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了花园附近的全球连锁快餐店,一人要了一个汉堡和一杯汽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起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知乔问。
“哪儿也不去。”
“?”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指着远处广场上正在踩高跷的街头艺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他们的工作。”
“卖艺?”
周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纸,放在他们两人当中的地上:“而且必须赚够50澳元才行。”
“…我们该怎么做?”她一下子失了胃口。
“你会什么?”
“不知道,唱歌?”
“没有话筒能唱多响?”
“也许…十米以内。”
周衍摇头:“那吸引不了人流。”
就在这时,广场的另一边响起一片掌声,原来是啦啦队女郎跳起了啦啦队之舞,她们是如此地训练有素,和着响亮的歌声动感十足地舞着。
知乔看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我承认我嫉妒她们——不过仅仅是因为胸。”
周衍起身走进快餐店里,当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块大大的纸板。
“走吧。”他说。他把没吃完的食物放进纸袋,丢进垃圾桶,然后快速走下台阶。
知乔用力把纸杯里剩下的冰镇汽水喝完,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周衍走到高跷艺人和啦啦队女郎当中的一片空地上,把纸板摆在面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又丢回口袋里。耳边响起的是ABBA乐队的“Dancing Queen”。
周衍站在离知乔三步以外的地方,绅士地伸出手臂,问:“可以吗?”
“?”知乔瞪大眼睛,用表情询问。
周衍微笑起来,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牵起她放在身侧的手,跟着乐曲移动脚步,嘴里轻轻哼唱着。
他那一向沉稳、严肃的面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有不羁与温暖这两种矛盾因素的表情。他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属于ABBA的那个年代;他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精准无比;她手忙脚乱,他却神色自如;他是这么的…神秘难解,但又和蔼到笑容可掬。
他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她觉得自己连血液的流动也加快了速度。
“you are the dancing queen,young and seet, only seventeen …”他浅唱着,对她微笑,眼神里带着一点点顽皮。
她也对他笑,不过是苦笑,一个不懂得如何跳舞的人忽然被拉进舞池似的苦笑。
可是下一句,身边竟然多了许多应和的声音,有人开始加入他们的队伍,像周衍一样挥舞着手,甚至比他唱得更大声:see that girl, atch that scene, dig in the dancing queen …
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后来的后来,每当知乔想起这个悉尼多云的午后,总是忍不住怀疑这是梦境。她好像看到了许多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年纪不同的面孔,相同的是,他们都兴致勃勃,仿佛这是一场舞会,即使没有金色的阳光,他们也照样玩得尽兴。
周衍始终牵着她的手,好像她也是他舞蹈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她笑了,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开心的笑,如同十七岁女孩般青春、甜美的笑。
一曲结束,也是梦醒的时候,但知乔惊讶地发现,他们面前的那张大纸板上放满了各种硬币和小额纸钞。
“哇哦,”周衍一边叹气一边露出为难的表情,“恐怕我们超预算了。”
“…”
周衍对着老夏的镜头取出50澳元放进线索信封,然后把其余的几十澳元交给广场边正在募捐的教会工作人员。知乔终于看到了那张大纸板上的字:
她错愕,这根本就是□裸的乞讨!可是,她又无奈地笑起来,这同样也符合周衍一贯的作风——当他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告诉你。
周衍把装着钱的信封交给等候在友谊花园门口的工作人员,后者点清了之后,指着不远处展览馆外的广场,让他们去寻找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主持人。
周衍转身走在知乔前面,一束夕阳透过云层照在他浅蓝色的衬衫上,然后在他身后投射出淡淡的轮廓。
知乔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下子爱上周衍的,这种爱一个人的本能,随着三年来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轻轻潜入她心底,直到再也无法清除…
啊,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七(下)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所有人坐下来开始吃晚餐的时候。
主持人走进来宣布,由于啦啦队女郎们在绑丝带的环节没有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完成任务,因此经过讨论之后,决定把她们到达终点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小时计算——于是餐厅里立刻充斥着绝望的尖叫声。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第一名?”知乔怔怔地望向周衍。
跟她相比,周衍看上去很平静,或者是他天生性格沉稳,任何一丝兴奋的神情也没有从他脸上流露出来。
知乔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是你去告密的?”
“当然不是。”他好像对她的问题感到匪夷所思,“告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样我们就是第一名啦。”
“…”周衍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过要做第一名。”
“?!”
“在进入决赛之前。”他补充。
“为什么…”
“因为——”他刚想说什么,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知乔。
她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你好。”有人在她背后。
知乔回过头,发现是下午在海事博物馆遇到的那个男人,他在微笑——对着周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周衍。”他说,“但我不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
“…”周衍抿着嘴,一言不发。
男人好像从他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于是苦笑了一下,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或者你记得我但是不想跟我说话,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可以打给我,当然发邮件也行。”
知乔看着那张名片,正中央有三个黑体字:蒋柏烈。职业是心理医生。
知乔以为周衍不会拿那张名片,因为十几秒过去了,他仍然毫无反应。但就在她想要为缓解这尴尬的场面而做点什么的时候,周衍却迅速地接过名片,说:
“谢谢…”
蒋柏烈点点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转身离开了。
周衍低下头继续吃盘子里剩下的牛肉和土豆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啦啦队女郎没有因为作弊被罚分,他们没有得到第一名,而那个叫蒋柏烈的心理医生也没有来过…一切的一切,仿佛是知乔在做梦一样。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
吃过饭回到房间,周衍打开窗,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台前抽烟。
“如果被烟雾警报器发现你在抽烟,我们可能会被赶出酒店。”知乔看着他。
“所以我开了窗。”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她假装忙着其他事来消磨时光,可是她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因为她心里装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什么也不问,她就不是蔡知乔:
“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不想。”他回答地坚决。
“别这样,”她对他微笑,这变成了一种说服他的手段,“很多事情,如果藏在心里可能就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周衍没有看她,继续沉默地抽烟。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而沉闷,知乔叹了口气,说:“我问过你,如果可以来一次时间旅行的话,你想去哪里。你说你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
“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想去十二岁那一年。”她轻咳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因为我想知道,在我生病的那天晚上,我老爸到底去了哪里。”
周衍终于回过头看着她,像是很惊讶,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其实,”她顿了顿,露出自己认为最好看的微笑,“除了这个晚上,我还想要去另一个晚上…就是他离开家的那一晚。”
“…”
“…”
“…为什么?”他开口问,嗓音沙哑。
“因为,我有点后悔…”
“…”
“他离开家之前,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走,我恨你’。”
周衍错愕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后悔、遗憾的事,也许是自己做错了,也许没有…但是我们没办法原谅自己。”
“…”
“…”
他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窗外街道两旁那乳白色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带着一些莫名的忧伤。他不是这样的人,知乔心想,也许他的眼神常常带着一点看上去有些颓废的忧郁,但骨子里,周衍从不是一个会莫名忧伤的人,他很坚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他是一个…这么这么理性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是脆弱的,那个叫做蒋柏烈的男人似乎把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带回到他脑海中,他眼神里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他缓缓地开口,“只是想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经历?”
“…大致是这个意思,但其实,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她有点语无伦次,“你没必要觉得只有自己经历了不好的事,也没必要把那些不好的事完全埋在心里。”
周衍看着她,平静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然后,他用不带有任何感□彩的口吻对她说: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
“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谢谢。”
十二月正值南半球的夏天,跟大洋路比起来,悉尼的夜晚就显得炎热许多,但因为是港口城市,海风吹在身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凉爽。
知乔在酒店楼下的花坛旁坐了一会儿,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周衍的事。他认识那个叫蒋柏烈的男人吗?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了一会儿,站起身,快步走到酒店前台,询问蒋柏烈的房间号码。工作人员很礼貌地拒绝了他,但是建议可以帮她把电话接到他房间去,她感谢地点了点头。
电话铃响了大约五次,蒋才接起电话。
“Hello!”他听上去有点喘,像是洗澡洗到一半被从浴缸里挖起来的。
“你好,请问是蒋柏烈吗?我是…蔡知乔,”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不确定她的名字是否会对他记起自己是谁有任何帮助,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报了,并且补充了一句,“就是跟周衍一起参加比赛的人。”
“哦,”蒋柏烈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你好。”
“你现在有时间吗?”
“要看你有什么事了。”
“?”
“如果你说酒店失火了,请我逃命的话,没问题,我立刻赤着脚就奔出来。但如果你是想找我聊聊的话,很抱歉我现在满头都是肥皂泡,恐怕你得等十五分钟。”
知乔笑起来:“好吧,蒋医生,十五分钟后楼下见。”
在等待的这十五分钟里,知乔开始马不停蹄地猜想蒋柏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当他穿着T恤、牛仔裤和夹脚拖鞋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猜想都只是一些毫无用处的记忆碎片而已,真正的蒋柏烈,如同一面镜子,你在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你。
“周衍还好吗?”这是蒋医生把手中的冰啤酒递给知乔后说的第一句话。
“嗯…”知乔在花坛边坐下,打开易拉罐,“那要看你对‘好’的定义是什么。”
“他有没有摔电视机?”
“没有。”
“扯窗帘呢?”
“也没有。”
“那他有没有把自己的头塞进抽水马桶?”
“…没有。”知乔开始觉得心理医生说不定都是些可怕的人。
“哦,”他在她身旁坐下,“那么他表现得还算正常。”
“你又不是魔鬼,他见到你不会变成疯子。”
他点点头,开始喝啤酒。
“你们真的认识?”知乔问。
蒋柏烈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嗯,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
他孩子气地噘了噘嘴,像是在思考:“大概十七…哦不,是十八年前。”
知乔错愕地瞪大眼睛:“也就是说,你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是的,”他笑起来,那对充满魅力的眼睛让人很难不去注视,“我们是同学。”
知乔张了张嘴,好像眼前这个男人是从中世纪来的:“你知道吗,周衍很少谈到过去…尤其是,十几、二十岁的事情,他如果说‘小时候’,那就真的是很小的时候,他好像是真空的,不,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
“——他跳过了人生的某一段?”
“…对。”她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形容是如此地准确。
蒋柏烈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啤酒,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能够说中你的心事?”
“…嗯。”
“其实我没那么厉害。我之所以说他的人生跳过了某一段…是因为我也曾经经历了这些。”
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不仔细看就发现不了的“凹槽”,当然,这种“凹槽”有时候也被称为“酒窝”。
“你和他…你们经历了什么?”
蒋柏烈笑着低下头,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止是我们,还有一些其他人。”
“…”
知乔等待他说下去,但他却停顿下来,又开始喝啤酒。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也有和周衍一样沉重的东西。
“你知道米尔格拉姆教授吗,他有一个非常著名的 ‘电击实验’或者也可以称为‘服从实验’。”
“…我不知道。”
他耸了耸肩:“你大学读的什么科目?”
“金融…”
“哦,”与其说他是接受,倒不如说他在感叹,“有时候我也会想,十几岁那会儿我要是去学金融该多好,现在说不定正坐在曼哈顿或者华尔街的高级写字楼里操控全球经济走势呢——不过当然,我得先躲过‘9.11’才行。”
“…”
他似乎接收到了知乔瞪视的目光,于是停下他的金融大鳄奇想,继续道:“那么,你有没有读过一本书,中文译名是《失控的逻辑课》?”
知乔摇头。
蒋柏烈却点头,点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对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等等,”知乔说,“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但却是我不明白的答案。这算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没有权利回答你的问题。”
“?”
“我觉得这最好…还是由周衍来告诉你。”
“如果他肯告诉我,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那么也许是时机不对,他还不想说,那么我就更没有权利来替他回答。”
“…”知乔垂下眼睛,她不得不承认,蒋柏烈说得没错,他没有权利回答,她也没有权利非要知道周衍不愿意说的事。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他的口吻像是在安慰她,“既然他爱你。”
知乔窘迫地倒吸了一口气:“呃…不,不是的,他没有爱我…”
“?”
“也许你看到我们总是在一起就误以为…”她尴尬万分,又开始语无伦次,“但我们只是在比赛,因为比赛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一直在一起,但其实我们只是…只是同事,或者…普通朋友…”
蒋柏烈似乎是大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哦,对不起,我还以为…”
“…”
他又一脸迷茫地思考了几秒钟,最后说:“大概是我搞错了…你别介意。”
“没关系。”她能做的,只是故作大方地微微一笑。
回到房间的时候,知乔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十一点了。
周衍还坐在窗前,没有抽烟,但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属于他的烟草的味道。
他看到她回来了,似乎松了一口气,说:“我去洗澡。”
说完,他起身走进浴室,关上门,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知乔拿出笔记本,接入酒店的无线网络,开始查询米尔格拉姆的服从实验以及《失控的逻辑课》。
有关于前者,网上有一段资料是这样说的:
关于服从的经典研究是由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S.Milgram)于1963年在美国的耶鲁大学进行的。这项研究是社会心理学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实验之一。米尔格拉姆通过公开招聘的方式,以每小的4.5美元的价格招聘到40名自愿参加者,他们包括教师、工程师,职员、工人和商人,平均年龄在25—50岁之间。志愿者被告知将参加一项研究惩罚对学生学习的影响的实验,要求两人一组,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人当学生,另一人当教师。教师的任务是朗读关联词,学生的任务是记住这些词,然后教师呈现这些词,让学生在给定的四个词中选择二个正确的答案,如果选错了,教师就通过按电钮给学生以电击作为惩罚。
“事实上,实验小组事先已经安排了每次抽签的结果总是真正的志愿者作为教师,而作为学生的其实是实验小组的工作人员。实验过程中“学生”和“教师”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学生的胳膊上绑上电极,被绑在椅子上,以便在记忆词汇发生错误时被教师惩罚。教师与学生之间是通过声讯的方式进行联系的。教师的操作台上每个电键都标明了电击的严重程度,从15伏的“轻微”到450伏的“致命”。这些电击实际上都是假的,但为了使教师相信整个实验,让其接受一次强度为45伏的电击作为体验。
“在实验中,每当学生出错,实验小组就命令教师施以电击惩罚,而且要逐渐加大强度;随着电击强度的蹭加,学生也由呻吟、叫喊、怒骂,逐渐转变为哀求、讨饶、踢打,最后昏厥。若“教师”表现犹豫,实验小组则严厉地督促他们继续实验,并说一切后果由实验小组承担。
“结果显示:在整个实验过程中,当电压增加到300伏时,有5人拒绝再提高电压;当电压增加到315伏时,又有4人拒绝服从命令;电压为330伏时,又有 2人表示拒绝;之后,在电压达到345伏、360伏、375伏时又各有1人拒绝服从命令。共有14人(占被实验者的35%)做出了种种反抗:拒绝执行实验小组的命令。另外26人(占被实验者的65%)服从了实验小组的命令,坚持到实验的最后,尽管他们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紧张和焦虑。”
知乔又在百科网站的搜索栏里键入“失控的逻辑课”,发现这实际上是一本关于真假谋杀案的书,她想象不出一场1963年的社会心理学实验和一本近年出版的推理小说与周衍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但她又觉得蒋柏烈并没有骗她,只是她还没有想到而已。
周衍从浴室走出来,穿着一件紧身的短袖T恤和运动长裤,他似乎没有洗完澡要把身体擦干的习惯,总是任由T恤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他的头发是出发前一天刚剪的,但刘海还是显得有些长了,水珠顺着发梢滴在T恤和地板上,让人看得很烦躁。
知乔不着痕迹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把换洗的衣物装在袋子里,走进浴室,关上门。
镜子上的雾气很重,她用手掌抹了几下,才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这里有一股周衍的味道,并不是说他身上的气味,而是一种触觉,他刚才就在这里,这一点让知乔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在她还没有下意识地往更深入的地方想之前,她就迫使自己把思绪转到别的地方去。比如蒋柏烈,比如米尔格拉姆的实验,又比如推理小说。
她脱下身上的衣服,站在模糊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扣、扣、扣”,有人在敲门。
“要上厕所的话去老夏那里吧。”她说。
“…”过了好几秒钟,周衍那略显沉闷的声音在门的另一端响起,“不是的,我只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
“今天晚上,我有点失控,我叫你让我安静地待着,并不是叫你走开,尽管实际上是请你离开一会儿的意思…”他顿了顿,好像也有点语无伦次,但最后还是整理了自己纷乱的心情,继续道,“知乔,我是说…我不是要你离开我。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