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即使在铁门外,也能闻到门内传来的阵阵香味。
有人应门,那是Marie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浑厚,又生气勃勃。
铁门被打开,Marie看着我,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我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不会说英文,我也不会说法文,我们什么也没说,可是那个紧紧拥抱,又像是说了很多。
她放开我,看着我,说了一大堆法文,我被她弄得一头雾水,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我想他是问谁来了,Marie大声说了些什么,接着,我便看到有人从二楼书房的窗口探出头来。
我抬头看着他,他俯视着我。我以为我一早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我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有些窘意,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他愣住了,愣的时间比Marie还要久。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抿了抿嘴唇,说:“我下来。”
说完,他就从那个窗口消失了。
我的心砰砰地跳动着,我的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那是一扇俄耳甫斯之窗…
我听到脚步声,不快,也不慢。我注视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我面前,他整个人沐浴在南法浓烈的阳光下,看着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不敢看他,只是盯着他白色的衬衫立领。
“我本来约了出版社的人谈画册的事情,”他抓了抓头发,似乎有点局促,但又刻意表现得镇定,“我还以为…是出版社的人…”
我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就是…出版社的人。”
“?”
我在心底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二哥的眼睛,说:
“我就是那个…代表出版社跟你约了谈画册的人。”
我坐在泳池旁的木雕餐桌旁,看着满台子的菜色,想起一年前与路天光坐在这里吃饭的情景,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爸…”我脱口而出,却又立刻停下来,“我听说,你爸爸就葬在附近?”
坐在我对面的路魏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嗯,就在对面那座山头的公墓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块地,他早就买好了。”
我怅然地吸了吸鼻子:“他为什么不想回去?”
二哥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红酒杯:“也许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
“我起先也觉得无法理解,”他说,“可是后来,我想起我们曾经讨论过,孩子到底有多了解自己的父母?我记得答案是…也许永远没法了解。”
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所以,我释然了。他是一个…那么热爱自由的人,所以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我都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我看着二哥,说:“他有你这样的儿子,很幸运。”
路魏明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是父母给了我生命,是他们选择了我。”
“…”
“可是我爸在弥留之际,却跟我说,其实在父母看来,是孩子选择了他们,是孩子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要不要留在他们身边…”他顿了顿,“我觉得,也许父母和子女之间,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我看着他,发现他比以前…爱笑了。
“那么你呢?”他把话题转给我,“找到你爸爸了吗?”
我吃了一大口生菜,点了点头:“嗯。”
“?”
“但是…我好像还没办法叫他‘爸爸’,我好像还没法把他当做父亲来看待。”
二哥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见我有些吞吞吐吐,便又立刻换了话题:“我真没想到来的是你。”
“啊…嗯…”其实比起关于父亲的那个话题,这更令我窘迫。
“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所以派你来跟我谈判吗?”
“…是啊。”
其实,这是我求梁见飞求了三个礼拜才得到的机会。
“那也太狡猾了,”二哥笑着说,“以为这样我就没法趁机抬高稿费是吗?”
我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你变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便垂下眼睛,假装专心吃饭:“你好像比以前…开朗。”
“…也许吧。”他怔了一下,耸肩道。
这段饭完全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叙旧,我们没有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也没有谈任何会让人尴尬的话题。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各自的脑海中挑出安全又无害的回忆,谁也不想去触碰禁区。
吃完饭,我决定先告辞,明天再来谈关于出版画册的事。二哥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好,我还住原来那间民宿。”
我们沿着山坡往下走,尽管天空仍是敞亮的,阳光却不再刺眼,天边是泛着柔情的霞光。
二哥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他双手插袋,一言不发,我默默地跟着他。这让我想起一年前的场景:我们也是这样沿着山路往下走,我在路边买了两只西红柿,又把红色的汁水弄在他身上,他生气了,我去追,结果又跌倒…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二哥却猛地回头,看着我:
“笑什么?”
我摆了摆手,不肯说,只是笑。
“是不是想起有一次你在这里跌倒的事情?”
我只好点头承认。
他说:“我印象很深,膝盖上皮都破了,血淋淋的,你却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我耸肩:“我很坚强的。”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原本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我想,是我先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才愣住的。
二哥收回手,有些尴尬,但他这个人气度不凡,两手又往口袋里一插,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你小心脚下。”
看着他的背影,我却暗自懊恼。
他一定以为我的惊愕代表反感,但其实…我只是惊讶,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像我以为的那么远。他会摸我的头,是不是代表…至少我并不止是一个普通朋友?
有那么一瞬,我有一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问他:二哥,你把我当什么?
可是,可是,我看着那个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懒觉,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路魏明昨天说他今天中午约了博物馆和画廊的人谈展出的事,所以我被安排在下午三点。
我带着梁见飞交给我的策划案以及合同,如期而至。二哥亲自来开的门,一见我来,他就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中午刚刚接到电话,我巴塞罗那的同事们来阿维尼翁玩,他们约我晚上去吃饭,所以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要不然你把合同留下,我晚上回来看了之后明天再约你?”
我被他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得怔怔地点头:“好、好吧…”
我把带来的信封交给他,打算告辞,他却忽然叫住我,迟疑地说:
“你…晚上有事吗?”
“没有。”我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啊…
他抬了抬眉毛:“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我错愕。
“你不想去?”他的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失望。
我连忙摇头:“没有…”
“那你…”他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这一刻,我脱口而出:“愿意。”
他松了口气,嘴角有一丝微笑,但被他一贯的平静掩盖了起来:“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想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刚回来,一身臭汗。”
我点头。
他转身要上楼,但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身跟我说:“你要不要…去爸爸的画室等我?”
这大概是我第三、或者第四次进路天光的画室。我对这里的印象很深刻,一如我对挂在我老妈书房里那张红土城的油画那样记忆鲜明,路天光的画,总是色彩浓烈,浓烈到,让人移不开视线。我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冥冥之中,我和他是有缘分的。也许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他的那张画,才爱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这座小镇,才给我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他也能算是我的“父亲”。
二哥动作很快,又或者是他真的很赶时间,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墙上挂的那些路天光的作品,他就换了身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
他的头发比过年时见到的要长了不少,似乎又跟一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长,大约是因为来不及,所以他只吹了个半干,还有些头发是湿漉漉的。他很爱穿衬衫,我几乎没见他穿过T恤,而且他也不爱牛仔裤,他的裤子都是卡其布的,一点也不贴身,看不出线条…
我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二哥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窘迫地意识到,我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
他皱了皱眉,一脸少有的促狭:“我没跟你说话啊。”
我不自在地假咳了两声:“那…我们该出发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走吧。”
这实在是一顿…“隆重”的晚餐。因为在我看来,开两三小时车去吃顿晚饭,又开两三小时车回来,那对象必须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才行,否则谁愿意如此跋山涉水?
二哥开车载着我,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西。还记得上一次他载我离开鲁西永的时候,我并未意识到那既是一个开始,也是
一种离别。那时的我满以为在不久之后就将回到这座红土城,好好地了解关于我“父亲”的一切。我那样匆匆地离开,甚至没有与她告别。
车厢里放着法国的电台节目,我和二哥都没有说话。那主持人的声线实在有些刺耳,于是我伸手把音量调低,问道:
“你把工作辞了吗?”
“没有,”他开车很稳,即使是山路,也不觉颠簸,“我请了两个月的假。想集中把爸爸这里的事都处理完,再回去工作。”
“哦…”我点头,“我以为你不会爱管这些事。”
“我是不爱管,”他苦笑,“但是没办法,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儿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着窗外的群山,若有所思:“他…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他没有看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是…安详的吗?”
“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效果不算太好,但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
“你告诉他了吗?”我又问。
“?”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爱他、你怕他离开?”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他,可是他肯定知道,我怕他会离开我…”
“他很为你骄傲,”我说,“从他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二哥只是淡淡地一笑,不再说话。
“…对不起,我当时,那样一走了之。”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不,你不用道歉。”二哥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又或者是拍我的肩膀,或是摸我的头。可他一下子又顿住,只是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收回手,继续认真地开车。
我垂下眼睛,看着他皮肤黝黑的手指,他的指关节很突出,这大约是手指灵活的人都有的特征。
他说:“不管当时你怎么生气,我觉得都不为过。”
我不想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更沉重,便换了个话题:“子安这次放假没有来吗?”
“他快毕业了,留在伦敦实习。”
“我好想他。”我不禁怀念起那个总是坐在后座上叽叽喳喳,要不就呼呼大睡的大个子。
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我呢…”
“?”
“你想我吗?”
“…”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我们这次见面不是都很有默契地对某些事避而不谈吗?他怎么…
“你这没良心的,”他说,“好歹我带着你们吃吃喝喝,玩了一个多月啊。”
“哈哈…”天呐,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会开玩笑了?只不过,他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高兴地想,他就在我旁边…二哥他,就在我旁边。
十二(上)
七点整,我们终于驱车到达了古城阿维尼翁。
光看四周残破的城墙,根本无法将她与教皇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天主教的教都在梵蒂冈,但很少有人知道,十四世纪的时候,罗马教皇由于政治斗争的威胁,曾经迁居于此。一年前,我匆匆地来过这里,但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生父上,所以对这座教皇新城有点漫不经心。此时此刻,我站在城门口,感受到这座城市古老而又厚重的历史沉淀,忽然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发什么呆?”二哥从我身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里走。”
我跟着他,沿着城门口的大道往城堡走去,此时已是傍晚,太阳照在身上已不再是火辣辣得热。他带我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喷泉,周围摆满了餐桌,俨然是一个热闹的巨型露天餐厅。
二哥对着喷泉旁的一大桌老外挥了挥手,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变了。变得…更可爱了。
他摘下墨镜,笑着跟同事们打招呼,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过去。
二哥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他揽了我一下,让我坐在他旁边,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猜他是在介绍我,可是这句话的当中,他停顿了一下,不是很明显,可是我能感觉得出他的迟疑,因为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
我大方地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然后低声问他:“你是跟他们说我是你妹妹吗?”
二哥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对他微笑。可是心里,却有点…古怪。
一桌子除了我都是男人,可是他们的声音也不比一桌子女人小到哪里去。别说插话了,我就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尽管有点无聊,我还是尽量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尤其是…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一个比较健谈的二哥。
准备开始点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高跟鞋来到我身旁,我抬起头,发现她也看着我。
“啊…”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叫不出她的名字。可我分明记得,她原本是一头金色的长发,怎么现在变成了红褐色的短发?
“Si-Yong!”
我猜她是在叫我的名字,可我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Sophie!”她笑着提醒我。
哦,是啊!是她!
我站起身,接受她热情的拥抱和贴面礼,尽管这一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我发现二哥也站了起来,她给了他一个更热情的拥抱。
一桌子男人哄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我只能尽量扯着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尴尬。
Sophie就坐在二哥的另一边,她提着几个购物袋,我想她刚才大约是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去逛街了。她改变了形象,可看上去仍然很动人。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白皙的皮肤,红褐色的俏皮短发,美丽的大眼睛,而且我发现她的眼珠也是红褐色的,跟她的发色简直是绝配。她的肩膀和脸颊上都有些雀斑,可这一点也无损于她的美貌,而且,同一年前相比,我发现此时的她,眼神里更多了一份自信。
二哥帮我点了一盘配肉丸的意大利面,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定知道我这几天吃色拉吃得都要疯了。他时不时会跟我解释他们在谈论什么,我一直以为这些专业人士聚集在一起必定是谈专业话题,谁知道他们说的大多是稗官野史,还有各种八卦。
不过事实上,我也没有仔细在听二哥的讲解,我只是有点…沉迷于他凑过头,低声在我耳边说话的样子。
这顿晚饭一吃就吃到九点,天还亮着,只是太阳已经被云层掩去了光芒,他们点了一瓶香槟,似乎还不肯罢休。二哥却拉着我起身告辞,因为我们还要再开两三小时的车回红土城去。
男人们坐在座位上向我们挥手,只有Sophie站起身,拉着二哥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边告别一边行贴面礼。
去城墙外的停车场取了车,我们迎着夕阳的余晖,往城外的高速公路驶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各自想着心事。
“你累吗,”上了高速之后,二哥说,“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可还是透着殷红。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夏天的欧洲的缘故:白天很长,让人觉得,总是有充足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一切…
“他们不去鲁西永吗?”我忽然问。我很少说这座小城的名字,因为每次说的时候,总觉得有种尴尬。
“不去。”
我点点头。
“不过Sophie说她会来。”他又说。
“…”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也没有说话。
“你会呆多久?”二哥问。
“…不知道。”
“国内的工作不忙吗?”
“还可以。”
“我以前好像听你说过,你是自由职业者。”
“嗯。”
“那你…也要负责谈业务吗?”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不想跟他解释,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就随便搪塞了一句。
车厢内又沉默下来,二哥连那鬼叫的收音机也没有打开,车里是一片磨人的安静。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我了一眼,苦笑地说:“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
“是不是觉得跑了那么一大圈陪我来吃饭,结果我们说的你根本插不上话,所以生闷气了?”
“没有啊…”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口吻完全是冷冰冰的。
二哥收起笑容,皱了皱眉:“那就是生气了。”
“…”想到还要在这车厢里跟他一起呆两小时,我就有点想跳车。
“喂,”他伸出食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我真懒得跟他解释。
“那笑一笑。”
我叹了口气,挤出一个苦笑。
他摇头:“不对,你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我翻白眼,然后转过头去,对着他咧了咧嘴。
这样还满意吗?
“也不是这样。”他还是摇头。
“那是怎样啊?”我忍不住问。
他还是伸出食指,按着我左眼的眼角,往下拉:“你笑起来是这样的,嘴角可以是扁的,但眼角一定是弯的。”
我拍开他的手指,因为我根本就笑不出来。
“我觉得你变了。”我双手抱胸,板着脸说。
“?”
“你不觉得你变开朗了吗?以前你都是一张扑克脸,不会跟别人说很多话,尤其是心里话,更加不会跟别人开玩笑。”我看着他的侧脸,在霞光中,忽暗忽明,忽隐忽现。
“所以你生气了?”
“当然不是!”人家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去了好吗,谁还在跟你说生不生气的事啊!
“那是什么?”他不解。
我叹了口气,认真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再那么怕受伤害,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了。”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微微一笑:“你真这么觉得?”
“嗯。”我点头。
他伸出手,似乎又是要摸我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他这一次并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轻轻拍了我的头顶一下,说:
“谢谢。”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谢什么呢?
然而他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开车,一路驶向鲁西永。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睡着了。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停在加油站里,驾驶位上的人又消失了。
我才要四处张望,就看到路魏明匆匆从加油站的超市里走出来。他打开车门坐进来,见我醒了,便问:“饿吗?”
我摇头。
我们继续上路,我猜应该不远了,可天黑后的山路,完全没有任何灯光,只有轿车远光灯打出的两束强光照着路面,着实有点惊悚。
山上都是U型弯,车开得很慢,大约只有三、四十码,不远处的山头,有点点亮光,告诉我们家的方向。
我忽然,好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在这漆黑一片,无人的旷野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