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原音流自黑暗中走出。
走出来的人身着白衣,衣上星点金光,使周围的黑暗如潮水般散去。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把竹丝扇,扇骨象牙,扇面云霞,哪怕于黑暗之中也柔美绚烂。
原音流站定上澄和尚面前,他动动手,摇摇扇,衣袖金点飞舞,扇面流光游转,笑意吟吟:
“方丈缘何如此惊慌?莫非是发现自己错将无欲当无智?”
“方丈缘何如临大敌?莫非打算将不应该出现于此的人灭口?
“方丈是否还在思量,要如何追上密宗,拨乱反正,再杀无智?”
三问震耳,洪钟发聩,上澄和尚一念惊醒,蒙昧之心倏尔清明,硬生生将递出的掌劲收回,内劲反冲身躯,多年修持的清净圆融菩提心早在方才入魔一瞬便已遍布纹痕,这一时刻更是发出“哔剥”声音,登时碎裂!
佛心碎裂,上澄和尚面色由青转白。他低头定定看了躺在脚边的无欲,须臾吐出一口心血来。
地宫之中,原音流静静站立,竹丝扇在他指尖开了又合,光晕乍明乍灭,似心海中的佛灯时隐时现。
上澄和尚缓缓吁出一口气:“西楼是如何找到佛国地宫的?”
原音流淡然一笑:“这早在我预料之中。”
上澄和尚略一思考,恍然道:“莫非是之前言施主挖地道时将地宫的地道挖出来了?而西楼性喜探险,故而在一切事情结束之后前往一观?”
原音流长叹一声:“方丈啊,我们这样的对话有何意思?若这一切只是巧合,怎么凸显我原西楼的美名?自然是我神机妙算,于不动声色间将你们全诓入局中。”
上澄和尚微微一笑。那一口心血之后,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面容急剧苍老,声音也颇为迟缓疲惫,只听他淡淡道:“言施主挖出地道救了无欲,无欲消弭百姓大祸,可地道挖出又使佛国绝密暴露…但归根到底,若佛国不藏机密,何来暴露?可见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西楼看见老衲错将无欲当成无智,杀了无欲,应该能猜到佛国深深掩埋的那一份机密:无垢之心确实是开启雪海佛心的唯一方法。但雪海佛心需要且只需要无垢之心。所以,只有心…也可以。”
上澄大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种种如吉光片羽掠过他的脑海,初入师门,成为方丈,知道雪海佛心的秘密…收了无垢之心当徒弟…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原西楼,”上澄和尚突然开口,“老衲想求西楼一事。”
“方丈可以先说说。”原音流并不大包大揽,“万一方丈要我自刎以守住佛国秘密,这就恕我非佛国子弟,不是菩萨中人了。”
上澄和尚莞尔一笑:“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老衲敬不了因,堪不破果,也非菩萨中人。不过老衲要求西楼的也正是此事,老衲求西楼为无量佛国保住雪海佛心的秘密…”
第23章
一行三天,言枕词随密宗队伍穿过无量佛国、跨越秽土、来到密宗本部。
转世圣子一入密宗,便是八部众齐聚的开慧大典。只要开慧大典顺利结束,密宗的新一任释尊将就此诞生。
这一日的天空一丝白云也无,苍蓝色的巨幕之下,宽阔的圣火台立于密宗宝殿的巅顶。
巨大的圣火台下,密宗八部众共同念诵《转生引路经》,为释尊引路。巨大的圣火台上,熊熊烈火汹汹燃烧,六色烟雾冲天而起,护圣子迎接释尊!
开慧大典,神文引路,六色绕身,坐于高台上的无智闭着眼睛,未看见密宗释尊,倒是过往与现在重叠纷呈,高山大海、飞花落雪,他们一同在田野山林中奔跑。宝刹庄严,古木亭亭,临行前一天晚上,他们在同一张床上的窃窃私语。
“无智,你是转世圣子,我不是。我不想去搏这个半生半死的机会,你替我去,我继承你的身份,呆在无量佛国。我已经知道,开启雪海佛心的第二种方式是什么,我再也不会被揭穿了…”
无智的眼睑动了动。
他的神智半明半昧,如悬浮在热流之中。六色烟已充斥他的胸腔,神文经响彻他的耳际,记忆继续纷呈,无欲的声音杂乱出现耳边:
“我常常做一个梦…
“梦中有一条长长的河,河边只有一个渡河人,渡河人的船上有来不完的人。
“我还看见一柄巨剑…一柄奇怪的巨剑…
“巨剑扫荡下来…”
忽而回忆戛然,感官中只剩一片漆黑。正当无智徘徊四顾之际,哥哥自黑暗中走出,站立距离他三步的位置,宝相庄严,冲他微笑。
哥哥!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莫名的惶恐忽然占据无智心灵,他大声叫着,奋力伸出手去,但咫尺的距离如同天堑,无智用尽了力量也无法跨越,只能眼睁睁看着三步外的无欲张开口,慢慢念了两个音节。
再接着,无欲闭目,合十,转身离去。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他的笑容不高不低。
他平静、安宁、慈悲、明慧。
如来成正觉,众生堕三途,而今一切因果皆圆满。
他消失于无智的梦境。
一声惨嚎突然自圣火台上响起!
念诵《转身引路经》的八部众登时骚动,纷纷停下,只见弥漫圣火台的六色烟倏尔散开,露出正在圣火台上痛苦翻滚的转世圣子!无智双手抓头,蜷缩成一团,紧闭眼睛,大声叫道:“不,不,为什么,为什么——”
看清高台上的情况,八部众大惊失色,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响起:“发生了什么?”
“圣子怎么样了?”
“开慧大典失败了吗?”
议论声中,藏身暗处见证开慧大典言枕词身随意动,如抹青烟混入八部众之中,并成功来到了八部众首身旁,恰好听见天部部首一声怒喝:“不要停,继续念《转生引路经》,这是释尊即将降临圣子的征兆!”
周围的议论被压下去,顷刻,《转生引路经》经文响起,六色烟再度汇聚,又向无智缓缓飘去。
高台上的身影再度被烟雾所笼罩,成为一抹模糊剪影,勾得人心中也升起了模糊的想法。
一丝本就藏于言枕词心中的疑惑于此刻再度被挑起。
现在坐在高台上的,究竟是无智还是无欲?
他跟了这么多天,总感觉…出现在密宗的,不太像无欲。
一念未尽,圣火尽数熄灭,声音同样戛然而止!
密密麻麻的人群屏息凝神,静待烟雾散去。
天部部首心中种种想法翻来覆去,上前一步,恭敬而不失警惕:“敢问释尊,前方所留之言为何?”
密宗传承,释尊于转世之前,会将一验证转世之身密言告知天部部首。开慧大典之后,天部部首凭此密言确认转世圣子身份。
言枕词已做好了准备。
他并指如剑,对准天部部首脖颈轻轻抬手,就听声音忽自前方而来,如天音降落。当此之际,本来弥漫于圣火台的六色烟再度腾起,于转世圣子身前散开,又于转世圣子背后集结,结成一座巨大的佛陀烟身!
色烟生佛,圣子开慧,释尊归来!
八部众再无疑虑,惊喜下拜:“恭迎释尊归来——”
人群中,所有人一同矮身,言枕词独独站立,看向高台。
高台之上,释尊脸上泪痕斑驳,身上衣衫凌乱,但他不以为然,面露微笑,垂眸下视,视线里满是普度苍生的慈悲。
截然相反的感觉矛盾又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好像开慧大典之后,转世圣子真的怀抱释尊而归。
也好像一场开慧大典,无智变成了无欲。
一转眼冰雪消融,一转眼春风十里,一转眼小荷露角。
从剑宫来到佛国,隆冬变成初春,从密宗回到佛国,初春变成春末。
当言枕词与原音流一同站在无量佛寺的巨佛金顶,说着这分开的这十天中发生的事情:“无欲通过了密宗的开慧大典,你教他的秘术成功了。西楼藏书,果真非凡。”
原音流叹道:“毕竟西楼藏天下。”
言枕词又道:“方丈是什么时候带无智云游四海的?”
原音流懒懒道:“就在昨天。”
言枕词看了看天空,一只大鸟飞过蓝天,他有一丝疑惑:“这么着急?我才走了十天。”
原音流附和:“是啊。不过正事倒是替我们办了。”
说着,他拿出两样东西,离禹尘剑与魔兵。
言枕词先接过离禹尘剑,这柄曾经布满龟裂的剑宫至宝已在雪海佛心的修复下驱散邪祟,恢复如常。他将其对着阳光一照,果然剑光盈盈似水,剑身苍苍如冰,叫人垂目一视,便能感觉到森森剑气扑面而来,胆气亦为之一沮!
剑宫至宝被修复,言枕词也松了一口气。他又将剩下的魔兵碎片看了看,这回倒没看出个究竟来,只感觉魔兵上的血怨之气淡去不少,放于耳旁一听,也再听不见哀嚎尖啸之声。
他问原音流:“有关这片碎片,方丈有说什么吗?”
原音流道:“碎片所藏力量颇为奇异,似能操控人的神智。”
言枕词:“唔——”
结合这一答案,言枕词再回想剑宫所发之事,顿时恍然:若说有魔道妖人潜伏剑宫大肆屠杀而剑宫上下毫无所觉,未免叫人心中怀疑,不敢置信;但若是有剑宫之人被魔兵操纵,从而在不自知的情况中铸下大错,这就颇合情理了。
但被魔兵蛊惑之人绝非薛天纵,更非翟玉山,这两人不过替人受过。
至于究竟是谁,晏真人定然已心中有数。
言枕词想通前后,不再思考剑宫旧事,转而继续说佛国:“方丈如此匆匆离去,是不是怕留得太久会出意外?”
原音流:“出什么意外?”
言枕词:“出一些有人错认无智与无欲的意外。”
一直困倦疲惫,在山风中打了无数个哈欠的原音流突然笑了起来:“哦?那你觉得谁是无智,谁是无欲?”
言枕词摇头:“我不知道,请西楼解谜。”
原音流笑道:“叫道长失望了,我也不知道。”
他嘴里回答着言枕词,思绪随风飞散,飘到无欲死亡的那一天。
上澄和尚告诉原音流:“老衲请西楼替佛国保守雪海佛心的秘密…为此,老衲愿意将雪海佛心奉送给西楼。至于老衲自己,为雪海佛心所迷,心中五贼繁盛不自知,以致犯下如此大过,当以命赎。次后会托词云游四海,将方丈事物交给几大首座,再回到这里,永闭地道。这样佛国安稳度过危机,无垢之心、雪海佛心的行踪也将在时间中淹没于茫茫大海。”
雪海佛心就在上澄和尚的手中。
悠悠的明光驱散了地道中的漆黑。
原音流沐浴光明之中,叹道:“大师以佛国至宝相诱,我实在无法拒绝啊。”
上澄和尚低头一笑,语带怅然:“纵然我不如此说,西楼也不会将此事说出的。无量佛国维系众多信徒信念,老衲死不足惜,但心心念念信奉无量佛国的他们何其无辜?若一切纠结能止于一二者,西楼何忍牵连更多?
“但将雪海佛心交给西楼,老衲心中亦有担忧。雪海佛心为手中佛心,亦是心中魔心。万望西楼珍重自身,不堕魔心,不生魔念,不造魔业,否则老衲万死不足悔。”
无量佛寺的金顶上,每当夕阳西下或朝阳初生之际,总有一尊金佛于云层中若隐若现。
现在正是时间,原音流刚自沉思中醒来,便见云层里头,金佛带三色光晕,于天际露出半边金身。金身还未容人细看,天上风云突变,重重黑云于金佛头上汇聚,一忽儿便将金佛染黑。
言枕词道:“少有见西楼如此谦虚之时。”
原音流笑道:“道长觉得无智无欲,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言枕词沉思片刻,虽明白原音流话中有话,还是将自己直观的想法说出来:“无智为善,无欲为恶。”
原音流便道:“善是佛,恶是魔。心中生一念善,是一念佛;心中生一念恶,是一念魔。无智与无欲互换身份之际,无智一念为善,无欲一念为恶;无欲答应前往密宗之际,无欲一念为善,无智一念为恶。”
“可见心有黑白,佛有双面。
“我无法分辨他们,是因为他们并不需要分辨。无欲为善,即为无智;无智为恶,即为无欲。”
言枕词陷入思索。
许久,他问原音流:“若徒儿站在无欲的位置,是一念佛,还是一念魔?”
原音流背着双手:“哎呀,看师父这问题问的,我像是有这么伟大情操的人吗?当然是毫不动容,袖手旁观了。”
言枕词低头下看。
佛国的信众将山道占满,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一步一步向无量佛寺走来。
佛寺的僧人大开寺门,为每一位前来的信众消灾赐福。
天边的黑云“轰隆”一声,落下雨来,但雨水洗去天空黑幕,金佛重现,更添明媚。
佛寺的钟声响了。
杳杳古钟,悠悠入心。
一切是寻常。
他露出微笑,嘴与心不同:“哦,你这人,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说罢,言枕词忽然自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朵小花,小花细细弱弱,茎秆抽出丝缕数十,顶端再堆瑞雪,其名“优昙婆罗花”。
风送花动,优昙婆罗轻轻摇曳,瑞雪盛放,缕缕梵音唱响指尖。
优昙婆罗花是密宗圣花,言枕词在前往密宗的时候一不小心看见,顺手撸了一朵最可爱的,这时正好转赠原音流:“好徒儿。”
原音流:“好师父?”
言枕词:“密宗圣花正合你用。”
原音流意外:“难为师父千里来回还替我带礼物,不过我家后院正好有一块优昙婆罗花田…”
言枕词有说法:“但这朵是你师父亲手采下送你的。纵然世上再多优昙花,这朵也是独一无二。”
原音流思考片刻,接过言枕词手中优昙花,任由梵音萦绕指尖。
他再低头一笑,花照人,人胜花。
“此言甚是有理,徒儿谢过师父。”
第四卷 生灭空镜
第24章
两人相对着在金顶上吹了一会风, 言枕词说:“回剑宫吧?”
原音流:“你回。”
言枕词:“那你呢?”
原音流:“去享乐。”
言枕词:“你还真是直言不讳…”
原音流叹气:“人生之乐, 乐在吃穿住行。跟着你和剑宫——”他看着言枕词, 缓缓道,“是没有前途的。”
言枕词只好道:“那你打算去哪里享乐?”
原音流愉快道:“先回原府,再往泽国。密宗飞天舞名不虚传, 不知泽国水上乐可能媲美。”
言枕词:“泽国啊…”
这个地方言枕词并不陌生。
幽陆泽国,乃是水族异类群居的一处地域。泽国之地,陆地仅占其疆域十分之一, 余下十分之九尽是大小水域。这片水域与幽陆之外的无尽之海相连相互连通, 每到汛期,浪击礁石, 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搁浅岸边。当珍宝积攒三年,泽国便会举办珍宝会, 大开国门,迎四方来客。
掐指一算, 今年正好是珍宝年,以原音流的性格,想去不奇怪, 不想去才奇怪。
言枕词爽快道:“那我先回剑宫。要我送你到原府吗?”
原音流:“不用。”
言枕词再次确认:“你一个人没有问题?”
原音流:“没有问题。”
言枕词干脆利落, 飞身下金顶,登时身如大鹏同风起,眨眼便消失在原音流的视线中。
佛国金顶上,原音流又等了一会,确定不管是言枕词还是其他僧人, 都不会来打扰他之后,才慢吞吞自袖子中往外掏东西。
第一样,镇国玉玺。
第二样,雪海佛心。
第三样,完好的朱弦。
三样东西排排放在原音流身前,接着原音流盘坐于地,回想答应了上澄和尚、拿到雪海佛心之后,自己干的那些事情。
地道之中,上澄和尚已经坐化。悠悠的光明从高台上落入掌心中,遍布佛殿的光晕轻轻一收,成了捧于掌中的一团明光,一轮圆月。
原音流将其拿在手中,反复翻看一会,慢吞吞自怀中拿出四样东西。
魔兵碎片,离禹尘剑,镇国玉玺,以及断裂的朱弦。
他将这四样物品一一摆放,每一样之间都有足够的距离。接着,他一手拿上澄和尚遗留的无垢之心,一手拿雪海佛心,感觉手中佛心猛然一颤,源源不绝的热流自佛心中传递到他的掌心——再后来,光如同水波一样荡开。
并排摆放的四样物品同时接触到了佛心之光。
魔兵碎片与离禹尘剑在同一时间骤然腾空,于半空之中发出“嗡嗡——”地响声并且剧烈摆动,而后,黑烟开始从两样东西内部缕缕冒出,在魔兵碎片与离禹尘剑的上方结成一张细网,与雪海佛心放出的光明相互对峙。
封闭空间之内,光明同黑暗泾渭分明,寸步不让。
突地,位于原音流手中的雪海佛心猛地一烫,光明再炙,前方黑烟终于不敌,只听“嗤”地一声,光明冲破黑暗,结网黑烟瞬息炸开。
原音流凝神细看,只见在黑烟炸开刹那,其中一缕黑色近紫、光泽妖异的黑烟轻轻一摇,仿佛凝成了一柄小剑模样的标志。
这标志凝结不过一瞬,眨眼便消失于半空,同其他黑烟一般四下飞散,激射在地面的石板上,发出“咄咄”之声,在地面上留下许多痕迹。
此后,雪海佛心生出的橙黄暖光徐徐收敛,余下另一清冷光芒逐渐亮起,涤人心脾,荡人神智,正是除去污秽,剑身再无裂痕的离禹尘剑。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于修复好离禹尘剑了!
原音流舒了一口气,上前拿起离禹尘剑,将剑往朱弦上一放。
只见始终萦绕在朱弦断裂之口的龙气随着离禹尘剑的出现慢慢浮现,形成腾龙之虚影,但这虚影并不如同先前两者互相对抗,反而飞身而上,颇为融洽地绕离禹尘剑旋转一圈,继而才飞入离禹尘剑之后的镇国玉玺之中。
断裂的朱弦终于也开始逐一接合,头尾环绕,倏然飞入原音流衣袖,一闪而没。
但这样并非完结。
只因朱弦修复、五样东西共同摆在一起的时候,除开魔兵碎片,震动忽自镇国玉玺上开始,接着传染到离禹尘剑、雪海佛心、甚至包括朱弦,正如此时一样——
金顶上微风习习,天地中光明盛大。
原音流单手托腮,眼看着震动再一次自镇国玉玺上开始,接着引动雪海佛心,又引动朱弦,自言自语:
“雪海佛心驱散了离禹尘剑剑身上的污秽,离禹尘剑驱散了朱弦上的龙气…幽陆五大传说之宝,庆朝的镇国玉玺,剑宫的离禹尘剑,无量佛国的雪海佛心,北疆的祭天古符,泽国的生灭空镜,眨眼间我已经看见三样,拥有两样了。这样一看,要集齐五样,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我集齐了它们,它们莫非还能替我召唤个什么东西出来?以及朱弦,为何也跟着一起震动?”
并没有声音回答原音流。
柔韧的丝弦摩挲着原音流的胳膊,似乎在撒娇,又似乎想要告诉原音流什么事情——
未能得到答案,原音流也不执著。他将手指按在丝弦上,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宫商角羽徽”五个音节便依次响在金顶。
“玉浆金舟入龙宫,奇珍异宝水上游。纤尾慢摇仙姬去,织女垂泪溅明珠…果然是个好地方。”轻快的音律中,原音流笑意吟吟,自言自语。
早春萧萧,盛夏绯绯。
自无量佛国分手之后,原音流一路东行,先入庆朝,再自庆朝来到泽国九涡渡前。
九涡渡是九涡江的入水口。适逢珍宝会即将举行,渡口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你挨我挤,这个挂退鱼帆,那个悬避水珠,还未入场,已开始争奇斗艳。
原音流乘坐的是一艘小小的五层楼船。楼船混在众多船只中间,并不十分奢华,倒是轩窗宝塔,玲珑雅致,别有一番意趣。
是时亥正,忽听船只中响起一声清喝:“时间到,入泽城!”
只见平静的江面上忽然卷起九道巨浪,巨浪冲天而起,连通水云。水云之后,天际忽而流光溢彩,光彩之后,一座巨大不见边际的城境出现在众人眼中,正是他们此行要去之地,泽国泽城。
一艘艘停泊于水面的船只开始前行,同一时刻,万帆齐动,千船争游,纷向水域。
须臾,船只穿过九重水浪,轰隆的巨浪声中,前方豁然开朗,一树树色彩鲜艳的珊瑚半露水面,半藏水底,大大小小的鱼儿在灵巧穿梭于其中,江中有沙,沙地渐渐浮现水面,形成堤坝,堤坝之上,大大小小的贝壳铺出了一条条宽敞道路。肤色嫩白、佩戴珍珠与蚌壳的泽国之人正沿街叫卖,身旁堆积着货物:那是一个个或打开或闭合的巨蚌。这些蚌壳一半打开一半闭合,打开的蚌壳中,身着薄纱的鲛姬侧坐其中,手中织纱,悠然摆尾,无忧无虑地冲过往人群微笑。至于那些闭合的蚌壳,其中所藏珍宝不得而知,它们于水面一呼一吸,吸入水中鱼虾小虫,吐出丝缕云霞仙气,人置身其中,轻轻一嗅,通体清明。不多时,这些打开的、闭合的蚌壳就被看重之人一一买下。有的被直接带入船舱,有的被当场打开。蚌壳之中,或有巨珠,或有鲛女,或什么也没有,只余一具腐臭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