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用力一挣,刹那间已泪如雨下:“我要去看宝笙,你不知道,她胆子最小…”霍仲祺见她落泪,更是焦灼:“婉凝,你别哭,我过去看看,你现在不能这样伤心。”
顾婉凝却只是摇头要走:“我早就知道谭文锡不是好人…我早就知道…”
霍仲祺情急之下只好将她半揽在怀里:“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别乱想。你要是气那个谭文锡,我去收拾他!你不要哭。”
顾婉凝用力推他的手臂,呼吸紧促,面上泪痕纵横:“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宝笙不会回来了…”
霍仲祺听了她这一句,心口便是一疼,那天她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孩子不会回来了”,他臂弯一紧,便抱住了她,牢牢按在怀里:“婉凝,你真的不能再伤心了,我求求你。等你好了,你想怎么样都成,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一直皱眉站在边上的卫朔忽然看了他一眼,又默然低了头。
霍仲祺劝着顾婉凝,只觉得她蓦地往自己身上一压,低头看时,顾婉凝却是双眼紧闭,竟是晕了过去。“婉凝,婉凝?”霍仲祺惊骇地将她抱了起来,大声对锦络道:“去叫大夫!”
陈安祺方才断断续续说了今晚的事,心神才略为定下,此时见了这个情形,又慌张起来,追在霍仲祺身后就出了琴房。
因为顾婉凝身子不好,霍仲祺一直叫了霍家的医生守在这里,一时大夫上来看过,说小产之后虚弱晕厥也是有的,不算大碍,只是病人须得好好休养,不能再受刺激。霍仲祺想着好不容易这几日顾婉凝精神见好,却又横生了这样的事情,既恨谭文锡混账荒唐,又懊恼陈安琪没有分寸。
他听完了医生的嘱咐,一转回来,陈安琪便一脸憔悴地问道:“大夫怎么说?婉凝她没事吧?”霍仲祺本来就心中烦躁无处发泄,当即便甩出一句:“你怎么这样没有轻重?你明知道她现在身子不好,还来跟她说这种事情?”
陈安琪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样责备过,她今日亦是受了惊吓,伤心失措,一片茫然,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婉凝和霍仲祺,才惊慌忙乱地来了这里。此时被霍仲祺这样一排揎,已委屈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紧紧抿着唇,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
霍仲祺见状也失悔自己话说的重了,她今日在华茂饭店看着苏宝笙出事,委实比顾婉凝受得惊吓要重得多,只是自己十分心思十分都在顾婉凝身上,再顾及不到旁人。此时见她这样一番伤心泫然的样子,连忙缓了神色:“对不起,我一时心急,说错话了。是我不好,你别难过。”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安琪低着头接在手里,仍是不说话。
霍仲祺略一思忖,柔声道:“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叫人送你回家。”他进去吩咐锦络和几个丫头好生看着婉凝,一转头看见syne直直地蹲在床脚,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syne低低呜咽了一声,还是一动不动。
霍仲祺陪着安琪出来,替她拉了车门,陈安琪却站着不动,只是默默低着头,霍仲祺见状对开车的司机道:“你下来吧,我去送陈小姐。”说着,自己坐进了驾驶位,推开了副驾的车门。
绵絮一样的雪,漫天遍地地扯了下来,在车灯的光束中翻卷,夜深路滑,霍仲祺开得很专心,车速却不快。刚过了两个街口,身边的人忽然轻轻靠在了他肩上,霍仲祺心中一叹,轻声说:“安琪,我要开车。”
陈安琪却仍是一声不响,霍仲祺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只听陈安琪幽幽道:“我要是害怕,你能抱抱我么?”
霍仲祺默然片刻,柔声道:“安琪,要是之前我做了或者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我向你道歉。我这个人轻浮惯了,总喜欢跟漂亮女孩子献殷勤,是我不好,对不起。”
枕在他肩上的陈安琪,似乎微微抖了一下,慢慢坐直了身子,霍仲祺暗自吁了口气,却听她低低说了一句:“你喜欢她,是不是?”
霍仲祺怔了一下,随即道:“你说谭昕薇?没有的事。”
“我是说婉凝。”
霍仲祺身形一震,强自镇定道:“你说什么?”
陈安琪兀自低着头,手里还攥着之前他给她的那方手帕:“我说,你喜欢的是婉凝。”
霍仲祺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不过是替四少照顾她而已,你千万别多想。”
陈安琪看夜色中迷蒙飘散的雪花,静静道:“你知道宝笙为什么会嫁给谭文锡么?因为宝笙从来没被人喜欢过,只有谭文锡对她略好一点,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她就放在心里了??”
霍仲祺虽然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苏宝笙,但听她这样说着,心里也一阵唏嘘。
他见过苏宝笙几次,可是现在要想她的样子,却也想不真切。不要说顾婉凝,就是比起欧阳怡的温婉娴雅、陈安琪的 亮丽,苏宝笙也是极平常的一个女孩子。他知道谭文锡打的什么主意,尽管也看不起他荒唐胡闹,却只是一笑置之,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但是婉凝不一样。虞四少待她那样好,别人,就算再怎么对她??她也不会觉得了。”陈安琪继续说着:“可她看不出来,不等于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霍仲祺的声音有些艰涩:“安琪,你误会了。我这个人,百无一用,最拿手的事不过就是在女孩子面前献殷勤??你真的误会了。”
陈安琪摇了摇头:“你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的。其实我早就觉得了,她不在的时候,你是潇洒倜傥的霍公子,可是只要她在,你眼里就再看不到别人了??你喜欢她很久了,对不对?”
霍仲祺交握的双手猛然一放,正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尖锐地长鸣了一声。安琪惊了一下,随即定了心神:“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也不会告诉别人。可是,她已经和虞四少在一起了,就算你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呢?”
霍仲祺突然发动了汽车,安琪也没有再说下去,雪片在夜空中翻卷飞舞,一落在地上,片刻之间便融的毫无踪影。
送完陈安琪回来,霍仲祺就一直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抽烟,卫朔下来的时候,一看他就微一皱眉,自从顾婉凝出了事,霍仲祺就一直陪着她,这些天从来都是烟酒不沾,然而此刻,茶几上的水晶烟缸已经丢进去两、三支烟蒂了。
“刚才四少来过电话,说后天回江宁。”
听了卫朔的话,霍仲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四哥早就应该回来的。”他说完,又深吸了一口烟,见卫朔还站在他身边,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霍公子,顾小姐——是四少的人。”
霍仲祺手里的烟一抖,蓦然抬起头来,却见卫朔仍是惯常的沉冷坚毅,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卫朔已经转身走开了。
苏宝笙在华茂饭店坠楼的事情隔天便成了江宁大小报章最抢眼的社会新闻,大报还好,小报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写得极为不堪。苏家愁云惨雾,谭家灰头土脸,然而真正为宝笙伤心的也不过只有宝笙的母亲罢了。婉凝自那晚晕倒之后,一直昏昏沉沉,醒转的时候一言不发,睡着的时候却偶尔有眼泪滑落。霍仲祺和谢致轩都一筹莫展,好在虞浩霆总算要回来了。
顾婉凝看着锦络手里的汤,蹙着眉摇了摇头,锦络刚要劝她,身后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低缓的男声:“我来吧。”锦络回头一看,却是虞浩霆。
他也不在意脚边逡巡着嗅他的syne,只管往里走,锦络连忙起身:“四少。”虞浩霆已经将手套搁在床边的矮柜上,把汤盅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是什么?”
“是用党参、桂圆熬水,化了阿胶,给小姐补身子的。”
虞浩霆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他刚才一到门口,顾婉凝就看见他了,只是她目光微微一滞,便垂了眼睛。
他依旧是颀身玉立、戎装抖擞的样子,一如初见。她想起前些日子,报纸上刊出他在华亭的照片,衣冠满堂,觥筹交错,亦掩不住他的英挺傲然。大概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在人前永远都是这样无懈可击吧。
“把它喝了,等一下冷了,还要他们重新弄。”他什么都不问,在她身边一坐下,就把她揽进怀里,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他知道她一向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她低头喝了,他一边喂她,一边说:“我是借着你的事情动了些人,但也是为了让你平安。淞港的事我不得不走,我知道你明白,可你一定还是难过,你怎么跟我撒气都好,只不许憋在心里。苏家把宝笙的丧礼定在下星期三,要是你身子没事,我陪你一起过去。”
顾婉凝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竟绽出一个笑容来,虞浩霆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也可以笑得这样凄凉。他心中抽痛,面上的神情却依旧温和,揽过她的身子,拥在怀里。顾婉凝纤长皙白的手指无力地攀在他肩上,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他什么都想到了,她还能怎么样呢?
顾婉凝忽然觉得一阵恐惧,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她这些日子所有的伤,当初,他也是这样气定神闲的三言两语就让她解开了自己的衣扣;他那样骗了她,还能叫她差一点就忘却了他和她之间根本就绝无可能;哪怕他给了她那样羞辱和痛楚,他也能叫她没办法去恨他;他甚至能叫她几乎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怎么会?
不断涌起的阴影一层一层覆上来,浸没了她的心。她偎在他怀里,看着他戎装上分明的衣线,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安琪家的舞会,她隔了玻璃看着他和梁曼琳在众人瞩目中翩翩起舞——无论有没有她,他的世界都是这般光华璀璨,笃定完满。
她在和不在,都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人生。然而,她的喜忧荣辱,甚至是生死,都只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罢了。
虞浩霆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牢牢地抱着她,只觉得这些天自己心头一直缺的那一处终于补了起来,虽然还在疼,可是终于在这里了:“婉凝,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去皬山。酌雪小筑后面种了一片红梅,落雪的时候最好。你要是喜欢白梅,淡月轩那里有金钱绿萼,你见了就知道,当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呵,他以为她没有见过么?她认得一个那样爱梅花的女子。
只是她那样爱梅花,怎么会忘记了“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母亲是没有得到,可得到了又怎么样呢?宝笙,得到了,又怎么样,值得么?
把这一生都交托在别人手里,值得么?
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不能了。她这样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偎紧了他。
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虞浩霆察觉到怀里的人靠紧了自己,心中一宽,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看见syne小小一团蹲在床边,一双眼睛直盯着他,不由淡淡一笑:“这小东西倒警醒。”
“它叫syne,才四个月大。”顾婉凝说着,伸手在床边轻轻一拍,syne便跳了上来,温驯的凑到她身前。
“syne?”
顾婉凝轻声拼了,虞浩霆想了想,问道:“auld lang syne?”
“你也听过吗?”
“这首歌德国人也填过词,叫nehmt abschied,brüder。”
顾婉凝靠在他胸口,抚着syne的背脊,轻声说:“你唱给我听听,好不好?”虞浩霆蹙了蹙眉:“我不会。”顾婉凝抬起眼睛凝视着他:“你骗我。你一定会。”虞浩霆唇角一牵,有些无可奈何:“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一想。”
这首《nehmt abschied,brüder》在德国亦是一首颇为常用的送别之曲。虞浩霆之前读军校的时候,确实也和同学一道唱过,只是,他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听他唱歌,他更是从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为谁唱过。然而,此时此刻,顾婉凝这样凝眸望着他,他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不”字。于是,略想了想,虽然有些尴尬,终究还是低低开了口:“nehmt abschied,brüder,ungewiss ist unsere wiederkehr??”
卧室的门只是虚掩,霍仲祺和郭茂兰都在外头的小客厅里,忽然听见里面隐约有男子的歌声传出来,一时都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竟是虞浩霆在唱歌!
两人对视了一眼,既好笑又感慨。霍仲祺听出那曲调正是之前顾婉凝弹过的,不禁有些怅惘。郭茂兰听着这歌声,却十分诧异。虞浩霆这些日子在淞港,人前仍是沉着翩然,但每晚和霍仲祺打完电话,脸色都极差,常常在办公室里待到凌晨才勉强睡上三、四个钟头,顾婉凝竟是一次都不肯听他的电话。
此前他和顾婉凝闹了别扭,砸东西也好发作他们也罢,总归是有个出口,可这一次,虞浩霆只是默然,郭茂兰琢磨着他是自己在跟自己生气,却也毫无办法。这趟回来他原本极为担心,不管顾婉凝是不理不睬还是不依不饶,恐怕都是一场麻烦,不想他们见了面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两人各怀心事,等了好一阵子,虞浩霆才从房里出来,对霍仲祺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叫茂兰在这儿,你赶紧回家去吧。你要是再不回去,霍伯母恐怕要到陆军部来跟我要人了。”
霍仲祺心中怅然若失,一转念却笑道:“四少,您歌儿唱得真好,几时也教教属下?”他此言一出,郭茂兰也是一笑,连忙咳嗽一声遮掩过去了。
虞浩霆见状笑骂道:“你们什么不好学,学人听墙根儿?”
霍仲祺一脸委屈地冲郭茂兰说:“我现在是相信你这差事不好干了。整天伺候着这么霸道的长官,许他唱倒不许人听。”郭茂兰不敢答话,低了头又是一声咳嗽。
刚才顾婉凝要他唱歌的时候,虞浩霆就有几分尴尬,此时被霍仲祺一闹,脸上亦隐隐一热,沉声道:“小霍,你走不走?”
霍仲祺立刻敛了笑意肃然看着他,正色道:“四少,你脸红了。”虞浩霆刚要发作,却听霍仲祺突然冒出了一句:“婉凝会弹琴。”
虞浩霆一怔:“什么?”
霍仲祺笑道:“婉凝会弹琴,只是栖霞太大了,人家要练琴都不知道琴房在哪儿,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她会弹琴么?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虞浩霆正想着,霍仲祺突然又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四哥,你想不想知道婉凝喜欢什么牌子的巧克力?”
虞浩霆又好气又好笑地瞧着他:“你说。”
霍仲祺促狭一笑:“你唱支歌儿给我听,我就告诉你!”
他话音未落,也不等虞浩霆答话,便极快地关上门闪了出去。
043、酒是辣的,却能叫人醉死
因为谭、苏两家都不愿张扬,宝笙的丧礼极为简单,除了自家亲眷之外,就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连谭文锡也没敢露面。唯独虞浩霆陪着顾婉凝过来,而且到的很早,婉凝捧了大束的百合花放在宝笙的遗像前,谭家的两位公子和苏兆良却都丢开了宝笙的事情,来和虞浩霆攀谈寒暄。谭夫人一直拿帕子拭着眼角,絮絮跟人说着宝笙平日一向乖巧柔顺,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烈性,又感慨谭文锡年轻不晓事,被外头人撺掇的失了分寸。
欧阳怡在一边听了,心中冷笑,咬牙对顾婉凝道:“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别人的错,她倒忘了她自己是怎么摆布宝笙的。”
顾婉凝漠然说道:“昨天苏兆良委了实业部一个司长的位子。”
欧阳怡听她对宝笙的父亲直呼其名,不由一怔,却见顾婉凝下颌一抬,示意欧阳怡往虞浩霆那边看:“你看看那些人,有没有一个在意宝笙的?”
欧阳怡想到她刚才的话,心中一恸:“怪不得苏家这样便宜谭文锡。”
陈安琪来的有些迟,一见顾婉凝和欧阳怡眼圈便又红了,平日里数她最为活泼热闹,然而今日却十分静默,一双杏眼始终泪雾濛濛,不胜凄楚。
宝笙的丧礼一结束,虞浩霆就带着婉凝离了谭家。顾婉凝病体初愈,本就憔悴,今日又穿了素黑的长裙和大衣,越发显得纤弱苍白,楚楚可怜。她自上了车,便低着头一言不发,虞浩霆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在自己肩上,柔声道:“宝笙的事你别再想了,她和你那么要好,一定也不想你太伤心。”
顾婉凝听他说到宝笙,喃喃道:“为了那么一个人,值得么?宝笙怎么这样傻?”她这一问,虞浩霆亦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一叹,便想转过话题:“婉凝,你要是不愿意回栖霞,不如我们去余扬住些日子,吴门的梅花大约已经开了。”
他见顾婉凝不肯答话,想了想,又说:“要不然,索性走远一点?我们去眉安,那里地气暖,你好好养养身子??”他正说着,顾婉凝忽然轻轻插了一句: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虞浩霆一听,忙道:“好,你说。”
顾婉凝慢慢从他怀里直起身子,转脸朝着窗外,低低说道:“你让我走吧。”
虞浩霆怔了一下,强笑道:“你想去哪儿,你告诉我,我陪你去。”说着,便伸手去拉她。
顾婉凝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声音却是一片沉静:“四少刚才已经答应了,就不要再出尔反尔了。
”
虞浩霆拉住她的手微微一僵:“为什么?”
婉凝仍是静静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虞浩霆放开了她的手,绷着面孔一言不发,车子一路开回悦庐别墅,郭茂兰从前车下来,见卫朔和开车的侍从都下了车,虞浩霆和顾婉凝却没有出来,刚要动问,卫朔已经冷着脸跟他递了个眼色,郭茂兰一见心底就是一沉。
“你想要我怎么样?”虞浩霆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
“我想请四少放我走。”顾婉凝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单薄。
虞浩霆的呼吸有些重,一阵痛意在他胸中挣扎了片刻,才迟疑着问:“婉凝,你是不是??伤心孩子的事?”
孩子——
他沉涩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虞浩霆把她抱过来,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低低吻着。
从出事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件事。那个孩子,来的这样突然,又离开的这样意外,他和她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出事,他和她现在会是怎样?
她会不会就肯原谅他了?
他怕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也怕她想要这个孩子,他在淞港的时候,一夜一夜,任这些念头反反复复撕扯着他的心;可见了她,他什么都不敢说,他怕他一提起,就叫她难过,什么样的苦楚他都愿意受,只要能让她不难过。
然而,她面上只有带着倦意的漠然:“虞浩霆,你放过我吧。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信。”
他倔强地抿着唇,抱着她的手臂却缓缓放开了:“你不用拿这样的话来气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了。”顾婉凝依旧是神情漠然:“你想去抓我家里人你就去,我陪着他们就是了。”
虞浩霆唇边浮出一丝苦笑:“你知道我拿你没有办法是不是?”
顾婉凝侧着脸,只是默然。
良久,虞浩霆起身推开车门,背对着她说:“好。你走。”
顾婉凝回到栖霞官邸只待了不过十多分钟,走的时候仍旧拎着当日来时那只小手提箱。
虞浩霆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一切都还是原样:她的衣裳还在,她未看完的书还在,她写了一半的《长干行》还在,连她那个存“私房钱”的盒子也还在,里面不光有那张八百元的支票,单摞着的银元,还有这几个月他在陆军部的支薪??虞浩霆坐在床边,苦笑着将那盒子搁了回去,但凡和他有关的东西她都不要吗?
“四少!”郭茂兰敲了敲卧室的门。
“进来。”
郭茂兰见他神情索然,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虞浩霆已问道:“她回家去了?”
“没有。顾小姐在竹云路租了一处房子。”
虞浩霆抬头看了他一眼,疑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事情仓促,顾小姐一时不想告诉家里。”
虞浩霆皱眉道:“她怎么找的房子?”
“房子是上个礼拜欧阳小姐租下来的。”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虞浩霆的声音有些黯涩:“她一个人?”
郭茂兰点了点头,又道:“还有syne。”
虞浩霆面上掠过一丝微薄的笑意,又极快地消失了:“叫致轩那边好好看着,别惊动她。”
虞浩霆回江宁的当天晚上,顾婉凝就叫人送了封信给欧阳怡,请她帮自己找一处房子,欧阳怡便选了竹云路。这里挨着陵江大学,清幽安静,小小一间院子,俭朴整洁,房东是陵江大学历史学系的一个教授,这位教授的太太和欧阳怡的姐姐欧阳忱是红十字会的同事,十分熟络,听说是欧阳怡的同学来住,便极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婉凝,你这里缺什么就告诉我”,欧阳怡临走时有些迟疑地嘱咐道:“你真的不用我在这儿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