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词一入水中,紧紧抱住怀中之人,用身体阻拦四面涌来的大水!
他心中杂乱,却不及细思,只奋起余力,抱紧界渊,自水中挣出!
大水褪去,天空重现,言枕词迫不及待向怀中人看去。
怀中人挑挑眉梢,给了他一个浑若无事的懒洋洋笑容。
言枕词没有笑。
他的神色从未有如此恐怖。
他紧紧盯着界渊的手,那里,他的与界渊的,两只手本应妥当地握住彼此。
可如今,一只穿透了另外一只,仿佛另外一只只是哪个顽童画在此地的虚影。
言枕词不敢相信。
指尖如穿透无形之物,穿透界渊手掌。
他看着自己的手。
他再一次地,抬起手,尝试碰触界渊的手掌。
直至手掌再一次地穿透界渊的手掌。
“这是…为什么?”
言枕词问。
一字一句,用尽力气,方才挤出喉腔。
他总想要得到答案,可如今,几乎不敢得到答案。
一声叹息,四野幽幽。
言枕词散乱的视线仓促地回到界渊身上,然后凝定。
界渊悠然道:“此事我其实告诉过你…我化身度惊弦之际,曾和你说‘命线’一事。你问我命线是否因果线,如今我回答你,大差不差,是如此吧。”
命线存,因果存,事物存。
命线不存,因果不存,事物不存。
一丝晕眩袭上了言枕词的脑海。
但言枕词极力冷静。此时此刻,他不再敢错过界渊所说的一个字。
言枕词道:“你是说,你体内命线不存?”
界渊:“不错。”
言枕词:“那它去了哪里?”
界渊只是轻笑。
言枕词在问出这一句话时,脑海忽然掠过一道闪电。
他失声道:“织方界线!当年我问你朱弦是不是幽陆至宝,你屡屡顾左右而言他——朱弦并不是第八至宝,你——”
幽陆八样至宝。
镇国玉玺、离禹尘剑、雪海佛心、生灭空镜、祭天古符、虚实光璧、九烛阴瓶、织方界线。
界渊纠正道:“朱弦是,也不是。”
无数年过去,无数尘封时间的往事,他将其一一说来。
“阿词,神念如此神秘,又以混乱为生,你是否曾于某一夜中不经意想过,在你杀天闻明炎之际,为何没有发现一丝半点神念的踪迹?因为…”
他低低笑说:“神念在养伤,确实并未出现。当年我化身大庆谋主,诱出神念,与其战斗之际,于不经意间用织方界线给其重创。那一场大战,我与它两败俱伤,他蛰伏北疆,我则暂时封印记忆,以原府传人身份游荡天下。”
“织方界线就是在此战之中一分为二。一份在我手中为朱弦,一份在神念手中,并在我与神念的最后一战中被它摧毁。
“于是…”
“你把你的命线——”
言枕词只将话说了一半,他的喉咙被堵住了,再也不能吐出半点声息来。
一切一切,一切被掩盖在表象之下的真相被翻出。
而真相如此残酷。
他心中又有一念,他在这时刻遍体生寒。
度惊弦一定死了!
度惊弦是怎么死的?
生亦等闲,死亦等闲。
魔主等闲取人性命,也等闲轻掷自己性命。
界渊道:““八样至宝缺其一,不能真正将神念摧毁,我以体内命线,续上半截朱弦,杀死神念,并将神念仅余部分,最后的混乱种子纳入体内。”
“混乱种子吸收混乱之力,滋生混乱之力。我以一人之力,难以对抗整个幽陆的混乱,也许最终也会如神念一般,变成为混乱操纵之奴。更何况这样无趣又无尽头的对抗如此让人厌烦!
“杀神念的那一刻,如今结局,便已确定。
“但命线不存,因果不存。
“故而等我死后,一切存在为不存在。你,其他所有人,都会将我忘记…”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这世间。
多少烽火连天过,多少朝代兴衰落。
这天地依旧,这山川依旧。
他对言枕词说:“阿词,我曾经想过,我为何一定要杀了神念。多少年过去了,爱也过了,恨也过了,神念于我,不过一件或许应该完成的事情…可我不做这件事,还做什么呢?这世间于我一样无聊啊。杀了神念,好歹有点挑战。”
言枕词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堵在喉咙的巨石搬开一条缝。
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而真相比他最深最深的恐惧还要恐怖!
他恍惚道:“界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真的想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
巨大的悲哀将他笼罩。
他问:“我甚至无法让你对这世间再有一丝眷念吗?”
这不是界渊的错。
言枕词想,力量从他体内流逝,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跪倒在地。
这是我的错。
笑声响起了。
温柔的触感在言枕词嘴角一掠而过。
这一点点热意给了言枕词最后的勇气,他抬头看着界渊。
界渊再开口。
他说完了过去,还有未来。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他依旧悠然。
他告诉言枕词:“阿词,我说过了,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杀了神念是我早就决定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因你而改变计划。不过这最后的时间,我始终让你来杀我。”
“因为,能杀我的只有你。
“阿词,如今我身上已无幽陆因果。但你若杀我,你与我便有因果。尽管这因果还小,还弱,还几不可察。但它确实存在。
“若你能找到因果,也许你能再找到我。
“阿词,你总说我不将事情告诉你。如今,我将一切都告诉你,我将一切的选择都交给你,我将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在这最后的最后,我将所有的选择与希望全都留给你。
因为这最后的最后,我所有的眷恋与不舍只在你身上。
“阿词…别哭。”
“吾之死,以血送葬,不以泪。”
他眉目含笑,骄傲如初,掸掸衣袖,自地上站起,向前一步。
一步之间,天阳出世。
他逆光而站,调笑道:
“阿词,你可要找到我啊——”
那声未落,点点浮光中,界渊消失天地之间。
“界渊!界渊!界——”
言枕词忽然停了下来。
阳光挣破云层,射下大地。
他怔怔看着前方衣物,脸上还存悲恸,眼中却不再见伤心。
一些无形的东西自他脑海之中消去。
他摸着脸,脸上一片冰凉:“下雨了…?”
没有。
他自言自语:“我哭什么?”
不知道。
他又看地面,地面以指剑划出三个字,一笔一划,鲜血淋漓。
救阿渊!
“阿渊…”
他疑惑问:
“是谁?”
青山环伺,静水深流,人立其中,微如草芥。
今日山河依旧在,骄阳如故东升天。
第134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这一年之中除旧布新, 阖家团圆的特殊日子里, 就是终年皑皑白雪,一望素色的剑宫也多添了三分喜气。
招收新弟子的事宜已在两个月前结束,如今众多新弟子换上新衣, 扫掉陈雪,手拿红符,将一张张寓意吉祥的春联贴在大殿廊柱上, 又让一串串鞭炮炸响在山道之上, 还有两个圆滚滚的雪人,蹲坐在天阶上边, 倚着把剑宫长剑,憨态可掬地望着山下来人。
爆竹声、欢笑声、舞狮声、打闹声, 大大小小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入主峰之中。
主峰之上,晏真人绕山绕了整整一圈, 总算把正啃着鸭脖溜溜达达玩雪的人给抓住了。
晏真人无奈道:“师叔…你不要再仗着自己没怎么出现人前就随意欺骗新入门的弟子了,现在满宫上下都在找一个言姓师兄,想让他主持新弟子新年祭并教导新弟子的武艺呢。”
言枕词理直气壮:“我又没有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师兄。怎么, 你还不许我长得年轻好看吗?”
晏真人竟无言以对:“…那您要亲自教导他们武艺吗?”
言枕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晏真人, 语重心长道:“想什么呢?剑宫没有别人了吗?我要教也教——”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一个极为模糊的念头极快地闪过他的脑海,可他完全捕捉不到。
他有点纳闷地问晏真人:“我有弟子吗?”
晏真人也是一愣:“应该没有吧,师叔在外面收了弟子吗?”
言枕词也不太确定。
他心中纳闷:我为什么会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弟子?我应该…
他想不起来。
那就是没有。
他回答自己:我应该没有弟子吧。
两人话到这里,一位剑宫殿主见着了晏真人, 急忙上前:“掌教,我们在断尘峰上发现了一处地方,不敢自专,还请掌教前往一看。”
这位殿主说得严重,言枕词左右无事,索性与晏真人一同往断尘峰去。
到了断尘封上,两人看见一座极大极奢华的池子坐落峰顶,那池底的阵盘竟是黑金玉矿,那池上的锁链竟是天外陨铁,就连砌池子的石头,都是一整座山方能开凿出一块的“石中精华”,不惧冷热,不惧水火,更不惧刀枪斧钺。
晏真人脱口而出:“败家子!”
当他发现师叔和殿主都在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勉强按下心头绞痛,对殿主说:“这池子的来历我也不知,想来是哪位前辈拿了剑宫库藏建了这东西。”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简直太浪费了…等新年一过,你们赶紧把它拆了,把上面的哪怕一块石头都给我运回库房好好存放,明白吗?”
殿主也觉痛得不能呼吸。他手里头的一柄剑就差一点点天外陨铁,就可以再上一个层次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多想了。
他重重点头,回应了晏真人的吩咐!
匆匆来到的晏真人又匆匆离去,新年将至,毕竟诸事繁多,剑宫掌教哪怕一把年纪了,也一刻不得闲。
他们走后,言枕词还滞留此地。
他踱步到水池旁边,用脚点了点池畔锁链。
一道无形劲气自地面探入锁链,激得水声大作,水花四溅,九根铁索“铛铛”不停,盘蛇一般直探云梢!
一刹那功夫,言枕词已经将整个池子一同看清。
九根锁链链头都有倒钩,为九重关锁之用;池底阵法有十八节点,为地狱收魂之用。
收魂锁魄,邪法分枝,有干天和,不是我剑宫手笔…他眉心一簇,暗暗想道。
再加上这池子用料虽然精贵,但火燎铁锻的痕迹都还新着,可见其打造完成至多不过一年。
一年之中发生的异事,掌门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他想了片刻,还是说服了自己:
毕竟这一年来的事情太多了,偶有疏忽,也能理解吧。
当一切布置妥当,除夕终于来到。
新的弟子归新的弟子,老的弟子归老的弟子,晏真人则带着还在剑宫的宿老一同邀请言枕词,在接天殿的别殿中支起一张桌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年夜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烛火摇得人脸热头晕。
言枕词被酒一晕,被火一摇,满眼绯红之中兴致骤高,他执箸夹菜,对身旁人笑道:“来,尝尝这个,它做得又漂亮味道又好。”
身旁人嫌弃地用筷子点点食物:这也叫漂亮吗?真正漂亮的——
受宠若惊的声音响起来:“多谢师叔祖!”
言枕词骤然清醒。
深深浅浅的绯红带着他臆想中的身影消失了。
而他甚至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孔。
他莫名失落,旋即端起酒杯掩饰这点莫名的情绪。恰好桌上正行酒令,他一眼看向屋外,随口吟哦:
“又是一年新雪落…”
新雪落,新雪落。
新雪落尽人萧索。
言枕词倏然住口。
他未将满是寂寥的词念出口来,只是心中的所有欢欣喜悦,都在这不期然的一首词中烟消云散。
言枕词静默片刻,放下酒杯,一步踏出。
上一瞬他还在接天殿中,下一刻他已经站在剑宫群山之间。
黑夜正好,风卷白雪,空山无人。
他在山间慢慢踱着步。
风与雪抚上他的眉梢,抚过他的发缕。
山中还有点点火光,还有声声笑声,透过无垠的黑暗,传入他的耳朵。
欢笑的酒宴只是开头,在这一夜里,他们还将聚集一起,交谈说笑,直到启明初亮。
这热闹的日子里,言枕词也想要同样的热闹。
可这分明不是我的热闹。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
我的热闹是什么呢…
他走着,走着。
黑夜无时无刻不拢在他的身旁,如影随形。
一切的火光与笑声同他都像隔了一层膜,他独自行走天地之间,形影相吊,孑然不乐。
忽然风吹疏竹。
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剑宫客院之前。
这客院外扎一圈篱笆,里头藏两座精舍,有扇门扉半开半挡,比黑夜柔和许多的暗光自门扉敞开出射出来。那昏惑黯淡的深蓝色,似乎带着一点不能说的秘密,正静静引诱篱笆前的人。
言枕词没有动。
过去天闻明炎,如今明如昼。
两次挫邪魔于功成,挽幽陆于倒悬,他已成就人神之名。
人下近神者,还能探不出夜色里的一座屋子中的情况?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正是这时!
“言枕词!言枕词!”
急促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言枕词浑身一震,骤然转身,险险脱口:“阿——”
一只鹦鹉叫着“言枕词”,扑扇着翅膀从黑夜里飞了出来。
它又生气,又委屈,又愤怒,又茫然。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它飞到言枕词身前,用翅膀扇言枕词的脑袋:“言枕词,色道士!言枕词,色道士!你又把鸟丢下了!”
言枕词:“…”
他深感受到愚弄,将手一探,抓住了这胆大包天的鹦鹉,拇指与食指惯性的捏了捏鹦鹉的脖子,暗自评价:嗯…有点短。
“但当个储备粮也没什么不可以…”他自言自语,看着娇娇,淡淡说,“还是把这鸟喂得胖一点,然后考虑清蒸还是红烧还是蒜蓉还是腌制——”
好不容易才飞到言枕词面前的娇娇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它用力挣扎,羽毛乱飞,也挣不脱铁铸一般的手!
娇娇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你不是鸟的主人,你想吃了鸟!你不是鸟的主人,你对鸟这么坏——主人啊,你就看着你的敌人这么虐待鸟吗!”
大半夜里,刺耳的鸟叫声远远传开。
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守岁人,唯独自己要在黑暗里面对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坏鸟。
言枕词也有点悲从中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鸟放在掌心,问:“你的主人是谁啊?”
娇娇抽抽噎噎,拿翅膀抹脑袋:“不知道,不知道,鸟忘记了,鸟不记得了,鸟的主人明明对鸟特别好,鸟就是觉得你熟悉…”
言枕词:“巧了,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娇娇:“可是鸟看了你就生气!”
言枕词:“巧了,我看了你也没有多高兴。”
一人一鸟一问一答。
言枕词的思维在这一刻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时间空间。
他到达了尽头,可尽头一片混沌。
月夜当空,温柔不语。
精舍前,言枕词喃喃自语:
“我觉得…我忘记了点什么事。”
第135章 完结
一张拓了字的帛布展于桌面。
言枕词端坐桌前, 静静望着这幅字。
许久之后, 他以指代笔, 描摹布上三个字。
救、阿、渊。
一笔一划,哪怕拓于布上,依旧难掩仓惶, 难掩痛惜。
仅看着这张布,言枕词就能推测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到底如何恐惧,如何痛苦。
可是…
阿渊, 是谁?
不管回想多久, 言枕词脑海之中依旧一片空茫。
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三个字在笔下描摹之后,他忽然起身, 收了帛布,背了宝剑, 往接天殿中去。
接天殿中,晏真人正与大庆来使交谈。
言枕词在外耐心等了片刻, 见大庆使者出去,方才进殿中见晏真人。
晏真人坐在大殿上方,沉着一张脸, 但并不是很忧虑的模样。他对身旁童子说:“把茶具撤下去, 再端一份新茶上来,我和你老祖师叔说说话。”
言枕词道:“不用这些,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打算离开剑宫一段时间。”
刚将茶水送进喉咙,正准备和言枕词好好说说大庆事情的晏真人喉中一呛, 连连咳嗽。
言枕词:“虽然明如昼方才死去,剑宫损伤惨重,百废待兴,但该我做的事情我毕竟已经做完了,如今我也想在幽陆游荡一番,好好看看各地风景,剑宫中事,就请掌门一手总揽,全权负责了。反正当年我和天闻明炎战斗之后重伤垂死,一闭关两百多年,你也将剑宫打理得很好——”
晏真人抽抽嘴角:“师叔您都说完了,师侄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说罢,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之中,皱纹尽显,满面苍老。
言枕词良心发现,劝道:“小晏你年纪虽然比不上我,毕竟也不算小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保养的,有什么好东西别全藏进剑宫宝库不舍得用。”
晏真人无语:“师叔放心,师侄醒得。”
言枕词:“那我走了。”
晏真人果断道:“师叔走前先听师侄一言!”
言枕词:“一句话?”
晏真人:“一席话!”
对方毕竟是掌教,言枕词再是着急,也只好坐下,听听晏真人有什么话说。
晏真人长话短说:“圣后自明如昼一役中重伤垂死,万幸碰见医道圣手百草秋将其救活,如今圣后已收复大庆、世家,贯通了泽国水道,正在着手处理落心斋的事物。”
言枕词沉吟:“圣后出身落心斋…在我与明如昼决战之前,静疑女冠勾结明如昼,出卖了剑宫各地分宫别殿的消息,致使我们损伤惨重,也导致了她最后的灭派之灾。如今圣后对落心斋,对剑宫是什么态度?”
“这正是我要对师叔说的。”晏真人面色凝重:“圣后支持落心斋复派,命计则君为新任斋主,却将落心斋原本地盘收归大庆,更加封了计则君许多大庆官职,这种种手笔,是想将落心斋并入大庆版图啊…”
言枕词:“今日大庆使者前来剑宫,对剑宫提了并入大庆的要求?”
晏真人:“这倒没有。大庆使者十分有礼,只与我说了圣后期望与大庆和平共处的想法。”
言枕词:“既然如此,掌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晏真人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言枕词也叹息一声。
“非树不静,是心不静。非风不止,是人不停。”
晏真人:“师叔…”
言枕词已先一步窥破对方的想法,他摇头道:“掌门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圣后一争幽陆统治,我也不会出手也不会劝阻,我只请掌门稍微想想,邪魔猖獗之日,天下纷乱之苦。”
他话已说话,不等晏真人再回复,已离开接天殿。
眼前一瞬,言枕词消失。
接天殿中只剩晏真人一人。
这时晏真人遣去泡茶的童子端着茶进来,却不见喝茶的主人,不由愕道:“掌教,老祖师叔人呢?”
晏真人让童子将茶水放下。
他忽然问:“聪聪儿,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童子忙道:“掌教怎么会老!”
晏真人只是笑笑。他让童子离去,又独自坐了一会,挥袖弄出一面水镜,放在身前。
水镜照亮他的面孔。
那纵横交错的沟壑,耷拉松弛的眉眼,还有如何也掩不去的陈腐气息。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一件事情。
可人会忘记,心不会忘记。
他的脑袋将其忘记,心中却反复惦念,恰如心头开了一道口,无论如何也补不回去。
一身玄功,所有精力,就从这道口子之中持续流泻,叫他窥见自己的生命尽头。
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晏真人想。
他的思绪像是脱离了这沉重老迈的躯壳,一路往无拘无束的天空高飞而去。
但他的本能还帮他掌控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角瞥见聪聪儿从大殿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圆咕隆咚的脑袋任是什么也遮不住。
晏真人会心一笑。
笑意刚到他的嘴角,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伸手摸了摸聪聪儿的脑袋。
他行步颇慢,伸出的手是常人惯用的右手,但是上边缺了四根指头,只余拇指,孤零零长在手掌之上。
晏真人心中又是一揪。
明如昼的灾劫刚去未久,剑宫尽是老弱病残,哪怕是我,也是时日无多。
我任掌门百多年来,兢兢业业,无论如何不忍剑宫屈居人下,更恐九幽之下先辈责问!
可我真能再将这些人投入残酷的战场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