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免费文库小说上一章:合意
  • 免费文库小说下一章:降物
戒律首座目光一凝,良久良久,他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中,满载叹息,满载忧苦,还满载平静与了然。
言枕词已知戒律首座的回答。
远离了剑宫的冰雪皑皑、孤峰独绝,远离了佛国的佛音袅袅、青山秀水,远在沙海之后的密宗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客人。
他只身前来,手无寸铁,却引得密宗剩余六部齐齐出动,个个手持兵器却低眉敛目,不敢妄动又不敢不动。
其中,如今的密宗释尊无智含笑合十:“宫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他再对左右道,“你们都退下,让乾达婆做飞天舞,迎接贵客。”
界渊含笑摆手:“不必,飞天舞已看过。此番前来只是想起有一事未曾告诉释尊,故而打扰罢了。”
无智从善如流,使人引界渊入密宗,而后两人分宾主坐下,乾达婆未做飞天舞,却携着香风,送来了瓜果美酒。
界渊把玩着手中镶金嵌玉的酒盏,尝了一口色泽碧绿的好酒,才随意道:“释尊所想找的人,如今正在佛国。”
主位之上,无智一下扣住宝座扶手!
良久,他挥手示意仅跟在身旁的天部部首退下,对界渊道:“先生真是信人。年余之前,先生就对我说过哥哥会转世重临,如今哥哥果然转世。”
界渊微笑:“好说,好说。”
无智又道:“可惜我百般寻找还是差了一步,哥哥又一次去了佛国。”
界渊叹息一声:“毕竟无巧不成书,释尊以为呢?”
无智:“若我对佛国直说哥哥是我预定的弟子,佛国是否愿意放人?”
界渊道:“释尊毕竟曾是佛国弟子,佛国究竟会不会答应,想来比本座更加了解了。”
无智慢慢道:“就算我曾是佛国弟子,也远不如贯通古今、上下三千年尽在掌握的先生啊。”
“释尊真要我说?”界渊戏谑一声,“以我来观,释尊一步慢,步步慢,如今恐怕找得回人,找不回心。”
无智藏在袈|裟底下的指甲陷入了肉里。
无边无际又无名的毒焰开始在他内心熊熊燃烧。
界渊的话踩中了他内心最疼的伤口!
对哥哥的怀念,对佛国的憎恨,对如今仿佛再一次回到他最无助时刻的狂怒!
而狂怒所带来的,则是欲毁灭一切的冲动。
陡然之间,他明白界渊此番来意了。
前方有蜘蛛密密织成的网,可他迫不及待地一头栽入,因为蛛网之后,有他生死不可放弃的期待与憎怨!
夕阳染红枫树,石阶漫过青山。
两人自无量佛国离开之后,未曾停留。言枕词一面将情况飞鸽传书晏真人,一面带着度惊弦赶往密宗,欲见密宗释尊,无智。
石殿雄浑,远山孤冷,天部部首在言枕词到来不久之后就出现,饱含歉意地对言枕词说:“镜留君来得不巧,释尊正值秘法突破之际,已闭关数日有余,不能出迎,还请见谅。”
言枕词眉心一皱:“不知释尊何日出关?”
天部部首道:“未有定数。”
言枕词缓缓点头:“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也罢,等释尊出关之后我再来拜访。”他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天部部首走上前欲送自己离开之际,冷不丁发问,“界渊是什么时候来的?”
天部部首面色微变。
言枕词了然地笑了笑,对度惊弦道:“我们走吧。”
这一次,他大步离去,不再停留。
前来拜访的镜留君已经离去,天部部首立刻回到石殿深处。
这是石殿群最中心的位置,雕刻众佛的壁画之上,圣火熊熊燃烧,无智盘坐正中金座,宝冠加额,袈|裟披肩,一介孩童如今已变成威势初露的少年,且一日日地神秘莫测,如往昔任何一任释尊。
天部部首肃然道:“言枕词已走,但他似看出了我们欲与燧宫联合,共伐佛国的准备。”
无智手转念珠,垂眸片刻:“无事,我们与界渊合作的事情无法隐瞒,言枕词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
天部部首欲言又止。
无智:“但说无妨。”
天部部首沉声道:“释尊,与燧宫合作攻打佛国不是不可,但大庆前车之鉴,我总担心密宗重蹈覆辙!”
一粒粒被指腹摩挲得光滑的念珠从无智指尖转过。
无智将自己的想法细细同天部部首说:“我日前已与界渊协议:密宗只与燧宫同时攻打佛国,不合兵亦不交换战报,且谁打下的地盘由谁控制,他人不得干涉。如此一来,与其说两派合作,不如说两派共同分食佛国。”
天部部首眼中精光闪烁:“但我们攻伐佛国,剑宫与落心斋绝不会袖手旁观。”
无智道:“如今正道盟员也只剩下剑宫与落心斋了。哪怕正面交战,密宗加上燧宫,未必不能与佛国、剑宫及落心斋抗衡。何况我等有地利,这两家就算来,也是先到燧宫地盘,正好让燧宫替我们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如今,该当是群雄逐鹿的时机了。”
他喃喃道:“因陀罗,密宗传承许久,如今适逢天时,我希望…天下所见之土壤,皆是无上净土,人人念诵我密宗的教义,人人是我密宗的子民,我是全天下的释尊。”
哥哥,你听得见吗?这就是我将为你造就的真正佛国…
这真正佛国,我见其在不久将来。


第101章
自密宗离开以后, 天色已晚, 度惊弦与言枕词找了一家还算安静的客栈歇下。客栈的厢房之后带一花园, 花园之内有一水池。
弦月挂在天空,流辉洒下大地,流过疏竹, 在水面翻出粼粼银光。
密宗之行并不顺利,这多少给言枕词带来了一些沉重。
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之上静静思索着目下局势,忽然听见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再循声一看, 便见竹影深深、曲径通幽处,度惊弦身披白衣, 踱步而来。
夜中忽现的这抹影子似自月上借了一束光。
这光叫他面如白玉,眸如点漆, 鼻如悬胆,唇似涂朱。
那一点朱红, 就是这夜里的冶艳。
不不,等等。
言枕词近乎悚然一惊。
为什么我要这么专注度惊弦的外貌?我不可脚踏两条船!
度惊弦:“阿词。”
言枕词有点紧张:“怎么?”他过来了!我不可脚踏两条船!
度惊弦:“无智倒向界渊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此事自无欲的转世被佛国带走之后就无可挽回。界渊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他在佛国与密宗间布置的大势既成, 你我无法阻止也不叫人意外。”
言枕词挺紧张:“没错。”他靠近了!脚踏两条——
度惊弦:“世人皆骇界渊之力, 以我观之,界渊之智绝不逊界渊之力。若有人敢小看其智,他将再没有与界渊面对面的机会。”
言枕词可以说很紧张了:“自然。”他就在面前了!船!
度惊弦已经走到石桌之前,他弯下腰,却并非坐下, 而是突然将面孔凑到言枕词面前。
两人面对着面,距离不足一掌平放,似连呼吸也纠缠在了一起。
他缓缓道:“阿词今夜怎么这么紧张?”
船!船翻了!
言枕词寒毛倒竖,猛地自座位上向后一跳,跳开三步之外。
他特别不自然:“好好说话。”
夜色昏暗,度惊弦将言枕词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他轻轻抿了抿嘴唇,努力将浮上嘴角的笑容再给压下去。
哎呀哎呀,阿词太可爱了。
就是因为你这么可爱,我才屡屡想要调戏你啊。
度惊弦演戏的欲望越发浓烈,他眉梢忽然一挑:“阿词还在想界渊?”
言枕词:“没有——”他咬到舌尖,将舌头撸直,“不,我当然在想界渊。”
度惊弦:“为何?”
言枕词觉得是时候让人死心了,他沉声道:“自然是因为我与界渊两情相悦——”
度惊弦:“你与界渊是没有结果的。”
言枕词眉梢一挑,心中怒气隐动。
度惊弦又道:“如今世家大庆已毁,佛国密宗入瓮,再过数日,就是剑宫与落心斋了。阿词,你观界渊手笔,当知界渊有盖世之力,也有盖世之智,等他对剑宫下手之际,他摧毁的不会是剑宫的几个人,他摧毁的必然是剑宫举派之信念道心…届时,你要如何自处?”
等等,有些不对啊!
这种谆谆善诱、步步攻心的说话方式,如果说话主人再手持一柄折扇,嘴角添上三分笑容,岂不就是…音流?
言枕词心弦忽然一动,他开始凝神注视数步之外的人,或许是月影偏斜,他依稀真在度惊弦唇角看见了三分笑影。
而度惊弦还在说话:“除我以外,界渊所思所想无人可知;除你以外,再无二人可杀界渊。”
唉,毕竟只有你上来杀我,我才会考虑一下出手不能太重,打你会疼。
至于其他人,来了也是白来。
“而我杀界渊计划之一已同你说过…”
言枕词不免接话:“但‘让我和你在一起然后气死界渊’这个计划…未免太过龌龊卑鄙了吧?”不知是否因为心中隐隐约约的预感,他这一句说得没有多少愤怒,只显十分平静与一点古怪,“你就不怕事发之后,群雄鄙夷,天下耻笑吗?”
度惊弦理直气壮:“既杀界渊,救得幽陆,此计何来卑鄙无耻?明明是大贤大圣之举。我早已说过此事也不用你来做,反正众人不会知道你与界渊之事,只会知道我们情投意合,携手挽天倾,这才是一世佳话!”
喂喂…越来越像了啊,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特别理直气壮的模样…
言枕词脸上的古怪更重了,还有点想笑。
他静默片刻,冷不丁叫道:“阿渊!”
度惊弦不为所动,才不脱马甲:“我说了这么多,阿词眼中还是只有界渊吗?想来是我…”他面无表情,缓缓说话,月色幽幽声幽幽,他的声音染上了三分哀怨,“不如界渊讨你欢心的缘故。”
言枕词顿时牙疼。
得了,缃蝶…
然后言枕词开始思考。
就算一开始我将度惊弦认为界渊是我的错觉,但自佛国阿渊与度惊弦同时出现之后,我已经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时候我总不会该再莫名冒出‘他们相似’这个错觉了吧?
我之所以觉得他们像,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像!
这样细细一想…以前也并非没有界渊与分|身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情况,只是之前在佛国,阿渊的态度太过有偏向性,才叫我推翻了之前的猜测,把他们分为两人!
想明白了其中种种,言枕词看向度惊弦的目光变得更为古怪,且多了三分不善。
接着,他一语不发,掠出花园。
界渊方来不久,此时也许还在附近。度惊弦既然不说真话,他就去找界渊,问个清楚明白。
敢不给个准话,他就和对方上演全武行!
上次分别以来,两人并未再做联系,如今言枕词自然不知晓界渊身在何处。但这难不倒言枕词,他按照界渊习惯找到了方圆百里之内最繁华所在。
只见小河曲流,街道深深,三层高的小楼飞檐斗角,其内星光点点,灯火辉辉,上接天幕,下映流水,灼灼灿灿,浮光掠影。
再向楼内一看,高台之上,乐者弹箜篌拨琵琶敲大鼓,声声绕梁,舞者旋罗裙转铃铛点拍子,色|色动人;高台之下,摩肩接踵,欢声笑语。
但在这金碧辉煌热闹非凡的乐馆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圈,言枕词也没有见到界渊的踪迹。
难道是我找错方向了?还是阿渊已经回去了?
言枕词有点踟蹰。但转念想起度惊弦,心中又升一抹笃定:
不对,如果阿渊已经回去的话,今夜未必会做这么明显的暗示。
他再向乐馆更深处找去。
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院子,来自前方的欢笑喜悦似被一重纱蒙了,遥遥听不真切,只有那点欢快与喜悦,似颗种子,落到心间,便有了影子。
风倏尔一吹,吹走笼在月边的云。
言枕词又翻过了一个院子,便见露天之下,一架屏风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屏风绵延一十二扇,以银纱做底,其上墨色蜿蜒,绘山川草木,天地之大,合一屏之中。
屏风半透。
透过屏风,言枕词可见一人斜倚榻上。
那人身着大红衣衫,红色映着屏风,于夜色之下,仿佛烈焰点燃水墨山川!
阿渊?
言枕词不及说话,那屏风之后的人忽然动了。
他慵懒地坐直身体,长发披散,屏风上蜿蜒的水墨山川便似流淌到他发尾之间。他的衣摆随之大张,似一朵烈焰之花,在山川之间徐徐绽放。
而后他站起来。
那朵倏尔绽放的花又倏尔合拢,只化作烈焰,于其行走之间片片落地,落地生莲,红莲摇曳,刹那荼蘼。
屏风也如薄纱,被手抽去。为其遮挡的人真正出现在眼底眸中。
他一步步向前而去,向高而去,似旷野中有一条凡尘中人看不见的天梯,匍匐他的足底。
而后他停在半空,侧头回眸,倏忽一笑。
是眼前花也是天上月,是身旁人更是念中仙。
言枕词未及体会心中的惊艳之情,天空上的人已经开始行动。
转、翻、跳。
点、旋、抹。
那一道灼灼之红,恰如朗日初生,静时凭风临渊,动时惊鸿游龙,忽如羞花照绿波,转而朔风击雷鼓!
天上一舞,远离了男女性别,模糊了人神界限。
只余下最原始的力与最原始的美,以这烈烈之态,于天地间熊熊燃烧,点亮无垠无界之黑暗。
未知何处有一线颤音响起。
细细的,轻轻的,是唇含竹叶,陡而吹响的那一曲轻快小调。
是他在山间吹响,音流曾做扇舞的那一曲小调。
回忆如斯轻快,如斯惊喜,如斯美妙。也未有眼前所见,目眩神迷,摄魂夺魄。
一曲方歇,一舞将停。
天高月冷风静云停。
一轮弦月,无边黑幕,他步步而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界渊一路走至言枕词身前。
他伸出了手。
天地正在掌中翻覆,命线也藏手心一赌,可不怨不憎不忧不惧,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时间之河亘古不停,我淌过太多岁月,这掌心唯余最后一线温柔,我予你。
只予你。
言枕词握住身前那只手。
天上月成了眼前花,念中仙换做身旁人。
他蓦然而笑。
“阿渊…”
“言枕词何其有幸,得与你一世相会,交颈共眠!”

一叶落而知秋至。
界渊与无智见面的三日之后, 密宗本部穿行无尽沙海, 自南兵临无量佛国边界;亦是同时, 燧宫部众也离开世家,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横穿大庆,自西来到无量佛国边界。
佛国百年未见之危机就在眼前!
佛国响钟十九响, 三大首座于寺前调兵点将,带领数万武僧,亲赴西、南二线, 抗击燧宫、密宗于边界之上!
漫漫黄沙一望无际, 枯树老藤落光了叶子,只余褐色枝桠, 如一只只干枯的手,于濒死之际探向天空, 希冀援救,也希冀解脱。
天空之上, 一轮红日高高悬挂,它安静地俯瞰大地,大地之上, 除了张牙舞爪的枯藤老树与一望无际的沙海之外, 还铺陈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密宗的,有佛国的。
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面,睁大眼睛,颓废四肢,空落落的身躯里头再无灵魂, 可还有未干的鲜血,正无止境般泊泊涌出,将这片黄沙染红,也将天空圆日染血。
刀剑棍棒,残肢断臂,散落在这片死亡的领地,纵横四野无有阻拦的风吹过此处之际,也要凝滞三分,徘徊哀叹这些枉死之人。
然而兵甲之声未歇,十里开外,两大阵营依旧磨刀霍霍,准备再战!
死的人已经死了,生的人还在继续寻死。人间惨象,不外如是。
“来布条!”
“沸水!”
“止血生肌药!”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响起,南线边界群玉山中,佛国将一处山间平台指做伤兵营,如今两大势力几番交战,伤兵营中人满为患,浓郁的血腥与腐败之气冲天而起,哀哭呻吟不绝于耳,穿着灰色僧衣的底层弟子手捧各种疗伤之物,快步穿行伤者之间,竭尽全力治疗他们。
慧生也是这些底层弟子中的一员。
他身上缠着特制的褡裢,褡裢中分门别类地放着众人所需的东西,迈着短短的腿,顶着几乎和他一样高大的盆子,撞撞跌跌地来到每一位灰衣弟子身旁,将东西一一递上,又垂眸看着每一位伤者,其中悲悯温柔之意自然流泻而出,似无声梵唱,抚慰人心,消弭痛楚。
一个、两个…当慧生一路来到第八个师兄身旁之际,他身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第八位师兄守着个断腿武僧,满脸都是连日不曾休息的疲惫。他将只剩一个底的水盆自慧生脑袋上搬下来,匆匆摸了摸慧生的小光头,说:“止血药不够了,你去山上拔些能配止血药的药草回来配药,认得什么药草能够制成止血药吗?”
他也不等慧生回答,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一本药草书,将其中几页撕下交给慧生:“你要摘的药草都在这上边,山中多野兽,你带着驱虫丸走,注意安全。”
慧生乖巧点头,将褡裢里仅剩的东西都清出来放到师兄手旁,便往山上走去。
山间静杳,草木茂盛,虫鸣隐约。慧生拿着师兄给的图纸,专门往湿润之地寻找药材。在穿过一个比他人还高的灌丛之时,带着尖刺的,灌木将他的衣兜刺破,放在兜里的驱虫丸从破口骨碌碌滚到泥土之中。藏在树叶草木之中的虫蛇开始冒头,像盯着一个难见美味那样盯着前方艰难跋涉小身体。
高过头顶的荆棘丛太难走了!
慧生好不容易从中穿过,他对着出现眼前的浅浅溪水长长吁了一口气,紧跟着就注意到生长在溪边岩石下的绿枝紫脉草。
绿枝紫脉,紫血草,止血药的原料之一!
小孩儿双目一亮,快步上前。
草叶之中的虫蛇此时分出了胜负。一条金环蛇脱颖而出,吐着蛇信一路绕到慧生身旁,看准其蹲下时机,箭射而下!
“啪”!
拔起药草的慧生茫然转头,看见一串佛珠落在自己的脚旁,佛珠下还压着条数尺长的金环蛇。说也奇怪,那蛇明明比佛珠长上许多,偏偏无论如何摇头摆尾,都挣不脱轻轻落在地上的佛珠。
他心有所感,再度抬头,向溪水对岸、草木摇动之地看去。
天蓝山碧,孤光自清。
少年僧人一袭白衣,自山野中徐徐走来。
不知为何,慧生一眼见着,欢喜就自心中源源而生,似鸟雀啾啾,似泉水叮咚,似刹那花开。他喜气盈腮,合十为礼:“阿弥陀佛,小僧慧生,不知师兄法号为何?”
无智同样合十。
这一别再见有千山万水,这一番回首似百年身过。
无数过去化作吉光片羽,在他眼前飞掠而去,欢愁苦哀,最终合成一句。
“阿弥陀佛,我名无智。”
“师兄是在哪儿出家?怎么出现在群玉山中?我跟着师父来到这里,这两天有太多师兄受伤了,我来山中采一点药草回去给师兄们…”
朗朗的童音在山间回荡,慧生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告诉新认识的师兄,在说到自己被师父捡回佛国并剃度入门之际,他的语气中更带着浓浓的敬慕。
坐在溪边山石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无智脸色微微一变,绕过了戒律首座这四个字,对慧生说:“你既然是来山上寻找止血之物的,可知一法?取出生蛇蛇胆,将其磨成粉,混入紫脉草中,生肌止血效用更为显著。”
金环蛇此时还被佛珠压在地上。
它似乎听懂了无智的话,被佛珠压着,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的身躯再度挣扎起来,就连咝咝之声都变得急促又凶狠。
慧生讶然。
他低头看了金环蛇片刻,摇头道:“师兄受伤,我愿以身代之。但佛说众生皆平等,蛇也无辜。”
他弯下腰,一手捏金环蛇七寸,一手将佛珠拿起,再竖掌对蛇:“阿弥陀佛,蛇施主请了。”
说罢,他一扬手,将金环蛇远远丢开。而后他转回身,将佛珠还给无智。
“师兄,你的东西。”
无智抬手,接过佛珠。
一串佛珠,两手相握。
属于过去的回忆在主人尚未准备好前袭上脑海。
依旧是这双手,它曾拿着石头凶狠地砸死一条蛇,而后取出蛇胆,混杂药草,厚厚敷在一道伤口上。
无智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可是那道早已愈合不知多久的的伤口在此时似乎又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连带着当时无欲略显粗暴的动作,还有混了蛇胆之后药草古怪的味道,也跟着重现在他的感官之中。
而后他一转眸。
哥哥已经回来了。
昨日已去,今日尚在,更有无数来日。
无智盯着慧生,这样告诉自己。
一转眼暮色四合。
这整个白日之间,慧生都呆在山上,在新认识师兄的指点下,找齐了自己所需的种种药草。
分别的时候到了,慧生带着满满的褡裢,背着为装药草而临时在山上编织的箩筐,一步三回头往山下走去。他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舍,要离开之前缠着无智问了好久他明后日会不会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