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眉峰一挑:“你倒真不像是在国外长大的。”说着,目光之中忽然有了试探之意:“息夫人不肯跟楚王说话,是因为对息侯旧恩难忘,你呢?”
“我什么?”顾婉凝怔道。
“是不是你也有个…” 虞浩霆还未说完,顾婉凝已反应过来他言外之意,抢道:“我没有。”
虞浩霆玩味道:“幸好你没有,要不然,我还真要把他找来看看是什么人。”
顾婉凝瞪了他一眼,转身离了餐厅,走到房间门口,见两个佣人正往里头抬家具,便停了脚步,等他们过去。待她进了卧室,四下一望,心中不由一凉,只见床边的一个矮柜竟换了架妆台。
“你要是不喜欢,我叫他们换一个。” 听得虞浩霆在她身后说话,她霍然转身,心里愈发烦乱起来,虞浩霆却浑然不觉一般:“听说南园的桃花开的很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婉凝只是摇头:“我哪儿都不去。”
“那我也哪儿都不去。”虞浩霆说着,走到靠窗的书案前,展了一幅宣纸在桌上,拈着一截墨锭在砚中轻旋起来。
顾婉凝见他似乎是要写字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却不愿走过去看,只靠在窗边佯装看书,偷偷看他。不一会儿,只见虞浩霆悬腕运笔,竟真的写了起来。顾婉凝略略抬眼张望,也看不清他写些什么。虞浩霆似是察觉了一般,望了她一眼,一边写一边悠悠念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起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才。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念到这里,忽然笔意一顿,复又沉吟道:“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手中笔已停了。
顾婉凝见状,便猜他是忘了,心下好笑,却不作声。果然,虞浩霆眉头一皱,抬眼看她,迟疑着问道:“然后呢?你知道吗?” 顾婉凝心中暗笑了一句“附庸风雅”,面上却不好惹他,头也不抬地轻声道:“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虞浩霆听了,疑道:“是么?”

顾婉凝顺口道:“是啊。”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干嘛要骗你…”
顾婉凝听他这样犹疑,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虞浩霆眼中尽是调笑促狭,登时省悟过来,脸已红了,却听他说道:“你不会骗我就好。”
周汝坤将茶盏搁在桌上,镜片后的一双眼闪烁不定地瞧着坐在对面的人:“俞先生,戴司令的意思是?”
“戴司令的本意是趁虞靖远遇刺,和廖军长里应外合,直逼江宁。没想到你们做事这样没有分寸!”那“俞先生”冷然道。
周汝坤一咂嘴道:“这次事发蹊跷,刺客并不是我和廖鹏安排的,否则绝不会挑廖鹏在江宁的时候动手。”
“哦?”
周汝坤小心翼翼地道:“您看会不会是康瀚民…”
那俞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道:“虞靖远究竟伤势如何?有人亲眼瞧见他受伤吗?”
周汝坤猛醒道:“先生的意思是,行刺是假,虞靖远并没有受伤?” 那俞先生不置可否,周汝坤思索了片刻,摇头道:“不会!虞靖远自那日行刺之后,便一直在淳溪养伤,快三个月了,从未露面;若他没有受伤,何必如此?一早便该出来稳定人心才是。”
那俞先生忽道:“听说眼下虞军上下的事情都交到了虞家四少的手里,邵诚也就罢了,龚煦初也没有微辞吗? ”
“军部的事情如今我所知甚少。之前我亦试探过龚煦初,他对虞靖远似乎很是忠心,若是当初能说服他,何用打廖鹏的主意?”周汝坤叹道。
俞先生冷冷一笑:“此一时彼一时,若虞靖远真的受了重伤,不能视事,以他的身份资历未必肯在那虞四少之下。”顿了一顿,又道:“不知这虞浩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周汝坤道:“那虞四少一向只在军中,甚少和政界来往。我跟他没有深交,只是近来才见过几面,言谈举止很是倨傲。他身边的亲随都是从旧京跟过来的,我还没找到能 进话的。不过,这班小崽子倒是心狠手辣,廖鹏这样的人竟也说杀便杀了。”
那俞先生听了,淡淡道:“是人就总有短处、痛处,周院长多加留心吧!”
虞靖远赴欧洲疗养的消息一夜之间占据了各大报章的头条,他在机场登机的照片神采熠熠,此前诸多揣测尽自落空,于是坊间流言摇身一变,又揣测他是为了栽培虞浩霆在军中威望,刻意去国一段时日,只为让爱子独立视事;是以虞靖远虽未辞去参谋本部和陆军部总长的职位,两位次长也仍是龚煦初和邵诚,但虞军上下的杀伐决断已握在了虞浩霆手中,江宁上下也迅速安定下来。
院中的一棵柳树满枝嫩绿,微风摇曳,顾婉凝坐在树下,眯着眼睛瞧着暮春暖阳,被这和风一拂,满身的烦恼一时散了大半。她下了课,去药房里抓了药给外婆带来,外婆已煮了甜汤等着她。
“婉儿,你们刚开学,功课就这样紧了吗?” 外婆将一碗杏仁豆腐端给顾婉凝,爱怜地瞧着她。
顾婉凝捧着碗低头道:“我有好多课以前没有学过,要从头补。”
“女孩子,功课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将来的终身大事…”
“外婆!”顾婉凝听了,半是撒娇地埋怨道:“我不要嫁人的,您就不要老念叨这个了。”
外婆看着她吃的香甜,笑道:“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顾婉凝边吃边道:“ 现在多的是不嫁人的女孩子,欧阳的姐姐就不要结婚,还做了江宁红十字会的总干事。”
“你也要学她去干什么红十字会的事吗?”
“哪能人人都做一样的事?我想去到学校里去教女孩子念书。”
“原来你想做女先生,也去教得人家都不要嫁人不成?”
顾婉凝顽皮地一笑,道:“我就是要教她们知道,女孩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件‘顶要紧’的事!”
外婆也被她逗的一笑:“你这个教法,谁敢把女儿送去给你当学生?”说着,面上又笼了一丝愁容:“外婆年纪大了,不能给你寻个好人家…”
顾婉凝哭笑不得:“外婆,你怎么又转回来了?”
顾婉凝的舅母在 隔着帘子看她婆孙二人语笑晏晏,忍不住对丈夫道:“旭明去念书也就算了,婉儿一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婉凝舅舅道:“她念书自用她自己的钱,你管什么?”
“我又不是说钱的事!”舅母一啐,道:“我是看婉儿这样的相貌,好好打算一下,不难结一门好亲事。女孩子花这些功夫念书终究是白费。我也是念了高小的,现在怎么样?就是你,大学也念了两年,还不是在洋行里给人打杂?” 她见丈夫并不答话,又道:“婉儿若是嫁的好,对旭明,还有咱们阿林也是好的。”
008、我怎么养出你这样一个下/流胚子来?
虞浩霆见顾婉凝在花园里凝神站着,走过去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今年的梨花这样快就谢了。”顾婉凝望着枝头几枚残花,颇有些惋惜:“我本来和欧阳她们约着去瓴湖公园看梨花的,可惜一直没空,只好等明年了。”
虞浩霆听她这样说,便想到是因了她弟弟的事,心中一动:“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冲郭茂兰一招手:“去皬山”。
顾婉凝见车子出了城,又开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问道:“很远么?”虞浩霆垂眼翻着手中的文件:“快了。” 夕阳渐落,顾婉凝坐的久了,生出些困意,不知不觉已靠在座位边上睡着了,虞浩霆见状,伸手将她揽在了自己肩上。
车子又在山路中转了几个弯,豁然开朗起来,虞浩霆一面叫停车,一面俯 子在顾婉凝耳边轻声说:“到了。”
此时,天色已是一片深深的湛蓝,车门一开,迎面一阵凉风,夹杂着草木清芬徐徐而入,顾婉凝浑身上下俱是一清。待她走出来站定,人却惊住了。只见山路两侧都植着高大的梨树,此时正枝繁花盛,树树春雪,月色之下,流光起伏,愈发美不胜收。一阵风过,便有瓣瓣洁白飘摇而下,顾婉凝一伸手,恰有 落在她指间。她心中惊喜,本能地便转过头去看虞浩霆。
虞浩霆正从侍从手里接了军氅走过来,见她这样回眸一笑,不由怔住了。
虞浩霆自第一眼见她,便已然惊艳。两人相处这些日子,顾婉凝每每清冷自矜,待他十分冷淡,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偶有娇羞气闹,已让他觉得别有情致。然而眼前她这般明媚的容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她心中欢喜的时候这样美,虞浩霆听见自己心中深深一叹,这回眸一笑,教人只堪心折。
顾婉凝见他凝眸望着自己,心中猛省,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身子只抬头去看那满树梨花。虞浩霆走过来,将手中的军氅披在她身上:“山里冷,先去吃饭,吃了饭我再陪你出来。”说着,自去牵她的手,顾婉凝身上一暖,犹自顾着看花,便忘了挣开。
直到虞浩霆拉着她进了一处庄园,顾婉凝才回过神来。只见这院落建在半山,亭台楼阁皆是倚山而筑,匠心野趣,木清花幽。她一路行来,听得身边山泉淙淙不断,看那水面时,却有雾气弥漫,竟是引的温泉,她心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虞浩霆答道:“是我的住处。”
“你不是住在栖霞么?”
“栖霞是总长官邸,这里是我的住处。”
顾婉凝听他这样讲,便嘀咕了一句:“虞四少好大的排场。”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了。”
顾婉凝听了,冷笑道:“带兵的将领都这样奢靡,怪不得四海之内山河零落。”
虞浩霆也不以为意:“你还真会煞风景。”
顾婉凝换过衣裳刚要出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捧了一件灰色的开士米毛衫过来:“顾小姐,山上凉,您多穿一点再出去。”顾婉凝接过来抖开穿在身上,那衣裳大了许多,那老妇人便过来帮她卷起袖子:“这里少有客人,没有备着衣物,只好委屈小姐了,这一件是四少的。”
顾婉凝道了谢,问道:“阿姨,请问您怎么称呼?”
那老妇人笑道:“小姐客气了,我夫家姓文,您就叫我文嫂吧!”
顾婉凝见她帮自己理好衣服之后,仍不住打量自己,忍不住问道:“我哪里不妥吗?”
文嫂笑道:“小姐好相貌。 ”说着,便请她出门去吃晚饭。
顾婉凝跟着她穿过游廊,便看见灯光明亮处是一座水榭,卫朔和几个军装侍卫身姿笔挺地卫戍在四周,水榭中一个身影长身玉立,除了虞浩霆再不会有别人。
虞浩霆见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宽大,袖子卷了几折才露出双手,愈发显的娇不胜衣,便牵她坐下:“饿了吧?” 顾婉凝见桌上滚着一锅腌笃鲜,边上几样时令小菜,砂锅里另温了粥,觉得真是有些饿了,坐下吃了几口,才抬眼四顾,见春山如黛,凉月如眉,身畔波光荡漾,薄雾缭绕,不禁赞道:“这里真是雅清。”
虞浩霆替她盛了碗粥递过来:“你在国外那么久,我以为你会喜欢栖霞多一些。”
顾婉凝却摇了摇头:“西洋的园林有时候太直白,他们皇宫里的灌木都要修剪的一般高低,玩具一样,若说野趣,就是山林猎场,全凭天然。中国的园林讲究气韵生动,就像你这里,既顺了山势又不全凭自然,匠心借了天成,才是真的好。嗯…”略一沉吟,接着道:“就像他们喜欢钻石和红蓝宝,要先设计好款式图样,再选大小合适的一颗一颗嵌进去,分毫不错;中国人独爱玉器,碰到真正好的材料,却是要工匠依了那石头本身的形态去琢磨刻画,必得不浪费那一份天然造化才好。 ”
她说完,见虞浩霆并不答话,只含笑望着她,面上一红,低了头舀粥来喝,却听虞浩霆道:“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顾婉凝面上更红:“我再也不说了。
虞浩霆深深望了她一眼:“可我倒是很喜欢听。”
一时吃过晚饭,顾婉凝要到外面去看梨花,虞浩霆便随她出来,卫朔亦带人在稍远处跟着。顾婉凝这时才瞧见原来山路上下都布置了岗哨,远远排开,看不到尽处,她刚才一心看花竟没有发觉,“你到哪里去都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虞浩霆答道:“自我记事起就是这样了。”
顾婉凝望着一簇簇雪白的花朵在月色溶溶中一片明迷,心中亦今夕何夕的迷惘起来。虞浩霆站在她身后,见她这样出神的立在花间,伊人如画,忍不住便将她揽在怀里。这一揽却惊动了顾婉凝,她肩头一挣,虞浩霆反而搂紧了她:“山上风大,我怕你冷。”
顾婉凝道:“我不冷。”
虞浩霆手上却丝毫不肯放松:“我冷。”
她皱了皱眉,想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赖”,却忍住了,想了想,回头问他:“几点钟了?”
“九点了吧。”
“那是不是要回去了?”
“我们今天不回去。”
顾婉凝一听,忙道:“我明天还要上课的。”
“我叫人去给你请假。”
“那怎么行?”顾婉凝听他这样讲,越发急了。
虞浩霆道:“你打电话给欧阳怡,叫她替你请假好了。”他见顾婉凝沉吟不语,接着说道:“你不想白天再来看一看吗?”
“我连换的衣裳都没带。”顾婉凝犹豫不决。
“我叫人带了。”
顾婉凝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转身就走。虞浩霆追了一步,上去拉住她:“你去哪儿?”
“ 打电话。”
放下电话,顾婉凝仍心如鹿撞。她跟欧阳怡说自己病了,明天不能去上课,欧阳怡便说要放学之后来看她,她只好说剧社排练她们两个主角都缺席实在不好,才劝住了欧阳。她打电话的时候,虞浩霆一直在边上听着,见她放了电话,饶有兴味地问道:“你在学校里还演戏?你演什么?”
顾婉凝却不肯答他,只是问:“你有没有法子弄一张病假条?”
虞浩霆闲闲笑道:“你想生什么病?”
顾婉凝冷然道:“随便。”
“那相思病好不好?”
顾婉凝听了,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无聊。”
虞浩霆见她神色气恼,忽然想起初上山时,她在花间那回眸一笑,心头一软,柔声道:“婉凝,你笑一笑好不好? ”
顾婉凝听他唤自己的名字,心头突地一跳,又见他神色间全然不是平日的冷傲自负,也没有调笑之意,心里更是慌乱,正手足无措间,虞浩霆已走到她面前,将她拥在怀里,低低在她耳边说道:“ 你喜欢什么,我都送到你面前来。只要你高兴…”
虞浩霆带顾婉凝去了皬山,汪石卿先前搁在心里的异样愈发重了。按理说虞浩霆认识顾婉凝不过半月,宠纵一些也是寻常,但人一直留在官邸就多少让人有些不踏实。至于皬山,不要说女朋友,汪石卿印象中除了邵朗逸和霍仲祺,再没有别人去那里住过。他一念至此,便拨了霍仲祺的电话:“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到了晚饭时分,霍仲祺推开明月夜的包厢,见只有汪石卿一个人,不免有些奇怪,脱了外套顺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我以为要去南园,你怎么倒订了这里?”
“南园的桃花谢了,景致不好。我上次听你说起这里,就想来尝尝。”
霍仲祺笑道:“单咱们俩吃饭有什么意思?要不你跟我去玉堂春?”
汪石卿含笑看着他:“我有事问你。”
霍仲祺身子往后一靠:“我就知道你找我吃饭一定有事,干嘛不在陆军部说?”
汪石卿道:“这事不是公事。”
霍仲祺闻言促狭一笑:“你的私事来问我?你小心我告诉沈姐姐。”
汪石卿微一摇头:“不过,也不能算私事。”
霍仲祺一愣:“你跟我还卖什么关子?” 便见汪石卿一个眼色,左右的随从都立刻退了出去。
“到底什么事?”霍仲祺夹起一片胭脂鹅脯,问汪石卿。
汪石卿啜了口茶道:“那位顾小姐,究竟怎么样?”
霍仲祺将筷子缓缓放在桌上,垂着眼睛细细嚼了那鹅脯,抬头一笑:“这你该问四哥。”
汪石卿也笑道:“我就是不方便问四少,才来问你。我还没有见过她,倒是听说——四少这一回很有心的样子。”
霍仲祺低头倒了一杯酒,轻轻一笑:“我也只见过她一次。”
汪石卿道:“一见之下,就能让霍公子带进陆军总部去的,定然是个绝色。”
“四哥身边的女朋友,哪一个不是绝色?”
“只是住进官邸,又让四少带到皬山的,却只有这一个。”汪石卿正色说:“你见过她,也是你去查的她,所以我想问问你。”
霍仲祺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搁了杯子道:“她叫顾婉凝,是乐知女中二年级的学生,今年16岁,自幼丧母,父亲叫顾鸿焘,是前任的驻英国公使,六年前派驻英国,之前在驻法使馆任职多年,所以她一直在国外长大。顾鸿焘前年空难离世,她和弟弟就回了江宁。顾家远在湄东,也不是什么望族。所以,她在江宁除了外婆和舅舅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只在学校里有个好朋友叫欧阳怡,是欧阳甫臣的女儿。至于人嘛…”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一展唇,曼声道:“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说罢,便起身拿了衣服,一边出门一边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汪石卿见他起身便走,也不留客,只想着霍仲祺刚才的话,“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他转着手中的杯子,淡淡一笑:“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念到这里,忽然想起霍仲祺方才的神色,心中一动。
霍仲祺出了明月夜,只觉得心里闷得发疼。
他这些日子夜夜在玉堂春买醉,只为要忘了她,他也几乎以为自己已忘了。而汪石卿这一问,轻而易举便碎了他的心防。
他从来没有这样不能说的心事,从来没有这样不能碰的伤处。他只觉得自己错的厉害,他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决绝!
若他当初去请虞浩霆放人,必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他真的是轻浮惯了,否则早该想到,在他和虞浩霆眼里,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于她而言却是不能离弃的骨 至亲。他见了她那样凄惶的神色就早该想到,她父母离世,只有这一个弟弟,必是不惜代价去救人的。他觉得自己错的厉害,错到让她为了一件根本不值得的事情去…
他这样想着,车子忽然停了,前座的随从道:“公子,到了。” 霍仲祺一看竟是到了玉堂春,心中愈发烦乱起来,厉声道:“回家!”
那随从愣了愣,也不敢多话,霍仲祺一向好脾气,对下人从来都是有说有笑,从未这样声色俱厉过,况且今天又毫无缘由,不知道他这是闹哪一出,也不敢多问,连忙调转了车头。
霍仲祺一回到家就后悔了,还不如去陆军部——他一进门,霍万林的秘书徐益就告诉他,院长在书房等他,而且脸色很不好。
霍仲祺只得硬着头皮敲了书房的门:“父亲!”
只听霍万林的声音甚是低沉:“进来。”
他推门而入,却不肯上前,只立在门口,霍万林一身酱色起团花的长衫,正站在案前写字,待笔意尽了,才抬起头,严厉地扫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你过来。”
霍仲祺一听,暗叫“糟糕”,却不敢违拗。
只听霍万林沉声道:“你自己也知道躲着我?”
霍仲祺强笑着走过去:“哪有?不过是陆军部那边事情忙…”话还未完,已被霍万林截断了:“陆军部事情忙?是玉堂春事情忙吧?” 霍仲祺心知无幸,只好道:“偶尔和朋友在那儿应酬也是有的,如今政府里这班人,有几个像您这样持身清正的?儿子也是不得已…”
霍万林越听越怒:“你还敢在这里狡辩?江宁城里谁不知道你霍公子在玉堂春一掷千金,跟个青楼女子日日厮混。”
霍仲祺听了,不敢再辩,老实低了头听父亲教训,霍万林见他如此,方才平了平怒气,道:“我送你去旧京念书,你就敢自己退了学;我让你到政务院做事,你百般不肯,说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非要学你四哥。好!我就让你跟着浩霆去军中历练,你倒好,一个星期里倒有五天都是在外头胡混!”
霍仲祺被骂的久了,亦有些不耐起来,嘟哝道:“四哥也有许多女朋友,虞伯伯就不管。” 霍万林怒道:“我是让你去学他这个的?你知道你虞伯伯为什么不管他…你…”说到这里,霍万林突然顿住,转而道:“你四哥再怎么交女朋友,也没有混到勾栏舞场去!你呢?先前为了一个叫白姗姗的戏子闹的满城风雨,现在更是下作,又搞出一个娇…娇什么的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