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茂兰远远坐在一边看着她。
昨天被顾婉凝砸翻的人是李敬尧的小舅子曹汐川,还是他的警卫连连长,虽说有些纨绔,但从军几年,也是杀过人沾过血的,居然叫她一砚台砸进了医院。
李敬尧小二十个姨太太,只这个曹汐川是原配夫人的幺弟,正牌黄马褂,要是在平时,吃了这样的亏,非找回来不可,可昨天砸他的是顾婉凝,他也只能认了,连他姐姐都无计可施地连连叹气:“这样的时候,你去招惹那女人做什么?”
这女孩子娇娇小小,发起狠来倒颇有几分机敏绝烈,当初死在自己手里的冯家二公子就吃过亏,如今又长了两岁,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怕了。
他正想着,听见顾婉凝这一问,却无言以对,只好所答非所问地回道:“小姐放心,我在这里,一定保护小姐周全。”
顾婉凝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再追问,低头想了想,咬唇道:“要是我平安回去,我尽量照顾月白。”
郭茂兰一怔,喉头动了动,良久才道:“多谢小姐。”
锦西富庶,李敬尧多年来兢兢业业地刮钱,家大业大人口又多,督军府修的宏大堂皇,临时“招待”顾婉凝的院子也十分精致,后面还有个小花园,只是四处都是卫兵。顾婉凝在院子里转一转,身边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丫头。
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她倒没什么可想的了,暂时来说,这里的人不会把她怎么样,而她也不过是牌桌上的筹码。不管是桥牌还是麻将,也不管是谁叫牌谁梭哈谁点炮谁开和,都不是筹码能决定的。
至于虞浩霆会怎样,她也不愿意去想。
她在燕坪镇这十几日,异乡风物阻隔了世事扰攘,叫她把从前的事情都远远地抛了去,可这一下变故却将她从情愫缠绵中拽了出来。郭茂兰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拐了她来给李敬尧交差,可是她不会做什么英雄救美的痴梦。
他到这里不是来和她重修旧好的,是来拿他的千里江山的,她能指望他吗?
若是她死在这里,那句“我等你”就是她此生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多年之后午夜梦回,他想起她来还要有几分唏嘘,倒是凄美的很。
可她要是不想死,她能等的来他吗?
她不愿意去想,她怕疼。
她需要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她就极认真地吃饭。
督军府的厨子倒没有因为兵临城下失了水准,尤其是一道金黄红亮,鲜香微辣的鲤鱼让她吃的很有几分满足。
可是很快,倒胃口的事情就来了。
“鄙人的招待,顾小姐还满意吗?”
一路畅通无阻,不打招呼就走进来的,除了主人李敬尧之外,再不会有别人。
顾婉凝头也不抬一边剔着鱼刺一边问:“这道菜是什么?”
李敬尧略怔了一下,看着她碟子里的鱼肉答道:“干烧岩鲤。”
顾婉凝接着又问:“那烧这菜的师傅叫什么?”
李敬尧皱眉道:“顾小姐有事吗?”
顾婉凝总算剔好了鱼刺,抬头直视着他:“若我不死在这里,等这师傅过些日子自己开了馆子,我是一定要去捧场的。”
李敬尧听着她的话,脸色一变,唇角 了两下:
“顾小姐说笑了,我不过是请小姐到舍下做几天客,哪说的上生死这么严重?况且,虞四少也必然不会让小姐有什么万一。”
却见顾婉凝慢慢嚼了嘴里的鱼肉,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
“我们就不用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吧?您要是有空,还是去帮我问一问,这是哪位师傅的手艺。”
李敬尧昨天见郭茂兰抱着她下车,半掩在怀里的雪白面孔惊鸿一瞥,便感叹果然是个美人儿,怪不得郭茂兰说这女孩子是虞浩霆的珍爱之人。但他也清楚要用她要挟虞浩霆退出锦西怕是不能,不过,有这么一个筹码在手里,自己的身家性命却是多了一重保障。此时见她这番作派,兼之昨天又砸翻了曹汐川,越发让他觉得这女孩子在虞浩霆身边是娇纵惯了,不晓得天高地厚。
一边想着,一边又去打量顾婉凝,只见她穿着一件玉色的立领衫子,无花无绣,衬着一条阔摆黑裙,黑漆漆的两条发辫自肩头齐整地弯在脑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眼角眉梢的冷厌里犹带着几分稚气。分明还是个女学生的样子,过几年再添些风情,那就是尤物了,虞浩霆倒当真是艳福不浅,若是换个时候,他见了这女孩子也非要弄到手不可。
“既然顾小姐什么都明白,那就麻烦您待会儿写封信,告诉虞四少一切安好,叫他放心。”
几个人杵在这里,顾婉凝也没了胃口,站起身来用餐巾擦了擦手:
“我劝你还是算了,他要是想跟你谈,不用我写什么信;他要是不想跟你谈,我写信也没用。虞浩霆是什么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敬尧听她对虞浩霆直呼其名不觉有些诧异,上下打量着她“嘿嘿”一笑:“顾小姐也不用太妄自菲薄,这件事——我信小郭。”
说罢,瞥了郭茂兰一眼:“至于虞四少是什么人,自然还是顾小姐最清楚。”
顾婉凝虽然镇定,但终归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他这么一说,脸便微微有些红了。
李敬尧见她雪肤微晕,秋水空濛?,清艳不可方物,虽然不能造次,却也忍不住要 她一下:
“再说,那姓虞的要真是个无情无义的,顾小姐大可留在广宁。我家里十八房姨太太,倒不介意凑个整数,反正我也不吃亏。”他话一出口,郭茂兰霍然便站了起来。
顾婉凝面上却没有了羞惧之色,反而低低一叹:
“虞四少虽然多的是女朋友,但人却傲气的很,尤其爱面子,你碰一碰我——我保证他拆了你全家的骨头。”说着,也朝郭茂兰看了一眼:
“要不,你问问小郭?”
她声音温和轻脆,如屋檐下的风铃,荡漾开来却让四周都静了。
李敬尧一时说不出什么,打了个“哈哈”,道:“顾小姐不愿意写信,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还请小姐借件随身的东西出来。若小姐还是不肯,那就只好让我的人自己找了。”
顾婉凝这次来锦西,身边带着的不过是几件衣裳和两本书,她想了想,转身回到房里从颈间摘下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块翠,走了出来。
李敬尧见她手里攥了东西,便伸手去接,顾婉凝却不看他,径自递到了郭茂兰手里。
没等李敬尧谋算好究竟怎么跟虞浩霆谈条件,虞军的炮弹已划开夜色落在了广宁的外围防线上。
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薛贞生的第15师离广宁的城墙已经不到五公里了。李敬尧没想到虞浩霆竟然这样不管不顾,眼看城东的阵地就守不住了,好在虞军也没有继续动作。
李敬尧匆忙派去见虞浩霆的是他的幕僚长吕仕泽。
吕仕泽之前曾劝他投靠沣南,然而李敬尧逍遥日子过久了,实在不愿意受人辖制,且暗自盘算着自己偏安一隅,并不碍着旁人,若是将来虞戴开战,还未知境况如何,他犯不着现在押宝,说不定日后他们胶着不下,倒要来笼络他。
没想到虞浩霆刚收了北地四省,转脸就跟他发难,他起初还以为虞浩霆不过是做做样子,想要他学康瀚民易帜谈和,直到虞军占了蒲岩、箕溪,他才省悟这个刚接班的代总长怕是要拿他立威。一边重新布置防线,一面派人联络戴季晟,想着戴季晟必然不能坐视虞军侵入西南。
谁知戴季晟几番敷衍却始终按兵不动,无可奈何之下,他在崇州犯险一搏,却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吕仕泽并不相信李敬尧莫名其妙绑了个小姑娘回来能有什么用处,这种手段一个不好惹翻了虞浩霆,更要坏事。不过,最坏的境地也不过如此了。
他在隆康行营等了半晌,来见他的人不是虞浩霆,却是个未语先笑的年轻人,看军衔不过是个少校,风度却极好,若不是一身戎装,倒像个世家公子:
“我是15师的作战参谋霍仲祺,总长外出公干还没有回来,吕先生有什么事就先和我谈吧!”
吕仕泽心里憋气,但面子上却仍是一团和气:
“吕某受李督军所托求见虞总长,有要事相商,不知道霍参谋做不做的了主?”
霍仲祺洒然一笑:“军中的事情我自然是做不了主。不过,总长的事情我倒还拿的了主意。”
吕仕泽见他如此轻佻,一惑之下电光火石之间倒想起一个缘由来:
“早年吕某在英国求学时曾和访欧的霍敬林霍次长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霍参谋…”
“原来吕先生和我叔父是旧识。”
霍仲祺笑容不改,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您更应该安心了。”
吕仕泽听他说姓霍,又见了他方才的言谈态度,便猜测这年轻人多半是霍家子侄,此时一听他是霍万林的儿子,释然之余更是惊讶,心道江宁政府的政务院院长霍万林膝下,只有一个独子,竟也肯放到前线来:
“既然如此,吕某就闲言不叙了。督军托我转告虞总长,锦西愿意即日易帜,归附江宁政府,若总长来日南下,锦西上下必然倾尽全力,甘效犬马,不知总长意下如何?”
霍仲祺听完他的话,忽然面孔一冷,轻轻蹙了蹙眉:“大约吕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
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肩章:“我方才说过,军中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吕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吕仕泽沉吟片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方锦盒推到霍仲祺面前:
“那就烦请霍参谋把这个——转交给虞总长。现下,督军府上正在接待一位贵客,若是广宁一陷战火,这位贵客的人身安全势必难以保障。所以,还请虞总长三思。”
霍仲祺略抬起盒盖看了一眼,便迅速合了起来:“好,我知道了。吕先生还有其他的事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仕则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刚要起身告辞,门外突然渐次传来士兵整装行礼之声。
转眼间,已有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冷冽英挺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不用去看领章上的金星熠熠,单是他身上带出的威压冷肃便让吕仕则知道,来人就是虞浩霆。
他连忙起身致意,却见虞浩霆只是冷然点了点头:“吕先生是要走了吗?”
吕仕则原以为这次来是见不到这位正主了,没想到还会有此一遇,忙道:
“吕某此来是受督军托付,和虞总长商议——”
“吕先生要说的,都跟小霍谈过了吧?”虞浩霆却一点请他落座的意思也没有,直直打断了他的话。
“呃,是,不过??”虞浩霆来的突然,又是极冷淡的态度,吕仕则一时拿不准应该先跟他说什么,而虞浩霆似乎也并没有兴趣让他开口:
“我也有件事要请吕先生告诉李敬尧。”
吕仕则忙道:“虞总长请说。”
虞浩霆面无表情地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吕先生的家眷,如今都还在广宁吧?”
吕仕则心中惊骇,不知道他忽然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所谓何意,竟不知该不该点头,却见虞浩霆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马鞭:
“我有个很心爱的女朋友如今也在广宁,麻烦你们好好招待,回头要是她有什么不高兴——”
话锋一转,唇角扬起一个让吕仕则如浸寒冰的“微笑”来,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
“我就屠了广宁城。送客。”
吕仕则惶惶然被叶铮送了出去,霍仲祺脸上的笑容也倏然而退,将桌上的锦盒递给虞浩霆:
“四哥——”
虞浩霆打开来一看,正是顾婉凝早前当掉筹钱又被杨云枫买回来的那个翡翠坠子,质料颇佳,上头雕的是一枝梅花,她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大约是带在身边多年,原先的缨络颜色都有些退了,有一回他想起来,便叫人用极细的玛瑙珠子重新串了条链子配上。此时握在手里,沁凉温润的触感贴在掌心,刹那间就让他想起了那些甜涩缠绵的过往。
那些早已成灰的伤口又悄无声息地渗 来,他居然让她在自己身边落进了这样的陷阱!
他吃过一次亏,竟然还有第二次!
她走的那天,偎在他怀里柔柔地对他说:“我等你”——他却不敢想她此时此刻该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等着他。
霍仲祺见他紧抿着 一言不发,已是心急如焚,低声道:
“四哥,我去换婉凝,李敬尧一定同意,江宁那边我们也好交待。”
李敬尧山穷水尽,把婉凝当成了救命稻草来胁迫虞浩霆,可是虞浩霆的处境和康瀚民、戴季晟却不同,江宁毕竟有个国民政府的架子,虞浩霆虽然手握重兵,隐有大权独揽的之意,但政界人事纷杂,府院要员里头不是没有掣肘之人。
康瀚民这些人行事无需再向别人交待,他却不行,就是军中也不乏敢老资格的长辈敢出来呛声,只不过虞浩霆接班之后从未有行差踏错罢了。
如今锦西已是唾手可得,即便是虞浩霆想要罢兵,也得有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否则无论是参谋本部还是江宁府院他都没办法交待。
因此,霍仲祺便想用他自己去换顾婉凝。
不管是对李敬尧还是对江宁政府,政务院长的公子都远比参谋总长的一个女朋友要紧的多。
虞浩霆大可拍电报回去告诉父亲,他阵前被俘落在李敬尧手里,不用虞浩霆费神,徐益那些人自会想法子来料理残局,若罢兵言和是政府的意思,那四哥就没什么再可顾虑的。
哪怕万一父亲真舍得他这个不肖子,至少,他也能换了婉凝平安。
然而,虞浩霆却不置可否,霍仲祺还要再说,他已摇了摇头:
“锦西我们一定得要,婉凝——我也不会让她有事。”
吕仕则带回来的话让李敬尧喜忧参半。
喜的是虞军没有继续进攻广宁且虞浩霆既然说顾婉凝是个“很心爱的女朋友”,那多少还是有些顾及;忧的是虞浩霆不过二十几岁,再练达沉稳也免不了年轻冲动,“屠城”这样的话撂出来,还真让人心惊胆战。
万一他真舍了这女孩子,那自己此番掳她前来,不啻又在虞浩霆心头加了一把火。他如今赌的不过是虞浩霆的一念之间,这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有些事情是不能多想的,人想的越久,就越容易衡量的出利弊得失。
他不能等着虞浩霆想明白了坐以待毙,他得让他急起来。
李敬尧咬牙一笑,吩咐人去叫特务营营长瞿星南。
一身精悍之气的瞿星南就没有吕仕则那样斯文谨慎了,李敬尧让他转告虞浩霆:
三天之内,虞军若不退到隆康以南,他就把顾婉凝绑到东郊的工事里去。虞浩霆上次没怎么招呼吕仕则,听了这话,却把瞿星南请进办公室谈了十多分钟。
瞿星南出来的时候,汪石卿和他擦肩而过,正看见他侧脸上一道虬曲的伤疤从左眼眼尾一直蜿蜒进衣领,等知道了李敬尧的话不由心中默想,他们要真把顾婉凝扔在东郊的工事里,他倒是很愿意这样一了百了。
瞿星南带回来的消息很让李敬尧惊喜,也越发让他觉得自己的决断高妙,一味服软没用,果然还是要发起狠来吓一吓那姓虞的才好——虞浩霆虽然没有直接应承退兵的事,但却承诺三天之内着人到广宁详谈。
李敬尧也知道虞浩霆的军令得顾及江宁政府的面子,所以只要他愿意做出个姿态,再给些好处,能让虞浩霆跟江宁政府那边交差,保全广宁甚至锦西未必就没有希望。
呸!什么将门虎子,参谋总长?一个女人就将了他的军。
不过,那小丫头确实是个可人儿,他那些姨太太里头,就是相貌最出色的小九当年也没有这小妞儿标致,冷冷俏俏就勾得人心痒,还不知道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越是看起来不像妖精的女人越是妖精。可惜偏偏动不得,想来想去,倒是那个画洋画儿的沈菁又冷又傲的神气有那么两分意思。
李敬尧深吸了一口烟袋,吐出这么多天来最舒散的一个烟圈:“仕则,你觉着我们怎么谈?”
吕仕则锁着眉头沉吟了一阵:“督帅,要紧的不是怎么谈,是跟谁谈。”
汪石卿:lz,把妹子弄死,大家一了百了吧!我家总长不用为难了,我不用操心了,你不用更文了,小伙伴们也不用再等文了,来吧!一了百了,大家就都不用痛苦了!
077、不想做别人的“不得已”
“你有没有去过黔安?”顾婉凝翻着手里的杂志问郭茂兰。
这几日在李敬尧府里,除了郭茂兰之外,她几乎不和旁人说话,沉静冷淡的样子倒是很像她当初刚到栖霞的情形。
“没有,我从定新毕业之后就在旧京,后来又跟着四少到了江宁。”
郭茂兰走过来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杂志,摊开的那一页上是一大幅瀑布的黑白照片,旁边注明是“ 河瀑布”,页脚还绘着车船线路——顾婉凝看完了自己带来的小说,就叫人找了报纸杂志来看,最近两天,她整日翻来翻去的都是旅行杂志。
郭茂兰沉吟道:“ 河瀑布是龙黔第一胜景,徐霞客说‘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不过我也一直没机会亲见。”
顾婉凝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一看。”说着,忽然又问:
“那你去过九塘吗?”
“我毕业那年和同学一起到九塘去看过潮”,郭茂兰听她问到九塘,便猜度她多半是在杂志上看到了观潮的文章:
“我们是在盐官看的一线潮,人能听见潮声如雷,江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等到潮头过处,确是雷霆万钧,震人心魄。”
他一面说一面想起六年前和方皓、孟祥嵩在九塘观潮的情景,当真是同学少年意气峥嵘,那天晚上,三个人意犹未尽对酒当歌,相约十年之后再聚观潮。
如今孟祥嵩调到了华亭警备司令部的装备处,方皓则待在邺南的一个混成旅,一班同学里头只有他跟着虞浩霆,在别人眼里最是前途无量。虞四少身边的人,放出去到哪里都压过别人一头,云枫三年前才到绥江,北边的仗打下来就升了团长。
那他呢?
“杂志里也是这么写的,就是浪头大一点吗?我想不出。”
顾婉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郭茂兰微微一笑:“九塘离江宁很近,明年请四少陪小姐去看就是了。”
顾婉凝脸上却没有笑意,只是低头翻着手里的杂志:
“我还想去西陵湖,是和泠湖差不多吗?我觉得那里风景未必有多美,不过,有那么多人为它写诗填词,还是应该去看一看。”
郭茂兰听到这里,惊觉她的言外之意竟是恐怕没有这些机会了,脱口便道:“总长不会让小姐出事的。”
顾婉凝搁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他:“你把我带到这里,却没有提醒李敬尧固守崇州,为什么?”
郭茂兰怔了怔,却是无从答起。
顾婉凝幽幽一笑:“因为你也觉得锦西的战事才是最要紧的。”
郭茂兰深深吸了口气:“这件事茂兰是有不得已之处,等事情了结,我自会向总长请罪。”
“你有你的不得已,他也有他的不得已,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只是——”,顾婉凝唇边噙着一丝寥落的笑意:“不想做别人的‘不得已’。”
郭茂兰望着窗外,神情寂寂:“这两年,四少没有一天不记挂小姐,我们都看在眼里,等您回到江宁就知道了。小姐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可是您应该信四少。”
顾婉凝听着他的话,眼中却是少有的迷惘,她不是不想信他,可是她信不信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顾婉凝忽然展颜笑道:
“你和月白是怎么认识的?”
汪石卿见虞浩霆沉默不语,霍仲祺又是一脸急切,不免心中惴然:“总长,还是我去吧。”
虞浩霆应承李敬尧派人谈判是他意料之中,然而广宁传来消息点名要小霍去谈,这番用心却是昭然若揭,于公于私,霍仲祺的身份都比顾婉凝贵重许多。
其实现在的局面,李敬尧根本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就算是叫薛贞生派个团长去广宁,李敬尧也只能谈。可是,他不怕谈不拢,霍仲祺却怕。汪石卿越是看着小霍眼底压抑不住的焦灼,就越觉得顾婉凝还是回不来的好,与其让别人小心翼翼地去谈,倒不如他去。
还没等虞浩霆答话,霍仲祺已抢道:“不行。我过去,李敬尧才能放心我们是真的肯谈。”
他知道,虞军上下,除了虞浩霆就只有他才关切顾婉凝的安危,若是四哥这里松了口,那别的人就更无所谓婉凝的生死了,譬如石卿。可是这话他却不能说明,他凭什么比旁人更在意她呢?
傍晚,虞浩霆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手心里摩挲着顾婉凝的那块玉。
如今他们按兵不动,对外的说法是顾念广宁百姓城郭围城待机,这件事不能让江宁那边知道。
对婉凝而言,让小霍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就算谈不拢,按李敬尧的想法,有霍仲祺在手里,实在是没必要再扣着婉凝惹他不痛快。但小霍肯犯险,无非是顾着他和婉凝的情分,不愿意让他为难。
可他对婉凝的事情却是另有打算,究竟什么人合适去走这一遭,一时之间他也有些犹疑,他们要说的,他都想的到,可是他的打算还不能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