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君擦拭缨枪,为君披戎装;
当年君倒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
我唱战歌送君往,高唱;
如今我歌声已哑,难高歌,迎君还
我站在城楼细数,将士三十万
忽见君跨马 ,旧衣冠,鬓却白
我将祝捷酒斟满,且问
君可安康
——《闻战》
春雨如烟,一城深深浅浅的新绿,都洇在这淡淡的水雾里,没有风,任红杏枝头有多少繁华也只得安静。
“你干嘛这么早过去?”
陈安琪一边问,一边张望车窗外的天色,这样况味不明的天气,她一向不大喜欢。
谢致轩把玩着她戴了蕾丝手套的小手:“庭萱借了老秦过去料理晚上的拍卖,老秦说你们这些太太小姐捐的都是首饰,文玩古董不多,我去瞧瞧有没有能压场的东西。”
安琪拱了拱眉尖:“北边现在很缺钱吗?”
“没到那个地步,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谢总长早就发公债了。”谢致轩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义卖募捐支援前线,‘募’的不光是钱,更是人心。有一两件能压场的东西,新闻登出来才好看。”
“我可是捡最好的送过去的。”
谢致轩笑道:“知道知道,我夫人是最大方的。”
车子停在陈府门口,安琪临下车时又嘱咐了一句:
“晚上我就不过去了,你记着把我那挂蓝宝的链子买回来,别弄错了哦。”
谢致轩连忙点头:“夫人放心。”
国际饭店三楼的宴会厅已经布置妥当,谢致轩大略看了一遍,跟正在斟酌嘉宾位次的霍大小姐聊了几句,便去翻拍品目录,看了一遍,果然多是珠宝首饰,好在他早有准备。
谢致轩放下目录进了陈列厅,老秦闻声赶忙过来招呼,谢致轩四下看着一众拍品,道:
“待会儿我叫人送个哥釉贯耳瓶过来,你看着安排吧。”
老秦点头应了,见他打量一众拍品,倒省起一件事来:“少爷,有件东西您掌掌眼?”
谢致轩奇道:“还有你拿不准的东西?”
老秦谦谨一笑:“倒不是拿不准,却是件旧相识。”
说着,转身取来一方插着牙扣的织金云锦盒,“我想着,兴许您有兴趣。”
谢致轩看那盒子已觉得有几分眼熟,打开看时,里头安然躺着一环翠镯,浓碧莹润,盈盈欲滴,“这是…”谢致轩惑然蹙眉,擎在手里细细端详,“这是霍小姐拿来的?”见老秦摇头,他愈发诧异:
“那…这镯子是哪儿来的?”
老秦迟疑地看了看他,却没有答话,谢致轩哂笑道:“你告诉我又不坏规矩,快说!”
老秦“嘿嘿”一笑,“不是小的故弄玄虚,是这位夫人确实有些说不得。
少爷,借您的手用一用?”
谢致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给他,老秦匆匆几笔,躬身在他掌中划了个字出来——谢致轩的眉心倏然一紧,“是她?”老秦垂目点了点头,手中了无痕迹的一个“顾”字,却叫谢致轩心中的一个疑窦呼之欲出:
“她单送来这个?”
“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件首饰。”老秦一边说一边在拍品目录上指给他看,“也都是好的。不过,到底这一件,不是凡品…”说着,忍不住“啧啧”两声。
谢致轩捏着那镯子沉吟道:“这件东西不要拿出去拍了,你估个价,我买了。”
“是。”
谢致轩把镯子慢慢放回去,那满城新绿也不能夺的空灵郁翠在这一室琳琅中,静谧的叫人心折。
原来如此。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来:“这镯子霍小姐看过了吗?”
“霍小姐只瞧了清单,东西没有一一过目。”老秦说着,又是“嘿嘿”一乐:
“倒是看了看少夫人的链子,说少爷您少不得自己买回去。”
夜雨淅沥,车灯在山路上照出淋淋光斑,如浓墨晕染的山影比夜色更深。
谢致轩一言不发地握着手里的锦盒,这些年的戏,明明是花好月圆,却一夜之间就转了镜破钗断,荒腔走板得叫他百思不得其解,连安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外头的流言蜚语没个准头,便是自家女眷也免不了嚼嚼舌头,为了顾婉凝的事,安琪还和三嫂拌过嘴。
本来他也想着,大约是虞霍两家好事近了,谁知拖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还有小霍,这几年小霍南南北北的折腾,上一回他们见面,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他以为他是一心要学虞浩霆,可三颗花熬出来,他脸上却不见一丝神采飞扬。他直觉有什么不对,但他不说,他也就无从问起。
而今晚,老秦在他手里写出的那个“顾”字,刹那间击穿了他所有的疑窦。
他还记得那年,他说这镯子没能配成一对,他薄薄的笑容像秋叶离梢:“那算了。我过些日子就送人了。”
算一算日子,正是她生辰的时候。
原来如此,可是若真是如此,那么,确是死结了。
“你这是从哪儿来?”
自从回到皬山,除了安琪和骆颖珊,还有韩玿偶尔过来度曲之外,顾婉凝这里从没有过访客。这个钟点,谢致轩突然打电话说有事要见她,她原本就有些疑惑,此时见他竟然是一身礼服打扮,便更诧异了。
谢致轩听见她的声音,转身笑道:
“今天晚上在国际饭店有支援前线的义卖募捐,我去买了几件东西。”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两人甫一落座,顾婉凝便直言问道。
谢致轩却不答话,等丫头上好茶退了出去,才从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推到顾婉凝面前,缓缓开口:
“你这件东西再不要拿出来了。”
顾婉凝一见那盒子,正是之前她叫人送到义卖委员会的那只翠镯,犹疑地看着谢致轩:
“你这是…”
谢致轩端着茶淡然笑道:“这镯子是小霍送给你的吧?”
顾婉凝一怔:“你怎么知道?”
这镯子当初小霍送她的时候,她颇有几分喜欢,套在腕上戴了几日,后来几次被人啧叹,知道这东西许是过于贵重,便很少带了;出了南园的事情之后,她更是一次也没有戴过,谢致轩怎么会知道呢?
谢致轩接连呷了两口茶,才道:“你要是不想要,还给他就是了,何必捐出去卖呢?”
顾婉凝闻言眉目皆低,她不知道他们的事情谢致轩知道多少,只默默咬了咬唇: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想,他如今也在北边,我没什么能做的,这个要是能有一点用处,或许他也多一份平安。”
谢致轩讶然抬眼:“他去了绥江?他不是在唐骧那儿吗?怎么会调他去绥江呢?”
顾婉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听韩玿说的。”
谢致轩看看那镯子,又看看她,低低叹了口气:“这镯子,小霍是怎么送你的?”
顾婉凝眉睫垂得更低,浓密的睫毛在颧骨上打下一片阴影:
“是前几年我生辰的时候他送给我的。我知道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都是顶贵的??”
“你不知道——”
谢致轩摇头打断了她,“他也不敢告诉你。这镯子是霍家的传家之物,算起来,单是落在霍家恐怕也有百年不止了,是早先霍家祖上娶一位郡主的时候,带来的嫁妆。”
他了然地看着面露惊诧的顾婉凝,娓娓而叙:
“那位郡主的父亲昔年远征洪沙平叛,洪沙国主以国礼奉上——里头就有这只镯子。世上最好的翡翠都出自洪沙,可是洪沙国主手里也不过只有这一只。
那位王爷还朝之后,将镯子缴还大内,皇帝又赏赐了下来,后来就带到了霍家。霍家累世显宦,几代人搜寻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再找到一只相配的。”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停下,神情复杂地望着婉凝:
“那年小霍从锦西回来,拿了这镯子来找我,托我务必帮他配成一对。
我家里的洋行、银楼、古董铺子找了两个月,寻了三只顶尖的老坑玻璃种镯子,一个一个比过去,还是不成。他才跟我说了这镯子的来历,也不知道是怎么从他祖母手里哄出来的。”
顾婉凝的指尖从那镯子上摩挲着滑过,低低道:“我不知道,我以为......”
她忽然说不下去,翡翠她不大懂,不过是见多了好的,看过去也知道名贵,但是霍仲祺送出来的东西自然是都是好的,她并不怎么在意,随手套在腕上,还以为是他一时想起她的生辰,懒得花什么心思,就选了件顶贵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花厅里只有座钟悠悠摆动的嘀嗒声和着窗外的微雨缠绵,乌木条屏上的青绿山水云光翠影,温润明丽,她静静地坐在灯影里,不声不响,人已入画。
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地步呢?他爱安琪,安琪也爱他,他明白那些银镜台前人似玉,金莺枕侧语如花的温柔缱绻,却不明白,他们这万缕牵丝的纠缠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地步呢?
谢致轩遥遥想着当年,姑姑叫他到栖霞盯虞浩霆的梢,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她。
他一时大意,让她和浩霆闹翻了,侍从室里一片鸡飞狗跳。他和小霍带她去看戏,她出了事,浩霆疯了一样的伤心,小霍没日没夜地守着她,现在想想,大约那个时候,仲祺的心意就已经在她身上了。后来,她和浩霆分手,浩霆在她门外的雪地上站了一夜,也没能叫她动容;再后来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嫁了朗逸,小霍一个人远走陇北,再不肯回来??
这些事和他都没有关系,他不过是冷眼看着他们各自伤心罢了。
可比起现在说不能说,忘不能忘,那时候的伤心也都历历分明。
韶华抛人,细雨流光,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呵。
谢致轩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又回头笑道:
“钱的事情,我和大哥想办法。江宁的军费再吃紧,也还用不着你来卖首饰。”
炮兵团的调令下来,唐骧亲自叮嘱叫霍仲褀不必去,谁知这位霍公子在电话里头就较了劲:
“唐次长,您调我的兵,不调我这个长官,这个调令我没脸发下去。”
若是换了别人,这份豪情血气倒叫唐骧有几分赏识,只是政务院长的公子,又是虞浩霆特意派给他妥善安置的,再有豪情血气,也不能填到沈州去。搁下电话,跟坐在对面沙发里的汪石卿对视了一眼,苦笑道:
“石卿,你不是跟这位霍公子有交清吗?正好你在,去帮我劝劝?”
汪石卿含笑点头,眼中却没有附和的意思:
“小霍脾气拗,他实在要去,就由他吧。炮兵又不是步兵,就算真到了前线,也尽有人‘照顾’他,说不定直接就安置在总长行辕了。”
他说着,沉了沉眼波:“况且,他人在绥江,也能安一安江宁的人心。”
唐骧眼中掠过一丝凛然:“怎么?江宁那边有异动?”
“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以防万一吧。”
唐骧靠在椅背上思忖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总长有交待。”
汪石卿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坚持,整装起身:
“那好,我去试试看。要是不成,你干脆叫宪兵把他绑到行署好了。”四少年轻,难免顾及这点子幼时的兄弟情分,唐骧这个人多少年了,还是这样一味地宽厚,可恶人总也得有人来做。
汪石卿到的时候,霍仲褀正在带人分拆他们的卜福斯炮,小霍已然换了钢盔,绷紧的下颌线条如削,束紧的斜皮带一丝不苟,惟有一条蛇皮马鞭转在手里,依稀还有一点往日的少年倜傥。
“霍团长,您这是要抗命啊?”
汪石卿施施然下了车,霍仲褀一见是他,眼里闪出一点笑意,神色却仍是肃然:
“军令如山,我这是奉命。”说着,迎上前去,微微一笑:
“石卿,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汪石卿亦笑道:“我是给唐次长来当说客的。”
两人进了团部的办公室,霍仲褀便吩咐勤务兵泡茶,汪石卿尝了一口,不由皱了皱眉:
“你如今就喝这个?”
霍仲褀笑道:“这也是六安的瓜片,只不过不是内山茶罢了。好的我都送人了,委屈汪处长了。”
汪石卿把茶放下,半真半假地哂笑了一声:“邺南这里还有人敢敲你的竹杠?”
“不关别人的事,是我强人所难,总得有点表示。”
霍仲褀自己尝着杯里的茶,倒像是很满意,“我们这次去绥江,山长水远,也不知道战事会有什么变故,说不定一到就要调上去了,弹药——我总得带上半个基数吧?
一发炮弹20美金,你算算…多少斤茶叶也不够啊。”
汪石卿呷着茶细细听了,又抬眼打量了他一遍:“你真的要去绥江?”
“嗯。”
汪石卿忽然站起身来,关了办公室的门,背对着霍仲褀默然站了片刻,才慢慢踱了回来:
“仲褀,你不要去了。”
霍仲褀瞧着他,莞尔笑道:
“行了!你人也来了,话也说了,情我领了,你回去跟唐次长覆命吧。”
汪石卿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笑:“仲褀,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绥江。”
霍仲褀的笑容猛然一僵,下意识地端了茶掩饰自己的失态:“石卿,你…”
“南园的事,不是你的错。”
汪石卿的口吻平淡如水,听在霍仲褀耳中却是一声霹雳,他手里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泼贱出来,洇湿了近旁的书函,霍仲褀顾不得收拾,死死盯住汪石卿,声音却虚软 :
“…是…沈姐姐知道?她告诉你的?”
汪石卿坦然对上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那天的事是我安排的。我叫人在武康扣了那批军火,我叫你回去替我送戒子,我叫玉茗留下那丫头,在她杯子里下了药…你想明白了没有?”
霍仲褀两臂撑在桌上,面色惨白,眼中却爆出了血丝:“为什么?”
“为总长该娶霍小姐,为她不配做虞家少夫人,为虞霍两家没有龃龉——”汪石卿仿佛全然没有察觉霍仲褀的反应,语气一转,话锋如刀:
“为你念念不忘觊觎你四哥的女人。”
他说罢,竟有闲适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这种事,越得不到,就越不放下。我不想见你和四少为着这么一个女人,生分了。”
他话音才落,不防霍仲褀抄起桌上的马鞭抽过来,“汪—石—卿!”一鞭打在他手上, 道血痕来,茶杯应声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汪石卿却不惊不怒,只是垂眸而笑:
“玉茗给那丫头下了药,你可没有。
小霍,扪心自问,要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你愿意是你,还是别人?”
说完,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123、只能存在于梦境的花朵
从去年秋天开始,虞军在北地的防线接连后撤,扶桑驻屯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推进到了松阳-沁伦一线,国内报章舆论鼎沸,直斥虞军“勇于私斗,怯于公战”,江宁政府不得不做出个守土卫民的表态,虞军这才在松阳陈兵拒敌,然而战端一开,接下来的事,就谁也无法控制了。
整整一个春天,几乎每个星期的报纸上都附着或长或短的阵亡名单,骆颖珊弹了弹手里的报纸,一声深叹:
“叶铮说,松阳那一仗,一个团填进去,三天,番号都没了。”
顾婉凝听着,眉宇间颇有几分忧色:“听说,空军也折损得很厉害?”
“嗯。”骆颖珊点了点头:
“之前从欧洲买的飞机不如扶桑人的新机型好,重新从美国订购要时间,可战事不等人。”
她见顾婉凝面上神色含忧,不免有些好奇:“怎么了?”
“我有个同学的未婚夫上个月调到绥江去了,到现在只来过一封信。”
骆颖珊一时也没有开解的话,只好笑道:“许是让军情部的人截了,正审查呢!”挤不出欢喜,笑也笑得心虚,跟着又是一叹,悄声嘀咕道:“想想也是,幸好叶铮还留在江宁。”
顾婉凝觑着她,唇角轻轻一牵:“你这么惦记他了?”
骆颖珊脸上微热,口吻犹自倔强:“那怎么办?他总是叶喆的爸爸。”言毕,见顾婉凝眼中尽是了然神色,不由气馁,半嗔半怨地丢出一句:“你就没什么担心的吗?”
顾婉凝又牵了牵唇角,浅笑如愁:“我是没什么担心的。”
骆颖珊一想也对,不管是总长大人还是一一的爸爸,确实都不必担心。
只是她既和邵朗逸翻了脸,又被安置在了皬山,该是跟总长大人重修旧好的意思么?可是虞浩霆回了江宁几趟,连去看她一回也没有,算怎么回事儿呢。
依然能无忧无虑的,大约只有孩子。
一一和叶喆是被带到医院来种牛痘的,叶喆以为有“豆”可吃,一一以为有“牛”可看,没想到居然是被护士按住一人挨了一针,两个人互相看着,谁都不好意思先哭,憋着憋着就忘了疼,撇了撇嘴一块儿到草坪上打滚儿去了。
暮春时节,葱翠的草尖上映着明亮的光斑,叶喆比一一高了半个头,话也比一一多,一边揪着草叶一边跟一一“吹牛”:“我爸说明天带我去骑马,他说明年我就能自己骑了。”
一一怀疑地看了看他,没有吱声,叶喆瞧他不大相信的样子,也有点讪讪:“我爸说明年我要长这么高就能自己骑了。”说着,扬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一一这才点了点头:“哦”,显然觉得他明年是没这个可能了。
一一又是低了头不说话,叶喆不耐烦起来:“你想什么呢?”
一一抿了抿唇:“你见过我爸爸没?”
“啊?”叶喆一愣,摸摸头:“好像没,没有。”
一一点头附议:“我也没。”
叶喆想了想,忽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你爸是谁啊?”
一一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下了个结论:“想不出,我没有爸爸。”
叶喆仔细端详了他一遍,脸上忽然浮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
“那你妈妈肯定还挺喜欢你的。”说着,眼里竟闪出几分艳羡。
一一瞟了他一眼:“我妈妈当然喜欢我,你妈妈也喜欢你。”
叶喆却揉了揉鼻子:“我爸说要不是他拦着,我妈早就把我‘处理’了,才不要我呢!”
“处理?”一一不解地重复了一句,“什么’处理’?”
叶喆皱着鼻子使劲儿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处理”法,只好发挥了一下想像力:
“就是塞在马桶里,然后‘哗——’,就不见了…”说着,小手在半空用力按了一下。
一一惊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叶喆的手:“你真可怜。”
婉凝和骆颖珊在草坪边上绕了半圈,正要叫一一和叶喆回去,却见有仆妇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娇小妇人迎面过来,后头还跟了个勤务兵。这小妇人婉凝和骆颖珊都认识,正是郭茂兰此前藏娇多年的秋月白。
这两人三年前总算一桌喜筵,签订终身,郭茂兰虽身居要职,是虞浩霆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但月白双眼皆盲,又是安静羞讷的性子,甚少和人交际应酬,惟同骆颖珊和顾婉凝相识。此时偶遇,自然说些孕中宜忌之类的话题。月白挽了发髻,一件浅水蓝的提花绡旗袍,腰身极阔,只是她除了腹部 ,脸孔略有些浮肿之外,身形依旧十分纤瘦,笼在衣裳里不免叫人觉得单薄。
月白习惯地半低着头,小巧的元宝领托着微微丰润的下颌,面上未施脂粉,淡红的唇噙着一丝融融笑意,静静听着骆颖珊清脆利落的叮嘱。婉凝偶尔插两句话,更多地只是含笑看着月白,如果“幸福”两个字有表情,便该是这样的吧?不必有太多雀跃欢欣,一点笃定的静好,足矣。
松阳失守,燕平震动,若是沈州亦不可保,关内再无屏障,扶桑人立时便可 ,兵临城下;而龙黔亦是连番苦战,虽则边远之地不为普通人关注,但东向的出海口被扶桑人封锁之后,虞军的军需补给大多倚赖龙黔到锦西的陆上交通,于是,前番政府里力争主战的声气转眼就软了下去,似乎寄望外求斡旋,寻求友邦调停才是老成谋国之策。就在这个当口,燕平的首屈一指的新闻纸突然登出一篇戴季晟的访谈文章,称愿与江宁政府止戈戢武,共赴国难,更承诺只要虞军首肯,沣南数十万将士随时可北上与扶桑人决一死战。这样的态度自然彩声无数,虽然江宁政府一声不吭,视而不见,但民意汹汹却不肯沉默,几天工夫,单是学生的请愿血书政务院就收了几沓。
婉凝一篇一篇翻看近日的报纸社论,先是冷笑,既而眉尖越颦越深,虞军为了避免三线同时开战,在邺南的驻军已经尽数退到沔水以北,若战事继续拖延,戴季晟一旦发难,后果便不堪设想。她身思游离,下意识地翻着桌上的报纸,惊觉一抹艳色跳入眼帘,她以为是谁寄来的明信片,抽起细看,原来是张彩色反转片,拍的是山岭之间的巨大花树,整个树冠都覆满了嫣红的花朵,比云霞纯净,比火焰明媚,是只能存在于梦境的花朵!婉凝心底惊叹,难以想象站在这样的花树下会有怎样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