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哲明是哼着歌吹着口哨回来的,他脚步轻快,下面就像踩了弹簧,整个人仿佛要弹跳起来,他走到房间内,看到房间内暗沉沉的,便自语道:“怎么没开灯?”他用手去摸墙壁,找到电灯关头,刹时间光线就像阴冷的月光铺满了房间,也同时落在左袆的身上,左袆低垂着头归缩在那里,看上去就是一团黑影,罗哲明有点惊吓,左袆这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平时看到的她都是打扮得非常入时精致的一个女人。他愣在那里,停止吹口哨,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敛去。左袆也知道他回来了,从他走在外面,一边哼歌一边用钥匙轻快开门就知道他回来了,罗哲明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这么高兴,她想着他为什么这么高兴,有这么高兴吗?是不是出国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他明天后天就要出国了,要离开她了?左袆心里就像起了大海啸,原先是乌云压城,现在简直就是倾盆大雨了,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两片薄嘴唇紧握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态不要害怕。
两个人在房间里对望着,灯光就像水一样冷,左袆的一颗心,就像寒天饮冻水,滴滴寒在心头。四周也静悄悄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无空大,大得就像野外,左袆直望到罗哲明的眼睛里去,罗哲明起先有些紧张,有些自责,可是望到后面来,他反倒无所顾忌了,他想着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是非走不可,不管谁,都无法阻拦他了。左袆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她有气无力的道:“你今天一天去哪了?”罗哲明愣了愣,后来决定实话实说,他装作轻松的道:“我去看妹妹了。”左袆继续看着他,对他道:“怎么突然想起去看她?”她其实内心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感情上不想接受。罗哲明对她笑了笑,说道:“我姑姑不是想带我们出国吗,我问我妹妹想不想去,今天和她商量了一下,她和我一样,也是非常想出国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我也放心了。”罗哲明轻松的舒口气,两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从来没有感觉过的轻松。左袆的身子却像风中的叶子,在那里剧烈的抖得厉害,她说道:“你看,这样你妹妹愿意出国了,你就可以不用出国了。”也还是商量的语气,罗哲明却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一定要出国的,这是唯一的一次改变我命运的机会。”左袆就站了起来,向前一步,对他说道:“哲明,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无足轻重吗?这件事完全可以很简单的解决,你为什么要复杂化,不管你爸能不能找到,你妹妹愿意出国了,那么你妈妈治病的时候就有人照顾了,就算你妹妹要读书,照顾不了,我出钱给你妈请个保姆总行了吗,你为什么执意要出国?”罗哲明把脸别到一边去,就是不看她,对她道:“你不要劝我了,左袆,你根本不明白我,我就是要出国。”“哦,为什么一定要出国,临安不好吗?”罗哲明猛的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对她道:“临安当然不好,我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地方。我原想着我考大学出去,我可以离开她,永远不再回来,以后大学毕业把母亲接回来,但是后来发现我太天真了,我不可能了。我在外飘了四年,躲了四年,最后在生活在现实面前,我还是要回来。我一辈子都在努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我一辈子都在围着它打转,我恨这个地方,恨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所有的一切。”左袆呆了呆,好半天才说道:“也包括我吗?”罗哲明也一呆,好半天才说道:“不,左袆,我不恨你,但是你不明白,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左袆对他道:“为什么?”罗哲明说道:“左袆,你是我的熟人,你知道一切。我和我妹妹一样,想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方去,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家曾经很富有后来一夜破产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爸爸丢下我们不管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罗家欠了一屁股债,没有人知道我母亲是一个女疯子,脱光了在大街上打滚,没有人知道。你明白吗?”左袆对他说道:“哲明,你不能这么无情,你忘了小时候,小时候你对我多好啊,下雨天你接我回家,你给我做饭吃,你带我玩游戏,我们一起当新郎新娘,你是新郎我是新娘,你忘了吗?你忘了我们在一起说好一辈子要在一起的,你小时候对我多好,为什么你长大后就变了?”罗哲明看着左袆,对她说道:“左袆,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很想摆脱从前的一切,永远不再想起,可你却想牢牢抓住过去的一切,舍不得放下,你说我们这样的两个完合不同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幸福?”左袆对他说道:“哲明,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你不能把我和普通的外人等同,当时你读大学时,是谁每个月把零花钱省下来给你做生活费的,是我啊。当年是谁不买奢侈品不买车,把省下来的钱给你寄去做大学学费的,是我啊,当年,你不在身边,你妈发病,是谁把你妈送到医院及时医治的,是我啊,当年,你妹妹在街上当混混,和人打架,吸毒滥交,是谁把她救出来,送她去学校读书的,是我啊。就是现在,你妈在乡下,每个月的生活费,你妹在学校,每个月的零花,都是我每个月按时送去的,罗哲明,这世上,我爱你胜过爱我父母,胜过一切!你的心是石头做的,是铁做的吗,你怎么就不会感动啊。当初你一穷二白,你们罗家为了给你妈治病,这些年来欠了一屁股债,你老婆都娶不起,是谁不顾所有亲人的反对,带着大量嫁妆嫁给你的,是我啊,罗哲明,我做错什么了,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是你却一心只想抛下我,逃离我,为什么?为什么?!”左袆情绪失控,她向前一步,对着罗哲明怒吼出声,罗哲明想到事已至此,索性摊开来讲个明白,他看向她,他想让她明白,他也并不好过,他对她道:“左袆,你要明白,爱一个人并不是占有,恨可以杀一个人,爱也可以杀一个人,你明白吗?就是因为你的固执,才让我们今天这么痛苦。如果不是你当初执意要嫁给我,我当初也不会娶你,我没有娶你,我就不会被人笑话小白脸,被人笑话吃软饭,你知道自从结婚后,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穿着你在商场给我买的名牌衣服出去,同事就会说这人娶了一个有钱老婆啊,全靠老婆了,我开着写着你名字的车去上班,别人就会凑上前来,对我说哲明啊,教教我们当初怎么追到左家大小姐的啊,多好啊,娶了富家女,少奋斗五十年,我不用买房子,同事要贷款买房了,别人就羡慕的看着我说没本事像我一样娶个富家女啊,我妈疯病发作了,我和你去送我妈上医院,熟人看到了就说还是罗哲明这小子聪明,娶了富家女,否则他妈这病真是一个无底洞啊,左袆,我告诉你,这些年,我受够了。我从小到大,受尽了白眼和苦难,受够了没钱过的日子,本来活着就只有自尊了,可是和你结婚后,我连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自尊也没有了,你明白吗?”左袆对他大喊道:“你简直无理取闹,我有钱也是我的错?那些不相干的人怎么说,你管他们做什么?”罗哲明情绪也波动起来,他嘿嘿冷笑两声,把这一年多的压抑的痛苦全都发泻出来,他指着她,对她说道:“是不相干的人吗,左大小姐,你妈,你哥,你爸,他们也是不相干的人吗,我到你们家去,哪一次去了不是受你哥冷潮就是受你妈白眼,连你家的保姆都说姑爷啊你要对我们小姐好,我们小姐当初嫁给你我们都不放心的,你要多学做几个菜,我们小姐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你家的保姆都看不起我!”左袆呆了,好半天才对他道:“可是我对你好啊,毕竟过日子是我和你啊,我都不计较,我计较什么?”罗哲明声音小下去,对她道:“左袆,你不能用恩情来绑架我,你不能用爱来杀我,你不要因为你对我好,我们罗家欠你的,你就想着我应该爱你,对不起,我不爱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有痛苦。”左袆听到这里,再也受不了,这个真想就像一把利剑,刺得她全身鲜血淋淋。她大吼一声,扑了上去,纠着罗哲明拳头向他挥过去,罗哲明躲避着她,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罗哲明一直在往后退,左袆一直在向前,两个人退到一个橱柜那里,身子撞到柜子上,只听到“砰”的一声,一个古董花瓶摔了下来,摔得粉碎。两个人都呆了,互相看着,那花瓶先是落在罗哲明的头上,然后落在地上去的,罗哲明的头上有血流出来,像几条蜈蚣一样,瞬间爬满了他的脸。他也没有用手去碰,也没觉得痛,只觉得脸上突然有暖暖的水流流过。左袆看到血流披面的样子,倒是呆了,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罗哲明看她一眼,对她道:“今天事情也都说清了,我知道你在这里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不知道过得多开心,我知道你爸妈不想要你出国,我也不想带你走。我可能去美国就再也不回来了,就是回来,我也不会回临安,所以,左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离婚。”左袆看着他,整个人仿佛被人瞬间丢到冰河里,她哆嗦着牙齿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六章 出国的决心(下)
(下)
鲜血从罗哲明的脸上滴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一直低着头的罗哲明看到了,才意识到刚才脸上的暖意是因为流血的关系。那鲜红的血渍子落在桔黄的木地板上,就在地上开出大朵的花来,那样鲜烈的,那样妩媚的,于罗哲明而言,他反倒不觉得痛,盯着那血色的花,反倒看出一片轻松。他苦笑一下,用手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又看了看沾满鲜血的手,那只手简直成了血掌印,鲜红一片,可他不觉得可怖,反倒觉得痛快,这场累人的婚姻总算得以结束了,他看向左袆,对她道:“如果真要出事了,我进医院,或者死了,左袆,我也不会怪你,左袆,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你的,我最对不住的人是你,下辈子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这辈子,如果你不嫌弃,我也会尽数把当初你帮我读大学的钱,治我妈妈病的钱,还有我妹妹读书的钱悉数还你的。我一定会努力,今生偿还。但是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做不到,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我太想摆脱从前的一切了,可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总是想着从前,我很想改名换姓到陌生的地方重新来过,我不想我这一辈子白来世上一回,请你原谅我,离婚的事你好好考虑吧,我会给你电话的,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不在家里住了。”左袆听到这里,心凉至极,不怒反笑,她咬牙说道:“罗哲明,你真是幼稚,你想摆脱从前的一切,你看到你妈,你妹你就不会想起从前吗,你不要骗我了,你就是对那个姓施的念念不忘,一切都是狡辨,我算是看透你了,还有,我跟你讲清楚,你以为这辈子你赚了几百万就能还清所有欠我的恩情,你以为赚钱这么容易,我爸那年代,努力摆个地摊都可以发家致富,这种年代,我们这个年代你试试,你真以为你出了国你就发达了,我们还活着,我会好好看着的,你想和我离婚,你一辈子都会欠我的,我不要你还,你也还不起,至于下辈子,下辈子我也不要你还。这辈子都过得不好,还说下辈子,真是可笑,还有,这个房子是我的,麻烦不要说是你家好吗,你既然想走,我也不难你,我受够你了,我就是太宠着你了,让你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争着抢着哭着闹着要嫁你,你滚吧,要多远滚多远,滚出我的房子!”罗哲明呆了,左袆最后的话,让他心里最后一丝柔情也没了。他点点头,大步走回房间,匆匆收拾行李,左袆快步跑在后面,冷声道:“我给你买的衣服不要带走啊,既然有骨气要自尊,那就做得漂亮点。”罗哲明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原先收到行李袋中的几件衣服又全部倒了出来,甚至把身上的外套都脱了,砸在床上,大步出门了。左袆冷笑着挂着一张面具呆了半响,确定罗哲明已经远离了家,而且远得不见了踪影,她才嚎啕大哭起来,不管她多么努力,她还是不能留他在身边。她该怎么办啊。
罗哲明愤怒走出去,他没穿大衣,身上就一件衬衫和一件黑色的男式背心,晚上走到街头,别人都是中长大衣,罗哲明这样就显得特别的冷。晚风吹过来,就像刀子一样,他的头发凌乱了,他跑到街边的商店里,花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件便宜的外套。这种地摊货和左袆买给他的衣服自然不能比。罗哲明用手摸了摸那质地,就知道那是天壤之别。他心里呆了一下,回想起刚才和左袆的争吵,想他对她是不是太过份了。左袆的确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啊,为什么他铁了心要离开她。左袆说他妈妈他姝妹也是过去的人,难道他也想逃离不成。罗哲明缓慢摇头,长叹一声,双手抄在廉价的大衣口袋里,走在大街上,他想着那不一样啊,妈妈和妹妹是家里人,家丑不外扬就没事了。可是想到这里,他内心猛然一惊,为什么他一直想逃离左袆,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把她当过家人,他把她当作外人,所以才这样的急于摆脱她。罗哲明抬起头来,脸上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作为妻子,那么到底应该是外人还是亲人呢。左袆最后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一切都是借口,你只是仍然对那个姓施的念念不忘。”罗哲明呆了,眼前电光石火的瞬间想起施小絮来,他的心里立马被刺了一样的疼,心上仿佛被人系了一根线,牵线的人就是施小絮,这么久了,他想起她,想起当初他负她,他的内心就像被牵扯一样的疼痛。罗哲明想着如果他出国,就再也不可能回国了,他猛然的想起读大学期间,施小絮对他说的话,“哲明,我最大的理想是出国,到美国去。”罗哲明停止脚步,一颗心狂跳起来。他想着是啊,小絮是想出国的。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和左袆也打算离婚了,也许施小絮知道可以出国,愿意跟着他出国,这样他所有的曾经破碎的梦想就全部能够实现了。罗哲明欢喜激动,脚步也轻快起来,他得去找施小絮,告知她这个好消息。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通讯录,开始寻找施小絮的电话号码,自从上次她拒绝了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在临安城,他也没有再在街头偶遇过她。人的缘份真是奇怪的事情,他想着后来没有遇上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了缘份的原因。电话拨过去,那边却没有人接电话,罗哲明想着施小絮还在临安吗,她是不是已经和她的老公换城市生活了。他明天去原先的单位能找到她吗,但愿能找到她,如果这辈子不能和小絮在一起,于他而言,内心永远有一个洞,就像被人轻轻咬了一口,总空在那里,百计千回也无计补的,有种茫然若失的痛苦。他想着他是最爱施小絮的,中间之所以爱上洛水,被洛水骗了,就是因为他把她当成施小絮,当成没有任何功利心勇敢温柔爱着他的施小絮啊,罗哲明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改成回上海外企后,就像一滴水入了海洋,一粒尘埃入了空气,整个人又像失踪一样,和施小絮彻底断了联系。两个人在临安的时候,临走前,改成说好的:“一有空就打电话回来。”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给人打工的时间和精力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生命也不是自己的,整天匆匆忙忙,片刻不得停奔跑着的两只脚都不是他的,他又是那么目的明确地想赚钱买房,所以慢慢地又忘了给小絮打电话了。起初施小絮和改成在一起时感觉到改成的爱,还有勇气打电话过去,改成那边不是说几句话就说有事挂了,要不就根本打不通电话。慢慢的,施小絮又没有勇气给改成打电话了,两个人完全的断了联系。有一天晚上,施小絮肚子绞痛,活活痛醒,她拿起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处于停机状态,她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冷汗就像黄豆那么大,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她想着她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啊,住在异乡某个公司的员工宿舍里,前后左右的邻居从来不认得,不知道住的是谁,有时候回到家,打开房门,刚好看到隔壁或者对门进出,几个人碰了一下面,脸上都有惊讶神色,然后又各自的漠然的各忙各的了。时代变了,像她们父辈那一代,家里做点好吃的肉汤,都要盛一碗送到邻居的事情早就销声匿迹了。所以施小絮这个时候肚子痛,深更半夜的,她没有勇气挣扎着爬起来向隔壁或者对门求助,她根本没有这个意识,一个人疼得在那里翻来滚去,心里祈盼着这种疼痛能够尽快过去,一会就会好的,就会好的。可是肚子疼一直持续着,让她绝望,她又自己说:再坚强点,撑到天亮,天亮就马上去看医院。她一直撑着,到东方发白时,肚子总算不疼了,人才缓过来,又挣扎着爬起床去上班。
那一天上班,整个人因为晚上没睡好,就面色苍白,精神恍惚。刚好天气也凉了,公司里的小花园,有许多枫叶掉光了叶子,那些叶子在地面上飞舞着,一片枯黄,久了,便慢慢的像一只只老去的蝴蝶,缓缓地飞了下来,有的落在尘埃里,有的掉在冰冷的池水上,看了特别的增人凄凉。地面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低头走在外面,看着那湿冷的路面,那寒意就仿佛长了脚,沿着她的两条腿从她的脚面上缓缓的爬了上来,钻到她的身体里面去了。她一个人呆在公司。到中午去食堂吃饭时,一个人无精打采的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却看到安康骑着自行动载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女孩手挽着他的腰,两个人好像都很幸福。安康和施小絮打招呼,笑眯眯的,仿佛他从前的暗恋他完全忘了,他现在很幸福。施小絮也只能回一个笑容,等到他们骑车过去,她整个人才呆了呆,回过神来,想着感情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当时她和安康握手的那一刹那间,总以为一生唯一的一个可能有感觉的人吧,她甚至心慌意乱过,而安康呢,曾经在她的办公室楼下痴痴的等着,千方百计的想着与她见面的机会。事实上,不到一年的时间,短短的几个月,知道无望后,他就立马有了新的漂亮女友,而她,在他的心里,大概就像一阵风,吹过了,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吧。安康对她的感情,就像罗哲明对她的感情,她当时还以为会是天长地义的爱呢,以为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上了肯定就是一生,那时候天天在床上哭,泪水打湿枕巾,想着一辈子如果再见不到罗哲明,不能和他在一起,她肯定活不下去,所以大学毕业的时候,才不顾一切跑到临安来投奔她,才让她现在一个人飘在异地啊。可是现在经了那么多事,突然间明白过来,感情其实就那么一回事,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其实都是骗人的,当下你以为没有他就活不了,过不了多久,也许一年的时间不到,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她想着她对罗哲明不就是这样的吗,她现在都很少想到他了,倒是经常想起改成,希望他能多给她打打电话,经常回来和她在一起。施小絮把两只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低着头慢慢走路,天空开始飘起银针一样的细细雨丝,她也没有打伞,雨伞其实就是在随身带着的手袋里,可是她没有心情拿出来。冰凉的雨丝落在她苍白欣长的脖颈里,凉得厉害,可是她也没有心情去顾着温暖与否了。她甚至想着,现在改成对她的感情可能也变了吧,改成当时对她多好啊,甚至明明爱她,都不敢向她表白,怕她拒绝,她当时同意嫁给他,也是想着这个男人对她这么好,一辈子都会被他疼着照顾着。可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也是幼稚的,一个男人的感情就像春天的柳絮,夏天的蒲草,秋天的蒲公英,冬天的白雪,作不得准的,漫天纷飞着,好的时候围着你团团转,不好的时候又跑到天涯海角围着别的女人团团转去了。施小絮在心里长叹口气,加快了步子,往食堂走去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变得特别的暗,就像一个无聊的小孩反复用灰色的笔涂抹着白纸,涂抹了一个下午的缘故,天空如泼墨一般,好像整个下午都成了傍晚,天空黑压压的,房间里也跟着光线阴暗,同事们只得把灯光打开,一边做事一边聊天。外面下起了密集的雨点,就像一个心情突然郁闷的孩子,不说理由,却站在那里用小手敲着窗持续地呜呜咽咽地哭着。施小絮听着那雨声,心情一直压抑着。改成不在身边后,她没来由的心情坏。爱情现在明白过来,男人的好,自己的感情,都如水一样,随时会变,指望不上。那么事业呢,女人有事业吗?她想起她年少的梦想,受一个电视剧影响,想变成独立坚强的女性。到国外去,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任性游历,遇事从容自信,想到哪就到哪去,不为金钱所苦,走遍世界。这些年少的梦想,如今想起来,在赤祼祼的现实面前,就像一个笑话。她感觉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果一切顺利,和改成一直在一起,那么过几年,他们也许能凑够买房子的首付,在这边用贷款买一栋房子,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各自工作,过几年生个孩子,至于房贷那肯定是要还一辈子的,然后孩子长大,上学,他们慢慢老去。这还是顺利的人生,如果不顺利,她可能和改成分手,一个人要在异乡孤独终老,也许到老,连房子孩子都没有一个,死在异乡都没人知道。她想那就离开临安吗,可是离开临安她还能到哪去呢,她结了婚,已经快三十岁了。在小城市生活惯了,要她像年轻的时候勇气十足的到大城市去打拼,上海,北京,已经不太可能了。她没有那种胆量了。而且她的六级英语这些年没有用过,已经丢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她,过惯了这种小公司的办公室闲坐的生活,除了会做几个文档打打报表算算账她其它都不会了。这样的她,她还能到哪里去闯天下,她能呆在临安,现在的公司能够几十年不倒,让她安然退休,她都应该知足了。就算不走,那么在这个小公司呆下去,会有前途吗?中国说很少看到存活二十年的企业,他们公司好像快二十年了,就算他们公司命长,还能活几十年,那么她就能安心吗?在这个小员工的位子上,薪水低,被人看不起,最底层的小职员,到于升职,那更是没可能。她的办公室领导四十岁不到,比她大个五六岁的样子,她们几乎会是同步退休的,所以说连升职的空间也被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