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萧见深的心情有一点复杂。
他本以为他们全部都只是奸细,没想到其中一个竟是还算美味的奸细…这样的感觉就近似于铁树开花水倒流一样叫人不可置信。
但不论如何,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所以萧见深在王让功的带领下,去往了后面那七个男侍中的第一个人的院子。
正是当初为萧见深守在灶下两个小时熬出了一碗肉鞭汤的那位张恨水张公子。
张恨水名中既然有一个‘水’字,难免要在水边住下的。
萧见深还是第一次来到对方所住的院子,因此当他看见一栋依偎于东宫湖边、几乎四壁空旷只悬挂重重垂幔、依稀云遮雾绕的屋子时,也不免顿时升起诸多森寒之感。这样的森寒在他见到张恨水之际达到了巅峰,只见对方身着白衣,屋内悬剑,容色似万年不化的玄冰一样苍冷。
对方正正坐于桌案之后,见了萧见深也不过一点头,道:“殿下来了。”
这声音如长剑锵然出鞘,锋利四溢。
萧见深摆了一下手,王让功就在外头等候,他走进了这与其说是屋子不由说是水阁的地方,坐在张恨水身前,一边打量着对方,一边觉得如果昨夜真是对方…自己似乎不用做到那个程度,光光看他一下就能够冷静下来了。
“可住得惯?”萧见深用着最普通的问句打开了两人间的话题。
“甚好。”张恨水道。一低头,便将桌上的一杯白水递给了萧见深。
坐在对方身前,萧见深只见对方衣领一动,脖颈间隐隐绰绰的青紫痕迹便露了出来。
“…”难道昨夜真的是对方?萧见深略略迟疑地回忆了一下,好似那人的肌肤确实欺霜赛雪,触手生凉。这样一看,果然有几分相似。
“若住的不惯,余下空院你自择其一。”萧见深道。
“无碍。”张恨水道。
此后便再无余话,两人相对沉默一时,萧见深怀揣着些许复杂,落下一句“日后若有事可来找孤”,便起身走了。他这时既觉得对方是昨夜的人,又觉得对方不是昨夜的人,刚准备回寝宫好好拿拿主意,就在路过东宫花园之际碰到了另外一位公子。
这位公子倒不似刚才的张恨水那样冷漠。相反,他不止不冷漠,还热情得过了头,远远的就以一种又似渴慕又似委屈的目光看着萧见深,在萧见深一行人经过的时候还略追了几步,只是体态显得僵硬,脚下还有点趔趄。
萧见深见着了这么明显的一幕,也忍不住将面前的人和自己的回忆相互照应了一下。
“这是李晴日李公子。”王让功机智地在萧见深耳边补充道。
萧见深确实需要这个,他示意身旁的人让开一条路,让李晴日走进自己的身旁。
“殿下,昨日…”李晴日一出现在萧见深跟前就开了口,只一句话没有说完,脸上和露出衣衫的脖颈已红成了一片。实在说不下去时,他便转而指着路旁的落花说,“那花落在那边任人践踏,也好不可怜呢。”
“…”如此娇羞…和善良之态。萧见深有点儿恍惚,他一面觉得昨日的人绝不至于如此,一面又不能十分确定,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对方的身躯虽一开始冰雪般寒凉,但稍微一捂,便由内自外热了起来,好似春水化在了掌心。而面前的人仿佛也确实白皙和容易脸红。
萧见深和刚才面对张恨水一样,又温言安抚了对方几句,便继续准备回宫思索人生。
但接下去短短一刻钟的路,就跟埋了无数绊马索的战场之路一样,每转过一个地方,萧见深就必要碰到一位公子。
第三个出现的乃是一位名叫谭齐观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火焰似的衣服,那挑高的眼尾似乎和衣服一样染做了淡红色。
萧见深来到的时候,他正手持马鞭对着自己身旁的太监冷笑咒骂,大约说了什么脏污字眼,但很快就歇了下去。
因为这个字眼,萧见深经过的时候额外看了对方一眼,就见谭齐观同样似笑非笑地睨过来,顷刻却又转回了自己的目光,只仿佛自言自语说:“…不会吃了不认账吧?”
“…”萧见深目光被对方那一头虽束起却依然长及腰际的长发所吸引,他心想着昨夜那人确实有一头如锦缎般的情丝,用手一掬,便感一道黑色泼墨飞流而下…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又碰见了一身揣利刃,直接等在他行进道路上的一个奸细!
萧见深难得见到一个不阴阳怪气而是明刀明枪的奸细,他一时之间甚至心头一松,暗想对方莫不是在这里呆得烦了,打算从奸细转职成刺客?
不想这念头尚且留在脑海之中,对方就手持利刃,坦然对他说:“昨夜将我折腾得不轻,日后你若敢负我,你我之间便只能活下一个。”
“………”萧见深。
此后剩余的三位男侍奸细也粉墨登场,但他已经无力分辨到底谁是昨晚的那个人了,总觉得每个人都各有其可疑之处,好像谁都和他春风一度且完全没有看见第三者出现在他的寝宫之中。
然而按照他们的说法,他合该与一共七个人完成了大被同眠酒池肉林的成就。
萧见深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他心力憔悴地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就听脚步声自外头传来,他顺着声音抬起头来,先是青袍与压袍的玉佩,接着是背在身后的双手,再而后,傅听欢那张风流肆意的面孔就闯进了萧见深的视线里。
萧见深看着傅听欢,突然心头一动。
他在想:既然那后宫的七个男侍奸细都有可能,那面前的这一个奸细有没有可能呢?
傅听欢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再一次踏进这个宫殿,心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
昨夜他与萧见深两人荒唐到了极致之处,萧见深宣泄完药劲之后就沉沉睡去,而他当然不可能睡得着…大约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睡得着吧。
这样的结果毫无疑问与他的初衷相去甚远。
然而——
但是——
躺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的傅听欢精神还残留在极致的愉悦之中,他望着帐顶和身边的人,陷入了思考宇宙及人生哲学的奥妙之中。
但这样的思考注定没有结果。
所以傅听欢从床上爬起来,拿了萧见深的一套衣服穿上,又毁了萧见深其余的衣服,还十分细心地不忘带走自己原本的那一套。这样出了东宫,他先往琼楼那洗净了身体,洗的时候看见一身斑驳难免不爽,便用药物全都遮了个一干二净,继而又去大牢中把琵琶女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等闲,随手完成之后,傅听欢本想睡个回笼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见睡意,最后索性又回到了萧见深这里。
这便是刚才的那一幕。
傅听欢是否是昨夜之人这样的猜测只在萧见深脑海中打了个转。他很快注意到对方今日穿的是一件平领的衣服,修长的脖颈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而对方从外头走进来的姿势同样自然无比,以萧见深常年习武的眼光看,对方身上也无任何不适之处。
这个念头太可笑了。萧见深想,下了结论:
昨夜绝不是他。
萧见深便道:“我们可以继续昨夜的事了。”
第18章 章 十八
傅听欢:“………”
他顿时一个趔趄,被对方惊得一下子都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萧见深问出那一句话后边等待对方的回答,不想好一会之后,也只见傅听欢面色数遍,迟迟不肯作答,不由蹙眉道:“昨日你我所说,满饮此杯之后便将一切告知?”
傅听欢这时方才知道萧见深说的是什么。
说话的人是眉头蹙起,听话的人却是心头蹙起。
傅听欢暗想昨日什么都被你要到了手你还不甘愿,非得乘胜追击,偷完了身再偷心是个什么道理?上位者喜好将所有一切都掌控在手里的怪癖究竟是怎么生成的?——在不满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傅听欢完全忘记了他自己。
他垂眸片刻,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透出一片淡色的阴影,看上安静又乖巧,美丽而迷人。
萧见深不经意间见着了这一幕,也不由心神轻晃,隐约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这样无端的感觉很快被对方给打断了。
只见傅听欢重新抬起眼来,脸上又露出了那惯常的带着薄薄轻蔑和玩味的笑意:“殿下竟还问我这句话?难道昨日不是已经将什么事情都做尽了吗?”
这话音方才落下,王让功就自殿外匆匆走来。进来的他见到傅听欢也在这里顿时就是一怔,不过转瞬便若无其事地走到萧见深身旁,只凑在萧见深耳边说话。他说的话也极为简单,就只有一句,乃是:“琵琶女昨夜已被人救走。”
萧见深的目光落在了傅听欢身上。
他明白对方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之处。
——这乃是对一个奸细究竟为何如此大胆的奇异与不解。
正是出于这样的奇异与不解,萧见深也与对待其他奸细的放置不同,直接询问:“人可是你救的?”
“是呀。”傅听欢很爽快地正面回答了。他话里倒无多少挑衅之意,但这话本就是最为鲜明的挑衅之语了!
萧见深果然无言以对。
数息之后,他只向王让功道:“…着一应相关人员于京中搜索逃犯;并向各府城发下海捕文书,一经发现,即刻缉拿归案。”
他再看向傅听欢。
傅听欢一脸淡定,甚至还以微笑回应萧见深。
萧见深依稀从对方脸上窥探到了“我知道你会说这个我懂你”的字眼,顿觉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了,便继续说:“把他代入偏殿安置——”他本来只想着照傅听欢的武功看,还是放于自己眼下比较安心。
不想这话才说出口,傅听欢就说:“不必麻烦,我回琼楼休息去了。殿下有事,今日之后尽可来琼楼找我——但现在,我困了。”
言罢,白过来撩了人一回且自觉萧见深态度不错的傅听欢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萧见深:“…”究竟为何这个奸细画风如此清奇?
萧见深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时已至午,骄阳正盛。阳光洒在天地万物间,似一层闪闪发光的金粉;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一阵风过,便是碧痕初皱,绿意新生。灰扑扑的麻雀,黑亮的燕子,彩色的鹦鹉,以及难得见到的偶然落在水池边,还从水池里叼出了一只锦鲤的白鹭;它们在明亮的阳光下叽叽咋咋,骄傲神气的来回踱步,将一方小小的树木搅得不能安生——正如这院子里的那第一批的七个男侍和第二批的七个男侍;如果这方树木能够说话,说不定早就呵斥出声了——正如东宫的主人萧见深一样。
但萧见深和不能说话的树木还是有一点差别的。那前后两批一共十四个男侍和那些神气活现的鸟儿也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自那日萧见深略显高调地去男侍中找了那可能与自己共度一夜的佳人之后,这一群人简直如同蜜蜂闻到了花香,飞蛾看到了火光,前仆后继花样百出的凑到萧见深面前,为达成这一目的,他们之间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好长一段时间里萧见深时时能从身边的人中听见这样的话:
“禀报殿下,刘公子自进了李公子的静园之后,李公子缠绵病榻,咳出了几缕鲜血!”
“禀告殿下,张公子与谭公子似有口角,张公子水阁中的剑折了!”
“禀告殿下,刘公子好端端地被蜜蜂蛰了一头包!”
“禀告殿下,谭公子最看重的那一柜子皮鞭都被人斩成七八节又烧成焦炭!”
萧见深并不奇怪,也并不想管。因为在他们互相使绊子的时候,萧见深依旧发现了这些人正无所不用其极地找各种各样的方式将东宫的消息往外传递,不管是混在送菜挑粪的车子里想要由人送达还是训练猫狗小鸟妄图以动物穿越,总之没有他们想不到只有他们做不到的。
已认出来的奸细总比未认出来的奸细好。
愚蠢的奸细总比聪明的奸细强。
如此方能将“有必要”的东西送出去,“没必要”的东西留下来。
这大抵是萧见深如同树木一般一言不发的唯一理由了。
这最早进入东宫的七个人萧见深尚且还能忍耐,毕竟他们虽说时不时就要到他面前晃荡一下试图更进一步,但实际上花费在互使绊子刀剑相向的时间更多一些。所以萧见深觉得自己还能够忍耐,此刻他已完全不打算去寻找那天晚上的人了。何必再心碎一次。
但事情并不会这样就轻易了结。
因为后一批由他父皇送来的那七个男侍,在消息传出的三天之后,一齐来到了萧见深面前,一人拿着一块碎步对萧见深说:“那晚与殿下同寝同卧的乃是我等七人!殿下天赋异禀,功行深厚,非一二者可以消受!”
让他们进来的是王让功。
王让功神情无辜且沾沾自喜地在旁边做旁证说:“殿下,针线局那边已查阅档案,将那失踪的布料查找了出来,正是诸位公子手中之所持!”
萧见深:“……………”
他不敢相信,他们竟是认真的!
萧见深当天下午就入了中宫。
中宫骆皇后在第一时间就见着了自己的儿子,她此时正是海棠初睡醒,云鬓落雪腮之际,睡眼惺忪之时见到了匆匆而来的萧见深,便不由调笑:“母后今日闻你那后宫甚是热闹,可是终于遏制不住,要进宫向母后取经来了?”
萧见深在骆皇后面前端坐,他道:“请母后为儿臣择一佳妇。”
骆皇后闻言“哦”了一声,说:“你要将哪个男侍提为太子妃?这倒是早了一些,不如任他们自己分出个东西南北上下左右一等二等来——”
萧见深的声音像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请,娘,为,我,娶,一,个,女,人。”
骆皇后:“…”她这才反应过来,“竟是要娶个女人?我儿这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萧见深却一刻也不愿再等,立刻就同骆皇后一起准备这选妃一事。因此不管骆皇后究竟感觉到如何的新奇,那“为太子选妃”一事依旧长了翅膀般地自这深宫中传开,且飞快地提上日程。就在消息刚刚传出,街头巷尾的百姓还嘲笑这制造流言之人简直不经大脑的时候,京中所有正五品以上有待嫁女儿的命官已接到了中宫所出请柬,全入宫赴宴而去。
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风,萧见深坐在里侧,诸位闺秀疏落坐于外侧。
众位女儿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今日这场宴会的意思。她们或臻首低垂如莲花含羞,或扬眉四顾如牡丹盛放,一个个身着最鲜艳最水润的颜色,在芊芊的野草,软软的清风中,展露女子最好的时节。
只隔着一个屏风。
跟在萧见深身旁的王让功清楚地看见萧见深除了第一眼之外,压根就没有怎么看屏风之后的这些女子。
萧见深正在翻手中那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本册子上写了这些屏风之外那些女子的背景亲属关系。
和自己不站在同一阵营的首先排除。
形迹可疑的再次排除。
官职太小无有用处的依旧排除。
尸位素餐国之蠢虫的再次排除。
骆家的女孩子依旧排除。
厚厚的一叠册子在这样的排除下很快只剩聊聊几个选项。
萧见深大略扫了一下,见剩余的几位综合起来优势都差不多之后,才终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了她们的小相上。
片刻后,他的手指落在了册子的一处。
那位女子长发如绿云,粉面如鹅蛋,眉若远山,衬得目光水样温柔;红唇微抿,显得笑容恬静且羞涩。
萧见深道:“便取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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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黑幕,自天与地的水平线起,重重席卷而来。
孙若璧拿着自己的包袱从绣阁中出来之际,只觉心跳如擂鼓!
深更半夜之时,满院的灯火在黑夜中飘摇似火星,稀疏一两点连周围丈许的空间都无法照亮,更不用说偏往角落走的孙若璧了。
足踝高的小草在裙摆的下沿扫过,院墙角落的小门上午便被她隐蔽的弄开,现在她摸索着来到这里,轻轻一推,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一个闪身,便自墙里来到了墙外。
远方的灯火一下照亮了前路,安静的小巷子之外的街道上张灯结彩,人人都为明日即将举办的皇太子大婚津津乐道。
但这对孙若璧来说正是晴天霹雳。
这世上既有无数人喜爱皇太子希望成为太子妃,总也要容得下一个不喜欢皇太子,不想成为太子妃的女人。
奈何无数想成为太子妃的女人当不成太子妃,明明不想成为太子妃的女人却要苦熬着这个位置。
孙若璧一点也不像自己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温柔如水。
她心知不论如何,自己的拒绝都不会被家人接受,所以她默不作声地准备了足足一月有余,终于抓住了机会逃离家中。
她已留下书信,家中只要与皇太子说女儿染疾暴毙,想来皇太子也不会自毁长城,非要治罪于她的家人。
而她那时自然已经天高海阔,无有拘束——
一缕渺渺的声音忽然自前方传来。
这箫声太过动听,孙若璧不觉就朝那左手处的岔路走了几步,当一步踏进这幽深之地时,她只见月华如霜,在天穹上凝成了仿佛刚才乐声似的一束,照下来照亮了身前的人。
那是一位书生。
还是一位很风流、很漂亮的书生。
他站在那里,这再简陋再幽暗的巷子忽然间也变得富丽堂皇变得不同流俗了起来。
她很快听见了对方玩味的声音:“你可是想要逃婚?——这世上竟也有人想逃萧见深的婚?”
她又听对方笑了一声。
那声笑却有着说不出的狂傲与冷酷:
“这倒救了你一命!”
第19章 章 十九
六月初七,夏至,皇太子大婚吉日。
一应纳采问名、告期册封的先期典礼已在之前时日完成。
大婚从清晨开始。红灿灿的骄阳悬挂着远处的山巅,半遮半露如同含羞的少女;寥廓的天空之上,云层诸般变化,有一缕缕一行行如同波涛的,也有一块块一叠叠好似鱼鳞的;它们或者聚合在一起拢成一大块,或者分散开来只余一丝一缕。但每一块镶在天空的白云的边儿都被镀上一层金色,这是来自光明的厚重。
金辂车从宫门徐徐驶出,四面大敞,皇太子身穿黑红冕服端坐于其中,其玄龙端两肩,山岳披于背,河川长于膝。乃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俱担于一身之意。车驾左右,大乐、侍卫、官员等俱按礼仪序列跟随,此一路赫赫扬扬,过了大街,走向太子妃家中。
红的,亮的,不止是天空和云彩。
橘红色的光线在这时候已经铺满了天地,那被肃清的街道,街道上的建筑,建筑旁的花草树木,无一不染上了这灿烂的,这欣喜的,这让人兴奋与快活的色彩。
它欢欣鼓舞着,绕着天地奔走,就像那远处迤逦而来的接亲队伍一样热闹,又像那端坐车中穿着黑红冕的人那样夺目;但它们热闹却不肯热闹过接亲队伍,夺目也不肯夺目过威严冕服。
直到那队伍以天地独有的盛大过了大街,萧见深已来到了孙将军府前。
孙将军府的匾额由萧见深祖父钦赐,孙将军府前的两座石虎由萧见深的父亲钦赐,而现在,孙将军府将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
随行赞引跪请皇太子下辂。
萧见深自金辂车而下。这时将军府已设幕次,萧见深于幕次中行进至中堂前。
赤色的靴子、摇曳的玉佩自幕次下端一晃而过,那玉珠、珩、瑀、连同四彩小授串在一起,是一抹淡而深刻的痕迹。
太子妃正有女官引至中堂,与太子共拜主婚者与太子妃之母。
如此数拜过后,太子与太子妃再至将军府外,太子妃乘凤轿而行,太子则由赞引再跪请升辂前行。
但这时,太子妃所乘凤轿的柄手却忽然无端断裂!
众目睽睽之下,抬轿女轿夫与几个跟得近的女官和内监只在一瞬之间就觉脑海“嗡”的一声,浑身冷汗不止。
只前行一步的萧见深赶在周围的大乐与百官之前先发现了这一点。
他脚步稍顿,继而一旋踵便回身面向轿帘,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之时弯腰俯身,将太子妃自轿中打横抱出。
天朗云淡,惠风徐来;幕次渐稀,人群隐现。
萧见深抱出太子妃转身之际,便是翟衣猎猎,凤冠轻摇;玉佩啷当,大授长飘。
当所有随行之人略感奇怪的时候,萧见深的声音已随着左右的鼓乐,遥遥传入了左右众人与远方百姓的耳际:
“太子妃自今日起,与孤将为一体;当同坐同行,同寝同卧,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此乃合体同尊卑。”便道,“升辂。”
说完就在赞引跪请之中再次乘上金辂车。
但这时萧见深已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因为他在触手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到掌下身躯中流淌着的雄厚内力!
他一时微愕,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初见傅听欢时候的情景,那时也是——花艳似火,人胜花容。但随之种种至如今,正是再回首前尘似梦。
不过心里的怀疑只是一闪而逝,孙将军乃朝堂监视与遏制江湖的关键大臣之一,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同江湖联系紧密,家中习武成风,独女会些武功并不叫人惊讶…就是会得这么多挺让人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