啊。”岳培还练着兵呢,回到京城他也不会多什么亲人,急着回京做什么。
“在这儿你没侍女服侍呀,太苦了。”张自然而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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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忽然心情很好,故意凑近张,一脸慧黠的笑容,“没有侍女有什么相干,有你呀,难道你不能服侍我?”谁说只有侍女才能服侍人了,男人难道不能服侍女人。
张面红耳赤的很后退了退,含混说道“往后,往后吧,等咱们成了…哎,等往后吧。”抬头看见解语光洁的面庞,调皮的目光,心怀怦乱跳。不敢看解语了,转过头去,装作在看树上的红梅。这枝红梅胭脂一般殷红娇艳,美丽诱人。
真害羞,真纯情,解语笑弯了腰。我跟他正相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只喜欢他一个人,我也很纯情!解语快活的笑着,原地转起圈来。我只有十六岁,多么美妙的年纪,多么美好的感情。
宽宽的大红洋绉皮裙飞起,乌黑的头发飞起,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旋转的解语好似林间精灵一般,张在旁看得发痴。过了片刻张好似想起了什么,“哎,别转了,小心头晕。”他话刚一出口,解语正好慢慢停下,苦着脸说“头晕。”张忙过去扶着她,抱怨道“都说了让你别转。”看看,头晕了吧。
解语靠在他身上歇息过后,也不起来,只管还是靠着他。张柔声问她,“头还晕么?”解语摇摇头,“不晕了。”还是不动弹。她不动,张也不敢动,两人静静靠在一起,身旁梅树上偶尔飘下一朵两朵梅花。
“咱们折枝梅花回去好不好?”张问解语,“给伯父插瓶。”安瓒身体并不强健,一天中能出来的时候少,在屋里的时候多,屋里有新鲜梅花总是赏心悦目。
“好啊,”解语笑盈盈答应,“大胡子,我要那枝,就是形状最奇怪的那枝。”张依言折了下来,二人手持梅花,回到安瓒处。
将梅花插在花囊中,摆在案几上。解语又给安瓒搬来了一堆书籍,“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全都有,还有野史趣闻、市井话本可以解闷。”交待再三“您每日定要到梅林中散散,至上走上一个时辰。”生命在于运动,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好人也会闷出病来。
诸事都安置好了,解语和张才依依不舍的拜别安瓒、方丈、李淋等人,启程回到当阳道。刚进家门,安汝绍和四个小玩伴一起蹿了出来,“姐姐回来了,大胡子哥哥回来了。”安汝绍又蹦又跳,围着二人撒欢。
解语蹲下来,拿出帕子替安汝绍擦去流出的清鼻涕,嗔道“都冻成这样了,还在外头疯呢。”大冬天的这帮孩子们在屋里也呆不住,还是要满世界跑着玩。小白站在安汝绍旁边,小脸蛋儿红苹果似的,解语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儿,真可爱!小白冲解语甜甜的笑,“小姐。”四五岁的小女孩,笑容分外天真,令人心喜。
张取出路上买好的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等吃食,“给你们的,去屋里吃。”安汝绍连同几个孩子一起欢呼起来,跟着张跑到屋中,在炕上团团坐了,洗干净了手、脸就开始抢着吃东西,很欢势。
还是回家好。解语和张倚在炕边,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心里暖融融的。将来等到安瓒也回到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可该有多好。在悯慈寺壁火烧得再旺,屋里再暖和,也究竟是凄凄凉凉一个人。
李嬷嬷听着声音过来了,先拉着解语上上下下端详几遍,“我便是不放心,姑娘家如何能出远门。”看看解语脸色依旧红润,小手依旧白白嫩嫩,才算放下心,“姑娘快见见夫人去,夫人惦记着呢。”
解语笑盈盈说道“是,正要去见娘亲。”对张使个眼色,二人一同去见谭瑛。谭瑛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回京的那两名锦衣卫肯定是上报了“安瓒突发时疫病亡”,但是锦衣卫并不知道安家如今住在当阳道。
谭瑛待张很是客气,“辛苦无忌了,快回去歇着罢。”根本没问两人路上如何,安瓒如何,为什么半路返回。
谭瑛不似安瓒随和,张在她面前一向是小心谨慎的,当即规规矩矩答应了,起身告辞。谭瑛命安汝明把他送了出去。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谭瑛似笑非笑的看着解语,不紧不慢的问道。
解语跑到谭瑛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低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爹爹如今在悯慈寺暂住,安稳得很;卫大人等也被黑衣人救走了,性命无忧。”
谭瑛怔了半晌,方幽幽说道“隐姓埋名,也总比不明不白死在路上要强。只是苦了我儿,闺阁弱女却要抛头露面的救父亲。”这一番奔波下来,解语吃了多少苦。
解语靠在谭瑛肩上,“娘,只要全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这些算什么。”眼下只要平安,将来还要全家团聚。
谭瑛轻抚解语的头皮,“我早就该想到,你不会任由父亲发配西北驿。”女儿本来是温柔细致的小姑娘,自从西京蔡家遇婚变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时常显露杀气、霸气,时常大胆妄为。劫钦命要犯这事,搁到原来的女儿身上,根本不能想像;搁到如今的女儿身上,很是顺理成章。
母女二人偎依在一起,解语安慰谭瑛,“娘您莫担心,我定会想法子让爹爹回家。”事在人为,再难的事情,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谭瑛低声道“哪里敢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娘就知足了。”经历过这一年的风风雨雨,哪里还敢想像安瓒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
解语也不多劝,只说了几句家常,尤其提到,“家中多备些米粮罢,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要吃饭的。
谭瑛并没多问什么,点头答应了,“这话有理。”果然命安汝明出面置买了大批米粮回来。安汝明脸色有些凝重,“婶婶真有先见之明,如今米贵了五成,面也贵了三成,排着队买米买粮的人不少,怕是过阵子还要涨。”就算是大冬天的东西贵,也贵得太多了,透着怪异。
谭瑛温和说道,“辛苦阿明了。阿明出去再买一批,送到邻舍去。”无忌家中仆从不少,也要多备些粮食才是。安汝明答应了,又出门一趟,置买了米粮送到张处。
“是伯母送我的?”张看着大袋大袋的米粮乐开了花。安汝明微笑道“是,婶婶命我送来的。”看婶婶原来好像不怎么喜欢无忌,如今却是好了。其实无忌真的很好,比蔡新华那样的负心薄幸男子强上多少倍。
晚上张照旧翻墙过来,“伯母送了我米粮。”甫一见面,张便喜滋滋说道,“哎,伯母很关心爱护我呢。”他得了米粮便过府拜谢,谭瑛待他不似往日冷淡,亲热了不少,令他心喜不已。
解语温柔笑笑。这可怜孩子自打十岁没了亲娘之后,怕是没有女性长辈关心过吧?岳培再疼他,沈迈再疼他,男人到底是粗心的。
“快坐下,”解语指指身边的椅子,“备了你喜欢的点心,还有上好的普洱茶。”张高高兴兴坐下,高高兴兴吃点心喝茶水。采蘩细心的把一应物品备齐,行礼退下去了。临走无奈看了自家少爷一眼,您家里是没点心吃呢,还是没茶水喝?
“岳伯伯有没有写信给你?”解语问道。大胡子这些天没在家,岳培该是有信送回来的。自己这边,傅深命人送过几封信过来,除允诺“听我闺女的,不难为安汝成那厮”之外,又说了不少陕西战况,临结尾总是殷勤交待“解语啊,我可是你亲爹。”唯恐解语不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