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小强满意了,走出去劝住还在同爹理论弟弟,拉着他回去做完晚课。
程启胡乱穿上衣服,气呼呼地回到屋里,抱怨说:“阿友臭小子,没大没小没规矩,欠教训!怎就不能学学他哥哥?还是小强好。”
张歆呛了口口水,平复下来说:“娘说阿友象你小时候。”
董氏原话是笑话程启现世报,因为程启从小最让她操心,最会惹她生气。
程启理屈,嗫嚅分辨:“我哪有他那么混?规矩上从来不错。”
“那就是我不好。没教他学好规矩。”程老夫人和董氏都是很讲究规矩。
“不是,不是。就是臭小子不好,不好好学。”程启谄媚地笑着,凑上前:“阿歆,你忙了一天,肩膀酸不酸?胳膊累不累?我给你揉揉。”
133 数年后(下)
次日,张歆刚到福寿阁,阿松就找来了。
如今,阿松已经是闽南最年轻名厨,声望远远超过他名义上师父顾实。这其中,有闽南人排外护短因素,但主要还是因为阿松厨艺见地,尤其是他善于推陈出新,不时有新菜式推出。
对那些受人追捧被人模仿新菜,阿松自己满意却很少。他痴迷创新,曾扬言不创出十道自己满意新菜,就不谈亲事。
阿松生得斯文秀气,做木匠学徒时就有小姑娘芳心暗许。买了个小农庄成了有产者后,登门说亲者络绎不绝,随着名气身家往上涨,女家地位和嫁妆也是水涨船高。若不是他放了那句话,阿龙阿彩能被媒人口水淹死。
比他小阿兴成亲了。阿樟也到了该说亲年纪,偏也不着急,只说哥哥未娶。
阿龙阿彩真地着急,拿这个出息了儿子没办法,只好求张歆去劝。阿松对小姨话,一向很听。
张歆不赞成早婚,二十多点大小伙在她眼里还没到非婚不可地步,反而劝姐姐姐夫:“阿松自己有分寸,你们何苦逼他?冒冒然娶一个进来,他不喜欢,不开心,你们不心疼?”
后来,有消息透出来,阿松喜欢青青,拖着不谈婚事是等着青青长大。
阿龙阿彩见过青青几次。小姑娘模样不错,嘴巴甜,性子爽利,能干,有点泼辣,是阿松师父女儿,知根知底,又经阿歆教导了那么几年,料想不差。虽然年纪小了点,既然阿松喜欢,等就等吧。
就是张歆也看好这门婚事。
青青是她看着长大,也曾费心教导,可算半个女儿,又是晓扬打小朋友。张歆希望她嫁好,别嫁太远,以后还能常往来。
穗娘不喜欢青青,说这女孩心思太多,一家子心眼都长到她一人身上去了。
张歆听了只是笑,心眼多没什么不好,明白利害,做事就不会太出格,真碰上缺心眼二百五,才头疼。她知道穗娘最疼晓扬,又在意上下之分。两个小姑娘总在一起,难免有些小冲突,青青性子强些,晓扬偏肯谦让,结果就让穗娘看不惯了。
青青和阿福原本跟着她时候还多些,张歆嫁入程家后,不好把他们带过去,才让他们回去跟着父母。
程家规矩大,眼睛多,等级分明。不管张歆怎么说,青青阿福是她家奴之子,是仆。怕他们难堪,怕起是非,张歆也不好接他们来玩,只是每次过年按例给两个孩子送去新衣和礼物。晓扬念旧,得了好东西还经常想着给青青留一份,送过去。
后来,西门外园子建起来,他们相当于分出去单过。张歆曾经接了青青和阿福来玩过两次。
阿福是个没心没肺,乐不思归,等到程启请来武师教小强和阿友学武,张歆就同顾实说了,让阿福跟着学。这边留了他房间,几时要来要回都可以。阿福学武干劲足,一多半时间倒是在程家。
青青是女孩,心思重些,想多些,就有些不自在,两次以后就不肯来了。
张歆知道小丫头有些接受不了身份拉开差距,没法弥补什么,就有些心疼。倘若青青真做了外甥媳妇,也好大大方方地疼她,怎么也比不认得女人强。
阿松对张歆讲了头天晚上事,张歆心蓦地冰凉。
晓扬眼看及笄。第一个成年孙辈,董氏和四老爷先提出来要好好庆祝,也有趁这个机会昭告程家有女初长成意思。小一辈程大小姐婚事,两老一直很上心,觉得第一个孙女婿,一定要把标准订好了。
张罗这个及笄宴,自然是张歆事。阿松很疼爱这个表妹,主动说要设计一个新菜作为贺礼,这些天酒楼关门后还留下捣鼓试验。
昨晚,只留了跟他学厨两个机灵少年做下手,正在忙乎时,青青跑来了。
事实上,阿松不喜欢青青,还有点烦她。
他一身本事主要是小姨知道多,教导有方,鼓励他尝试。顾实思想和认识很多地方透着迂腐偏狭,阿松看不上。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基本功是顾实手把手教出来。就算不爱听,他也知道顾实教导他话都是肺腑之言,是全心为他好。他一些做法,顾实看不顺眼,也不过唠叨两句,并不为难。师徒两个也算相处甚得。阿松对顾实一直很尊重,对师母师弟也很亲热,很周全。
他对青青这个师妹也是不错,只是少了亲近,透着疏离。只是因为男女之别,这份梳离被视为当然,还当作了羞涩别扭。
阿松现在也算发达了,可还记得当初被人支使受人白眼日子,每每看见青青对酒楼帮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都不由皱眉。她算什么身份呢?小姨和晓扬妹妹见到这些人,都是和和气气,好言好语呢!
等听到传言说他喜欢青青,在等她长大,阿松更加厌烦,也只能生气无语。也没人当面跟他提这事,他总不好主动提起,坏女儿家名声,给师傅一家没脸。
昨晚,青青跑来,坐在一旁看他忙碌。阿松劝她回家,见她不听,就不理她,自干自。
青青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发脾气,哭,说阿松对她不好,倒把不相干人放在心上。
阿松本意是不肯同她单独相处,见她说不象话,只好叫一个小厮去找顾实来。
青青开始数落晓扬不是。
阿松十分生气:“你摸摸良心,晓扬对你如何?你要说我表妹坏话,也不必找到我跟前来说。”本想提醒她注意自己身份,后来想到小姨和晓扬从不曾拿这个压她,勉强忍住了。
青青摔着东西发脾气:“她是你哪门子表妹?一个杀人犯罢了。偏你们个个当她是宝贝。”
阿松惊骇,顾不得避嫌,忙令剩下那个小厮去门外守着,逼青青说清楚。
张歆当初买下顾实一家时,晓扬已经是她女儿。听说顾实顾嫂一直窝在厨房忙碌,不通外务,加上他们从没提起,张歆和倪乙都以为他们不会知道晓扬身世。
当日大牛杀人一事,闹得很大,后来石禄想以女代罪,更是引得人们议论纷纷。顾实夫妻虽在厨房,也听说了经过,很是可怜晓扬。虽没见过,主要几个当事人名字,他们是知道,见到倪乙,听晓扬叫舅舅,再看晓扬长得不象张歆,倒象倪乙,心里也就明白了原委。他们是厚道人,只会高兴小女孩苦尽甘来,好人有好报,又不爱饶舌,除了偶然夫妻俩关上门感叹两句,从未对人提起。
这一回,程家大事庆祝晓扬及笄,顾嫂看了深有感触,忍不住对丈夫感叹:“那孩子倒是个有后福。想当初被她后娘欺负,受哥哥牵连入狱,又被她爹送出来抵罪,哪知道能有今天?摇身一变,成了程家大小姐。也不知前世积了多少福泽,才叫她遇上这个娘。”
顾实附和了两句,夫妻两个就丢开了。
却不想他二人这几句话,落到了青青耳中。事关晓扬,青青上了心,隔天缠着母亲追问。
顾嫂对这个女儿,又是爱又是怕,拗不过她,就对她说了,嘱咐她事关重大,不可说出去。
青青心底里,一直觉得自己和晓扬应该是一样,甚至比晓扬更出色。可晓扬跟着她母亲进了程家,成了程大小姐,她却不得不回来跟满身油腻,语言粗鄙,抠门小气爹娘生活。人抗不过命,谁让她投胎时没长眼,没有体面父母呢?只好认命。
然而,晓扬竟不是姑姑亲生女儿,真正出生还不如自己,本该是流放千里,为奴为婢,遭人唾弃,凭什么就能换个好母亲,再平白得个好出身?青青世界崩塌了,再看见暗暗相中良人为她忙碌,对自己不理不睬,崩溃了。
张歆又惊又怕,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她太大意了!
阿松看这样子,也知道晓扬身世确实是青青说那样,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张歆接过茶杯,手抖得厉害,立时泼出来了半杯。
阿松看不过去,连忙又接过杯子放在桌上,迟疑地开口:“小姨——”
张歆重重地吐出两口气:“昨晚事,后来怎样了?”
“师父赶来把青青带走了。郑化是个懂事,发了毒誓不会说出去。”
张歆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好半天下了决心:“晓扬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可她很懂事很善良。她是我疼着护着养大女儿。我不会让什么人再毁了她。”
“小姨,我明白。”阿松喜欢雕刻,善于观察细节,很早就发现晓扬长得不象小姨。尤其晓舞出生后,姐妹俩放在一处,更看得出差别。他也注意到相比对另外三个孩子放手,小姨对晓扬事一直小心谨慎。惊讶之后,并不意外。
“你对青青——”
终于得到机会,阿松忙说:“我对青青和对阿福是一样看待。”
“那就好。”张歆放心一些,想起姐姐姐夫,忍不住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喜欢什么样女子?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留意。”
阿松垂下眼睛,不自在地说:“小姨,我还没想这个。”
张歆正有心事,一时也顾不上他:“你留意着郑化就行,别我来处理。”
正好,与顾实说好十年之期也差不多到了。
张歆之前也探听过他打算。顾实夫妻也很踌躇,一方面惦记着南京亲戚,想要叶落归根,回去看看,另一方面舍不得在泉州生活。阿福和青青,在泉州生活这么些年,早把南京忘了。如果青青嫁给阿松,阿福也想留下,他们自己回去也没意思。
然而,昨天晚上闻讯去福寿阁把女儿领回来,听了几句她哭闹中胡言乱语,顾实知道青青不可能嫁给阿松了,泉州他们一家也呆不下去了。一起了这么多年,知道张歆不是个心狠手辣,只盼她看在多年情分上,帮他们安排一下去处。
“顾大哥,事情弄成这样,也是我错。”青青如果不是遇到她这个姑姑,多半不会变成这样。
听见那声“大哥”,顾实眼泪掉了下来:“遇到奶奶,是我们一家福气,更是青青和阿福福气。只怪我们没教好青青,险些给奶奶惹出大祸。”张歆对他对他们一家可谓再造之恩,又能平等相待,可惜青青没经过事,心又太大,不懂惜福。
“顾大哥是想回南京?还是回松江?”
顾实其实想回南京,只是一想起那些家人就心惊肉跳。南京是倪乙地盘,顾实这些年经得多看得多,有了阅历,知道倪乙可不象张歆这么仁慈。叹了口气,说:“去松江吧,离南京不远,想回去看看也容易。”
张歆也觉得松江最好,当下说:“大爷有位朋友,在松江有些门路,我这就去信请他帮忙,帮你在松江盘下个酒楼。”
程放在杭州经营几年,兄弟两个在那一带很有些人脉了。只是张歆还没决定把晓扬身世告诉程启知道,不准备借助程家之手安排顾实一家。
两个月后,顾实一家到了松江,被接到张歆送给他们酒楼。听说是李公子帮忙,顾实就以为是当初想请他家去李盛公子,却不知那位李公子名元川。
李元川把自己秘密对张歆和盘托出。张歆便也能放心把晓扬秘密托付给他。
134 悔之莫及
段世昌坐在茶楼门口不远位子,望着街面,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将手中茶送到唇边啜饮一口。
浓重中带着苦涩,这是铁观音,不是他日常喝碧螺春和龙井。这里是泉州。他在等待从小失散唯一嫡出之子乘风。
十多年了,毫无线索,他嘴上坚持玉婕和孩子仍然活着,会有团聚一天,可心里也已经认定他们很可能已不在人世,就算苟活在某处,也不过勉强熬日子。
玉婕再聪明机智,也不过深闺女子,从没独自出过门,在扬州,在家门口,以有心算无心,对付他可能占点先机,真地走进大千世界,面对各种危机险恶,还不是只能随波逐流,任人宰割。
算命说他只有庶子送终,原来并不是没有嫡子,而是失落了,留不住。
钱氏生下儿子后,钱家几次三番,明说暗示,要他将钱氏扶正。
段世昌烦不过,索性将当日算命所言明白告诉钱氏,问她是要正室之位,还是要亲儿性命?
钱氏终归不是贪婪野心之人,惊愕之下,哭了一夜,便不再提扶正话。段世昌便也将家务放心交给她执掌。
没有嫡子还罢了,庶子数目不对,也让段世昌心中惴惴不安。
这些年,大小妾室总共给他生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夭折了两个,还剩下三儿一女。女儿就罢了,儿子——当日算命和后来孙老夫子都说他有二庶子送终。这三个儿子,到底哪一个长不大,活不长?还是——有一个不是他骨肉?
段世昌被这些想法折磨着,看哪个妾室都带怀疑,对那个儿子都不敢多放感情。
对命运之说,他年轻时不大信,却是为了求子缘故,渐渐信了,也渐渐畏了。
月桂,当日算命说她有二子,一子为官。那时,他和月桂都以为那两个会是他骨肉,哪知道那几年,月桂不但自己没生出孩子,还弄得他子嗣艰难,妻子反目出走,好容易得嫡子也丢了。不管月桂怎么,他对这女人再无半点情义可言。出于道义,不好丢开,也是怕周璜揪住她清算自己,将她送到徐州附近乡下安置看管。
月桂从来不是个肯安分,竟然逃了出来,跑回扬州找他。段世昌惊怒之下,狠责一顿,断绝情分,拿了徐州那个破庄子给她养老,将她逐出门去,并在官府过了档。经此一番,月桂大约明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回徐州后,下功夫使手段,勾搭上附近一个老乡绅,也不知怎么哄,居然让那老头抬了她回去做填房。
老头孙子都十七八岁了,两个儿子,一个在当地县衙做小吏,是朝廷备案最低级官员。月桂命,到底还是应了。
段世昌诸般心思,轻易不敢与外人道,轻易不敢再让人算命。两年前,赵义兄受伤,昏迷不醒,孙老夫子未卜先知,带了个善医术道友,上门来给外甥医治。
段世昌见他鹤发童颜,比多年前还显精神,心中更是敬服,因他知晓自己家中事,更曾为他和玉婕推算,就求他帮自己开解,算算子孙之数到底如何,玉婕母子是否还活着,现在何处。
孙老夫子望着他笑而不语,好半天,反问说:“时至今日,段爷以为命是算出来,还是,算出来成了命?”
段世昌无言以对。看结果,命似乎是算出来那样。可细想来,要不是当初那场算命,就不会有后来许多事,他和玉婕之间就不会有红蔷,不会有月桂,也许今天玉婕仍是他贤内助,夫妻恩爱,子女绕膝。这么说来,倒是算出来成了命。
不过,最后,孙老夫子还是给了他一点希望:“那日在农庄所见那位夫人,福泽深厚。段爷与她,还有再见之缘。”
段世昌追问小强下落。
孙老夫子笑道:“她母子缘分极深。母亲无事,孩子自然也是好好。至于那孩子以后能不能姓段,只看段爷如何了。”
看他?不管他们母子在外面遇到什么,只要找到他们,他自是想让他们回来。
十多年没有头绪,半月前在松江吃了顿饭,竟意外地找到了线索。
玉婕出走后,家中一片混乱。过了些日子,对方上门讨要欠款,管家们才想起来,呈上宜兴送来奶奶定做陶器。
那器皿形状古怪特别,段世昌问过白芍黄芪才知道叫气锅。玉婕孕中喝了不少鸡汤,某日想起叫厨房蒸鸡汤,又嫌蒸得不好,就画了图,写了个大概,叫人去做。前后做了两个,玉婕都不满意,重新画了图。后来儿子出生,上下忙得昏天黑地,都把这茬忘了。好容易做好送来,玉婕已经不在。
说不清怀着什么心情,段世昌命玉婕两个厨娘按照她描述烹调气锅鸡。那汤果然很鲜很香又很清淡。段世昌把张嫂子留下,隔一阵让她做一回气锅鸡。他都是自己享用,不曾拿出来待客,更不许家中厨子外传。
没想到在松江那家开张不久,还不甚出名酒楼,见到了以为独他一家拥有气锅,吃到了气锅鸡。气锅和鸡汤都胜出他家。
单只气锅和菜肴,还有可能是巧合,可当知情人介绍起主人兼主厨,说是南京人,十多年前就曾跟着一个姓张寡妇在松江开了个食铺,虽然小,却很快打响,后来食肆关门,他送张氏南下寻亲,又在闽南帮着开了间极赚钱酒楼,年长思乡,不回南京,就在松江落了户。
时间颇对得上,段世昌上了心,留意打听出来一些细节,越发确定那厨子从前东主张氏就是化名张歆玉婕。
那厨子口风颇紧,可他女儿——那丫头心怀妒恨,兜底说出了玉婕养女身世,虽不知晓玉婕根底,却帮他确认了张氏名歆,爱子叫小强。
玉婕还是心慈手软,这么个祸害,竟然放她一家到松江来。不过,也幸亏这样,才叫他得了消息。
得知奶奶在南京收养女儿舅舅是捕头倪乙,重阳就明白了当初为什么在南京什么也没查到。
找到奶奶和大少爷要紧,段家和周氏名声也要紧,大爷隐了踪迹,匿名来到泉州。原以为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打探到奶奶消息,却不知奶奶与那后夫竟是此地名人,才不过问了一句,就招来客站伙计长篇大论。
先说到不久前,程四老爷和夫人为孙辈大小姐选婿。虽然最后还是家世不显,曾青梅竹马,双方母亲早有默契陈二少得中雀屏,过程中却有闽南一带好几个名门望族提亲。
伙计啧啧称羡,不过是个没有血缘继孙女儿,还是天足,就有这般派头,等他家往下几位小姐成年,还不知会是怎样盛况。想当初,程家大爷克妻之名在外,好点人家都避恐不及,哪想得到他家会有今天。
眼下,程家名义上家主还是嫡支那位老爷,可嫡支衰败,实力在旁系手中。程四老爷早些年名为家主副手,实际掌管着程氏很多重要事务,如今更是旁系公认首领人物。不过,四老爷顾念情义,不愿与家主冲突,只肯在旁参谋指点,实际上出头发声是他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办不动事,才会劳动四老爷出面。
他父子三个各有擅长,分工合作,通情达理,待人以诚,行事低调,不但程氏旁支船主,别姓人家,甚至程氏嫡支一些人,都信任膺服。婆媳两代,都是能人,将家中产业打点得妥妥当当。
程启大爷迎娶寡妇张氏前,真没人看出来他家有这般潜力。大奶奶进门后,程家发生了很多事,越来越好,越来越旺,不能不说那位大奶奶给他家带去了运势。大奶奶自己也是能人,孤儿寡母地,千里寻亲,挣下一份家业,提携娘家亲人。如今,程家在本地生意都是她管着。
因为这位程大奶奶,泉州一带,寡妇婚嫁行情看涨呢。一个女人,运势好,能旺家,死过个把男人又算什么?只能怪前头那位命太薄福太浅,天年不假,纵使娘子带来福气,也只能让他多喘几口气,救不得。
程大奶奶娘家南安陈氏,有人透露,这位奶奶本非俗人,乃是陈家子弟得遇仙人,生下女儿。
还有人附会出来一个故事,说程大奶奶本是半仙之体,游戏海上,逍遥自得。某日,不幸遇险,恰好程启船经过,无意中救了她,结下情缘。故意收养了两个孩子,当作拖油瓶,考验程启对她心意。程大奶奶压根就没真是过寡妇,之前也没有男人。
伙计眉飞色舞地说这些时,重阳都不敢去看大爷,不知大爷是什么脸色。
重阳心里也觉得奶奶是个身带福气,能旺夫。他跟了大爷很久,记得大爷最顺利就是娶了奶奶之后那些年。奶奶出走后,表面无事,内里却很吃力。后来这些年,段府能在风风雨雨中屹立不倒,也多亏了奶奶娘家周氏庇护。
周璜两个儿子官员亨通。奶奶虽然不在,大爷这么多年没有继室,府中独尊仍是奶奶。大爷对周家老太爷和两位老爷执晚辈之礼甚恭,年节孝敬送得
足。周氏还承认大爷这个女婿。这也多亏当年奶奶处置庄子时,留下了足够余地。
倘若有奶奶在内相助,如今段府,想必不只是这般。可惜,奶奶把运势带去了程家。
伙计也提到了程家继子,听说那位小公子长得好,聪明过人,小小年纪文武双全,书画一流,文章也好。只可惜不能科举,要不然中状元也是可能。小公子那般品貌,还是探花郎好听,状元就让给别人做吧。
段世昌听完程家故事,沉默良久,命重阳出去打听少爷消息。
那是他儿子段乘风,奈何世人只知他随母姓张,名自强。
也许中间隔了十余年,各种更坏可能都想到过,听闻玉婕改嫁时,他有些难过,也并不很意外。可没想到她这一嫁,嫁得这般得意,这般轰动,这般快活。段世昌心中百味纷呈,犹以苦涩最重。
即使她有了另外男人,倘若玉婕愿回他怀抱,她仍可以是段府正房奶奶。然而,段世昌清醒地认识到,她不会回头了。
她远远地躲到了闽南,有那么多手段渠道,却不曾给他送过只言片语,完全是再不相见意思。
倘若,在她没改嫁前,他找了来,还有办法携了她回去。可如今,她嫁入程家,立足已稳,又给程启生了一双儿女。
泉州偏安一隅,远离朝堂,论钱财势力,程家父子未必能强过他,然而,在泉州,他们是地头蛇,他只是个外乡人,根本无胜算。
除非揭破闹大,玉石俱焚,毁掉程家,毁掉玉婕。可那样,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唯一嫡子,也会跟着一起毁了。消息传回扬州一带,他自己名声地位也要完蛋。周氏常氏名誉受损,也断不会放过他。
他可以放过玉婕,让她继续作程家大奶奶。可乘风,是段家骨肉,他一定要带回去。
伙计提供信息很全。重阳不费力气就找到了少爷学堂,打听到少爷每日下学回家时间。
段世昌就在西门大街上,小强回家必经之路,等待着与儿子一见。
来了!离着一段路,段世昌就看见了小强。
这孩子轮廓五官都很象他,看见他,好像看见少年自己。年纪小,身量未足,置身于一群少年中,却不容忽略。
几个人边走边说,小强说得少,嘴角始终挂着灿烂又有些漫不经心笑。
快到城门,几人挥手作别。小强带着小厮往城门外去。
段世昌刚要起身跟上,却见旁边一个铺子里跑出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往小强身上扑去。
小强往旁一闪,却捉住女孩胳膊,带着转了两圈,才停下。
女孩咯咯笑着,扬起脸,说着什么。
玉婕!段世昌险些惊呼出声。女孩儿容貌分明象他第一次见到玉婕!不,这孩子太热闹,太开朗,不象玉婕安静忧郁,应是玉婕女儿。
那边兄妹俩个说笑玩闹。这边段世昌怔忡出神。
他第一次见到玉婕,是什么时候?什么样情况?
昔人已逝
晓舞抱着个球,边走边同大哥说话,说到得意处手不觉一松,球掉下滚走。
程家规矩,自己东西自己看管。小强小厮,甚至带晓舞出门小红小绿,都不伸手,笑眯眯地看她挪动小短腿,回头追球。
后面那个高个子男人往前紧走两步,捡起球,递给小丫头。
感觉这人盯着他脸看,晓舞不甘示弱地盯回去,看着看着,“咦”了一声,开始叫大哥。
等到小强担心地走过来,晓舞拉着他,指着段世昌:“这人象大哥。”
段世昌注意力挪到小强身上:“你是小强?我姓段。”
小强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感觉。这人口音象阿福父母,是北边来。面容确实和他有点相像,会是他生父那边什么人?
母亲从不提他生父。唯一可能知情姐姐很怕她从前爹。小强直觉自己生父不是好人,也不提,有继父那么好爹爹,谁都该知足了。阿福一家离开,表面上理由充分,小强总觉得有隐情,涉及他们来泉州以前事。只是妈妈不说,他就不问。
如果是正经亲戚,正经事,该登门拜访,找母亲说才是,这么鬼鬼祟祟地跟踪他和妹妹——
小强伸手一拉,将妹妹护到身后,镇静地对向这人:“你找人是我?”
“是。”段世昌有些惊讶,更多欣慰欢喜。这才是他儿子!
止住他再说什么,小强招手叫过小红小绿和自己小厮:“送五小姐回家去。”
“大少爷,你一个人——”
小强转向段世昌:“往前二里地,离官道不远有个亭子,平日少有人去。我们到那里说话。”
“好。”
小红小绿对视一眼。大少爷主意大,人机灵,有武艺,身上带着防身匕首,在官道旁,应该吃不了亏。这事她们管不了,还是赶紧回去报告大奶奶。小红抱起五小姐,叫上小厮,小绿则先小跑回家报信。
段世昌跟着小强往前走,一路上问了几个问题,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不恼反喜。他儿子就该是这样,聪明,大胆,冷静,不亢不卑,进退有据。而不该是扬州那三个那样,要么畏畏缩缩,要么自以为是,要么一眼能看出不安分。
待到进了亭子坐下,小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们从南京来?是我生父家里什么人?”
“我从扬州来,是你亲生父亲。
饶是小强每逢大事有定气,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合不拢嘴。
张歆正在马厩询问新生小马驹和母马情况。
听说小强路遇北方来人,独自跟人家去了,尤其听说那人跟小强有些相像,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解下边上一匹马缰绳,翻身上马,直接从最近门出去了。
小绿跟了她多年,还从没见她这么惊慌,一时呆住了,听马夫摸不着头脑地问出了什么事,才反应过来:“快去找大爷。”
家中有马,还有马道,张歆也学会了骑马,虽不精,对付这点路程足够。不多时就赶到了。
看见她,重阳迎上来,声音带了哽咽:“给奶奶请安。”
小强站起身,唤道:“妈妈。”
段世昌稳坐不动,一只手拉住小强,眼睛牢牢落在她身上,心里空空,说不出什么感觉。
张歆见状,也不下马,拔下头上簪子,将尖端顶在自己咽喉:“段世昌,放开我儿子。小强,到妈妈这来。”
段世昌眼神晦暝难辨。
小强却是大急,手臂一翻一扭,挣脱开,跑出去,带了哭腔:“妈妈,妈妈。”
段世昌那只胳膊颓然放下,就算能强行带走小强,玉婕不发话,他也不会肯认他为父:“玉婕,你何以恨我至此?”
张歆不理他,翻身下马,对小强说道:“你上马回家,叫辆车来接我。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小强犹疑地望望段世昌,想对妈妈问点什么,终究只是点点头,上马而去。
直到他转过弯看不见了,张歆才转过身面对从亭中走出来段世昌,却不说话。
“玉婕——”
“段大爷。我叫张歆,不是你玉婕。”
“玉婕,我知你恼我恨我,离家出走,改名换姓。可你是周氏女儿,周家——”
“段大爷,我很清楚姓名意义。不论在扬州,松江,还是泉州,我都是张歆。我从不曾改名换姓,只是用回我原本名字。我是张家女儿,名字更是父母所起。若那日开始改名换姓,我不会在意多改几回。”
段世昌脸色一变,竟有些惊慌:“你分明是玉婕。我是有错,对你不起,可你毕竟——”
张歆脸上浮起淡淡嘲讽:“段爷,玉婕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你竟然也只认得她壳子。”
“你说什么?”
“玉婕不甘屈辱,自伤求死,魂归天外。机缘巧合,另一人魂魄进到这个身体。旁人看不出还罢了,亏得玉婕在你眼前长大,还曾以你为知己,你竟然也看不出来,还敢说什么疼爱珍视。”
“不可能!”
“玉婕善良心软,就算恨你,就算心碎求死,也做得小心翼翼,不愿给你抹黑,让你难堪。她一深闺女子,极少迈出二门,对市井地理毫无知识。她喜静,爱女红,远庖厨,除了扬州镇江方言,官话讲得都勉强。你真觉得,我和她是一人?”
段世昌不愿承认,可心底里已信了。听伙计讲程大奶奶时,甚至更早,他就有些疑惑。玉婕擅长刺绣,喜欢刺绣,为何竟不以绣品谋生?而选择了不合她性格才能食铺酒楼?嫁进程家以后种种,以玉婕之能,有可能,可之前,她是怎么获得泉州人接受?尤其竟是让陈氏族人相信她是陈家血脉?她从哪里知道陈氏兄弟事情?
如果,是另一个人,这些疑问都可迎刃而解。可这若是事实,又令他情以何堪?
“你说玉婕求死离去,你取而代之,是几时事?”
“段爷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不如离去时候。”
段世昌心中一颤,嘴唇哆嗦几下,想起一些旧事。秀美脸惨白,温暖眼绝望。随后,那张脸透出疏离,眼中写着陌生。是那时,就是那件事了。
段世昌挣扎说道:“倘若如你所言,你既占了玉婕身体,也当是我妻子。我自问并无哪里对你不住。”
“我进了玉婕身体,也有了她记忆。有些事,她忍得,我忍不得。我知道,大爷后来后悔了,想要弥补,重修旧好。然而,大爷悔也罢,情也罢,是给玉婕。我不是玉婕,受之有愧,只能一走避之。我并非真身,也是心虚,怕有朝一日露了破绽,被大爷当作妖怪打死,又或者当作疯子关起来。我辛辛苦苦孕育生下儿子,被大爷抢走,交给不知哪里来女**害。为了自己和孩子活命,我只有一走。”
她说得大大方方,理直气壮。段世昌竟无从反驳,半天喃喃说:“小强他,毕竟是我儿子,段家嫡子。”
玉婕命中无子。那孩子原本应是保不住。应是玉婕引了这个张歆来,将孩子顺利生下,养大。这么说来,她还是段家恩人。过去种种,无从计较,他也不想追究。他只想要小强回段家,做回段乘云。
张歆犹豫了一下:“我说过待他十六岁,会让他回扬州。他离十六,还有几年呢。”
“你果然肯让他回段家?”
“我肯。到时还要看他愿不愿意。”
段世昌心中一喜,刚要说什么。
马蹄得得,一人赶来,飞身下马,一把把张歆拉过去,着急地打量一番:“阿歆,你没事吧?”随即将她藏到身后,对着段世昌一扬下巴:“你这贼人,白日行凶,妄想掠我儿子,伤我妻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阿启,别乱来。”眼看谈判成功,被他跑来搅局。
程启轻轻推她一把:“男人事,你不要管,好好呆在一边,看我教训这贼。”上前对着段世昌就是一拳。
段世昌闪身避过。两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打上了,张歆也不好上前,也不敢叫唤害程启分心吃亏,只好拉住马匹,取下马鞍上挂大刀,对重阳晃了晃:“这里是泉州,你老实点,不许助拳使坏。”
重阳离得有点远,隐约听见她与段世昌方才对话,知道奶奶已死,壳子仍在,可芯已经换了人,还没完全回过神,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奶奶,好歹看在少爷份上。”
看在小强份上,不会打死他,让他吃点苦头,出出气,也不错。
程启和段世昌两人学武目一样,都是为了行商防身。武艺可能也差不多。段世昌大了十岁,生活方式又不如程启健康,体力差距就大了。加上段世昌乍知实情,还沉浸在往事追悔中。程启却是保卫眼前幸福,斗志昂扬。
也不过几十个回合,段世昌落了下风,挨了程启好几拳。
重阳着急,又不敢动作,只能哀求地看着张歆:“奶奶。”
段世昌摔倒在地,程启跟上前,膝盖顶在胸口,对着腹部一阵猛拳。
张歆还真怕程启下手太重,将他伤得厉害,不好收场,忙开口:“阿启,差不多就是了。叫他离开泉州,就够了。”
程启闻言,松了劲道,让他起来,不料段世昌爬起来,对着程启脸就是一拳,正砸在鼻子上。
“啊。”张歆吃惊,跑上前扶住,怒视段世昌:“奸诈小人!白眼狼!无耻!”
这面貌声音,分明是玉婕。段世昌眼前一黑,吐出一口血,幸得重阳扶住,才没到下。程启少年时没少打架,知道打人不打脸。面上看不出来,段世昌内伤惨重。
程启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上血,安慰妻子:“别怕,我无事,他伤得比我重。贼人,你既有力气,我们再打过。”
“爹,你伤到哪里?重不重?”小强犹犹豫豫往回走,路上遇到往这边赶程启,也叫他回家。
一个是最亲妈妈,一个是敬爱爹,还有一个是亲生父亲,涉及他身世秘密,小强哪里愿意走开,坠在后面,又跑了回来。眼看两个爹打起来了,不好上前,远远看着。看到程启受伤,妈妈惊呼大骂,只恐伤得重了,再顾不得,冲了过来。
眼看妻子儿子都围着那人,对自己怒目而视,段世昌胸口翻江倒海,连连咽了几下,才把涌上来甜腥都压下去,勉强说道:“程夫人,别忘了你方才承诺事。”
“你不惹麻烦,我就不会忘。”
段世昌一窒:“放心。我断不会害自己亲儿。”
强撑着回到客栈,段世昌倒在床上起不来了。重阳请客栈伙计帮忙请大夫,诊脉,开方,让跟着来心腹小厮去抓药煎药。
段世昌缓过气来,叫过重阳:“你明日去一趟程家,见到奶奶,安排一下晚些年送少爷回去事。再去打听一下回松江船。”
“大爷,你伤——”
“大夫说了不妨事,就不妨事。我们早些离开此地,免得引起风波,对少爷不利。”
程家。程启还不放心:“那人不象是个老实,真肯罢手?”
“他已知晓,我并不是他妻子,为了小强,会罢手。”常家那个令牌,带出来也没用上,交给他带回去,对常家也是个交待。为了小强,她和段世昌,段世昌和常家周家之间,都别闹僵了。
“你不是他妻子,可他不是小强——”
“阿启,我还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张歆将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他听,连晓扬身世也一并说了。
程启愣愣地听完,不可思议:“真?你不是编了故事哄我?”
“真。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妖怪。”
程启咧着大嘴笑,一把搂住老婆:“你不是妖怪,是仙女。”想起什么问:“你还有什么亲人?嫁过人没?”
“本来有爹有娘有姐姐,都不在这世上了。订过婚,后来,我悔婚了。”
“必是因为那人不好。”程启理所当然地说:“不管是谁种,晓扬小强都是我们孩子。只是,你真要让小强回那个段家?”
“我是答应了,怎么样还要看小强意愿。”
乘云自强
扬州府。
“乘云老考中第一百零三名人。恭喜老太!”报喜差拿丰厚赏钱欢喜而去。
世昌满面春风地与前来道贺客人旋。
“怎不见人老?”
“乘云身体不好前日感染风寒整夜地咳嗽早些时候刚服药睡下。想让他补补觉些精神回头好去拜谢恩师就没叫他。”这样瞎话这三年多不知说过多少回世昌满含慈父担忧怜惜蛮是那么回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客中好几个都不易觉察地叹了气。可惜了!挺好一个青年俊才品貌皆优才学出众未及弱冠就是人中有钱族又有助力本当前途不可限量是有待嫁女儿东床首选只可惜身体太差三天两头生病也不知活不活得久听说近来又迷上道之术竟有要舍弃红尘意思。
世昌如何不知他们所想唯有苦笑。
自从在泉州见嫡子听说他很读书只可惜再嫁不能科考入仕世昌心中就有了一个执念要让小强参科出人头地光耀氏门楣。
既然玉婕早已不在在泉州改嫁是张歆他无再嫁之妇他儿子何不能科?
回扬州他马上宣布找妻儿下落称玉婕子当日人劫持侥幸逃脱却迷了路受了伤幸而遇小强父。玉婕伤重来不及交待自来历就去了。那父膝下无子收了小强带去浙东山里生活。
他这次去宁波友偶然得线索顺藤摸瓜找小强。父身体不好小强要报答育之恩留下尽孝过些年再回扬州认祖归宗。
世昌大玉婕发丧按所谓小强父指点方向去寻玉婕之墓不想六年前淮河水患那片地方已是面目全只得立了个衣冠冢再做法事超度亡灵。
几年后张歆果然如约让小强回来。原本还有人怀疑他身份却见他容貌酷似世昌又带着罗余常几代女子传承下来福寿玉牌原先服侍奶奶下人立刻哭着认了常余都认了。其他人也再翻不出浪花。
乘云世清白没费什么力气就得了考试资格。他天资过人府又聘得名师院试乡试都是一发而中。
世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喜是嫡子出色有望跻身士林光宗耀祖。愁是他对自己对毫无认同感无意留在扬州和府每每托病不肯出门应酬又已扬言这次中了人就要外出游历入山寻道。因这些缘故想寻门事拴住他都找不合适。
世昌自然知道小强所谓游历不过是要摆脱乘云身份做回张自强回他那边去。
有人将他苦笑当作忧心儿子身体好意劝道:“大公子幼年遇难劫后余生生活困苦底子不好多调慢慢好起来。”
世昌只得勉强应了寻思回头再试着谈谈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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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院专心画画小强听说自己中了人高兴地把笔一扔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打包。
小厮兴儿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少你这就要走?真要走?那个孙老头俗不俗道不道就是个骗子。你别上他当。”
小强笑笑不作声。孙老夫子是个有趣老头据说他还在妈妈肚子里时给妈妈看过相他满月时又给他看过相。据说他行踪不定听说他回来特地跑来看他拉着他问这问那嘀咕了三个半天。其实老头问得多他答得少。老头好像也不在意。老头教了他一点练气法门后来又托人给他送了两部道经。
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他一心向道准备象孙老夫子一样放弃功名脱离尘世说法。小强猜想是庶们嫌他回来碍事巴不得他走人。其实他也不想留在这里他们提供了这个梯子他正好顺着下还省得自己找借。
兴儿急了一咬牙:“少就算入山修道也把我带上。我给你做道童。”
小强有些意外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别听人胡说我就是想出门游历一番不定什么时候腻了就回来。你还是留在这里给我看好这院子。”
兴儿是七夕和紫薇儿子比阿友大一岁。小强知道七夕紫薇二人是陪着玉婕长大人将兴儿当作了看待。兴儿也象阿友一样喜欢粘着他。
阿友现在多高了?大姐嫁了他不在这些年阿友是否在称王称霸?有没有点做哥哥自觉了?晓舞长高长大越长越漂亮了吧?还喜欢捉弄人喜欢念叨爹吗?爹和妈妈怎么样了?大姐宝贝儿女都该跑喊舅舅了吧?阿公阿嬷阿婆几位老人身体可象信里说那么好?
三年多前爹妈带着姐姐姐夫和他去南京看望倪乙舅舅和大赦回乡大牛哥。大牛哥生计没着落又不肯要倪乙舅舅接济。他想着要在扬州生活几年也要在附近设个据点就同爹妈说在南京开了个山货铺子把阿祥舅舅收来山货运些南京来卖铺子交给大牛哥管。
那铺子刚起来他就来了扬州以后再没见爹和妈妈更没见兄姐妹泉州人。
这三年有二叔和姐夫帮忙大牛哥着实卖力铺子生意很不错。他抽空跑了几趟南京开了两分号顺便卖起海产和香料。
二叔二婶在杭州呆腻了想回泉州去往南京写了几封信叫他去杭州要把那边生意交给他。
他这回离开扬州外出“游历”先得去南京料理自己生意再去杭州跟二叔盘旋一阵说不定松江也有事。
兴儿爹娘忠心忠心对象是玉婕不是他妈妈张歆。兴儿对乘云忠心对张自强如何也不必试探。
在扬州他老老实实做着乘云中了有了功名也算满足了生父心愿对有了交代。
依他本意不愿冒险参科考万一被人察觉乘云和张自强是一个人不但扬州泉州程他至之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生父坚持他自己心里也有想试试还是去了结果竟很顺利。然而他无论如何不准备继续。
一个普通人无缘无故不有人留意。一旦作了官就得暴露在不知多少或明或暗眼睛下。就算没有隐情他也不喜欢。
世昌看见新科人儿子收拾好包袱不死心地又规劝一番。
小强淡淡解释自己想法说明利害缘故。
世昌沉默许久不甘心地叹了气怪罪说:“若她改嫁何至于要你如此牺牲!”
小强心中暗叹怪不得妈妈冒险带着襁褓里他出逃!这位父对于金钱权势过于执著在意了!他对自己很好很慈爱。可看他对待庶和妹分明内心冷酷。如果他不是跟着爹妈长大长得出息能给他挣脸他又如何待自己?
幸亏妈妈带他走了又遇上爹。阿婆说爹是他自己挑呢。泉州那些人都说爹挑老婆眼光好不知道他挑爹眼光才好。
想远方父小强温暖地笑了起来回答生父:“父忘了?没有妈妈世上本不有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