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里有一点懒懒的娇慵,虞浩霆含笑听着,却不由皱了眉:“你从旧京来怎么会经停竺宁,那不是绕远了吗?”
顾婉凝一路跟着孙熙平,又晕晕沉沉,哪儿还知道什么路近什么路远:“我不知道,大概是他到竺宁有公务。”
胡闹。虞浩霆心里暗骂了一句,又柔声问道:“你怎么从燕平来呢?”
顾婉凝这些天一直勉力提着精神,此刻放下心来,倦意一盛,已有些困了,听见他问,便顺口答道:“我一直在燕平啊。”
虞浩霆看出来她是困了,心里虽然有许多话想问,却不再开口,只轻轻在她肩上拍着。
叶铮瞧着这个情形,心里偷笑,脸上却拼命忍住,见顾婉凝像是睡着了,便对虞浩霆道:
“顾小姐现在在旧京念大学…”
他还要往下说,却见虞浩霆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要念书,干嘛非要跑那么远呢?就是为了躲着他吗?这么狠心?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他有些愤愤地想,却忍不住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
叶铮也知道她在旧京,那卫朔他们都知道吧,连朗逸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就只瞒着他。就因为他说以后不许提起她?他们倒是听话。
他也真是可笑,为什么不许提?他那么想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还是她,只有她。
为什么不许提?难道别人不提,他就不想了吗?
他看着她羽翼般的睫毛,忽然就想起他们分手的那一晚,她的话一句一句都叫他寒意彻骨,他等了一夜,她也不肯出来看他一眼,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委屈,可是对着她,他竟半分也恨不起来,满心都是小心翼翼地欢喜。
真是没出息!
可这没出息也让他觉得欢喜,他实在是应该更没出息一点!人家都说烈女怕缠郎,他怎么就能这样忍心负气由着她走了呢?
他真是蠢,他那么想她,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女人从来都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他怎么就会信了她的话呢?她若真的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千里风尘地来见他?
邵朗逸也是昏了头了,居然让她跟着孙熙平这样一路奔波辗转着过来。
他一时心疼一时欢喜地想着,车子已经开回了燕坪镇。
顾婉凝睡得很浅,车子停稳,虞浩霆刚一伸手想要抱她起来,她便醒了,不知是热了还是羞怯,两颊一片晕红,低了头由着虞浩霆牵着她进了燕坪镇的行辕。
周围行礼之声不断,穿过两进院落,她才发觉他这样牵着她的手,像是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就想要抽开。
不料,她的手刚一动,便被虞浩霆握住了,她抬眼看他,竟在他眼中看见一丝惶然。他这样的敏感小心,倒叫她也难过了,顾婉凝恬然一笑,轻轻抽开了自己的手,挽在了他的臂上。
虞浩霆低头看着她挽在自己臂间的纤纤素手,忍不住抚了上去,难以自持的喜悦片刻间便蔓延开来。
之前汪石卿听说虞浩霆匆匆开车出去,就猜到他是去追顾婉凝,惟盼顾婉凝不肯跟他回来,此时隔着办公室的窗子看见他二人牵手而归,心中一叹,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将顾婉凝身世的疑窦告诉虞浩霆。可是顾婉凝当初一走两年,杳无音讯,若说是有人着意安排的一枚棋子,倒是不像。
他此时说出来,势必牵扯到之前龚揆则的事情,三年前的事,他瞒了这么久,也有些说不过去。况且,若虞浩霆叫人彻查,万一顾婉凝和沣南那边没有关系,恐怕她更要堂而皇之的留在虞浩霆身边了。
一个漂亮女人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一个隔了这么久,还能让他如此在意的女人就不一样了。
算了,这件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半刻,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李敬尧,顾婉凝这里,他盯紧一些就是了,若她真露出什么端倪,那料理她倒也不必再提前事了。
他想妥了主意,便拿起手边的公文函件,去见虞浩霆。
月光在游廊里铺了一地银辉,他的步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今夜的月亮还差了一牙未满,却已十分清亮。
他想起八年前初见她的那一天,她回眸一盼,便有光华流转。思君如明月,夜夜感清辉。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可是就像这明月在天,哪怕只是一弯如眉,也有无限清光,照见山河万朵。
“总长,薛贞生部的战报。”
汪石卿进来的时候,虞浩霆正端了茶递给顾婉凝,笑微微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困了,先吃点东西再睡,听话。”
虞浩霆见汪石卿过来,接了他手里的电文,对顾婉凝道:“我去处理点事情,待会儿再来看你,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叶铮。”
他转过身要走,又停了停,回头叮嘱道:“要吃东西。”
顾婉凝笑着点了点头,叶铮已经有点傻掉了。汪石卿对顾婉凝点头打了招呼,心中感叹,两年未见,又奔波劳顿,可这女孩子依旧是秋水朝露一般,动人心弦。
虽然虞浩霆再三叮嘱她要吃些东西,可顾婉凝着实没有什么胃口,又看叶铮在这儿盯着她,只好勉强喝点粥,好让他交差。她吃了两口,忽然搁了勺子对叶铮道:“你吃了晚饭没有?”
叶铮受了这一番“惊吓”,早就不觉得饿了,经她这一问,才又想起饿来。顾婉凝见他犹豫着没有答话,已经猜到他是没吃,便浅浅一笑:“你要不要吃一点?”
那桌上摆了两套餐具,原本是给虞浩霆准备的,叶铮即便是饿了,也万万不敢此时此刻坐到她对面吃东西,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吃过了。”
顾婉凝又舀了几勺粥喝了,便站起身来:“我吃好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不用在这儿了。”
叶铮连忙答了声“是”,掩门退了出去,这半日的情形太过诡异,他不知道自己是许多话憋在心里难受,还是饿的有点心慌,也不知道郭茂兰他们有没有留点吃的给他。
072、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曾经不可一世的我们,也只是寻常男女。
虞浩霆和汪石卿在书房里边谈事情边吃了饭出来,对郭茂兰道:“眉安那边有个姓骆的女秘书,叫她过来。”
郭茂兰应声去了,汪石卿一听就明白他是叫人来照料顾婉凝,只能暗自苦笑。虞浩霆却没有直接回去看顾婉凝,而是叫勤务兵去开了林家库房的箱笼,亲自翻了翻,拣了牙白淡蓝的一床湖丝枕被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这个你记着,回头赔给人家。”
虽然他平素的吃穿用度都尽最好的,但在军中一切从简也是惯了,可如今她在这里,他要她一点委屈都没有,一点也不能有,再也不能有。
手里的丝绸被单滑凉软糯,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了,他这样拿着东西过去,难道再把她叫醒吗?
他叫人伺候惯了,是不大会照顾人。虞浩霆自失地一笑,推门进去,见卧室的门掩着,看来真是睡了。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房里却没有人,只浴室里有水声传来,他心下释然,便动手去整理床铺。
刚换过枕被,正铺陈之间,浴室门锁响动,顾婉凝忽然挽着头发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就愣在那里,机械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一声不响地望着他,眼里都是诧异。
虞浩霆见她换了件梅子青的短袖旗袍,最是淡净寻常的颜色,反而愈衬出她的人润泽潋滟,仿若刚经过一场细雨便照在春阳下的 ,只等她一言一笑,一个春天的花就都要开了。
他刚要开口,却见顾婉凝一脸古怪诧异看着自己,心中猛省,从见面到现在,他们一共也没来得及说过几句话,却叫她一出来就看见他在铺床,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想,他分明并没有想别的什么,可一念至此,又真的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顾婉凝却没他想的那么多,她只不过是看见虞浩霆亲自动手做这样的事,又好笑又惊讶,一时怔在那里罢了。
虞浩霆见她只是瞧着自己,面上更有些讪讪的意思,看见她裹在毛巾里的发梢犹自滴着水,匆匆说了一句“我去拿风筒给你”,转身就走。
待他出了门,才想起来这就是他的住处,风筒就搁在浴室,他到哪儿去给她拿?
他真是昏了头了。她明明就是他的女人,不过是隔了些日子没有见罢了,他居然慌乱的像个少年,笑话!他年少时也没有这样慌乱过。可是那慌乱之中,到底渗出一缕涓涓的清甜,软软的就像今日她和他说话的声音,水波般漾在他心里。
他薄如剑身的唇不知不觉就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就算是他想…那又怎样?他难道不该想她吗?
“我忘了,风筒就搁在浴室里。”他若无其事地说着,重又进去把风筒拿出来。
顾婉凝亦觉得虞浩霆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究竟哪里古怪,只是这反常和古怪并不让她讨厌,反而叫她觉得安心。
从旧京到眉安,一路上她都在想,她是不是不应该来?每近一程,她都几乎想要反悔,然而,直到她见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还是来了——原来,只有他身边,才是她最应该在的地方。不,不是应该,是她只能在这里。她遗失了许多东西在他这里,她最渴求的东西也在他这里。
他好,或许她还可以远远地试着忘记;他不好,她再不会有一刻是快活的。
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吹吹停停,整理了十多分钟也只是半干,虞浩霆看她有些倦了,便从她手里拿过风筒:“我来吧。”
他学着她的样子,手指纠缠在 的青丝间轻轻梳理,她身上清甜的幽香在两人动作之间缕缕不绝,直沁他的心脾,又弄了一阵子,待顾婉凝说“好了”,他才停下:
“你每次洗头发都这么麻烦吗?”
顾婉凝梳着头发答道:“嗯。去年我想要剪成欧阳那样,可是到了店里,一看到理发师的剪子,又舍不得了。”
虞浩霆想了想,问:“我以前怎么没见你吹头发吹这么久?”
顾婉凝回眸一笑:“虞四少公务繁忙,眼里哪会有这些事情?你说的对,是麻烦,我回头还是去剪了。”
“别——”虞浩霆轻 着她的发梢:“你要是嫌麻烦,以后我帮你弄。”
以后?
她慢慢搁下发梳,镜中的俪影成双,似乎完满的太过突然,突然到不像是真的。
以后?
她和他,会有怎样的以后?能有怎样的以后?
一失神间,已经被他拥在怀里。他不怕她闹,只怕她一个人默默想心事,她现在这样乖,谁知道万一又想起什么,会不会转眼就要跟他翻脸?
他不想冒这个险。虽然从前她对着自己也有柔顺温驯的时候,可多半是因为懒得和他纠缠罢了。他每每想起那些寥寥无几的温存亲昵,都不敢去分辨究竟是真是假。
“我真想你,婉凝——”,虞浩霆一手捧着她的脸,深深看着:“我真想你。我以前总怕你骗我,可我现在觉得,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真的。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没关系。”
她倚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忽然想起欧阳怡写给她的信——“我想起他,是一心的安定。”
那么,她现在这一刻算不算是“一心的安定”呢?
她从前担心的那些事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就算他知道了她的身世,又怎么样呢?她走就是了,他总不见得…总不见得要她死吧?
就算她和他没有以后,又怎么样呢?
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华年谁与度。
没有他,她连这一刻的安心也不会有。
婉凝心思一软,脸上虽然还是端然的神色,声音却已经娇了:“明明是你们骗我的,好不好?”
她这样软语娇嗔,虞浩霆听得心都颤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宁愿你在江宁等我,也不会让你到这儿来。”
“那我回江宁等你?”她这句话说的清淡,却一点撒娇的意味也没有了。她瞟了一眼边上搁着的枕被军毯,是他之前收起来的,她在这里,大约很给他添麻烦。
“你…”虞浩霆扳过她的脸,胸腔里生生拧出一阵委屈, 她还真会戳他的软肋:“婉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两年,全不相干的事,绕来绕去,我总得想到你。我见到别人,先想的就是哪里哪里不如你,但凡有半点像你的,就觉得好。”
他娓娓说着,嘴唇匍匐在她的额头发间,沁出密密麻麻的苦涩:“我都觉得自己是疯了。去年定新开学,我去旧京,没来由的就觉得你在,我找了一遍还不死心,以为…”
“我是去了。”顾婉凝低低道。
“你说什么?”虞浩霆身子一震,握住她的肩膀:“你去哪儿了?”
“我替报馆的一个记者去签到。”
顾婉凝说起这个倒生出几分精神来,眉眼一弯,笑吟吟地瞧着他:
“吾辈身膺军职,若人心陷溺,志节不振,不以救国为目的,不以牺牲为归宿,则不足以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哪个秘书给你写的稿子?真是冠冕堂皇。”
虞浩霆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你一进到礼堂,我就躲出去了”,顾婉凝吐了吐舌头:“我在外面听的。”
她脸上犹自挂着一弯轻笑,虞浩霆却已是咬牙切齿了:“你怎么能——”
他不是疯了,他竟然就这样生生错过她了!这么狠心的小东西,她就舍得这样折磨他!
他扳着她的脸,把她的笑容吻了回去,不再给她丝毫闪躲的机会。
这样的甜美他有多久没品味过了?
她嫩软的 ,清甜的味道,是他连梦里都不敢回想的,那许久不敢碰触的伤痛让他愈发缠绵深入,他还要更多。
顾婉凝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从推拒,唇齿之间全是他温柔而又执拗的劫掠,她试着去回应,每一点温存都激起他更炙烈的攫取。
这个吻太过绵长激烈,她终于承受不住,嘤咛着想要多一点空气,他才恋恋不舍的一点点放开。
她失了焦的眸子泛起一层迷离水雾,刚刚被他 过的嘴唇艳如浆果,乌黑的发丝散在胸前,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虞浩霆心中一荡,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宝贝,你倒不光是长高了。”
顾婉凝困倦之中蹙着眉有些惑然,虞浩霆促狭一笑,待会儿她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将她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到床上。这个狠心的小东西,他要叫她知道他有多想她,她敢丢下他走了这么久,他一定得收点利息回来。
他轻轻密密地逡巡着她的唇颊眉眼,灼热的气息环绕着她,同样灼热的还有握住她 ,在她身上激起一波波热浪的手。他忽然 了她玉白小巧的耳垂,体会着她的 颤栗,他展开她攥在身侧的小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亲了亲,便拉过她的手攀在自己腰间,低声蛊惑道:
“这个忘了吗?好好想想,是怎么样?”
她想不起来吗?那他帮她想。
虞浩霆 她的唇,一粒一粒解开了她旗袍的纽子。淡青色的衣裳半 来,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和樱粉色的薄绸内衣,他的手一覆上去,身下柔软轻盈的身子突然一僵,原本攀在他腰际的手,蓦地缩了回来,软软地撑住了他的肩,水雾迷离的眸子里掠过一点惊惶。
那一点惊惶在他眼里瞬间漫成一片阴影,她不喜欢?
她没推开他是因为她也想要他,还是她习惯了不去拒绝他?
他以前只以为她是女孩子本能的羞怯,总是变本加厉地 她,要她化在他怀里,他才满意。
他从来没想过,或许,她是怕他?
他慢慢停了动作,蓦然省起他上一次和她在一起,却是那样不堪的场面,她满脸泪痕的叫他的名字,只惹来他更粗暴的掠夺??她是怕他吗?
心底尖锐的刺痛压过了灼热的欲念,他拉过被单掩在婉凝身上,深吸了口气,柔声道:“我吓着你了,是不是?”理了理她颊边的乱发:“你放心,我不过来扰你了,你好好睡。”
说着,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起身放下帐子,默然站在床边。
他颀长的身影落在浅金色的帐子上,顾婉凝勉力睁开眼睛刚要说话,虞浩霆忽然熄掉灯慢慢走了出去。
脸颊贴在凉滑的丝缎上,让她愈发察觉自己的火烫,他的气息似乎还在,她脑海里一片晕沉灼热,挣扎着要想些什么,却挑不出任何一个线头,他在说什么?他吓着她了?她真的困了,他说不打扰她,是么?
嗯,她可要睡着了。
虞浩霆在回廊里来回踱着步子,月色里浮动着桂花的甜香,他的心事却是涩的。
那些事,她能忘了吗?或者,还有多少事是他想让她忘记的?
甚至是初见她的那一天。
虽然她的 行事不似旧时女子那样小心拘束,但是第一次的亲密,大概女孩子多少都会有些在意的吧?他想起后来她哭成泪人儿一般的推打咒骂,他真想让她忘了。
全都忘了。
那些他逼她骗她伤了她的事情,他想叫她全都忘了,还有——他们失掉的那个孩子。
他心底一酸,若是她真的都忘记了,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注:
“曾经不可一世的我们,也只是寻常男女。” 题记这句是念书的时候,偶一个师弟写的,这章写到一半,忽然就想起来了,觉得还蛮贴题。
“凌波不过横塘路。”“锦瑟华年谁与度?”两句,出自贺铸的《青玉案》,说的就是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妹子,妹子不甩他,他就很怨念地想,那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就是看了这么一眼,他就写了首词出来。这词最有名的是结尾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073、这个柳下惠要做给谁看
叶铮忖度虞浩霆今天必然不会起得太早,索性先来找卫朔,人还没进门,就看见卫朔正单手撑在地上俯地挺身,额头上已渗了汗珠,显是已撑了一会儿了,便嬉笑着道:“四少这小别胜新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工夫搭理咱们。”卫朔瞥了他一眼,却不搭腔。
“我来陪你撑几个?”叶铮一边说一边迈了进来,转脸一看,立刻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卫朔对面还有一个人撑在地上,正是虞浩霆。
“总长——”叶铮的脚步钉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早。”
虞浩霆也不理他,又换过手撑了片刻才站起身来,一边把手表扣回腕上一边若无其事地道:“你不是要撑几个吗?在这儿撑五分钟吧,一会儿过来跟我报个数。”
叶铮苦着脸在他身后答了声“是”,真真是祸从口出。
顾婉凝睡到快中午才醒,勉强补足了这几天的困意,她这才发觉自己昨天连衣服也没换就睡着了,旗袍的盘扣解开了大半,却是虞浩霆的手笔,脸上一热,又躺在床上愣了一阵,起身 帐幔,没有看见他的人,方才松了口气。
顾婉凝洗漱好,刚走到外头的客厅,便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军装女子迎了过来:“顾小姐你好!我叫骆颖珊,是作战处的秘书。总长军务忙,让我来陪着小姐。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
顾婉凝明白这女孩子是虞浩霆找来照料她的,只是她既然是作战处的秘书,看军衔已是上尉,来陪着她这个闲人倒是委屈了,当下歉然微笑道:“麻烦骆小姐了。”
“不客气。”骆颖珊一边说一边尽力收敛着好奇的神色,昨晚她连夜从眉安赶到燕坪镇,一路上东猜西猜,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总长这里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样急着找她。等到了这边,听郭茂兰交待了事情的首尾,骆颖珊又是好笑又是唏嘘。
这位代总长年轻英俊,从前她在旧京的时候,也听说过那么两、三件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在豪门公子里倒也算不上出格。唯有今年调到眉安,这边的几个秘书私下闲话,说原来的特勤处长江夙生被发配到这里,竟是因为得罪了总长极心爱的一个女朋友。
这种话她是不信的,虞浩霆统摄江宁一系或可说倚仗父荫,但他转眼之间平定了北地四省,顺带着轻轻重重地把虞军内部重新打理过一遍,已足见其城府深沉。所谓“女朋友”种种不过是托辞罢了,他若只是为了个女人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倒要奇怪这人怎么能顺利接下他父亲的班。
谁知郭茂兰交待她的时候,十分肃然,为了让她意识到兹事体大,竟然也拿了江夙生当例子,原来传言中那个总长“极心爱的女朋友”就是这位顾小姐。秘书处的女孩子们闲着无聊的时候,拿虞四少发花痴做白日梦的情形她见的多了,虽不以为然,但却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叫虞浩霆这样煞费苦心。
她今天一早就等在这里,半天工夫,顾婉凝一直睡着,虞浩霆却来了三次,知道她没醒,轻手轻脚地进去看一看就走,眼角眉梢全是脉脉温柔,虞浩霆带着这样一副神情跟她说话,连她也忍不住有微微的眩惑,直到此时见了顾婉凝,才终于释然。
顾婉凝换过一件浅螺红底子白色枝叶花纹的百折连衣裙,领口的飘带系出一个软软的蝴蝶结,最甜美不过的样式,而她的人却不是这样乖巧的美丽。望见她的那一刹那,骆颖珊没来得及评判这女孩子美不美,反而想起她旧京家里,种过一树西府海棠,花事了时,斜风细雨之间,细碎的粉白 无声飘落,印在湿漉漉的黛青色砖地上,愈显柔艳,愈见孤清。纵然她从小就是刚硬要强的男孩子脾气,见了那个情景,也觉得自己的心事柔和起来,当下便道:“小姐要吃东西吗?我去厨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