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这么轻松,大大出乎苏眉的意料:“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笑道:“他要是存心灭口,把那女人约出去不是更方面?哪儿还用得着亲自跑到她家里去?”苏眉听他如是说,亦觉得有理,且这样想来,事情也比另一种解释更让人容易接受。
吃过晚饭,虞绍珩便把苏眉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敞厅。她走进去几步,便觉得脚下的地板异样,下意识地用脚尖点了一下,绍珩见状笑道:“这屋子是用来跳舞的。上回教了你一半,这次补齐了。”说着,径自走过去开了唱机。
《Que Sera, Sera》的旋律一放出来,“算了,我学这个没什么用…”苏眉犹要推脱,虞绍珩已经不由分说扶住了她的背:“这可说不准,艺多不压身嘛。”
此时此地,既不同于栖霞的衣香鬓影,亦迥异于地下俱乐部的暧昧迷离;庭院里灯光和雨光透一扇扇拱形落地窗在房间里如水波般辉映荡漾,纯美悠扬的女声抚慰着忐忑的人心,她依着他的指点,在他手中婉转回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却并不空寂,他们或深或浅的影子在墙壁上时聚时散,缠绵不休。
他的眸光灼亮而温柔,像是枝头的青翠果实将秋日暖阳折射到她身上。不知从第几节旋律开始,他不再纠正她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和墙壁上的影子一样融在一起。
她因循的,不再是舞曲的节拍,而是他沉实的心跳。
从未有过的欢愉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脉搏里,她的人变得很轻,仿佛正在渗进一场梦。
他身上柔软的亚麻衬衫比冷硬的制服更容易让人亲近,她的脸庞贴在他胸口,不知是他烫还是她烫,恍惚间,她再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却明明白白觉得:这一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温柔静好。
“眉眉,雨停了。” 他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一起送到她耳畔。
她的梦境像一整幅绚丽柔软的丝绸被魔术师倏然收进了袖笼,苏眉仓惶地仰起头,甚至来不及掩饰眼中的失落,本能地望向窗外,却见玻璃窗格上水流横斜,雨意犹密。
她惑然仰望着他,虞绍珩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一手将她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其实,你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苏眉双唇翕动了几次,却终究无话可说。
绍珩重又把她揽到胸前,带着清浅笑意娓娓道:“有的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喜欢抛硬币,其实你抛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傻子才会真的按正反面去选。”他说着,察觉怀中的人微微一颤,又道:“不过,你不用选了,今天一个晚上,雨都不会停。”
苏眉闷闷道:“你怎么知道?”
虞绍珩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因为老天可怜我。”
虽然明知他是调笑,苏眉听在耳中仍是一阵酸楚,望着灯光下他异常俊美的容颜,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也送你一件东西吧。”
虞绍珩一怔,先是欣喜,继而便在她背脊上抚了一下,别有意味地说道:
“…你好像没带什么身外之物吧?”
苏眉抓住他不甚规矩的右手扳到身前:“你不要总想这种事,好不好?”
绍珩看着自己的手,皱眉道:“我根本就没想你想的那种事。”
苏眉懒得同他争辩,“你这里有纸和笔吗?”
虞绍珩闻言,眸光骤亮:“你想画什么?”
苏眉红着脸嗫喏道:“画你好不好?”
虞绍珩垂眸一笑:“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苏眉选了纸笔,又调了房间里的灯光,甫一转身,却见虞绍珩连着解开两粒衬衫上的纽扣,苏眉讶然道:“你干什么?”
却见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不是要画人体吗?”
苏眉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没有,不用!你…你坐在那里看书好了,我很快的。”
虞绍珩耸耸肩,仿佛很有些遗憾的样子,一边系起衣扣一边说:
“在国内请模特不怎么容易的,你上课上的时候也就画过一两回吧。”
说着,用手指朝苏眉虚点了点:
“不珍惜机会。”
31、赚煞(二)
深灰的碳芯在纹理密实的纸面上飞快地摩擦,壁炉中跳动的火光掩住了颊边的红晕,窗外的夜雨潇潇遮去了怦然心跳。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平静地注视过他:下颌的轮廓、眼尾的弧度、轩傲的眉峰、唇角时隐时见的细小笑纹…一分一分在眼中量度过,再一寸一寸注于笔端。她警醒自己权把他当作一尊石膏,然而他偶一抬眼捉到她的目光,她便匆匆垂了眼帘。
虞绍珩玩味地笑道:“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画得好?”苏眉专心盯住手中的纸笔,却又听见他自说自话:“哦,我知道了,画画不是用眼,是用心的。”
苏眉柔红的双唇抿得更紧,愈发约束住了自己的视线。不到半个钟点,她便抽起画纸,红着脸递到了虞绍珩面前。
明明暗暗的笔触勾勒出一幅熟悉又陌生的侧影,姿态慵懒,神色温柔,以及,一种说不清出处的优越感——原来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虞绍珩看了片刻,点头道:“八十分。”
苏眉柔柔一笑,转身要走,一只腕子却被虞绍珩握在了手里:“哎,你既是送人的,总该写点什么吧?”
苏眉为难地看了看他:“…不用了吧。”
“小气。”虞绍珩撇了撇嘴角,“你还怕将来你出了名,我拿去卖吗?”
苏眉苦笑:“能写什么呢?”
虞绍珩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来,悄声道:“就写赠给亲爱的…”
他话没说完,苏眉已经甩脱了他的手,虞绍珩笑道:“亲爱的朋友,好不好?”
苏眉背对着他,静静的声音像红叶落进泉水:“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过了今天,所有这些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虞绍珩从身后轻轻揽住了她:“我可以,你可以吗?”
苏眉木然点了点头,虞绍珩莞尔一笑:“说你没良心,一点都不冤枉。”他的气息若即若离地在她发间逡巡,无声无息地纠缠着她的心跳,叫她倏然想起那些凛冽的缠绵,苏眉惶惶然犹豫着是不是要推开他,身后的人却已然放开了手:“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说罢,拿起那张速写走到门边才又回过头来:“我就在隔壁,要是有什么事…过来找我。”
虞绍珩一走,竟真的走了个干净。
苏眉心事芜杂,把自己埋在枕被间几番辗转,亦难成眠。柔糯的丝绸间有淡淡的薰衣草味道,床铺显然被收拾过了,一想到这个,脸颊便像浸在了热水里,轻微的窒息般的烫。
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她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她怎么会…她是真的对他动了心吗?可是,她的丈夫离开还不到一年。她以为会恒久不变的情感这样快就被她自己涂错了颜色,这背叛让她觉得羞耻。
她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她的丈夫截然不同,如果她爱慕她的丈夫,她就不应该会喜欢他。
许兰荪待她始终像个长辈,彼时,她从不觉得一样,因为从她认得他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在她仰望的目光里,他如何行事都是天经地义——何况,她在家里看父亲母亲也是相敬如宾,持重和睦。她觉得,中国人的方式就是这样。
但虞绍珩却不是,他戏弄她、逼迫她、诱哄她、保护她,是浪子亦是绅士,像欧洲小说里的浪漫情人,又像闹别扭的任性孩童,幼稚又放荡。但是她得承认,在那些离弦走板之中,她的确有过不同寻常的快活。她忽然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也像他们一样,或许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或许…她忽然想起唐恬,唐恬常常同叶喆拌嘴,或许她和叶喆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问题她已经不必再想了,过了今晚,所有的事就都会变成永远封存在记忆里的一场旧梦。而此时此刻,她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可以继续沉溺在这梦境里。
她阂上眼,他笑意清浅的一双眼便冉冉浮了出来。
阳光透过洁白的轻纱洒满了整个房间。苏眉怔忡忪地睁开眼,才一适应明丽的日光,便见窗前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熨贴的制服在逆光里如林谷深处的苍绿乔木。
她愣了愣,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虞绍珩没有答话,只沉沉说了一句:“眉眉,雨停了。”
他声音里的忧悒让满室阳光都失了温度。
雨停了,所有的潮意水声都在这无可阻挡的灿然日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雨停了,他再没有留下她的借口,她也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他回过头,笑容里一点失落也没有,直视目光却飘忽着不肯落在她身上:“你休息好了再下来。吃完早饭,我就叫人送你回去。”
虽然坐下来吃饭的只有苏眉和虞绍珩两个人,但早餐还是中西皆备地摆了半张长桌。虞绍珩的心情似乎很好,殷勤客气得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谈笑风生。
苏眉看着他,心里却有一点莫名地酸涩,奶香浓郁的蛋挞卷在舌尖,也不觉香甜。她胡乱吃了几口,便说“好了”。
虞绍珩面上的笑容滞了一瞬,迟疑着劝道:“再吃一点吧。”
她又勉强吃了一只粉粿,觉得每一口都噎在了胸口。
虞绍珩见她搁了筷子,也不再劝,颔首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安排车子。”
苏眉又喝了一盏茶,虞绍珩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勤务兵:“苏小姐,虞少爷吩咐我送您回去。”
苏眉一愣,连忙站起身:“谢谢。”
“不客气。”那勤务兵一边说一边引着她往外走,一直到她探身上车,也没有再见到虞绍珩。
车子慢慢启动,苏眉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她昨晚住过的房间,却见虞绍珩正站在露台上!她慌忙转过身,他一定看到她了。她来时经过的铸铁大门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露台上的人,远远的立在那里,只剩了一个影。
31、赚煞(三)
芋头眯着眼睛卧在窗台上,身上的每一根软毛都在明亮的秋阳下历历分明。暗处的妆镜映着一个轻薄的侧影,只有轮廓是亮的。耳垂处微微肿胀的痛感如同扎进皮肤的幼细木刺,把她猝不及防的思绪钉在那一日的如注暴雨之中。
一封措辞端谨的辞职信终于写毕,苏眉搁了笔,轻轻吁了口气,像叹息又像呻吟。她不能再受虞家的恩惠,无论是因为许夫人这个身份,还是因了虞绍珩的缘故,都让她觉得问心有愧。难以言喻的情绪如鲠在喉,让她不敢回想,又不能不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杯盛满了热茶的薄胎瓷杯,翻滚着细沫的茶汤纵然被拘在杯里,那灼人的热力却依旧直逼出来,叫人担心那杯壁随时会裂开。
“喵…”窗台上的芋头忽然直了直脖子,尖尖的耳朵也抽动了两下,苏眉刚要摸它,便听院外有人敲门。她走到院中扬声应了句“稍等”,猜度着走到门边,又问了一句:“哪位?”
只听门外一声依稀含笑的低语:“师母,是我。”
仿佛晴天一个炸雷直落下来,把她震成了木塑泥胎。苏眉杵在门后,不敢言声也不敢动作,惊骇之余,脑子里转出一个可笑的念头——她可以就这样等着门外那人自动消失;然而门外那人却毫不体谅她的苦心:“你不开门,我自己开了?”
苏眉还来不及答话,便听门外真的有钥匙串哗啦作响。她回过神来,立时有一种上当的愤然,又惊又恼地压低了声音,颤声问道:“你…你还来干什么?”
虞绍珩的手指沿着门缝慢慢划了下来,“我来给师母送几只蟹。”
“师母”两个字落在苏眉耳中,只觉得讽刺,他怎么还能叫得出口?她听着脸已红了:“…不用了,你快走吧!你说过的话,你自己忘了吗?”
“我说什么了?”虞绍珩淡淡然问着,手里的钥匙已经转开了锁。
苏眉连忙去掩门,虞绍珩轻轻推了推,低低笑道:“眉眉,别闹。邻居看见了不好。”
苏眉亦知这样的推拒无济于事,深悔之前居然忘了要他把钥匙交出来,气苦地别过脸去,让开了院门。
虞绍珩推开门,倒并不急着进来,回头朝车上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个小勤务兵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个小竹篓来。
苏眉原想等他一进来就发作的,不想他竟还带了别人,只得退到门边的阴影里,唯恐一脸的羞怨被人识破。
虞绍珩大大方方地指点那勤务兵将蟹篓放进厨房用清水浸了,还装模作样地跟苏眉确认:“师母,厨房是那边,对吧?” 等那勤务兵掩门而去,他才笑微微地朝苏眉走了过来:“好些日子没有来探望师母了,师母安好?”
苏眉诧异地看着他,眼中不由自主地闪出了几分惊恐,他们明明昨天才刚见过:“你闹够了没有?我们说好的,之前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呀。”绍珩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是我师母,许夫人。”
31、赚煞(四)
“是呀。”绍珩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是我师母,许夫人。”
苏眉愕然,她不知道这算是无耻还是疯狂,“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你是想叫我以后再也不来见你,是不是?”
苏眉迫不及待地点头,却见虞绍珩抿着唇摇了摇下颌:“那可不成。”他说着,堪堪把苏眉拢到了身前:“眉眉,你要么是我师母,要么做我的女人——两条路,随你选。”
他说到这里,口吻变的异常暧昧亲密,“不管你选什么,我都听你的;就算我心里难过,我也听你的。你总要给我一条路吧?”他毫不费力地扣住了苏眉的挣扎:“我们各退一步,还不行吗?”
苏眉既羞且恼,两颊飞红一片:“我都不要,我求你了,你以后就当不认得我,行吗?”她声音一高,眼中晶莹乍现:“行不行?”
虞绍珩没有同她争辩,默然看了她片刻,忽然理了理她额上的刘海,“好。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
苏眉仰视着他温柔而幽深的眸子,嘴唇翕动了几次,终于颓然:“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
绍珩清朗一笑:“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放心你以后跟别人在一起,况且…”他的手指在她腰脊上不紧不慢地划了一下,“我对你这么好,你忍心去喜欢别人呢?”
苏眉不理会他的调笑,却也连瞪他的心气都没有了,“我不会喜欢别人的…你放过我吧。”
虞绍珩听了,掬着她展颜而笑:“既然你不喜欢别人,那我更不能放过你了。快说,你到底选什么?”
苏眉咬紧了嘴唇不敢开口,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继续听他叫她“师母”,她被他拈上了凌空的钢丝,无论是进是退,都一样的惊心动魄。
绍珩见状,反而放开了她:“眉眉,你喜欢我的,你自己知道。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可以,你不行。”说完,俯身在她眉心的嫣红上轻轻一印,便握着她的手,再不言语。
两个人静默良久,一地金亮斑驳的树影摇曳着苏眉迟疑的声音:“我答应你也没有用,我父亲母亲都不会答应的。”
绍珩牵起她的手在唇边触了一下,笑意笃定:“他们会答应的。那——你到底答应了没有?”
苏眉复又抿紧了双唇,虞绍珩攥着她的手,摇头笑道:“好了好了,我问你个容易的,你家里有没有姜醋?”
苏眉一愣,不意他话题翻得这样快,老实地答道:“没有。做什么?”
绍珩笑道:“蒸蟹吃啊。”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外走。
苏眉忙道:“你要去哪儿?”
“买啊。”
苏眉赶紧趁他开门的工夫把手抽了回来:“我不去。”
虞绍珩觑着她道:“这是你家,我又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的。”
苏眉立刻答道:“你过了马路,往南…”话没说完,一只腕子又被绍珩扣住了:“你带我去,要不然待会等我回来,你锁了门不开,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偷吃怎么办?”
31、赚煞(五)
唐雅山的案子一拖下来,没了新佐料的剩菜很快就让人失了兴趣,不到半月,坊间最炙手可热的花边新闻就变成了某影星的婚变;一月之后,唐家这桩桃色凶案便全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之外。
而叶喆和唐恬相处下来,也清汤寡水般波澜不兴。自那日叶喆自觉备唐恬误会之后,立意要做个君子。唐恬于那一日的情形无从辩解,只好也按下不提。两人虽然照旧一团和气地见面,但却比初相识的时候还要客气许多。
这日叶喆送唐恬去近郊的监所探望唐雅山,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唐恬却是哭着出来的。叶喆一见,还以为是唐雅山出了什么状况,赶忙从车上下来,“怎么了?”
唐恬捂着嘴只是摇头,叶喆看着她眼泪汹涌,本能地想要安抚一下,又怕她误会,只好干站在一边,文不对题地问上两句,等她的手帕揉成了一团,再递上自己的;却再想不到唐恬这一回的眼泪倒有一半是为了他。
一得知案子被押后,唐雅山便知是有人帮忙,然而自他案发,平日相熟的同僚旧友就大多冷淡了。他忖度无论是夫人还是女儿都没有这个心思和本事,今日一问唐恬,见女儿言辞闪烁,心中一省,立时变了脸色:“是不是你去找了叶家那个孩子?”
唐恬只好硬着头皮跟父亲坦白:“他说案子拖久一点,没有记者盯着,庭外的压力会小一点…”
“他托了什么人?”
唐恬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
唐雅山默然了片刻,又问:“…你现在还跟他来往吗?”
唐恬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回话,唐雅山一见她迟疑,忽然愠道:“我的事,算是我咎由自取;你回家好好照顾你母亲,不要再为我的事去求人。”
唐恬一怔:“爸爸…”
唐雅山沉沉叹了口气,“叶家这个孩子,你也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了;跟这样的人来往,到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
唐恬试探着解释道:“他说也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不过是顺手帮我…”
“哪有这样的好事?”唐雅山怒道:“他为什么要帮你?恬恬,你不要在爸爸面前装糊涂。你现在不小了,我又…你自己要有主意。那孩子我听人说过,就是个花花公子,他不会安什么好心,你不要天真;更不要为了我的事,做什么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宁愿在牢里待一辈子,也不想你…”
“我没有,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
唐雅山见女儿如此倔强,愈发痛心疾首:“恬恬你记住,除了我和你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你现在什么依靠都没有,将来吃了亏…”
唐恬听着父亲的话,想起那日叶喆的误会,刹那间,只觉得这世上一个能体谅自己的人也没有。她同叶喆的事本来就是一本糊涂账。别的也就罢了,如今在父亲眼里,在叶喆眼里,她都成了一个在出卖感情和色相的女孩子,他们倒都高尚起来!一股难言的委屈直冲到嗓子眼:
“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是个混蛋!可他再坏也不过就是像你这样!我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我妈妈和你那个…你那个…”
话没喊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叶喆对唐恬的突如其来的暴烈伤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她的抽泣差不多停了才问:“回去吗?”唐恬攥着手帕点了点头,坐进车里方才觉得这一场发泄,把些天憋在心里的闷气吐出了一些,呆呆想了一阵,忽然觉得这件事也要跟叶喆说清楚:“叶喆。”
叶喆一路开着车,也不大敢偷瞄她,怕被唐恬发觉,又嫌弃自己心术不正,忽然听她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名字,心中无端端地掠过一丝凛然——以他的经验,但凡相熟的人这么说话,都不大会是好事,却也只能故作镇定地应道:“嗯?”
只听唐恬又轻轻抽了下鼻子,“其实那天,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你帮我爸爸才跟你交往…”她讷讷说着,脸已经红了,“我就是那时候一直在想那件事。”
叶喆专心领会着她的话,更不知道接下来是福是祸,不觉嘴巴有些发干,含含混混地说道:“没事儿,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一边说,一边挂出个自嘲的笑脸:“你就算是着急你爸的事儿,也不能那么委屈你自己。”
唐恬偷偷觑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言罢,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琢磨了一会儿,又叫了他一声:“叶喆。”
叶喆听着她那个犹犹豫豫的语气直觉不是好事,心道:我的小姑奶奶,您有什么一回说完不成么?合着钝刀割肉您手感好啊!脸上却不敢把这付腹诽带出来,仍是嬉皮笑脸地答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平平安安把你送到你,我车开得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