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工夫,便有个轻声细语的女大夫从楼上下来:“虞先生是吧?你怎么了?”
虞绍珩忙道:“是我太太不舒服,我们刚才碰到点事故,我太太可能有点受惊吓。”
把大夫闻言,点头道:“跟我来吧。”
苏眉答了大夫的话,先是做了个心电图,又被抽了两管血。那大夫跟她聊了一阵既往病史、日常起居,等护士拿过化验单来看了看,对苏眉道:“怪不得这么晚了赶过来,还真不是件小事。”
虞绍珩等在诊室外头,见房门一开,大夫没有叫他进去,而是陪着苏眉出来,便知无事,正要寒暄道谢,却听那大夫跟苏眉叮嘱道:“你自己注意一点,明天再去详细检查一下。” 说罢,对虞绍珩微一颔首,便转身回去了。
虞绍珩听着,却蹙了眉,“怎么了?还要再检查什么?”
苏眉面庞微红,神色很有些怪异,心事重重间一点敛还收的笑意,如晨星闪烁不定:“没有什么,大夫说,我怀孕了。”
虞绍珩闻言,瞳仁瞬间张了一张,舌尖在牙齿上轻轻一掠,亦是笑意飘忽:“…多长时间了?”
“大概七周吧。”
虞绍珩奇道:“这么久了,你不知道?”
苏眉讪讪:“…我也没什么感觉。”
虞绍珩挑了挑眉,显是觉得她这说法不足为据,然而已然这个时候了,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他抬手揉了揉苏眉的顶发,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苏眉也低了头不吭声。
这一晚,意外之事太多,路转峰回,到这一刻,反叫人有些无所适从,像是如梦初醒,又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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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安然睡去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虞绍珩注视着她薄被下的纤细的身躯,试探着把手轻轻罩在她腹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然而,一切又都不同了。他的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面上的温存便倏然消失不见。
虞绍珩起身进到书房,这个时候,想必许多人都好梦正酣;可是他睡不安枕,他们也都醒醒吧。他思忖片刻,先把电话穿山越海拨到了京都:“打扰了,请鹰司先生接电话…对,事情很重要,我只能跟鹰司先生本人讲。”
电话那头的鹰司听他把今晚的事择要讲了一遍,断然道:“这绝不可能是官方调查室活着军部的授意。”
“您这么肯定?”虞绍珩冷然道。
“是的。”
虞绍珩的话音里依稀含笑:“我想也不会,但这个人确是是我调查过的贵国情报人员,所以,我想请您帮忙调查一下,他在这里的资料我会尽快传真过去。” 他稍停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件事,我得私下跟您打个招呼:因为这件事,明天一早国防部就会对贵国的谍报人员进行大范围的调查,请您让他们做好准备。”
“看起来这像是某些人有意为之呢。” 鹰司淡淡道。
“别人怎么想我现在还不清楚。”虞绍珩道:“至少,我绝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来当噱头。”
“我当然不怀疑你。”
“不过——”虞绍珩声音一凉,静静道:“我个人对这件事非常愤怒。两个小时前,我刚刚知道,我太太怀孕了。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我家的安全。所以,如果这件事牵扯到您的下属,还请您不要见怪。”
要是蠢一点的人,他就应该再多吓唬他一下。可是对着鹰司这种老狐狸, 他若是戏太足,反而显得假。这件事虽然百分之九十九跟他没关系,可不背锅,也可以拿一下锅盖;他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抠门儿老狐狸总得给自己点好处,表示表示吧?
虞绍珩盘算了一遍,又拨了另一个号码。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听筒那边的人声音十分镇定:“喂?哪位?”
虞绍珩沉声道:“师兄,是我,绍珩。”
腾作春闻言,音调微高:“绍珩,你没事吧?”
“你知道了?”
腾作春压了压声音,“局座刚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布置人查呢!要不然我怎么这会儿还没睡?你不找我,我明天也得找你。那个扶桑人,你之前跟他打过交道吗?”
虞绍珩轻飘飘道:“没有啊。”
“那就怪了。”腾作春咂摸着道,“哦,你找我什么事?”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托你找的那个小提琴手?”
电话那头依稀静了一瞬,“记得,怎么了?”
“我找她的时候,偶然碰到个外语学院的学生,也是当时涉案的。”虞绍珩放慢了语调,道:“那孩子说,有人授意他改过口供。”
“有这种事?”腾作春讶然惊道:“是哪个人?我马上查。”
“我也没细问。”虞绍珩道:“本来我也没想理会,不过,就为了今晚这件事,部长让我把最近三个月经手在做的事全都写份材料交上去,这事我不好瞒,我先跟你说一声,要真是下头人做事不检点,你提前有个准备。”
腾作春道:“好,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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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连宵,一早却放了晴。
苏眉懒懒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虞绍珩却圈着她睡意犹浓——这情形倒是罕见,苏眉转眼看了看床头的小座钟,见时针已然指过了九点,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唤道:“绍珩,你迟到了,虞绍珩?”
枕边那人眼皮也不掀一下,在她身上揉搓着,嘟哝道:“我请假了。我受了那么大惊吓,得好好修养几天…”
41(二)
虞绍珩又在床上赖了半个钟点才肯起床,按医嘱陪着苏眉去了趟医院,一回到家便兴致勃勃地同她商量:“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中午我来做。”
苏眉再四看他,也未瞧出有什么愁容忧色,仿佛全没有昨晚那场意外一般,婉然一笑,摇了摇头:“随便啦。”
虞绍珩奇道:“你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苏眉笑道:“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咯。”
却听虞绍珩啧道:“你现在是孕妇啊,孕妇不是都会想吃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吗?”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
苏眉抿了抿唇,赧然道:“我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早上刚起来的时候我都忘记了。”
“嗯?”虞绍珩诧异地打量她,似乎是想从她身上砸摸出点异于平日的线索来,“这样啊…”
苏眉见他像是有些失望的意思,便道:“你之前烧过那个…用鸡汤烩的蚕豆什么的,蛮好吃的。”
“好!”虞绍珩闻言果断点了下头,继而却又不无遗憾地品评道:“这也太寻常了。”
午后闲来无事,虞绍珩干脆放弃了从苏眉身上挖掘菜式的想法,在厨房里自作主张地整治起来。
晚饭琳琳琅琅摆了一桌,却是全然没有套路的搭配,口味之杂叫苏眉简直“望而生畏”:最后上桌的是道炸响铃,边上搁着一盘虾酱炒的空心菜,中间偌大一份水晶肘子…四个冷盘最惹眼的是一碟水滑白嫩的脱骨鸭掌一闻就知道加足了芥末,另外还有码得齐齐整整蜜汁火腿,红油艳艳的凉拌肚丝,以及小小一碟西菜佐餐的酸黄瓜!
虞绍珩见她面露难色,连忙殷勤解释道道:“你不用全都吃,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你看什么顺眼,试试就行。”
苏眉一向口味清淡,此时见满桌肴馔皆是滋味鲜明,便先拣着那碟看起来最没有威胁的黄瓜夹了一箸。虞绍珩一见,欣然点头道:“嗯,都说孕妇喜欢吃酸的。”
此时梅雨季节,天气湿热,几样冷盘小菜吃起来还算爽口,到了那盘水晶肘子,苏眉到底有些吃不消,只觉得胃里猛然一翻,掩唇干呕起来。
虞绍珩见了,一边忙不迭地递水安慰,一边笑道:“你还说没感觉…这个以后不要再吃了。”
苏眉长出了口气,忍不住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吃这个。”
次日,虞绍珩仍在家中闲晃。他前日吩咐人去买了一摞有关孕中宜忌的书,此时翻上几页,便去纠缠苏眉一番。苏眉要赶那童书的画稿,只好“义正词严”地打发他自己待着。他扁了扁嘴,便拎了鱼竿到外头的池子里钓鱼,苏眉见状,好心提醒他道:“我们没放过鱼苗,你钓什么?”
虞绍珩笑道:“没鱼也能钓上来,才是真的厉害呢!你中午等着吃鱼吧,小孩子多吃点鱼会聪明。”
苏眉伏案画了半晌,虞绍珩果然没有再来捣乱。只是他这两日一天到晚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搜刮怀孕的迹象,纵然她自己原本并无特异之感,也被他“熏陶”地有了感觉,连走路都慢了好几拍。
苏眉巧然走到园中,见虞绍珩果真坐在池边,全神贯注望着细波粼粼的水面。他闲在家中,未穿制服,只套了件米白的亚麻衬衫,衣袖草草挽到肘边,不言不笑,在淡光离合的青灰天色下,清冷干净的面色,愈发有出尘之感。
苏眉凝眸看了他一阵,忽地颊边一红,自顾自地弯了唇角,悄然转身而去。
虞绍珩却像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正望见她娟秀的背影,低低一笑,摇头道:“不解风情。”
今日的午饭除了两样酸辣小菜,皆是依着苏眉平日的口味做的,一条清蒸的松江鲈看起来便清新可人。她一坐下,虞绍珩便十分殷勤地“推介”道:“你尝尝这雨,看怎么样。”
苏眉惊诧莫名地看了看鱼,又看了看他:“这是你在外面钓的?”
虞绍珩笑道:“当然是买的了。”
苏眉薄薄嗔了他一眼:“无聊。”
虞绍珩挑开那鱼的鳃盖,夹了箸鱼肉给她:“晚点我们到你家里去一下吧,过两天我回去上班,事情多了又没空。”
“现在就告诉他们啊?”苏眉迟疑道。
“怎么了?”虞绍珩道:“好事啊。”
苏眉轻声道:“我听人说,要等到三个月才好跟别人讲。”
虞绍珩闻言失笑:“迷信,大夫不是人啊?”
苏眉被他一抢白,面色愈红,赧然道:“…而且,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虞绍珩被口中的鱼肉小小噎了一下,“这么天经地义的事,干嘛不好意思?”
苏眉声音更轻,耳语般道:“我们结婚也才两个月。”
虞绍珩玩味地觑着她,凑到她耳边,轻声笑道:“你是怕别人觉得你太’努力’了吗?”
苏眉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她只是听了他的建议,骤然觉得要同相熟亲友周知这件事,有些莫名地羞意,却不曾细想这情绪的缘由,此时被他一撩拨,倒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虞绍珩见她满面娇羞,越发觉得好笑,遂温言“安慰”道:“没事,我可以跟他们解释,你一点都不’努力’,主要是我比较有效率。”
苏眉听着,手里的筷子“啪”地跌在地上一支,立在门边的侍女立时拾出去换了,虞绍珩瞬间正了脸色:“那好吧,我们下个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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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夫人见女儿女婿回来,自是欣喜。然而苏眉见过祖母,却未见到父亲,悄声问了母亲,苏夫人无可奈何的苦笑道:“你们打了电话说要回来,你父亲脸一沉就出去了,说晚上跟德生他们吃饭。”
绍珩见苏眉神色,便知是怎么一回事,拉着她的手低笑道:“…放心,等到明年你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跑出来,岳父大人一定回心转意。” 他陪着苏眉母女聊了一阵,想着她二人必有些私房话要谈,便推说去看芋头,辞了出来。
他一走,苏眉倒有些犹豫要不要这就告诉母亲自己又了身孕,却见苏夫人眉尖轻蹙,似有愁色,“妈,家里有什么事吗?”
“我们家里倒是没什么事,倒是你…” 苏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踌躇道:“黛华,你…他家里人现在待你还好吗?”
“挺好啊。”苏眉笑道:“妈妈,怎么了?”
苏夫人攥着双手在胸前晃了两下,轻声叹道:“有些话别人不在你面前说,未必不说给他家里亲戚朋友听,你自己要留神。”
苏眉惑然道:“什么事啊?”
苏夫人眉宇间闪过一丝忿忿,沉声道:“之前,许家的人为了你们结婚的事去见过绍珩的祖母,想来是不乐意这门婚事。我原想着,你们结了婚,他们也就算了,没想到…前些日子我去你舅舅家,听他说起才知道,他们还在嚼舌头。 ”
41(三)
苏眉听了,反而眉间一宽,淡淡笑道:“他们还是为着先前那些书的事,心里不痛快,抱怨就抱怨吧。”
苏夫人苦笑着叹道:“人心啊…”
苏眉握了握母亲的手,嫣然道:“妈,你别往心里去;除了兰荪的大哥大嫂,他们那边也没有什么人同我们来往了。”
“不是我在意他们说什么。”苏夫人说着,又是一叹:“我是怕有什么风言风语的,绍珩家里…要是先前你们不认得倒好了。”
苏夫人虽然言辞含蓄,苏眉心思细密,顺着母亲的言外之意一想,便觉得心弦铮然一震,脸色也变了。
许家诸人从许兰荪身后没讨得什么便宜,原就忿忿,但眼见得苏眉离了许家确是身无长物,便也寻不到什么宣泄的由头。这一回,听闻她不声不响竟是再嫁到虞家去,一个个倒像是突然回过味儿来——怪不得虞家要插手许兰荪的后事,原来敬重许兰荪是个幌子,却是为了这个。
“咱们家上上下下没有反对她再嫁的意思,可是她跟兰荪的事先前就是新闻,这一下还不更叫人指指戳戳?我们白跟着他们叫人嚼舌头。” 许松龄的夫人忍不住同丈夫抱怨:“苏家也是眼眶子大,当初她嫁到我们家来的时候,苏一樵还装模作样在报纸上登启示跟她断绝关系,这回也不提了,人心哪…”
许松龄心中亦是不快,却又不愿作长舌妇人语,只道:“事已至此,他们都不在意门楣体面,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也忒急了吧?叔叔才过世了几天他们就要结婚?这么大事情几时商量好的?”许广荫气咻咻地冷笑道:“说不定他们早就有这个想头了!我们家出殡那天…”
“胡说!”
“广荫!”
许松龄夫妇同时截断了儿子的话,许广荫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现在想想,叔父的病也来的蹊跷,他身体一向不差,没听说过有这个毛病,备不住就是被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给气的!”说完,不等父母教训,自己甩帘子走了。
许家一干亲眷各有猜测,闲言碎语不多时便传到了苏家来。苏夫人见女儿神色不好,怅然道:“…这些也都是意料中的事,只是你在虞家,要是跟人说起之前的事,千万留意,别叫人误会。”
“嗯。” 苏眉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对母亲道:“清者自清。兰荪泉下有知,也不会在意那些无稽之谈。”
苏夫人听着,却觉得女儿天真,旁人拿许兰荪当话头罢了,谁还会真的在乎一个死人如何想?
苏眉见母亲愁意难纾,柔柔一笑,轻声道:“妈,我有件事跟你说。前两天我有点不舒服,到医院去检查,大夫说——我…我们有孩子了。”
苏夫人一听,眼中光彩立绽:“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多久了?你怎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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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珩夫妻二人在苏家吃了晚饭回来,正闲话谈笑,便听电话铃响,虞绍珩接起来听了一句,就跟苏眉打了个招呼,转到书房去接。转眼间出来,却是要换了制服出门。
他虽然有时加班回来得晚,却没有到了晚上又出去公干的,苏眉见状,不大放心地问道:“有公事啊?”
虞绍珩揽了她笑道:“这就开始盘问我了?”
苏眉两颊微微一红,“我不是’盘问’你,我是…”话到嘴边,“担心”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虞绍珩眉眼弯弯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等我回来,好好教你怎么’审’人。”
虞绍珩虽然换了制服,却并没有往情报部去,而是到了以前六局的人常去消遣的“寒舍”。这两日他请了“病假”在家,情报部却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在加班,不明内情者见这样大动干戈调查扶桑人,还以为是两国邦交突然出了变数。然而这些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对于袭击他的那个扶桑人,虞绍珩相信他们查得再努力,也不会比鹰司的调查更快更可靠;他只是想让那个真正想要他性命的人,暂时不太紧张。
这酒吧的生意此时看来并不算好,冷凉的灯光也没有什么浪漫风情,虞绍珩一进来,就看见方才打电话约他出来的腾作春,正独坐在一张两面靠墙的小圆桌边,冲他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啊,休着病假还叫你出来。”
虞绍珩笑道:“我一为躲懒,二为避嫌罢了,师兄找我是有要紧的事吧?”
腾作春搓了搓手,低声道:“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虞绍珩见状,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就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腾作春肃然摇头道:“我这两天真是焦头烂额。一头儿督着他们查扶桑人,一头儿翻原来那个案子。” 他端起玻璃酒杯连喝了两口,脸色更加难看:“你说的没错,有两份口供确实被人动过手脚。”
虞绍珩眸光也是一沉:“怎么会这种事?”
腾作春烦躁地砸了砸嘴,“是我疏忽了,那案子当时查的人太多,有些不大要紧的我就没有亲自过问。你说的那个学生是医管局郭寿民的儿子,碰巧跟查案那小子认识,怕他儿子受牵连影响前途——你知道的,外语学院的学生好多都想以后进外交部做事,要是档案里被我们加了’批注’,将来审查肯定过不去…”
“那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重新查了一遍,他确实跟案子关系不大。”腾作春道:“但是我手下那小子为了把他摘干净,口供有些地方就删了。”
虞绍珩理解地点了点头,蹙眉道:“…我该早一点跟你说的,可是现在材料我已经交上去了。”
“跟你没关系,这事是我的纰漏。”腾作春摆手道道:“我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看上头怎么想了。”
“那师兄想让我怎么样?”
腾作春面上带了愧色:“我是想跟你讨个主意,你说我是现在自己把这人交出去,跟部里’请罪’;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上头来查呢?”
虞绍珩只要了杯苏打水,但此时慢慢呷着,姿态却跟啜酒没有分别:“这个…你得比我有经验啊?我想着,是不是主动点好啊?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他才不信腾作春是真的要跟他来讨主意,查扶桑人是他的幌子,今天这个约会就是腾作春的幌子。
他也不信这件事只是一个下属的自作主张,如果是这样,腾作春在六局根本混不到现在,可是一个医管局副局长的儿子有什么价值,能让他在这样的案子里为他开脱呢?
腾作春叹道:“按道理是这样,可是我怕我这么做,局座觉得我是扔个下属出来背锅,反倒不如等上面来查磊落。”
“我就说你比我有经验。”虞绍珩莞尔一笑,把手里的杯子同他轻轻碰了碰。
“但是你比较了解——”腾作春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淡金色酒液流光闪耀,有一瞬间,隔断了两人的视线。
41(四)
“那等他们来查,你再交人出来,说不定更让人觉得你是在’交差’。” 虞绍珩思忖着道:“既然确实不关那孩子的事,干嘛还要改口供才好开脱他呢?要是信得过,以后当’自己人’也好。”
“千万别!”腾作春赶忙摆了摆手,“能卷到这案子里来,就是脑子不够用,绝不是’可造之材’。” 他见虞绍珩仍然望着自己,像是在等下文的样子,叹道:“人不是我审的,他那份口供具体细节有多大出入我现在也不好说。大概是因为案子是从他们打工的那间公司闹出来的,他没事,他介绍来的同学反而出了事——审他的人怕上头觉得说不过去。”他说着,忽然凉凉一笑,低声道:“办事的人赌咒发誓说没收过他父亲的钱,我不信,只是没证据。”
虞绍珩淡笑着道:“把他父亲请来问一问咯。”
“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腾作春笑道:“现职的市府官员,哪能随便’请’人来?再说这种事也轮不到我们自己查,监察部的人一直发愁找不着机会整治我们呢,事情一露风声,还不上赶着来?”
虞绍珩边听边笑,又同他碰了碰杯,蹙眉道:“师兄,我之前请你帮忙找的人,现在还没着落,凭你的经验,该往哪儿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