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喘了口气,一脸萧索:“大小姐去了,常府没人了,你觉得自己是段府的人,亏得大爷才有今天,都由你!可对着表小姐,你是不是还该摸摸自己的良心?先前多么凶险,她好容易活过来,好起来,你就不能让她过两天安生日子?”
“不是,嬷嬷,我真的不是——”
“我明白,你没想害表小姐,只想带英儿小姐过来走动走动,叫她看着心软,好等个机会求她把那孩子接回来。你先前也没想着要害她,只是看不过她不把那孩子当回事,想叫大爷替那孩子出回头。你怎么也没想到,大爷会把那孩子交给那个娼妇去养。你后悔了,是不是?”
紫薇无言以辩。
刘嬷嬷冷哼:“你想那些做那些时,可想过这是你的主子,不是你可以利用的方便?做奴才的,敢起那样的想头,就已经死有余辜。你看表小姐不追究,一次完了,还敢来第二回!在你眼里,红蔷就是你亲姐姐,她勾引姑爷,气死大小姐,都没什么。表小姐惩治她,要卖她。她害怕,生完孩子自己死了。表小姐就是犯了大罪,是不是?那贱婢生的孩子,合该表小姐替她养活,还不能怠慢,是不是?先不说奴才的本分,也不管她母子配不配,紫薇你好好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占不占理?”
“嬷嬷,红蔷做错事,她有罪,死有余辜。可大小姐无辜,她只是个孩子,生下来就在姨奶奶跟前,在她眼里只有姨奶奶一个娘。她是真心想亲近姨奶奶啊。”
“表小姐仁慈,倒叫你们得寸进尺了!也不想想,她是怎么离了表小姐这里,到那娼妇那边去的。是姨奶奶撵她走的么?要我说,姑爷难得替表小姐做了点事,你无意中也算给你主子帮了个忙。那孽种也配叫表小姐费心?正合适交给那娼妇去养!想回来?表小姐点头,我还不许!低三下四心口不一的贱婢子,能养出什么好货色?留在身边,表小姐劳心劳力还要落不是。不定哪天她不顺心了,起点坏心,把表小姐和小少爷给害了。”
段家常家,常府段府,人事纠结,暗潮汹涌,她浮萍一样的女子,能够何去何从?恩怨太深,误会难解,紫薇终于明白:大小姐是姨奶奶这边人心中的刺,连带的,她也被厌弃抛舍。
那时,姨奶奶说:“有些时候,由不得你不取舍。”她放不下大小姐,姨奶奶只好舍了她。就算姨奶奶怪她,恨她,舍了她,她又怎能真舍了姨奶奶?姨奶奶身边回不去了,她只能好好带大大小姐,既报答红蔷姐姐早年的救护,也不叫她被人利用来害姨奶奶。紫薇的心境慢慢平顺。
藏在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刘嬷嬷也渐渐恢复常态,叹息道:“不叫你带英儿小姐过来,也是为她也为她身边人好。越同这边亲近,那边就越会找事为难,回头就越吃苦。回头有点不舒服,还不定被人诬赖在这边吃了什么碰了哪里,连这边带你们,都没个好。你看看跟着来那个丫头,贼头贼脑,东张西望,不定打着什么主意。一明一暗,防不胜防,万一被动点手脚,哪个受的住?你当那一位谋着把英儿小姐接过去养,就只是为了拴住大爷?”
紫薇才有点血色的脸上又白了,又愧又怕,经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紫薇年轻不懂事,差点被人利用害了姨奶奶。多谢嬷嬷教导!”
“罢了,我方才的话有点重。但愿你明白,我没把你当外人,才会那么说。”
“我明白。嬷嬷原是为我好,怕我再犯糊涂。”
刘嬷嬷目光微闪,幽幽地叹了口气:“糊涂?女人有几个真能不糊涂呢?红蔷不糊涂,能怀上孩子?舍出命生下这点骨血,也没能让当爹的看重些。表小姐不糊涂,能委委屈屈做这个姨奶奶?咬碎压往肚里吞,帮着支撑起这府邸的门面,被人背后下绊子,也得不到一句公道话。大小姐不糊涂,能有这个段府?糊涂的可不光你一个呢!”
紫薇一愣。刘嬷嬷这话针对的谁,她自然明了,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思索起来。


身世(上)
调走紫薇,张歆没让管家往自己院子补人。
白芍接下原先紫薇管着的各项事务,有刘嬷嬷指点,慢慢也就上手了。顺便地,张歆跟在旁边看着听着,心里差不多也有了数。白芍要个下手,正好让黄芪上来。
白芍黄芪两个年纪虽小,祖辈父辈都为常家服务,对常家的事知道的可不少。又正在天真浪漫的时候,对张歆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哪经得起她娴熟的诱导,三下两下,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刘嬷嬷活了几十年,经多了人事,心眼自然也得多长几个。张歆少年时没少陪伴祖母辈的女性尊长,知道年纪大的人爱怀旧爱讲古,找个合适的契机,打开她们的话匣子,只要认真听着,适时发问感叹,就能从她们嘴里掏出一部历史。
不过几天工夫,张歆收集到足够的情报。略加梳理,周玉婕让人唏嘘的身世家史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还是从刘嬷嬷说起。刘嬷嬷年轻时叫做小晴,是常老夫人余瑛兰的陪嫁丫头,一起从镇江余家过来的。因为她的母亲是余瑛兰的母亲罗素锦自娘家陪嫁来的心腹丫头,她又正好比余瑛兰小一岁,很小就被放在余瑛兰身边做玩伴小丫头,见证了罗素锦余瑛兰常玉娥祖孙三代的人生。
罗素锦出嫁时,她母家正得势。若不是当年两家祖父游宦一处,相处甚得,指腹为婚,她多半不会嫁入已经开始衰败的余氏家族。
余氏在镇江是百年大族,,诗礼传家,人口支系繁多,长幼尊卑等级森严,规矩很大。人性也是有趣,处于上升阶段,春风得意,往往心胸也会放开,不大拘泥于细节,越是后劲不足,缺乏自信,越是谨小慎微,总想在身份上细节处压人一头,拿人一下。
在娘家娇生惯养大大咧咧的罗素锦嫁入余家头几年,吃足了苦头。每天早起晚睡,跟在婆婆身边端茶送水立规矩,眼睁睁地看着妖娆狐媚的妾侍纠缠自己的丈夫,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指责,流了多少眼泪。婆婆的指派训诫,虽然苛刻,无一不能站住道理,纵然丈夫怜惜,心腹丫头不甘,也是无奈。
幸亏婆婆身边善良伶俐的小丫头青雯屡屡暗中相助,悄悄告诉她婆婆的喜好,长辈的避讳,提醒她小心避过几次暗算,又时时在婆婆面前帮她说好话,甚至在丈夫对她生出误会时,帮她设法澄清。罗氏第一次怀孕,要不是青雯察觉不对,央求老夫人让她休息,恐怕不等诊出喜脉,就要在立规矩和受罚中流产了。罗素锦对青雯感激涕零,自不必说,私下里只以“妹妹”相称。
青雯与余老夫人关系非浅,是她奶娘的孙女,陪嫁丫头的女儿。青雯的祖母和母亲忠心耿耿地侍奉老夫人,最终还因为老夫人的缘故送了性命。老夫人因而将年幼的青雯接到身边,当作女儿一般养大。青雯乖巧本分,聪明能干,生得又好,不但深得老夫人信任,上上下下人缘也是极好。
这样的青雯,老夫人舍不得嫁出去,就偏了最宠爱的小儿子耀祖。余耀祖文静温和,沉稳恋旧,与青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本来可以是一对佳偶,可惜青雯身份低下,只能做妾。余耀祖娶的正妻嫁妆丰厚,家境豪富,泼辣善妒。青雯跟了他后,就从天堂落进了地狱,没两下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多亏大夫人罗氏素锦暗中周全,又被老夫人召回身边伺候,这才勉强保得平安。余耀祖虽爱青雯,却拿嫡妻无法,只能趁着来给母亲请安的机会,略略温存一两下。
没几年,老夫人病故,青雯失了庇护,只能回去仰仗嫡妻鼻息生活。好在余耀祖学了点聪明,故意娶了个厉害的小户人家女儿进门,故示宠爱,又在人前故意冷淡青雯,才使得青雯在两虎相争的夹缝中得到片刻喘息。故意经营的表象,在青雯怀孕以后,被手段终归不够老辣的余耀祖自己打破。虽然余耀祖极力周旋,熬成当家主母的罗素锦几次相护,青雯还是在生下女儿后缠绵病榻,一病不起,半年后误服虎狼之药,不明不白地死了。
余耀祖抱着襁褓中的余家五小姐,跪在罗素锦跟前,求长嫂看在母亲和青雯的份上代为抚养女儿。从此之后,余耀祖流连酒肆青楼,不务正业,不到三年也就病死了。
罗素锦身为大家小姐,嫡支长房嫡妻,不会遭受青雯那样的陷害侮辱,却并不比青雯幸运。丈夫眼高手低,不通实务,却又自以为是,喜新厌旧。她不但要管家务,还必须处理调停族中大到祭祀小到妯娌纠纷的各种事务,还得时时提防内院里,丈夫那些姬妾的冷枪暗箭。长女瑛兰因是女儿,得以顺利长大。长子四岁上在自家花园的阁楼玩耍,好好的楼板突然断开一个裂缝,正好摔死了长房嫡子。她当时正怀着第二个儿子,又不得不亲自处理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再闻噩耗,登时晕了过去。余家嫡支长房第二个嫡子也没了。罗素锦受创,不能再生育。
事后,丈夫狠厉地处置了一批下人,给了她一个交待,罗素锦的心却已经冷了。既然余氏众人目光短浅,只想从她这里得些什么,夺些什么,不在意余氏基业,子孙未来,不在意嫡支长房有没有嫡子,她又何必在意?既然丈夫不珍惜她的付出,他们的孩子,她又何必在意他的感受,他的家族?
素锦心里倒是羡慕青雯的,虽然身份低下,境遇凄苦,到底得到了一颗真心。耀祖虽嫌懦弱,能为青雯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她拒绝收养丈夫的庶子,借口身体不好,将族中事务让给有心人去管,一心一意为瑛兰挑选夫婿。瑛兰出嫁后就专心教养佩兰,等着她长大也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瑛兰是余家嫡长女,外祖家势力又大,赶着求亲的人不少。瑛兰陪着母亲经历过种种伤痛,性子刚强,在素锦的挑选和纵容下,与扬州常家的嫡子常烁互生爱慕,结为连理。常氏是扬州望族,官宦人家,钱财万贯。常烁的父亲多情好色,后宅姬妾无数,只是他的正室夫人心机手段却比素锦高明不知多少,虽不得宠,虽恶名远扬,却保得常家最终只得常烁一个儿子,就连心怀叵测的叔伯都被压制的无法抬头。好在这位叫素锦又敬又畏的亲家母卧病多年,瑛兰过门不久就去世了。常烁也许是从小被母亲与父亲姬妾的恶斗吓坏了,略被素锦逼迫就许下了“瑛兰进门十年无出,方才纳小”的誓言。瑛兰也是争气,七年里生下三子一女,让素锦大为放心。
养女佩兰的婚事叫素锦费了不少心思。佩兰父母双亡,虽说跟着大伯母素锦生活,到底还有嫡母在堂,兄长在上,少不得受辖制的地方,多有委曲求全的时候。虽然素锦愿意为她出嫁妆,庶出之女的身份,很难嫁进大户人家作嫡妻。素锦也怕她性情温顺,在婆家受欺负,看来看去,最终选定同是镇江名门的周氏旁支的一个少年。
周氏也是官宦之后,却比余氏还早开始败落,败落得也更快,说得好听是“耕读传家”,不过就是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家里还剩几本书罢了。周敏之父早丧,分家时,狠心的叔伯愣是不肯给孤儿寡母一分田一寸屋。周母不是当地人,也没有娘家可靠。还好周敏有个嫁到余家的一个堂姑姑好心,腾出家中空余的一间柴房收留了他们。周母接些针线活,挣几个钱,勉强能够糊口。
周母为人本分,寡言少语,针线极好,尤其善于刺绣,入了罗素锦法眼,请来教佩兰女红。后来又出面,让周敏在余氏学堂附学。周敏聪颖好学,勤奋用功,克己守礼,又极孝顺。素锦冷眼看着,倒比余家那么多位少爷都强,若能有些运气,将来说不定真能出人头地。周母与佩兰相处日久,很合得来。佩兰时不时听人说起周敏,也照过几次面,颇有好感。而周敏看到佩兰时,少见的局促,分明透出几分倾慕。
待到周敏考中秀才,素锦欢欢喜喜地把佩兰嫁了过去。有了佩兰的嫁妆,周家境况改善,周母不必再做针线活养家,周敏也可安心读书。佩兰嫁在近旁,夫妻恩爱,婆媳和睦,不出两年就生了女儿玉婕。
那几年是素锦一生最舒心的日子。虽然没有儿子,丈夫一年也照不了几面,当家主母的地位被架空,看着近前的佩兰幸福美满,听说远方的瑛兰一切顺利,她很满足。

身世(中)
然而,好景不长。常烁在北方做了几年官,厌恶宦海沉浮,辞了官,携家眷回归故里。路上,两个小儿子不幸染上伤寒,不治而亡。瑛兰受此打击,也病倒了。好容易回到扬州,瑛兰的病养了两三年也有了些起色。不晓事的长子被堂兄们带着出门交际,渐渐开始留恋风月场所,风雨之夜瞒着父母,悄悄出门赶一个约会,翻船,溺水而亡。瑛兰没承受住这个噩耗,倒下后再没能起来。
常烁没让素锦错看。失去了最后的儿子,他没有纳妾,甚至没有续娶。愤恨侄子们带坏并且间接害死儿子,怀疑堂房兄弟有意谋夺财产,他拒绝族中过继的建议,全心全意培养仅剩的女儿玉娥,打出了招婿入赘的旗号,花了两三年选中了人品不错,才干过人的盐帮中贫寒少年段世昌。
周敏第二次乡试中了举人。周氏一族四五十年里总算出了第二个举人,族长亲自过问,逼着当日狠心贪婪的叔伯吐出周敏应得的田产房屋,加上有心攀附之人投来的田地奴仆,亲自来迎周敏母子回归。佩兰舍不得养母,可周氏母子苦熬这么多年,总算能够衣锦荣归,哪能不愿意?周敏匆匆安顿了母亲妻子和年幼的子女,赶往京城会试。
家境虽然贫寒,可身边之事向来有母亲和妻子为他打点妥当,周敏只知读书,并不会照顾自己。素锦不放心,派了个常出门的老仆跟了他去,周氏族长也安排了两个人陪同照顾。且不说是否忠心贴心,他们不了解周敏的习惯,周敏也不好意思太多差遣他们,差不多的不方便不舒服只有忍着。赶路匆忙,饮食不周,水土不服,在路上染了风寒,没能痊愈就到了会试之期。贡院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鲤鱼跳龙门之所,却离金光闪耀,高大巍峨这些形容差得很远,实际如同牢房,光线昏暗,夜里阴冷。一旦进入单间,三天时间,吃喝拉撒答题都在里面,躺下连腿也伸不直。周敏原本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在贡院中又犯了起来,还加重了几分,勉强撑着写下答卷,出了号子就倒下了,高烧不止,人事不醒。拖了些日子,到了放榜那天,突然醒来,得知自己落第了,往后一仰,一命归西。
原本一试不中,不是什么大事,下回再考就是。可这一死,前功尽弃,再无指望。消息传回镇江,周氏族人立刻翻脸,先前来投靠的要走,头日还一脸巴结谄媚的亲戚又一次恶形恶状地抢夺田产,霸占房屋,就连佩兰陪嫁的家具细软也被夺去。总算族长还知道要些脸面,命人留了一处屋舍给她婆媳母子存身。
佩兰惊闻噩耗,连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儿子生着病,正在请医延药,被这乱哄哄一闹,连请大夫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簇新温暖的被褥棉衣也被抢走,小孩子冻得发抖,烧得发烫,眼看活不成了。这么多年来,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生命的支柱,一听说周敏的死讯,周母就垮了。年幼的玉婕懵懵懂懂,被突来的一切吓得痴呆。
总算还有一两个看不过眼的人,急忙往佩兰娘家余家报信。余耀祖之妻一向视这个庶女有如眼中钉,巴不得她倒霉。先前周敏中举,余家大老爷才对这个侄女婿重视起来,夸耀妻子有眼光,结了门好亲事,如今人走茶凉,懒得为侄女出头,与周氏一族对抗。唯一肯为佩兰出头的素锦,被瑛兰那边接二连三的噩耗打倒,中风,缓过来以后,也没法下床。
幸好那日,外孙女玉娥带了新婚夫婿段世昌回来拜见长辈。听得姨母家悲惨变故,看出外祖父无意相助,玉娥一边瞒住素锦,一边让段世昌以余家老夫人的名义过去帮忙。
段世昌从小家破人亡,入盐帮后从苦力做起,能够被盐帮帮主看中,收做义子,又被常老爷看上,招为女婿,自有过人的胆识和手段。他一面亲自带人赶过去护住佩兰等人,一面递帖子请官府出面。
余氏是镇江大族,常家巨富,常烁是告老回乡的六品官,段世昌有盐帮背景,结交三教九流,周敏死了也还是举人,官府不能不出面。段世昌又招来几个心腹小弟,使了些手腕,先讨回了周敏那份田产房屋,佩兰的陪嫁家具,又逼着周氏族人高价买回去,再赔上一笔银子压惊赔礼,最后迫着周氏一族为周敏,周母,和周敏的幼子风光大葬。一切搞定,段世昌才陪着佩兰玉婕母女回到余家。
有段世昌逼出来的那笔银钱,加上原本留在素锦处的佩兰嫁妆里的值钱首饰和金银,佩兰母女二人的生活不成问题。然而,族中难以存身,娘家唯一的依靠危在旦夕,孤女寡母,何去何从?佩兰一生全靠素锦庇护,年幼的玉婕又能靠谁?
佩兰狠心将玉婕和自己的所有财产托付给了常家,自己留在余家侍奉得知她遭遇不幸,二次中风的素锦。一年后,素锦在睡梦中离去,佩兰在葬礼后不知所宗,被人发现时,上吊在周敏坟前。
周氏家族这回倒会做,上书请求,请回来一道贞节牌坊。
周玉婕到常家后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常烁对周敏一家的不幸唏嘘不已,赞赏周敏的才华,钦佩佩兰的贞烈。常烁重情义,性子固执,自家遭逢大变,自然不会嫌弃玉婕的身世,对她只有怜惜疼爱。况且他失去三个儿子,发妻已故,膝下只有女儿玉娥,也觉得荒凉。玉婕安静乖觉,悟性过人,是个体贴的女儿,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常烁当作小女儿一般疼惜,又当作儿子一般教养。常玉娥和段世昌自然也是当作了亲妹妹一般看待。底下人真的怜惜这个孤女也罢,顺着老爷小姐的意思也罢,也都把这个表小姐当明珠一样捧着护着。
三个姓的四个人组成这么个家庭,比那些完全的大家庭更加和顺安宁。周玉婕平静安稳地过了几年,除了学习闺中小姐的各项技艺,为了能陪常老爷天南海北地聊天,还读了不少书,偶尔也帮着表姐玉娥管管家务,照顾孩子,渐渐地在常家亲友圈子里,成了人品才貌都是上选的儿媳妇人选。
玉娥三次怀孕。第二次因为生病落了胎,亏了身子,休养了两年才怀上第三胎。胎位不正,胎儿大,又是横着的,难产,幸亏吴老太爷医术精湛,勉强保住了母子性命。玉娥的身体受了损伤,不能再生了,还落了病根。
段世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顾忌上门女婿身份,顾忌常家势力,这些年一直很安分,保持着对玉娥的忠诚,没有纳妾,也没有偷腥。甚至在玉娥第二胎流产,不得不避孕调养的时候,拒绝了玉娥给他安排通房丫头的好意。可这一次,也许打击太大,也许感觉翅膀硬了,也许无法推却朋友的好意,段世昌高调地梳拢了一个刚出道的□——月桂。
听说这件事,玉娥思虑再三,向父亲提出了一个想法:让段世昌以平妻之礼迎娶玉婕,允许并帮助他在打理常家产业之余,支起自己的生意。按先前的约定,玉娥所生的两个儿子姓常,将来继承常家财产,延续常家香火。以后玉婕所生子女则姓段,继承段世昌自己打下的家业,延续段家香火。
常烁一开始不同意,觉得委屈了玉婕。虽是孤女,出身并不低,才情容貌还在玉娥之上,脾性比亲生女儿玉娥更合他心意。常烁本意是要在近亲好友中为她挑一个好人家,好夫婿,才不愧对岳母和姨妹托孤的信任。
玉娥不死心,先去说合玉婕,得到她首肯,再来劝说常烁。
此时,段世昌的翅膀确实已经硬了。常烁经历丧妻丧子之痛,身体大不如前,精力差了很多,加上之前他在外做官,家中的生意一向交给几个信得过的管家打理。段世昌入赘之后,常烁更是把具体事务全都丢开,只定期叫来女婿和管家们问几句,翻翻主要的账本,大多时间都用来含饴弄孙,指点玉娥玉婕姐妹。
管家是忠心可靠的。段世昌是上门女婿,外姓人,可毕竟是主子,一旦常烁去世,常府就是他当家。段世昌是个敏锐的人,善于学习,胆识过人,手段过硬。何况,常烁当初选他做女婿,也是要借助他在盐帮的关系,帮助常家在最赚钱的“盐”上扩展局面。对于管家们来说,有没有这么位姑爷,许多处置对应大不相同。
这些年来,段世昌把常家的产业打理得很好,好到除了他,不论常烁玉娥,还是底下的管家,没有一个人能够全盘了解常家产业现今的真实情况。他的人脉手段,加上常家的财势,也确实在盐务上打开了新局面,只是新开的生意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常家鞭长莫及。
入赘之时,段世昌还很年轻,虽然崭露头角,到底毫无根基。盐帮帮主有四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年,还有六七个义子。段世昌并没有多少机会。常烁相中他为婿,好似天下掉下来个大馅饼,段世昌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对于不得纳妾,所生子女皆姓常等等条件,全都毫无异议地接受,只请求能保留自己的段姓。
段世昌比他预计的还要能干,常烁惊大于喜,发觉之时,已经没法压制他,只能考虑牵制。原想要是玉娥能多生几个儿子,大的两个姓常,其他的姓段也无妨。不想玉娥再不能生了。仅有的两个孙子,大的自然要姓常,小的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也不知养不养得大。
常烁深深了解男人没有继承人的痛苦。段世昌必定不甘心自己打下的家业无人继承,或者要让姓常的继承。玉娥的容貌只是中等,生孩子落下病根,失去生育能力,已经丝毫不能吸引他。当初的契约可以制约他不在常府纳妾,却不能保证他不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事实上,段世昌已经开始在外面找女人,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