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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喆一路指点着虞绍珩,把车开到四马路。车子越往前开,街面上就越热闹,且那热闹里渐渐透出一股脂香粉腻来。仲秋夜凉,街边却时时有衣衫单薄,妆容粉艳的女子摇曳而过。小吃摊子上的灯光一照,皆是高叉旗袍低胸洋装,环肥燕瘦的膀子直迫到人眼前,从一条条旁逸斜出的深巷里穿进穿出。虞绍珩打量着窗外的街景,忽然摇头一笑:“算了,我不去了。”
叶喆笑眯眯地斜眼看他,“我就知道你得往歪处想。”
绍珩失笑:“到底是我想得歪,还是你路指得歪?”
叶喆却是一脸理直气壮:“你想得歪。绕过去,那边儿停,咱们走进去。” 他推门下车,一回头,见虞绍珩双臂架在方向盘上,犹自未肯熄火,遂道:“是兄弟的赶紧下车,我保你不后悔。”虞绍珩玩味地打量了他一眼,果断拔了钥匙,落后半步跟着叶喆,一言不发。
叶喆心里暗笑,却也憋着不再开口,他二人从记事起就总在一处,闹了纷争既不打架也不告状,只是互不理睬。闹别扭的原由他已经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是怎么合好的——有一回他和绍珩正在“冷战”,可大人们才不在意孩子的心事,父亲母亲照旧带他去虞家,他不跟搭理虞绍珩,却去逗弄才会说话的惜月,一不小心把小姑娘磕在床栏上,咬破了嘴唇,惜月放声大哭,保姆婢女一拥而上,他吓得脸都白了——上一次月月大小姐不知道哪里不舒服,突然哭了,他只是因为离得近了点,就被父亲一口咬定是他欺负了惜月,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脱了裤子都能看见手印。他看着闻声而来的大人们正不知所措,绍珩已经拍着妹妹一迭声地安慰:
“月月不哭,哥哥不小心碰着月月了,月月不哭,月月打哥哥…”
眼尾的余光扫到虞绍珩,叶喆再一次觉得他们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是兄弟。
朋友,讲的是志同道合,若不能同道为谋,便只好割席断交;可兄弟不同,兄弟的道理和交情可以是两回事。兄弟是那个恨你恨到牙痒,也会替你挡枪的人。哪怕你一条道走到黑,他也陪着你撞南墙——或者,挡在墙上等你撞。他不知道他这样想对不对,也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但他就是这样觉得,而且,他觉得虞绍珩也会这么想——他们不是朋友,是兄弟。
就像现在,他或许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他要他来,他就会来,不管…“呀,叶少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叶喆脑子里的念头正转得激动,忽然一声亲热的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顿时让他觉得有点儿扫兴,又省悟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豪气干云有多么滑稽——毕竟,他们眼下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而是一间连名字都俗艳的青楼。他若无其事地同倚门迎客的姑娘和杂役打招呼,把方才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开去,偷偷觑了虞绍珩一眼,又觉得遗憾:他们没有峥嵘岁月来验证这一份与子同袍的义气,于是这份壮怀激烈一旦宣之于口,就像个矫情的笑话。
03、调笑(二)
虞绍珩没有关注叶喆的情绪,他一路过来着意留心周围的风情景物,试图从红漆彩绘的门楣和光色暧昧的花样宫灯之间发掘出叶喆带他到这儿来的理由,可是一直到踏进大门,他也没察觉这个叫“如意楼”的地方有什么与众不同。
等他眼看着叶喆驾轻就熟地跟两个莺声燕语的女孩子左右逢源,其中一个还回头抛了个轻媚的眼风给他,虞绍珩终于略带伤感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里就是个寻常的长三堂子,甚至都不能算是四马路上最好的那一类。
一别三载,叶喆的品位居然就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大肯相信,正犹疑间,一个风摆杨柳似的女子理着鬓边碎发不沾不滞地迎了上来:“今天一早后院丁香树上落了只花尾巴喜鹊,叽喳了半晌,我还想着是有什么贵客要来,等到现在也没动静儿,谁知道是你这么个小没良心的!” 她语带薄嗔,面上却尽是笑意,年纪约可三十上下,绛紫的短旗袍上缀着金银亮片,眉眼描得十分精致。
叶喆笑嘻嘻地在她手上轻轻一搭,“菊仙姐,我今日特意带朋友来给你捧场呢,快叫樱桃过来。”
“樱桃啊…”菊仙拖长了声音,视线越过叶喆打量在虞绍珩身上,秋波一溜,看他的风度气派便断定这是个少涉烟花之地的贵胄公子,只是他神情淡漠,既不好奇,也没有轻鄙之色。菊仙轻轻蹙了眉,低笑着跟叶喆打商量:
“樱桃有客人,这会儿走不开。你既带了贵客来,我叫珍绣去陪你们。”
叶喆眼珠一转,撇了撇嘴:“菊仙姐,你不用唬我,那丫头要是有走不开的客人,我跟你姓。”
菊仙窘道:“哎呦,我的小爷,您可真是半分忌讳也没有!”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小丫头:
“去叫樱桃,说叶少爷来了。” 又着意看了虞绍珩一眼,“叫珍绣也来,有贵客。”
他二人随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上楼,一个簇新的套间布置得软红金翠,应季的盆花插花太多,混杂的花香兼着脂粉香让空气都变得腻软了,桌上摆了四色果盘,叶喆老实不客气地拈了就吃,一个小姑娘过来斟茶,绍珩见那茶色微红,端起来嗅了嗅,觉得酸甜果香里没有什么异样,才慢慢呷了一口,仍是不言不语。
叶喆吃了一牙蜜瓜,仿佛浑然不觉地同他打趣:“珍绣在如意楼是挂头牌的,菊仙姐今天可是下本钱想讨你的好儿。”
“算了吧。”虞绍珩放下茶盏,抬眼看他,“那个樱桃姑娘——你很喜欢?”
叶喆听他这样问,面上不自觉地浮出一个莫可名状的复杂表情,想了想,点头道:“嗯。”
只听虞绍珩接着道:“你缺多少钱?”
叶喆一愣,既而慢慢地笑了,刚要开口,外头的玻璃珠帘子“哗啦啦”一撩,一阵甜香压过了房中的花香,一个抱琵琶的女子纤纤而入,低眉敛目颔首一礼,“两位先生好,不知道您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叶喆笑道:“啧啧,珍绣,是菊仙姐交待了,叫你来装小姐的吗?”
这珍绣是如意楼正当红的倌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平日里侍宴侑酒,皆需催请,来往客人亦多是爱慕奉承的,再没有叶喆这般语带讥诮的,当下便凉了脸色,“珍绣这点儿薄技就是给爷们儿取乐的,您喜欢什么我就扮什么。要是珍绣实在不套您喜欢,叶少爷点别人就是了。”
叶喆听着也不恼,乐呵呵地磕着松瓤道:“对对对,小爷本来就没叫你,是你菊仙姐姐硬要照顾你生意,赶紧去把樱桃给我叫过来…”
他话音未落,珍绣已抱着琵琶扭身而去,撞得帘子哗啦作响。
叶喆犹自嗤笑了一声,转脸对虞绍珩道:“堂子里的小粉头,顶顶讨厌的就是这一种,自以为有两分姿色,就敢在客人面前摆谱儿,还专有一班贱骨头吃她这一套。小爷我花钱是来找乐子的,要是想看女人脸色,还他娘的不如回学校里念书呢!
咱们小时候那个副校长你记不记得?一张马脸,从来没个笑影儿…”
虞绍珩听他说着,心里却生出了几分好奇。方才这个气急败坏的珍绣也算有几分姿色,就这么叫叶喆两句话给数落了出去,却不知那位如此得他眷顾的樱桃姑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此时帘声又响,荡进来的女声脆甜爽利:“叶少爷,您这玩儿法,是扫我们脸呢。”
叶喆闻声笑道:“别跟我废话。樱桃,连你都惯出来这装腔拿乔的臭毛病了,如意楼的生意怕是开不长了。”
绍珩听着,朝门口一望,正看见一个女孩子笑呵呵地挑帘而入,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女孩子个头不高,敦敦厚厚的一个人裹在半旧的水红旗袍里,露在外头的膀子和小腿也都胖胖白白,一张圆团脸活像个粉扑子,正中间一个圆兜兜的鼻头,喜庆得很。虞绍珩看着她,登时想起年节时分,市井人家的贴在门上的年画阿福,怪不得之前叶喆同那菊仙老板说,这位樱桃姑娘若是有走不开的客人,就跟了她姓——这么一个丫头,恐怕真是难有客人,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向叶喆投去惊诧的一瞥。
叶喆看虞绍珩面露异色,却是意料之中,径自对那女孩子笑道:
“樱桃,快来见见我兄弟,刚才他还要借钱给我,打算替你赎身呢。”
樱桃听了,甜笑着向虞绍珩福了一福,“这位少爷您贵姓?樱桃惊着您了吧!您这会儿准定是想:这丫头哪是个樱桃,分明是个甜瓜!”
绍珩被她说得一笑,一时拿不准叶喆和这女子究竟是怎么一个来往,自嘲地笑了笑,只道:“免贵姓虞。”
樱桃笑得更甜,眯得眼睛更剩下一条缝了,“虞少爷好!您放心,您兄弟就是眼神儿再不济,也不能瞧上我,他叫我的局,纯是可怜我赏我口饭吃。您别看我没模样儿没客人,可我还是如意楼里独一份儿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呢!” 她说到这儿,微扁了嘴,叹气也叹得干脆,“嗨,谁叫我卖不出去呢?只能凭本事吃饭了,我这就伺候您二位听段书。”
说着,三两步走到屋角的鼓架旁站定,手里的月牙铜板两声脆响,外头又进来一个身形佝偻的干瘦老者,怀里抱着个三弦,闭着眼睛朝叶喆他们一躬身,安坐在了樱桃身后。
樱桃甫亮了个相,还未开口,叶喆便拍着掌叫了声“好”,虞绍珩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女孩子原来是吃开口饭的,怪不得话说得这样伶俐。想着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处境,能有这么一份儿爽直率真的脾性,也是难得。他这边想着,那边樱桃已开了口:
“您二位都是金堂玉马、富贵泼天的主儿,今儿我就唱一段儿《十八穷》,给您听个新鲜。”
大鼓书虞绍珩一共也没听过几回,依稀记得有说《三国》、《红楼》的段子,却不知道她这个《十八穷》算什么名目。只听弦子活泛,鼓点轻快,樱桃睁大了眼睛,煞有介事地唱道:
“有一个老头儿他本姓丁,又会赶脚又会搬缯。
娶个媳妇她不吃闲饭,会跳大神又会收生。
养活个儿子他不吃闲饭,五黄六月卖西瓜捎带着卖冰…”
虞绍珩听着,觉得这鼓词虽俗,却也是质朴中见机巧,俗得有趣,尤其是被樱桃这么个甜瓜似得姑娘悠悠然唱出来,字字句句都一本正经里透着滑稽。
“四个人学了八宗艺,该当受穷还得受穷。老头儿赶驴驴崴折了脚,老头儿搬缯是网撞窟窿。老太太下神是诸神不在,老太太收生生了个妖精。儿子他卖西瓜刀切了手,儿子他卖冰净赶上刮风。儿媳妇浆洗连阴半拉月,儿媳妇缝穷得手上长个疔。四个人学了八宗艺,该当受穷还得受穷。”
她娓娓唱毕,虞绍珩一边抚掌而赞,一边咂摸她的唱词,觉得这笑话般的小段子余味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辛。樱桃见他笑赞之余若有所思,不由笑道:“我这穷开心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您听着不受用吧?”
虞绍珩忙道:“没有,姑娘你唱得好,这鼓词写得也好,以荒唐笑谑作大悲之语,必是对人世五味体察至深者所为。”
樱桃听了,觉得这公子哥儿心地倒不坏,只是到堂子里听书生发出这样的感慨,多少有些文不对题,遂笑道:“您这话是大人先生的话,樱桃也不懂得逢迎,我再伺候一段儿《单刀会》,您听听看。” 说罢,端正了姿势,又从容唱起。《单刀会》是樱桃拿手的蔓子活,咬金断玉中透着几分与她年纪大不大相称的苍凉,这段书大约是叶喆听熟的,听到兴起,手指在桌上叩着拍子,亦跟着哼唱起来:
“…莽周仓肩扛大刀一旁站,关云长二目微合正手捋髯。
瞧了瞧江中水后浪推前浪,这百岁的光阴如梦一般。
某在二十年前打天下,舍生忘死拯江山。
年少的周郎今何在?惯战的吕温侯而今在哪边?
江中水流的不是水,恰好似当年英雄的血一般…”
正听到得意忘形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叫骂,叶喆蹙了蹙眉不欲理会,不想外头的喧哗之声愈发嘈杂起来,竟盖过了樱桃的鼓点,他心里略有些拱火,停了手上的拍子拂帘而出,樱桃也急忙跟了出来。
叶喆趴在走廊的红漆栏杆上探身一望,只见楼下院子里两个如意楼的杂役正跟一个女子撕扯,嘴里骂得不干不净,那女子像是怀里护着什么东西,一边拼力挣脱一边大喊“滚开!”“放手!”之类,只是强弱悬殊,片刻工夫就被拖到了地上…四周围陆续出来了不少客人和小倌,打情骂俏兼看热闹,都道是如意楼教训丫头。
叶喆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又极见不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见了这个情形便朝楼下喊道:
“哎,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玩意儿?”
奈何此时这院子里连丝竹歌吹带浪声笑语,他的话根本飘不到下头。叶喆一忖度,回头道:
“樱桃,快,端盆水给我泼下去。”
樱桃知道他是个爱闹的,扑哧一笑,转身进了隔壁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一个铜盆。叶喆冲她递了个颜色,樱桃两臂一扬,盆里的水“哗”地一声泼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浇在楼下三人身上。
03、调笑(三)
樱桃这盆水浇得出其不意,撕扯那女子的两个杂役担心这来历不明的水别有“玄机”,本能地便松了手,手忙脚乱地揩头抹脸,惹得四下一片哄笑;那女孩子惊呼了一声,却顾不得自己头上身上的淋漓狼狈,从地上一爬起来,抱着怀里的东西就要往外跑,却被个光头杂役一把扯住,正要扬手往她脸上抽,不防脑门上一痛,一件尖锐的物什掉下来,正砸在他脚面上。光头汉子捂着额头一瞧,见是个女子的别针,跳脚朝楼上骂道:
“谁?哪个小娘们儿暗算老子?”
只听楼上有人扬声道:“胡老六,你这是逼良为娼哪?仔细我三叔知道,剥了你的皮。”
胡老六抬头张望,只见楼上一串绛红灯影里头,一个圆团脸的丫头正捂着嘴傻笑,边上却立着两个极俊秀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正嘲弄地看着他,胡老六赶忙咧着嘴挤出个笑脸:
“哎呦!原来是叶大少!您老人家可冤枉死我了,这小娘皮不是我们院子里头的姑娘,是她娘的摸进来偷东西的小贼,我…”
他话没说完,那女孩子突然一抬头,斩钉截铁地抢道:
“我不是贼!我要是偷了东西,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你们这淫窟里的脏东西,我才不会拿!”
虞绍珩听着她的话,低声对叶喆道:“这事有点儿意思,这小姑娘手里抱的是个相机。”他说罢,只听叶喆轻轻“嗯”了一声,仍是托着腮直直望着楼下,驴唇不对马嘴地喃喃了一句:
“你看这小丫头,跟棵小油菜似的。”
真就是棵小油菜呢!
她出其不意地抬起头,秀净的面孔倏然冲散了四周脂香粉腻的夜色,她被樱桃那盆水当头浇下,两条发辫湿了半截,两痕平直修长的黛眉贴在皙白的皮肤上,如同墨画一般。这样分明的眉目,脸颊上犹有水珠淌落,比暗夜里绽开的白色花朵更加突兀,像…叶喆一时想不出恰如其分的形容,却想起他有一回通宵打牌,清晨吃了点心从别人家里出来,迷迷糊糊溜达着,碰上了街边的早市,他这才知道原来一大清早就有这样红火的生意,新摘的蔬菜瓜果铺排在金红的阳光底下,那一份饱满鲜艳胜过他店里的霓虹灯招牌。
他兴致勃勃地看人挑挑拣拣,三分钱一把香菜也要讨价还价,他也学着人去问价钱,青白分明的小油菜水灵灵码得齐整,连气味也甜脆喜人,他忍不住摸了摸,又忍不住掐了掐,汁水浸到指甲里,新鲜的凉…摆摊的妇人拿眼瞪他:“买就买,这么大个人你掐它干嘛?”
他赌气丢出张大钞,连筐带菜全都买了,一边走一边掐…嗯,这丫头就是像棵小油菜。
虞绍珩听着叶喆的话却是一怔,方才他出来看时只留心那女孩子抱在怀里的物件,全然没留意她的样貌,此时瞧着叶喆神思不属的样子,待要打趣,却见他忽然收了嬉皮笑脸的神气,正色喝道:
“胡老六,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拿开,这姑娘小爷我保了。”
那胡老六愣咧着嘴道:“爷,这小娘皮不是个好玩意儿,她偷看我们姑娘接客。”他此言一出,如意楼上下又是一阵哄笑,兼有不怀好意的调侃,那女孩子却低着头没作声。
叶喆抿了抿唇,对虞绍珩道:“这事我得管。”说着,便转身下楼。
胡老六见他黑着脸下来,声气又虚了两分:
“爷,我们赶她出去就是了,别扫了您的雅兴。”
“雅兴个屁!给我松手。”
叶喆一脸不耐烦地扯开了他,胡老六的话他压根儿就不信,嗓子里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双眼睛只在那女孩子身上逡巡:“呃,丫头,你叫什么?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小爷给你做主啊!”
那女孩子警惕地看了看他,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她这个样子在叶喆看来,必然是害羞,他抬起头就吼了一声:“没戏看了!都散了,散了。”
叶喆的大少爷脾气里带着江湖气,因为是熟客,如意楼里的姑娘伴当没有不认识他的,听他吼了这一嗓子,便纷纷劝着客人进房去了。
胡老六见状,赔着笑脸对叶喆道:“叶少爷,小的就是借了个狗胆也不敢跟您过不去,可这小娘皮真不是个正经人…我们不能让她走…”
叶喆眉毛一挑:“你有脸说别人不是正经人?叫菊仙姐来,菊仙姐呢?”
胡老六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支吾着道:“菊仙姐刚才在后院教训丫头,这小娘皮不知道从哪儿钻进来,她…她…偷照我们姑娘的相片儿,也不知道还照了什么,不能让她走…”
叶喆听着胡老六的话,觉得这说法未免太过离奇,但他这会儿工夫已经把这女孩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小姑娘掩在怀里的确实是个相机,遂问道:
“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那女孩子头上衣裳都溅了水,经夜风一吹,忍不住瑟缩起来,神色却十分倔强,绷着面孔低头不看他们,死咬着一句:“你们不让我走,就报警好了。”
前头这样一闹,如意楼的老板菊仙也姗姗而来,她和叶喆相熟,晓得这公子哥儿惯有一副怜贫惜弱的热心肠,遂轻声细语地劝道:“姑娘,我也不是要为难你,可你无缘无故跑到我们堂子里来拍照片儿,要是随随便便地让你走了,我们跟客人就没办法交待了不是?”
一班人僵持间,虞绍珩和樱桃也下了楼,叶喆回头对绍珩笑道:“这小油菜跟你是同好呢。”虞绍珩没有答话,却是径直走到那女孩子身旁,将地上扔着的一个单肩挎包拎了起来,他刚探手进去,那抱相机的女孩子突然叫道:“你别动我的东西!” 奈何手里端着相机,无法来抢。
虞绍珩并不理会她的抗议,翻了两下,从包里捡出个深棕色皮面的证件,扫过一眼便揣进了衣袋,对叶喆道:“是个学生,我去打电话叫他们老师来领人。”他这样一说,那女孩子慌忙喊道:
“你站住!那学生证不是我的!”
虞绍珩闻言,垂眸一笑,又把那证件取了出来,“是吗?叶喆,你眼力好,来仔细比比,看这证件上的照片跟她像不像。”
叶喆见他捡了那女孩子的证件,眼角眉梢都有点按耐不住的喜色,“让我来瞧瞧这小油菜叫什么。”
那女孩子见状,脸孔蓦地红了,“流氓!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叶喆一边翻看她的证件,一边笑道:
“哦,原来你姓唐。唐恬——嗯,名字起得也好,糖可不就是甜的吗?”
说着,咂了咂嘴,好像真尝到了什么甜头。
那叫唐恬的女孩子面色更红,却是被气得,极力忍耐着眼泪,眸中一片晶莹。虞绍珩看了看她,拿过叶喆手里的学生证塞进挎包,一并拎还给她。
唐恬犹犹豫豫地把包拿了回来,又见虞绍珩从西服的内袋里摸出个深蓝色封面的证件,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夜色中她只看到正中印着个银色的国徽,还没来得及看清上头的字迹,虞绍珩便把那证件收了回去,正色道:
“小姐,你是要报警吗?我就是来执行公务的。我叫虞绍珩。”
唐恬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只觉得他此刻沉静端肃的态度和他念出自己名字的口吻,没来由地让人信服。虞绍珩见她沉吟不语,便温言道:
“唐小姐,你的相机是俄国产的佐尔基3吧,拍照的时候可别忘了把镜头拉出来,不然就失焦了。”
他说着,目光在那相机上停了片刻,皱眉道:
“你的机器好像进水了,你要是不介意,给我看看怎么样?要是胶卷泡了水得尽快冲洗。”
唐恬惶然抿着唇,不由自主地回忆自己方才拍照的时候有没有把镜头调好。这相机是借来的,她用得不熟,只是会对焦按快门而已,但虞绍珩说得型号不错,听他的话像是个行家,犹疑地把怀里里的相机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