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坐起身,艰难地抽回自己的手指,手腕还隐隐作痛,但她全不在乎。他嘟囔了几句,翻过身继续睡着。她穿上衣服,从镜子里面打量自己。
她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离开这里,离开他。并且,她发现自己竟然充满了勇气,一种强烈的,想要改变现状的勇气。
于是她拎起昨晚丢在沙发上的提包,穿上鞋,打开门悄悄地出去了。
她在楼下拦到一辆出租车,打开手上精致的提包,幸好,里面还有足够的钱来付车费。
出租车停在餐厅门前,早晨七点,四周好像还是静悄悄的,只听到淅沥的雨声。
子默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自己那只惯用的大大的背包就安静地躺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里面有所有她需要的东西——尽管她知道,自己最需要的只是勇气。
她开车上路,雨刮器勇敢地摇摆着,冲刷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勇敢而坚定地做自己该做的事。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她走上楼,顾君仪应该今天一早就来加班,她想上去跟她请假,不管是不是被批准,她只是要说一声。
走廊上空无一人,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人。于是她向摄影棚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像恋人那样拥抱在一起。她曾经很羡慕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一次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那是顾君仪,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低下头,转身悄悄地离开。她回到车子上,给子生和蒋医生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关机。
她怔怔地看着挡风玻璃上细密的雨丝——到底,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白羊】

三(上)

子默睁开眼睛,窗外的雨声消失了,只听到蝉和青蛙的叫声,她忽然有点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哪里,拉开窗帘,天空一片漆黑,偶尔有几颗闪耀的星,窗外的长河里灯光晦暗,一切都很宁静。
啊…原来,她已经在乌镇了,这个她曾不止一次在巨大的广告画面中看到的地方,还有那句广告词:寻找我梦里的水乡…
也许这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梦里水乡,可是对一个想要摆脱命运束缚的人来说,已经够了。
今天早晨,她只身一人开着车从上海来到这里,她没有去东栅,而是直接到了西栅。在服务中心登记过住宿,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纸片,她便带着行李,登上小小的渡船踏上了西栅布满青苔的石子路。
她坐在渡船的尾端,神情木然。游客们的欢声笑语传到她耳朵里,仿佛一再刺激她的耳膜。河面上有风吹过,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她想自己一定看上去很颓废,一点也没有要来度假的样子。
下了渡船,她找到登记的民宿,把纸片交给民宿的老板,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她很疲惫,不止是身体。
窗外渐渐有光亮传来,子默躺在床上仰望着天空,就要日出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她想起昨天早晨出发之前,只给子生和蒋柏烈留了短信,她不敢说自己是离家出走,只简短地交代说有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在等着她,一个星期或者十天之后她就会回去。她请哥哥帮她跟爸妈知会一声,就关上手机,再也没有打开过。
她第一次这么任性,抛下一切,只为找到心中的一片净土。她有点内疚,却又义无反顾,她怕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失去了改变的勇气。
此时此刻的项屿,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呢?
闭上眼睛,不想去想,她竭力想要摆脱的,除了自己毫无生气的生活之外,就是不断伤害着她的那个男人。她要像项峰说的那样,忘记他,过一种新的生活。
阳光照进房间里,子默怔怔地看着窗外,白天的西栅尽管没有东栅那么热闹,却也熙熙攘攘的。
到了晚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狭窄的道路两旁挂满了灯,一点点的金黄色串在一起,已经看不清那些建筑本来的轮廓,却可以看见灯光勾勒出的轮廓。她住在临水的房间里,透过窗户望去,水面上灯火辉煌——灯光倒映在上面,有一种说出的静谧的美。
子默趴在窗前,忽然想起自己跟项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早晨——哦,或者说,是清晨——不过总之,那是十六岁的施子默与项屿的故事。
九月一日的早晨,子默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因为这一天开始,她将要认识许多陌生的面孔,她会认真地记得他们,尽管他们未必会同样认真地记得她。
她很早就醒了,六点的时候已经刷完牙洗完脸,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等待着,至于说等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个时候,她有一个好伙伴名叫“小白”,是一条浑身长满了花斑的小狗。她看着小白,小白也看着她,然后她露出木讷的笑容。
“别坐着傻笑,”妈妈说,“没事做的话就去买早点吧。”
“哦…”
她应了一声就出门了,两条街外的包子铺生意兴隆,她庆幸自己到得早,因为没过一会儿后面就排起了长龙。她拿着一大袋热呼呼的包子,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走去,穿过长长的小巷,拐个弯就到了,可是她却在拐角处跟人撞在一起——那是非常猛烈的撞击,两人都摔倒在地上,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
子默坐起身,包子散落了一地,一种生气的情绪忽然在她木讷的心头升起,她抬起眼睛,穿过厚厚的、遮在眼前的刘海,看到了一双不太干净的白球鞋,然后是一张英俊而…惊讶的脸。
她就这样愣住了,在心底悄悄地说:是他。
哦,没错,尽管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照面,可是却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久到…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个年头。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是不敢恭维的僵硬,好像随时要咬到舌头一样。
项屿咧了咧嘴,呆呆地看着她,她觉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于是低头开始捡包子,动作有点僵硬,捡到他脚边的时候,他不禁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脚。
“喂,”他大着胆子问,“你是人还是鬼?”
她抬起头,怔怔地张了张嘴,从额前厚厚的发丝里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珠:“人…人啊…”
项屿慢慢皱起一张俊脸,大叫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过了很久,子默才错愕地想:他是见鬼了吗?
后来项屿告诉她,那时的她顶着一头邋遢而糟糕的长发,在额头的中央分成两股,垂在眼前,遮住了双眼。身上穿的是一套黑色的宽大的运动衣,可能因为太瘦的关系,袖管和裤管在风中飘荡着,暴露在外面的手和脚踝看上去是惨白惨白的——总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阴气,好像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样。
哦,他还说,之所以称之为“她”,是因为那宽大的上衣掩饰不住的隐隐隆起的小胸部。
不过其实,她也被吓到了,被他吓到了,要不然为什么从此以后看到他,都会心跳得那么厉害呢?
回家后,妈妈对她买了十个包子掉了六个的行为无奈地数落了一番,又催着她吃完早饭,换了衣服,就早早把她送出门了。不过出门之前,妈妈特地给她扎了个马尾,说这样精神些。小白在她脚边转来转去,摇着尾巴,希望能得到一些好吃的,她把脏了包子掰开,把里面干净的肉挑出来放在小白的碗里,然后看着它全部吃完。
去学校的路上,她一直心神不宁,回想起早上的事,有点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学校门口的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笔写了每个班级的同学的名字,她找到了自己的,便按照黑板上的指示走上楼去。
走到自己所在的班级门口,子默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走进去,老师在讲台前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施子默…”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是老师却神奇地听见了。
“第三排第五个座位。”
她低着头走过去,不敢抬头看周围同学的目光,走到座位前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白球鞋,抬起眼睛,项屿正错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咽了咽口水,坐下来,没多久老师就开始点名,点到“项屿”的时候,身后那个少年用响亮的声音喊:“到!”
老师说:“你就是项屿啊,围棋下得很好的那个学生…”
同学们都好奇地转过头看着他,她也不例外,可是他却直直地瞪大眼睛,打了一个冷颤。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不经意地说:“默默,隔壁的小儿子好像跟你一个学校。”
“嗯。”她低下头,认真地吃饭。
她怎么会不认识他呢,那个项屿,那个“天才少年棋手”项屿,那个在她家隔壁住了十年的项屿…
可是,他却好像不认识她——完全,不认识。
吃过饭,子默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一块用保鲜膜包起来的土司面包,那是…早晨项屿跟她撞在一起时掉在地上的土司面包。
她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一股脑儿冲了出去。
子默站在项屿家门前,还没来得伸出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项屿,依旧一脸错愕的项屿。
几片包裹在保鲜膜里的吐司面包被僵硬地递到他面前,早晨她花了五分钟小心地包裹好,上面还清晰地印着他的牙齿印。
“还你。”她低着头,木讷地说。
“…”他像是踌躇着是不是要接过来。
“是…早晨你掉的。”她又僵硬地说。
“哦,哦…”
她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项屿忽然叫住她:“喂…”
“?”
“谢谢…”
她心跳加快,僵硬地摇摇头,快步走回家去。
那就是施子默与项屿互相认识的开始,后来她常常想,是不是因为她如此富有戏剧性地出现在他面前,才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渐渐对她感兴趣起来。要不然,满身光环的他,又怎么会跟自己有交集呢。
也许那时的施子默并没有想到后来这个男人竟然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看着他的脸,喜欢他的笑,喜欢听他的声音,以及他看着自己时充满了魅力的眼神。
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他。
“喂,”项屿从后面拽着子默的马尾辫,“你这什么头发啊,像狗啃一样,下周一老师检查肯定不合格啦。”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没有看到身后他那诡异的笑容。
放学以后,她独自来到街角新开的理发店,一个看上去很和蔼的大哥哥问她要怎么剪,她害羞地垂下头,说:“随便…不像狗啃的就好。”
“啊?”大哥哥一脸迷惘。
也许,连她自己也是迷惘的,可是她知道自己需要剪头发,很需要。
星期一早晨,当施子默顶着一头乌黑的短发走到项屿面前的时候,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
回家路上,他走在她旁边,伸手拉了拉那头短发:“喂,你怎么…忽然把头发剪短了。”
“因为…”她顿了顿,才说,“你说我那样不行的啊。”
项屿笑了:“我说你就信?”
她停下脚步,用一种认真的口气说:“信…信啊。”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那…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他问。
子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紧身T恤和滑板裤,老实地说:“是帮我剪头发的大哥哥叫我买的。”
项屿挑了挑眉:“剪头发的哥哥?”
“嗯…”她纯朴的小脸看不出任何异常。
“…以后别乱信那些人啊,尤其是男人。”
“…为什么?”
项屿有点气闷:“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看着她:“…不过,你这样,还蛮好的。”
她露出微笑,那是,真的感到快乐的微笑。
项屿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带着红晕的脸蛋,粗暴地说:“以后别这么笑,看得人心烦…”
高一结束的那年夏天,项峰因为读大学的关系搬进了学校宿舍,项爸爸的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所以项峰就把弟弟每天的晚餐托给子默的父母,那是项屿有史以来第一次进施家的大门,他对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小心翼翼的——除了她…还有小白。
“这…是什么啊…”项屿靠在子默房间的窗台前,躲过热情地向他扑来的小白,拎起一条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她床头的四角裤。
“…”她连忙夺过来,连带床上其他的四角裤一起塞进衣橱的抽屉里,脸蛋红得像柿子。
“那该不会是你穿的吧?”他的表情像在嘲笑着她。
“要…要你管!”她负气坐到书桌前看起书来。
“女孩子不是都应该穿粉色或者蓝色的那种——”
“——我喜欢不可以么…”一向木讷的她,口齿忽然灵活起来。
“哦,可以,”他一脸坏笑,“只是不知道班上其他同学知道了,会怎么看。”
单纯的子默果然焦急地站起身说:“不行…不能告诉别人。”
“那也可以,”他摸着下巴,上面有剃过之后刚长了没几天的胡渣,“不过我有条件的。”
“什…什么条件?”
项屿挑了挑眉,走过去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说:“让我亲你一下。”
“不行…”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那下个礼拜开学以后全班就都知道你穿四角裤了哦…”他的表情很欠揍。
“不行…”木讷的小脸微微皱在一起,大拇指习惯性地递到嘴边咬起来。
“那你自己考虑吧。”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就…一下哦…”
项屿点点头,像是努力平复着心跳,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兴奋。他低下头,看到她那对漂亮的大眼睛正瞪着他。
“只…只能这里…”她稍稍别过脸,意思是他只能亲脸颊。
他凑过去,她白皙的脸很紧张,眼睛也因为害羞而闭了起来。他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对准那小小的嘴唇吻了上去。
“啊…”
她吓得张嘴要喊,却被他趁机一口咬住,温热的舌尖舔着她,就好像那是他最爱的土司面包。
她的手臂要推开他,被他一把扣住,不安地挣扎着的脑袋也被他紧紧按住,就好像…原本只是要开个玩笑的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就在子默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项屿终于放开了已经不再挣扎的她。她呆滞地睁大眼睛,嘴唇又红又肿。
眼泪忽然毫无预警地流下来,鼻子很酸,小脸写满了委屈。
项屿的表情有点古怪,忽然伸手抱住她:“别这样…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眼泪反而越流越凶。
“那…我道歉可以吧,”他有点不知所措,“对不起,可以吧?”
她还是默默地流着眼泪,流得眼睛也肿起来。她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尴尬,那是一个真实的吻,她的初吻!
项屿第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对她说:“算我求你,别哭了行么…对不起行么…”
后来,子默想,也许自己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明白了眼泪的作用。因为后来每每吵架的时候,她只要一哭,他就彻底投降了。
可是,投降的人却不一定是输,真正输的,是无药可救地付出真心,然后麻木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受伤害的…她。

三(中)

“施子默小姐?”来乌镇的第三天早上,子默接到楼下民宿老板打来的电话。
“是。“
“楼下有位先生找你。“
她腾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心里有一丝害怕,难道…是项屿?!
可是,怎么可能呢,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她跌跌撞撞地走下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下了楼,一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大门口,她松了口气——至少,那不是项屿。
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
“啊,”男人轻咳了一声,像在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不好意思,你是施子默吗?”
“是的。”她点头,充满疑问。
“请你检查一下,这是你的吗?”男人拿出卡片式的身份证递到她面前。
“啊!…”子默接过身份证,果然是自己的,可是她却根本不知道已经丢了。
“我在路上捡到的,”男人解释说,“然后就每家每家地问,如果你人不在,我打算交到服务中心去。“
“啊,谢谢!”她木讷地点头,“太谢谢你了,先生…”
男人笑起来,笑容很温柔:“不客气,我叫于任之。‘于是’的‘于’,‘任性’的‘任’,‘之乎者也’的‘之’。”
“你好,你好…”她在心里想,这样的介绍也太郑重其事了吧。
接着,是长达几十秒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子默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木讷地沉默下去,于是大着胆子说:“不如…我请你去喝一杯?”
说完,她咧了咧嘴,忽然想到,这里恐怕没有可以喝一杯的地方吧。
于任之笑了笑,不失幽默地说:“我的肝脏不太好,还是请我吃饭吧?”
子默抬起头,尴尬地笑,这个男人也有点太…绅士了,跟项屿比起来,他是快绝种的人类。
子默看了看表,也该是午饭时间了,于是让于任之在楼下等一等,自己上楼拿了背包,然后一起出门。
他带她去街角的一家民宿,楼下只有两三张桌子,老板似乎跟他很熟。
“你是来渡假的吗?”于任之忽然问。
“嗯…”
“一个人吗?”
“一个人…”
“我也是。”
子默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戒备。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解释,露出友善的微笑,眼角有几条带着岁月痕迹的鱼尾纹,可是却并不妨碍他的魅力,“只是一个人从上海来到这里,竟然发现有人跟我一样…所以觉得很神奇。”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你怎么知道我从上海来?“
“你的身份证上写着不是吗?“
“啊…“她又尴尬地笑,觉得自己愚蠢。
“你是做什么的?”他又问。
“…摄影师。”
“…”他看着她,“真没想到。”
“?”
“你看上去并没有那种艺术家的热情。”
子默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么你呢?”
“我?我是插画家…就是画插画的,给书或者杂志,有时候也为一些活动画海报。”
“哦…”她用吸管吸瓷杯里的茶。
“其实,”他歪着头思考的样子很像一个大男孩,“我也不太像艺术家。”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的怪咖很多,或者,我们每个人都有怪咖的一面。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来旅行?”于任之很高大,坐在细细长长的板凳上显得有点滑稽。
子默垂下眼睛,虚弱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想摆脱那种…丝毫没有改变,几乎要令她窒息的生活罢了。也许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也许一切都不是,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恨那个人,至少他坦率地把一个活生生的自己表现在她面前,而她却没有。
她没有说自己的愤怒,没有说自己的不安,没有说自己有多爱他,也没有说自己被他伤地多深。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包括她自己。
手上的杯口淌着水,流到手指上,很温暖。她开口想要说什么的,却被于任之打断了:
“你不用回答我,”他说,“我只是随便问的,并没有真的想知道答案。”
说完,他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对她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他像在庆祝什么,只不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在子默看来都有点模糊,让人难以捉摸。
她忽然想起蒋柏烈的一句话: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可是我们都要试着去理解,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冷漠了。
那顿饭最后子默并没有付一分钱,原来那家民宿的老板就是于任之的舅舅,憨厚的老板微笑着,用夹杂了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对她说:“小毛以前从来没有带朋友回来吃过饭,偶尔来一次,我怎么好意思收钱,你说是不是?“
子默失笑地看着于任之,原来——他的小名叫做“小毛”。
自从项峰去读大学之后,项家经常都只剩项屿一个人,吃过晚饭,子默常常会去他家做功课,因为那个时间段也是父母管教子生的时间,威吓声、打骂声不绝于耳,她总是无法集中精神写作业。
她的父母都是老师,表面看上去对孩子很民主,可是实际上却很难容忍孩子的反驳。子默觉得,自己跟哥哥恰好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案例”,那时的她总是很听话,逆来顺受,拼命保持好的成绩想要让父母满意,子生却很叛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跟父母对着干,你要我好好学习考理想的大学,我却偏要逃学、打架、惹事生非。那时的子生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父母经常被老师请到学校去谈话,每一次谈话回来父母都很沮丧,就好像为人父母以及为人师表的尊严被毁得支离破碎,可是子生依然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