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得非常正式,黑色的西装套装配白衬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正式的打扮,也是第一次,我竟然觉得二哥很…英俊。
好吧,原谅我竟然在心里用这样一个带有暧昧意味的词来形容我的哥哥,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真的跟平时那个穿牛仔裤棉布衬衫的扑克脸很不同。
讲老实话我这位二哥论长相只能说是端正,论气度又不像爸爸那么风流倜傥,再加上那副率直的脾气和对谁都热情不起来的性格,实在很难用英俊或者帅气来形容他。
我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才看清楚他的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清楚他的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些吃惊,至于说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不知道了。他的眼睛跟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眼里有魔力似的…
我停下脚步,在台阶上站定了。因为奔下来的时候很急,我还有些喘。我看着二哥,扯出一丝微笑,然后,我竟然脸红了——被自己的哥哥看得脸红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像疯子?
我颇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裙子,又把一侧的头发夹到耳后,相信这样会让我看上去更淑女一点。做完这些补救工作之后,我又鼓起勇气看向二哥…发现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皱起眉头,向他发问。
二哥忽然别过头去,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双手插袋,轻咳了一下,然后说:“…怎么这么慢。”
我撇了撇嘴:“女人嘛,都是这样啊…”
“…你是女人吗。”说这话时,他的口吻是冷冷的,好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下一子又有抡起拳头揍他的冲动,只是才刚瞪起眼睛,就听到子安惊叫:“哇,姐姐!你好漂亮!”
我不知道子安是不是仅仅在恭维我,又或者所有女人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但是任何女人,不论环肥燕瘦,只要听到有人称赞她漂亮或者年轻,都会心花怒放的吧…
于是我咧开嘴笑起来,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真的吗?你这小子嘴还真甜——啊!”
谁知道一不小心,高跟鞋扭了一下,我没站稳就一个跟头栽下去。眼看着要跌倒了,忽然有人一把抱住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等我站稳了,才发现,我倒在二哥的双臂与胸膛之间,而包围我的并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洗发水的男性气息。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像是掉进了时空静止的虫洞,脑子里混混沌沌,没有任何画面,也没有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这一瞬到底有多久,是一秒、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我只知道,下一瞬,当我的感官与意识又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推开了他。
脚踝处有一丝疼痛,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抚了抚手臂,尴尬地站在一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姐姐,你没事吧?”子安扶住我问。
我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魏梦和Emilio走过来,魏梦称赞我把裙子穿出了韵味,Emilio则给了我一个大方热情的拥抱。然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去城里吃晚餐。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子安就钻进了轿车的后座,我迟疑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钻进去,坐在当中,缩了缩肩膀,不敢去看最后坐进来的二哥。
车子启动,一路下山,往市中心驶去。我僵硬地缩着右半边身体,可有意无意地,我还是会碰到二哥的身体,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即使隔着衣服我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似的。
子安跟魏梦热络地谈论着马德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在学校里的事情,魏梦不时给Emilio充当翻译,子安偶尔也会晒几句拙劣的西班牙语。
我和二哥却是沉默的。我必须要非常集中精神才能压下心底的不安,不去胡思乱想,否则这种不安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恐惧。
一直到我们到达餐厅,从车上下来,呼吸着空气中的狂欢,我才稍稍定下神来。餐厅不大,布置也不是特别豪华,但是非常精致,坐在餐厅里吃饭的人们也看上去都很体面。Emilio和魏梦似乎经常来,靠窗的一桌客人也许是他们熟识的朋友,两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还把我们也一起叫了过去。
尽管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听不懂,可是光凭肢体语言和脸上的表情,也知道魏梦是在介绍我们。
“儿子,侄子,还有…”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猜想她说的是“女儿”吧。
我有些动容,可是因为语言不通,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尽量挤出笑容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点。
寒暄完,我们终于回到餐桌旁坐下。尽管脸上带着微笑,但我心里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让别人觉得突兀。
Emilio叫来服务生开始点菜。子安仍旧絮絮叨叨地在跟魏梦说着他学校里的事,我看着魏梦认真的侧脸,忽然有点羡慕二哥有这样的妈妈。我好像从来没在我老妈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一副假装认真在听,却根本毫不在意的样子——至少,一旦有工作电话打来,她会立刻示意我暂停,然后专心地跑开去接电话。
然而,尽管如此,此时此刻,我开始疯狂地思念我的老妈,思念这个也许并不太称职却给予我生命的母亲。
“西永,”魏梦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你好像很少跟我们谈你的事,可我很想了解你。”
我露出一丝带着怯意的笑,我知道,她这么说,更多的是想表达对我的关心。
“我…”我迟疑了一下,“我没什么特别的经历。”
“怎么会,”子安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一个人离家万里来找你的亲生父亲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
我自嘲地笑了笑:“可一路上我冒的最大的险就是让你和二哥上了我的车…”
子安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总是有些肆无忌惮,可是他脸上那充满了青春的笑容,又很难让别人苛责。
我看了二哥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他就坐在我身旁,可他的眼神,却像是离我好远…
“西永,”魏梦拉着我的手说,“你高兴吗?…我是说,你找到了你一直想要找寻的东西…”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梦的这个问题,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千头万绪飞了出来,我根本无法抓住。
就在我怔住不知所措的时候,二哥说:“妈,你当惯了老师的坏毛病又犯了,总要提问让别人回答…”
魏梦立刻醒悟了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好,那我们不说这个,先喝一杯!”
尽管心存感激,我却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只是认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把里面的香槟酒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我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一种与别不同的节庆气氛,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在微笑,在水晶灯的照耀下,筹光交错,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西班牙人对于生活和节日的热爱超乎我的想象。
九点,夜幕尚未降临马德里,我们走进歌剧院,另一场盛宴又将开始。
在舞台的帷幕尚未拉开之前,我决定先去一次洗手间。香槟酒的后劲也比我以为的更强烈,所有就算还没到要呕吐的地步,但我至少已经开始头晕了。
我站在洗手台前深吸了两口气,我不敢用冷水让自己清醒,满脸湿漉漉又花了妆实在很丢脸,我只能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
就这样呆了十五分钟,我才开始好转。确定自己的脚步稳当之后,我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才走出去。
剧场入口的帷幕已经放了下来,我想歌剧应该开始了,但走廊上依旧还有不少的人,只是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安静。
忽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揽住我的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息向我颈后袭来,当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酒气。
这个男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然后在我脖子上吻了一下。
我的第一反应是尖叫,可声音却像被卡住了怎么也出不来似的。我挣脱不了,恐惧和不安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然后那人却忽然放开我,酿跄了几步往后退。我转过身,才发现是二哥。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个喝醉的人,我却错愕地看着他的侧脸,因为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那人嘟囔了几句还要过来,忽然旁边来了两个人把他架住,连声说着西班牙语。我猜他们是在道歉,二哥伸手搂了搂我的肩膀,说话的样子和口吻非常严肃。
那两人听了二哥的话,看了看我,一脸抱歉地跟我们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我伸手抚去刚才被陌生气息吻过的尴尬和不安,拉了拉二哥的袖子:
“我头有点晕,你能带我出去吹吹风吗?”
可是,八月的马德里的夜晚,却像找不到风似的。作为一座内陆城市,马德里的夏夜是闷热的。可奇怪的是,这闷热的空气中,却漂浮着欢庆的因子。我想,这就是一座城市,最原原本本的魅力。
只是,此时此刻的我,却无暇去体会她的魅力,头晕消失后的头疼简直是在折磨我的大脑神经。
“我能坐下吗?”没等二哥回答,我就自顾自地坐在大剧院门前的台阶上。
我听到他在我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开始扯脖子上的领结。
“别!”我连忙伸手制止他,“等下还要进去呢…”
他顿了一下:“你确定?”
我抓着他的手腕,怔怔地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开他。
二哥扯下领结,放进西装口袋里,然后跟我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歌剧院铁栅栏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旗子或是大声嬉闹的人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原来你也不喜欢这样啊…”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他耸肩,“这只不过不是我的生活…这是Emilio和我妈的生活。”
“那你的生活是什么?”我转头看着他。
“…工作室、模型、草图、零部件、电脑数据,还有无数个光影与力学结合下的建筑构想。”
“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会以为你是在买弄。”我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陷入一种莫名的思乡情绪之中。
二哥转过头来,错愕地看了看我。
我没有看他,只是叹了口气:“路魏明,你真的不恨我?”
“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过了。”他也转过头去,没有看我。
“那就再回答一遍。”
“我为什么要恨你?”他反问。
我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恨’或者‘不恨’吗?”
“…不恨。”
还想再继续抱怨的我,听到这个直白的回答,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我们沉默着,在这个歌剧院门前巨大的阶梯上,我们似乎变得非常渺小,在这片夏夜的星空之下,整座马德里也变得非常渺小。
“想哭就哭吧。”二哥说。
我想说我干嘛要哭。可是一张嘴,眼泪已经流下来。
他没有看我,只是伸手搂住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是那两个人在,我非打那家伙一顿。”
我一边哭,一边笑。
难道,他看到了我藏在笑容下面的委屈吗?
“二哥,你知
道吗,”我擦了擦眼泪,说,“我想回家了。”
“…”
“我是说,我自己的家…我在上海的家。”
“…我知道。”
“?”我看着他的侧脸,想看出些什么,可是却一无所获。
他像是不太想理我,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我想了想,忽然站起来,却差点被眼前的金星击倒。
二哥连忙起身扶住我,我看着他,说:“走吧,我们去街上。”

 

七(下)

没有来过这里的人,也许很难体会什么是“狂欢节”。至少就我而言,有生以来对于节日最最深刻的印象也不过是某一年的国庆节,街上到处是拿着充气玩偶和棒槌的年轻人,我和几个同学吃过晚饭走在最热闹的大街上,有时候会经过另一群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尽管不认识,我们还是会互相恶作剧似地用棒槌去打对方的头。那一天,我记得我很晚很晚才到家,可是我回家的时候,街上仍旧挤满了人…
可是这里的狂欢节,有一种更加热烈的气氛,不管男女老少,有边走边干啤酒瓶的,有戴着夸张的卡通面具或是脸上涂满油彩的,有牵着一堆氢气球的,有顶着彩带的…尽管夜幕开始降临,人们的脸上却都带着兴奋的笑容。
狂欢并没有写在他们脸上,而是,弥漫在马德里的空气之中。
我在街边买了两个闪着灯的头饰,二哥起初死活不愿意戴,可我装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之下,他只得戴上。我在下一个路口又买了一根会发光的“仙女棒”:
“这下,我终于变成仙女了。”
说完,我开始一边转圈,一边念“兵布鲁邦布鲁邦布鲁碰”的咒语。
二哥双手插袋看着我,原本因为被迫戴上白痴头饰而板起的扑克脸,终于慢慢融化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这种情绪困扰了我一整个晚上,要不是发生了刚才那一幕插曲,我想我可能至今都会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了?”二哥笑笑地看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仙女被下了定身咒吗?”
我看着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管他呢!这是狂欢节!
于是我咧开嘴,用“仙女棒”指着他说:“神啊,快把这个人变成猪吧!”
二哥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仙女棒”,说:“把你变成老鼠!你信不信,我点三下,你就会立刻变成一只土拨鼠!”
我张着嘴,低头看了看指在我肩膀上的那闪烁着灯光的“仙女棒”,又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幼稚到极点的他,然后,转身假装尖叫着跑开了。
我们一路在马德里的街头奔跑着,我一边尖叫一边笑,我没有看清楚二哥的脸,可是我似乎听到他的笑声,还有他说“马上就是第三下了哦”。
迎面而来的人们也都面带微笑,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也没有人来加入我们。空气中,除了狂欢,还有自由。我仿佛觉得,这座城市属于我们,也不属于我们。
我终于在某一个三岔路口的喷泉前面停了下来,穿高跟凉鞋跑步实在不怎么好受,更何况我还穿着礼服裙。
二哥脚步声离得很近,而且他似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喊停,他就已经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用“仙女棒”敲我的头:“妈咪妈咪轰。”
下一秒,天空中忽然窜起一声巨响,把我们两个都吓呆了。
我抬头看向天空——原来,是有人放烟火!
我跟二哥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是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到不行的样子,像是真的以为那咒语显灵了…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既是笑,又简直笑得像哭。
“吓死我了…”我说。
“我也是,”二哥拍着胸口,“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变成土拨鼠了。”
“…”
“那一刻我真的后悔死了,早知道应该说把你变成跑车,至少我还能开回去。”
“…”我觉得我像是被三根黑线击中了。
于是夜色中,开始感到疲累的我们,漫步于马德里街头。
周围时不时仍有喧闹的人群经过,可是随着夜幕的降临,狂欢节似乎也要降下帷幕。
在刚才那一阵奔跑之后,我脚上的高跟凉鞋终于开始提出抗议,脚趾上传来阵阵疼痛感。我猜它是很昂贵的鞋子,光是绑带上的那些水钻就让人心生怜爱之情,更何况它的底还比一般的高跟鞋更柔软,所以我有些后悔刚才的不管不顾。我本人对鞋子并没有什么偏爱,可是我老妈是不折不扣的爱鞋之人,家里的衣帽间常年放着几十双不同种类的鞋子,数量是没多大变化,但每逢打折季又或是新品上市的时候,老妈都会逐步更换她的“藏品”。我外婆常常拿她那套马列主义思想教育我老妈,但她似乎从来没有要听从劝告的打算,而且我好像一直都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像我老妈这样的“偏执狂”就该有收集某样东西的癖好。所以,一直以来我对于鞋子的研究和体会都颇深刻,因为老妈常常说:看一个人,要先看他/她的脚。
其实我至今不是很明白她这究竟是什么怪理论,可我知道,肯花钱买好鞋子的人,也许很我老妈是同一类人——这样说起来,魏梦跟我妈,会不会是同一类人?
于是,在我的脑海中,这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你同不同意一个观点,”走在路灯下,我对二哥说,“人的一生也许有很多段感情,但最后他们却发现自己爱上的其实是同一类人。”
二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很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我觉得,你的妈妈…其实跟我妈有点像。”
在今天之前,我并没有好好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而现在,这个想法如同炸弹一样在我脑中忽然炸开了。
二哥愣了一下,似乎脚步也停顿了。我稍稍侧过身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深邃的眼里究竟有些什么。但我能看清他嘴角的苦笑。
“是吗…”他的这一句,不知道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我忽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潜意识里,我知道,也许更深入地谈论我们的父母,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一种尴尬又痛苦的境地。
“你呢,”我决定让这话题变得轻松一点,“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也一直爱上同一类人?”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笑容,我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种…魅惑。
也许我的用词不太准确,但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魅惑”二字跟我二哥实在有点搭不上边,如果你要我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我想多半会是:谨慎、可靠、健康、呆板…
可是今晚我们都喝了许多香槟,再加上这一连串的事,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不自觉地表现出了更真实的另一面。
“那么你呢?”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
“我…”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想起我乏善可呈的感情经历,一边倒退一边说,“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男人,所以也无从谈起爱不爱的。”
二哥笑起来,似乎在思考我的这番话,最后,他说:“我本来想说,女人表面上看上去有很大差别,但实际上骨子里都差不多。可是听了你说的之后,我觉得也许是因为我不了解女人。”
我咧开嘴笑:“你想结婚了是吗?”
“有一阵子,确实很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像是埋怨,反倒像是一种释怀。
“现在呢?”
“现在?”他又笑起来,“就像你说的,也许我根本不了解女人,所以…”
他耸耸肩,双手插袋,一副完全放松的样子。
我转过身,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马德里街头,走在路灯之下,走在暮光之中。风吹在皮肤上,有了一些些意想不到的凉意,让这夏夜变得清晰起来。
我忽又转过身,倒退着看着二哥:“我刚才说我想回去了,你一点也不吃惊吗?”
他看着我,一脸淡然:“人,不管在外面漂泊多久,最后总是想要回家的。这是人之常情。”
看着这张线条坚毅的脸,我心生感伤:也许,就快要到告别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一直没有去想。
我不想问他会不会想我,那似乎有点矫情。但我希望他偶尔会想起我,至少,当我想象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念这个夏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红土城、薰衣草、乡间小路、城堡、高迪的教堂、静谧的夜晚、狂欢节…当然,还有我所认识的这些人们。
当然,尤其是二哥。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忽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然后,二哥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继续前行。
“别抹眼泪啊,那样很丢脸。”他说。
他的怀抱非常温暖,让我皮肤上刚被风吹起的一丝凉意都消失了。
我们经过另一个喷泉,这座喷泉非常巨大,就在三岔路口的中央。午夜时分,路上几乎都没什么车子,所以行人们纷纷坐在喷泉的边缘聊天。
“要喝点什么吗?”二哥问。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很饿:“不太想喝,但我想吃东西。”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发出这声音的不是我,是二哥。
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大半夜的要在马德里找间吃饭的餐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压根没有坐下来正儿八经吃饭的心情,所以当二哥提议在街边买两份腌肉烤薄饼的时候,我简直要欢呼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