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一路听她说着,先前还只闲闲冷笑,听到最后一句,手里的骨瓷杯子在茶碟里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眸光骤然一寒,魏南芸只觉身上莫名的麻了麻,立刻便噤了声。
虽然行礼那一日的意外让康雅婕气愤不已,但之后邵朗逸对待顾婉凝的态度,多少让她有了那么一点安慰,或许他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么,她这个正室夫人总要拿出应有的风度和气量来,除了几样她平素略嫌浮艳的首饰,一时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带去泠湖的:
“陈妈,你在公馆待的日子久,你说,我要去泠湖看看二夫人,带点儿什么好呢?”
陈妈是邵公馆的旧仆,原是跟着邵朗逸的母亲陪嫁过来的,如今没什么别的差事,只专门照料乐蓁。她看了看康雅婕丢在沙发上的首饰,谦敬地笑道:
“夫人这样的气量,是二夫人的造化,三公子的福气。不拘夫人带什么,都是心意,二夫人只有感激,没有不欢喜的。”
康雅婕微微一笑,面带讥诮:“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位二夫人不比旁人,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就这些,人家未必看在眼里。”
这话陈妈就不好接了,她思忖了一下,陪着笑说道:
“夫人,我想着,咱们公馆里的点心师傅是江宁数一数二的,三公子一直没让二夫人到公馆里来,怕是没试过,夫人不妨叫他们做几样拿手的顺便带过去,一家人,亲切。”
她这句“三公子一直没让二夫人到公馆里来”听在康雅婕耳中,颇有几分受用,当下轻轻一笑:
“好,你叫他们准备吧。下午你带着蓁蓁和我一块儿过去——也让蓁蓁去认一认新姨娘。”
康雅婕未约而至,泠湖的下人难免有些慌乱,顾婉凝见宝纤忐忑,对她 地笑道:
“你不用担心成这样,你们夫人出身名门,是有涵养有风度的,就算我不讨她喜欢,她也不会为难你们。”
宝纤看她这样沉着,也镇定下来,只是她这个“你们夫人”听起来莫名地叫人别扭,想想也是,这位新夫人整日的态度举止,不像是嫁为人妇新作一份人家,反倒像是来作客的亲眷,即便如今有了身孕,也没见三公子多疼爱她一点;且她身世单薄,名份上也吃亏,若是再失了三公子的欢心,将来真和夫人有了争执,那是半分倚仗也没有了,念头转到这里,憋了许久的话忍不住就念了出来:
“夫人,您也该在三公子身上留心一点。”
婉凝先是一愣,省悟过来不由好笑:“多谢你了。”
“其实我跟朗逸说过,让你搬到公馆里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康雅婕四下打量着蓼花渚,面上的笑容端庄温雅,她自己心里也有微微的诧异:原来有些事是不必学也能无师自通的,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甘愿为他委屈的!想到这个,又不免有些忿忿,话锋一转:
“你在这儿住的还惯吧?跟栖霞比…怎么样?”
婉凝立在窗边,浅浅一笑,仿佛全然不曾留意她话里的意味:“我在这里住的很好,谢谢夫人。”
“我看你这里也不缺什么,就叫他们带了几样我平时爱吃的点心。”康雅婕说着,身边的丫头已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边:
“他们也就这点儿手艺还过的去。你尝尝看,要是喜欢,回头再叫他们做了送过来。”
“谢谢夫人。”顾婉凝知道她今日这般做作是有意要刺一刺自己,还是忍不住替她难过。很快,事情就会过去了吧?到那个时候,想必康雅婕也能释然。
康雅婕见她这样不动声色,也觉得无趣,转脸看见乐蓁正从陈妈怀里往外挣,便接过女儿,抱到顾婉凝面前:
“蓁蓁你见过的。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跟你叫姨娘的缘分。来,蓁蓁,叫姨娘。”
乐蓁方才要从陈妈怀里挣出来,是看见了syne,此时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只在syne身上转,却顾不得叫什么“姨娘”,扭着身子就要下来,康雅婕没办法,只好放她落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顾婉凝看着乐蓁亦觉得格外有趣,见这小人儿眼神一错不错地只盯着syne却不敢过去,syne那个精灵鬼这会儿也格外的矜持,蹲在自己身后仰着头不吭声,便俯身在它脑袋上拍了拍:
“syne,这是蓁蓁,你看蓁蓁多漂亮。去,让蓁蓁摸摸你。”
syne往前迈了两步,嗅了嗅乐蓁,吓的小姑娘一转头把脸埋在康雅婕身上,可是怕归怕,终究是不甘心,还是偷偷去看它。
顾婉凝见状,温言道:“蓁蓁不怕,syne很乖的,你摸它一下。”说着,又抬头对康雅婕道:“夫人,syne是牧羊犬,最懂事的,不会伤到蓁蓁。”
乐蓁犹犹豫豫地转过头,伸出小指头在syne鼻子上点了点:“狗狗”,另一只手还揪着康雅婕的旗袍,等看见syne一动不动,胆子也大了一点,又伸手去摸它,不防syne突然伸出舌头在她手上 一下,乐蓁一愣,旋即“咯咯”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放开了妈妈,就去抱syne。
顾婉凝摸了摸syne,syne也就蹲在原地,由着乐蓁 。
康雅婕见状,心中一动,盈盈笑道:“朗逸那个人,百事不上心,就是宝贝这个小人儿”,说着,故意叹了口气:“现在就有些任性了。”
顾婉凝看着乐蓁和syne逗来逗去,随口应道:“爸爸都宠女儿的。”
她这一言正触到了康雅婕的心事,想起自己昔日在家中的情形,心里便酸了一酸。婉凝打量她的神色,亦猜到了几分,想说点儿什么转过话题,忽然胸口一闷,连忙疾步到花厅门外。
康雅婕刚跟过去两步,已听见她的轻呕之声,康雅婕微微一怔,已变了脸色,回头唤道:
“宝纤!二夫人是病了吗?”
宝纤听她生气不善,不敢马上应答,她一支吾,康雅婕心下更是了然: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夫人,我没有生病。”顾婉凝说着,施施然走了进来,这件事,康雅婕迟早要知道,瞒不过,也不能瞒:“我有孩子了。”
她有了孩子?
她也有了孩子?
她一直跟自己说,他娶她一定是另有内情,他明明也没有多喜欢她啊?可是她居然就有了孩子?她今天带蓁蓁来,就是想叫她明白,不要有什么妄想。
可是她居然也有了孩子?
“是么?这倒是件喜事。”这个意外的认知让她心底刺痛,“喜事”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勉强撑出一个“微笑”:
“朗逸知道了吗?”
顾婉凝未及答话,只听边上“啪啦”一声,桌案上的食盒摔在地上,里头的佛手酥、百合糕尽数砸在了地上,陈妈站在边上一脸惶然地解释:
“夫人,我怕那狗伤着小姐,想过去…没留神…”
康雅婕正一腔怨怼怒火无从发泄,正好有了个出口:
“陈妈,你一向稳妥的,怎么今天这么没有分寸?毛手毛脚地慌什么?”
她发作自己的下人,顾婉凝也不好插嘴,只好吩咐宝纤过去收拾,却见乐蓁蹒蹒跚跚走过来,捡了块儿佛手酥在手里,康雅婕忙道:
“蓁蓁,不许捡!”她话里犹带着怒意,蓁蓁也有些吓住了。
顾婉凝连忙柔声劝道:“蓁蓁,点心掉在地上,不能吃了。”
蓁蓁却捏着那点心不肯放手:“蓁蓁不吃,狗狗吃。”
婉凝闻言笑道:“syne不吃这个,syne喜欢咬骨头。”
蓁蓁想了想,还是坚持:“狗狗吃。”
婉凝也只好点头:“那你喂喂它,看它吃不吃。”
蓁蓁得了支持,转回头把那点心递到syne面前,学着顾婉凝叫道:“syne…狗狗吃。”
syne平时也是很挑嘴的,不过,这会儿察颜观色也看得出来顾婉凝有意让它哄着人玩儿,那就勉强赏脸尝尝吧!乐蓁见syne真的凑在她手里咬那块佛手酥,手心也被它舔发痒,一边笑一边凑到syne身上,在syne头顶亲了一下。
康雅婕见了愈发气恼,叫了一声“蓁蓁”,也顾不得小人儿百般不情愿,一把拉开了她,接着便冷着脸吩咐陈妈:
“以后警醒点照料小姐,不要让蓁蓁挨着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声音一高,syne大约也觉出自己是被嫌弃了,立刻连串地吠了起来,听得顾婉凝叫它,才安静下来,忿忿地目送康雅婕出去。
夫人一回来就没有好脸色,邵公馆上下都打点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直到邵朗逸进了门,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夫人发作起来,只有三公子才收拾得了局面。
康雅婕见蓁蓁攀在邵朗逸身上,说什么“狗狗”、“姐姐”之类的话,不由嗤笑了一声:
“‘姐姐’?蓁蓁你记住了,那是你姨娘。”
邵朗逸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哄着蓁蓁,许诺养一只顶乖顶漂亮的“狗狗”给她。
康雅婕深深吸了口气,冷笑道:“朗逸,恭喜。”
邵朗逸闻言,抱起女儿笑道:“蓁蓁想不想要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一起玩儿啊?”
蓁蓁想了想,搂着他的颈子摇头:“蓁蓁要狗狗。”
“要狗狗,也要小弟弟和小妹妹,好不好?”
“嗯。”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了,康雅婕突然觉得乏力,她和他总是如此,她一拳打出去不管是正是偏,等着她的就只有空气,他甚至连不耐和恼怒都没有,而她的怒火总是一支无物可燃的火柴,划开的动作再用力,也只能依依燃尽,余下一缕冷烟。那他对她,也是这样吗?她倚在门边,怔怔想着,邵朗逸已经抱着蓁蓁从她身边经过:
“早知道邵夫人这么贤惠,我就叫她搬过来了。”
康雅婕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脱口便道:“你敢!”
邵朗逸点头笑道:“有这么贤惠的夫人在,我当然不敢。”
到了开晚饭的时候,康雅婕刚要落座,忽见管家邵纪堂走到邵朗逸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邵朗逸起身抛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便叫着孙熙平出了门,康雅婕见状不由蹙了眉:
“邵伯,什么事?”
邵纪堂垂手立在一旁:“泠湖那边打电话说,二夫人不舒服。”
康雅婕抿紧的嘴唇有些发抖,几乎立刻就想要把手里的杯子掼出去!
不舒服?她下午才刚去看了她,她就不舒服?呵,她倒是小看了她,她早就该想到的,她要是没有一点儿心思手段,怎么能前前后后那样笼络着虞浩霆?
邵纪堂回给康雅婕的话轻描淡写,而此时的蓼花渚已经乱作一团。
邵朗逸到的时候,大夫正从内室里出来,交待了一番胎儿才刚刚稳定下来,不能掉以轻心之类的医嘱,邵朗逸一一点头听了,叫人送了大夫出去,见宝纤六神无主地站在门边,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宝纤声音 ,滚出两颗眼泪:“我和夫人牵着syne在湖边散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狗突然就发了疯。我一下没牵住,叫它跑出去了,syne也没跑多远,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后来,就不动了,夫人看着就哭了…”
宝纤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邵朗逸的脸色是她前所未见的阴寒:
“syne呢?”
宝纤慌乱地摇头:“不知道。夫人肚子痛,我跟附近的侍卫送夫人回来,就没再出去。
syne…应该还在湖边,我听他们说,syne是…是死了,我还没敢和夫人说。”
“剑声,你去看看。”邵朗逸吩咐了他汤剑声,默然沉思了片刻,才走进内室去看婉凝。
她靠在床上,眉间一点颦纹,抬头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点期待,但他却没有什么好消息给她,甚至,他还可能会有更让她难过的消息告诉她。
她看了他的脸色,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颤栗着闭了眼睛,喃喃道:
“白天还没事的…怎么会突然就生病呢?或者是之前它就病了,我没有看出来?”
“人有旦夕祸福,狗也一样。你现在一切顾及孩子,先不要想了。”邵朗逸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宁静温和,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然而他自己的心却安定不下来,但愿是他多心。
婉凝紧紧攥着身前的被单,微微点头,却终究忍不住眼泪。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鸡,从这么小养到这么大——”邵朗逸用手比划着,在她身边坐下:
“就养在我们公馆的花园里,家里人都觉得好笑,可也都说我那只鸡漂亮。不过,它早上一打鸣,全家人都睡不着,后来我二哥忍不了,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它拎到厨房里叫人做了汤。”
他一开口,婉凝就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也猜到这鸡不管是真是假都必然没有好下场,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他们也不瞒着我,我一回家,我二哥就招呼我喝鸡汤,还说你养了这么久,多喝一碗。”
邵朗逸面上飘出一点自嘲的笑意:“谁知道我一哭,全家人都笑我,后来过了好几年,我二哥还拿这件事当笑话讲。想想也奇怪,人人都觉得养猫养狗、黄鹂八哥儿养死了,才值得要难过一下;鸡嘛,养来就是吃的。”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倒带出些孩子气来:
“你说,凭什么?”
婉凝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难过缓了一缓,可想要报一个笑容给他,却总不能够。
“三公子。”汤剑声站在门口低低叫了一声,邵朗逸回头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又和顾婉凝打趣了几句,起身出去一直走到蓼花渚的长廊里才停下。
汤剑声面色沉肃:“公子,我和大夫都看过了,夫人的狗是中毒死的。”
107、她是埋在他心里的一颗种子
夜幕初降,荷香清散,季夏的溽热叫湖面的微风一丝丝驱开,宝纤额上却仍渗了薄薄一层汗珠。
三公子一问syne今天都吃过什么东西,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果然,问完了她,邵朗逸就叫人把syne吃过的东西都拿去验,连丢了的点心都要找回来。想到那狗出事时的样子,宝纤就觉得有些反胃,又把手细细洗了一遍——syne吃的东西她也碰过不少,难道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可干嘛要跟一条狗过不去呢?
不过,syne出了事,夫人虽然免不了伤心,可也不见的就没有好处,三公子温言软语地陪在这里,又让副官绕了半个城去买夫人近来爱吃的鱼蓉粥,倒还有几分新宠承欢的意思。
可惜邵朗逸并没有在泠湖待太久,汤剑声一告诉他是康雅婕今天带来的点心不对,他便立刻回了公馆。康雅婕在楼上看见他的车,半酸半怨地一笑,姗姗下了楼: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我回来处理点儿事情,等一下就走。”邵朗逸慢条斯理地向她解释:
“你下午带到泠湖的佛手酥里有三氧化二砷,简单说,就是砒霜。以后,你不要到泠湖去了。”
康雅婕一双凤眸陡然睁大,脸色先白后红,愤然道:
“…我没做过!我是讨厌她看不起她,可也还用不着…我也没有那么蠢!”
“我知道。”邵朗逸不慌不忙地拾阶上楼:“所以我只是说,你以后不要到泠湖去。”
邵朗逸很少用公馆的书房,里头的陈设深沉简素,仍是他父亲当年的习惯,窗外的青桐高大繁茂,阔密的叶片层层叠叠映在壁上,漆漆一片,叫人看不出是树影。
邵朗逸低头呷了口茶,粉青的冰裂纹盖碗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
“陈妈,这些年,邵家有什么亏欠你的地方吗?”
陈妈颤巍巍地张了张口,突然跪了下来:“不关夫人的事,夫人什么都不知道。”
邵朗逸点点头,一边唇角挑出温和笑意:“我得先谢谢你——手下留情。”
陈妈摇着头,神色凄然,花白的发髻在灯下愈显苍老:
“老奴不知道二夫人有了身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伤了公子的骨血。”
“我会叫人安置好你家里人。”邵朗逸眼中掠过一丝冷淡的怜悯,起身走了出去,对等在外头的管家邵纪堂吩咐道:
“你去处置吧,叫公馆里所有的下人都到后园去看着,传我的话:今晚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邵家容不得这样忘恩背主的人。”
邵朗逸再踏进蓼花渚的时候,婉凝正木然坐在花厅里:“宝纤说,你让人去查syne吃的东西?”
邵朗逸略一犹豫,还是走到她身前:“雅婕带来的点心——有人动了手脚。”
她眼眸一合,手背掩在了唇上,其实他不说,她也猜到一二,syne本来不吃那些东西的,可它太聪明,总是要讨好自己,这两年她飘泊辗转,它也跟着折腾,加倍懂得察言观色。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它留在…她压了压涌上来的眼泪:
“不会是你夫人,要不然,她不会让蓁蓁动那些东西。”
邵朗逸低头看着她,如今她常常把头发盘起来,很少有这样放下来的时候,微有波纹的长发铺落在玉色的薄乔旗袍上,如一笔墨痕融进了宋瓷笔洗…他忽然觉得对自己失了把握,倘若今天的事到了更坏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心底冷笑,那么,他们最怕的东西就是他手上最有用的筹码:
“这件事是我姨母的安排。我已经料理过了,以后没人有这个胆子。”
顾婉凝沉默地坐在灯影里,蓦地把手按在自己腹上,低促地叫了一声“朗逸”, 仰起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我怕…我保不住这个孩子。”
却见邵朗逸微微一笑,眸光温静:“怎么会?你放心,孩子一定没事的,我保证。”
婉凝茫然摇头:“没人能保证。”
“别人不能,我能。”
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你忘了,我是学医的。”
婉凝亦噙着泪苦笑了一下:“你都没有毕业…”
“那我也是学医的。”邵朗逸轻快地笑道:
“明天我们去趟淳。说起来,最能保你平安的人——恐怕还是我这位姨母。”
孙熙平目送邵朗逸的座车开出泠湖,只觉得越来越想不通三公子的心意,且不说他带顾婉凝去淳溪是触虞夫人的逆鳞,还吩咐他待会儿打电话到参谋部去,说淳溪的侍从请走了二夫人,问问虞总长知不知道?总长大人是好随便糊弄的吗?再这么下去,他这条小命迟早要交待掉。
艳阳明丽,夏花繁盛,邵朗逸揽着顾婉凝姗姗而来,虞夫人一见,笑微微地搁了手里的棋子:
“你这才想着把人带来给我见一见吗?”
邵朗逸牵了婉凝坐下:“新婚燕尔,姨母总要许我惫懒几日。”
虞夫人一面吩咐丫头沏茶,一面走过来打量着他二人:
“这么标致的一个孩子,你偏疼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也要留意,别叫雅婕心里别扭。”
“姨母的教导我都谨记的。”邵朗逸说着,剥了果盘里的荔枝递给婉凝:
“我是在姨母身边长大的,恐怕比浩霆在姨母身边的日子还多。”
婉凝接过那荔枝,低眉一笑,虞夫人从来没对她这样亲切过,她这样想让她死掉,却也要这样笑容可掬地和她对座闲谈,这世界何其荒诞!虞夫人看她在自己面前这样若无其事,也略感诧异,只听邵朗逸忽然叫住了来上茶的丫头:
“玢菊,你带婉凝去见一见我大嫂,我陪姨母走几步棋。”
虞夫人微一点头,玢菊便引了顾婉凝出去,邵朗逸果真踱到棋桌旁认真端详起来,虞夫人看着他,轻轻一叹:
“你带着这丫头过来,不是为了陪我下棋吧?”
邵朗逸拈起一枚白子沉吟道:“姨母,婉凝一直养的那只边牧您见过没有?”见虞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又接着道:
“就是先前致轩拿给她玩儿的那只,叫syne,顶机灵的——可惜昨天晚上,那狗吃了原本要送给婉凝的点心,死了。”
虞夫人讶然道:“有这样的事?”
邵朗逸落了手里的棋子,极恳切地笑道:
“姨母,我有件事要求您。您知道我事情忙,下头的人也未必时时刻刻都警醒,所以烦劳您帮我留心着婉凝,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虞夫人笑道:“人在你身边,我怎么留心?”
“人在我身边,您都能把砒霜送进去,还有什么不能留心呢?”
虞夫人面色一沉:“朗逸。”
邵朗逸漫不经心地转到棋桌的另一边:
“姨母,您要婉凝死,无非是怕我跟浩霆生分了,有碍江宁的大局。
那我不妨坦白告诉您,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您最不愿意我做什么,恐怕我还就非做不可了。”
虞夫人诧异地扫了他一眼,唇角一丝冷笑:“就为了这丫头?”
邵朗逸轻轻一笑,仿佛是撒娇的口吻:
“我一向最听您的话,您不是一直都不想我在意这半壁江山吗?我还真就不怎么在意。
别说是为了个美人儿,就是为了一条狗,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