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提醒余白了,山里确实没法娶媳妇,爷爷的规定是不能下山入世,但没有说不能下山娶媳妇,那换句话说,娶媳妇的时候就可以下山了。
见余白若有所思,小注趁机又问:“余队,你想找什么样的媳妇?”
“唔……”余白思考了一下,其实他并没有很具体地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应该是和他相似的,喜欢壁画,也喜欢山里安静的生活,漂亮一些,温柔一些,可现在呢?这些模糊的概念都具象化了,因为思考这个问题时,他脑海里全是黎夜光,她的倔强坚持,嚣张无赖,还有坦然直白——“名利之于我,就像壁画之于你。”
她说的话,余白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就算他一见钟情,可黎夜光也实在和他差太多了。
她是一个追求名利可以不顾一切的人,而余白,恰恰相反。
他从小跟着爷爷接触壁画修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修复的首要原则就是以最小的干预为基础,不能天马行空地自由创造,要做到最大的兼容,让文物看不出被修复,而看不出被修复的关键,便是相同。
因为一丝一毫的不同,都会让修复暴露痕迹,无法完美地传达艺术曾经的辉煌与灿烂。
求同存异这四个字,在余白的人生里只有前一半,所以他从没想过会遇到黎夜光这样与他截然不同的人,也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对这样的人一见钟情。
于是,困扰余白的问题从“怎么会一见钟情”变成了“怎么样才能摆脱一见钟情”。他没办法回答三个徒弟的问题,无奈地换好衣服向外走,“我先去吃饭了。”
晚饭后到睡前是一天最难熬的几小时,因为没有任何娱乐,只能纯发呆。不过今晚黎夜光不用发呆,而是选择了发抖。
之所以发抖是因为白天淋了雨,她实在忍不住想洗个澡,结果还被告知晚上没有热水,他们都是用冷水冲凉的。黎夜光没辙,只能用半壶喝的开水冲进盆里,才让冰冷彻骨的山泉稍微回温,不至于第一瓢冲上去就被冻晕。
洗澡的地方在厕所旁边,隔了两间,虽不是露天,但确实只能算个棚子,因为四周的砖墙没有完全封闭,只砌了一人高,聊以遮挡,一阵冷风窜进来,本来就没多少温度的水瞬间又冷了大半,淋湿后的她全身战栗、牙齿打抖,只需要将手掌放在身上,不用使劲,自动进入颤抖式搓澡状态。
西北的水比南方硬,冷得也更加钻心。如果说一夜不睡赶到这里的难度系数是10,那么睡硬床、吃馍馍只能算05,而洗澡却是20。黎夜光的身体还留有一定的记忆,虽然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但她还能记得被这样冷的水从头泼到脚是什么感觉……
“黎夜光,撒谎精,不吃饭,吹牛皮……”十来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扎堆抱团的意识,一大群孩子就这么手牵着手,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那时候的黎夜光也才十岁,就已经明白原来世界可以对一个人多温柔,就可以对一个人多冷酷。她几次想冲出包围圈,都没能成功,只能焦急地反驳:“我不是撒谎精,我没有撒谎……”
“你不是要去美国吗?吹牛皮!你去啊!你去啊!”两三个高个子孩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推搡她。
“我是要去美国的!我是要去的!”她被推倒在地,摔得很疼,却还是一声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撒谎!没有!”
“她还在吹牛皮,真不要脸!让她清醒一下,别做梦了!”不知是谁端来一桶水,当头就那么浇了下去。
十二月的西北,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十度,冰冷的水从她的头顶淋下,顺着脖子浸入后背,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过皮肤,快得几乎不见血,却是入骨的疼……
那么多年过去,身体的感觉却清晰至极,她仿佛还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记得他们的声音,也记得他们大声的嘲笑。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害怕的地方总会再来,不愿意见的人总会遇见。所以从某种角度看,既然人生如此,那做人多追求一些利益也是合理的,毕竟心灵和肉体,总得有一样被温柔以待。
当然,眼下的黎夜光,心灵和肉体都在炼狱。
她将盆里最后一瓢冷水冲完,结束了这个汆水般仓促的澡,然后哆哆嗦嗦去拿衣服。衣服就搭在两个浴室之间的竹墙上,竹墙虽不高,但也没过了她的头顶,她伸手拿下来一看,内衣却不见了。
难道是她洗澡时那一阵风吹进来,把放在最上面的内衣吹到了另一间浴室?
“靠靠靠……”黎夜光一边打摆子一边骂道,洗澡的难度系数应该是30才对!这种地方除了用操蛋来形容,还有什么词配得上?!
她把外衣往身上一披,然后踩着放盆的木凳,扒上竹墙去看内衣是不是掉在隔壁。就在她的头刚刚超过竹墙、才露出眼睛时,一声清晰的“咔嗒”,旁边浴室的门开了。
黎夜光吓得赶紧缩回脑袋,打算先走为妙,可是……开门的那个人好像是……
她忍不住又探起头看去,啊!果然是余白!他也来洗澡了。
因为没有热水,余白习惯了速战速决,黎夜光探头时,背对着她的余白就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整个后背光洁白净,使得右肩的疤痕更加清晰触目。
根据直觉,黎夜光认为这个疤痕绝不简单。
白天时候她没能问出结果,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要是拍一张照,明天找机会发给高茜,找人去调查,岂不美哉?
毕竟黎夜光已经确认,余白这个人无欲无求,是没法利诱的,只能找把柄威胁了。
她悄悄弯下身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再度扒上竹墙,好在余白还没脱下身,黎夜光赶紧按下快门。
恩?第一张竟然对焦失败了。
余白开始解裤子纽扣。
黎夜光急了,赶紧又按了一张,还是对焦模糊。
余白的裤子开始往下拉了。
黎夜光一连按了七八张,竟然都是模糊的,难道她是冷到手抖?
等等,她怎么觉得自己的视线也有点抖?身子也有点抖?
“哗啦——”一声巨响,两间浴室中间的竹墙轰然倒塌,扒在墙上的黎夜光失去支撑,应声倒在了余白脚边。
浴室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火光都被巨大的动静震得晃了一下,余白自然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只见幽暗暧昧的暖光下,一个赤裸了80的女人趴在他脚边。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在空荡的山谷里不断回响。
叫的人,不是黎夜光,而是余白。
第八章 我难过是因为我喜欢她
part8
如果要靠别人负责,就得做好随时被抛弃的准备。
——《夜光夜话》
自打来了山里,黎夜光对一切都特别宽容,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不下山的青年,突如其来的暴雨,永远没有的信号……
那么洗澡时爬墙偷拍,结果墙倒了,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可黎夜光的豁达,余白并没有,他整个人都僵了,直直地坐在院中的木凳上,平视前方,大脑放空,满脑子都是最后一幕的画面……
墙怎么会倒呢?虽然竹墙不比砖墙,但若不用力去推,也还是很牢固的啊。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困扰余白的是,之前他的脑子里只有她的脸,现在还要出现她的、她的身体……
余白本想借冲凉让自己清醒一下,哪知竟会……好吧,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摆脱一见钟情了。
黎夜光戳了他几下,他才缓过劲来,只见她毫不羞涩地看向他,清灵的双眼在月光下波光流转,这样的眼神让他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余白低下头,艰难地说:“我会……负责的。”
黎夜光本以为余白会问她为什么爬墙,她正在酝酿要怎么编出一个理由,却没想到他说……要负责?
“负责什么?”维修竹墙吗?
余白深吸一口气,像是理智与情感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后才下了一个郑重的决定。他认真地看向黎夜光,明亮的眼眸透出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光明磊落。“我看了你的身体,所以我会负责的。”
啊……黎夜光明白了,是要负责她啊。
“等等!”她抬手示意他打住,“谁要你负责了?”她黎夜光长这么大,连她爸妈都不用负责她,她还用余白负责?
余白看起来比她还震惊,说话都不利索了,“可是你的那个……裸、裸体……”
“看我裸体怎么了?”黎夜光眉梢一挑,特别理直气壮地反问,“看我裸体就要你负责?”
“不然呢?”余白也生气了,虽然他平日里老实又好欺负,但此时莫名就有了一股子霸气,腾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凶巴巴的黎夜光,不仅气势逼人,语气里也带着点教训她的意味,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无赖不害臊就算了,现在被人看了身体也这么不在乎?!
“你一个小姑娘,被人看了……”
“滚犊子吧!”黎夜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她生气的时候像一只炸毛的鹌鹑,虽然看着小小的,但气势绝对不输人。“被你看一眼就要你负责,那我亏大了好么!是不是我去医院做体检,还要医生负责啊!”
余白被她一吼,懵了,有些委屈地小声说:“怎么就亏大了呢……”
黎夜光哼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我没结婚,没有男朋友呢?”
“啊……”余白的心猛地一疼,他怎么忘了这茬,自己是暗恋她的单身汉没错,但她那么漂亮,确实不一定也单身啊。“原来你有男友啊。”
“那倒没有。”黎夜光很坦白地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没有,也不用你负责。”
虽然她的话说得并不客气,但余白还是因为她没有男友而窃喜了一下,“原来你没有啊……”
是啊,她这几年每天早起贪黑忙碌,除了策展本身,还要见投资人,和其他博物馆交际应酬,此外还要时时防备见不得她好的人,哪里有空谈恋爱?
而且就算她单身,也不能要余白负责啊。就他这样的小土狗,久居山林,他能负责她什么呀,负责一下壁画了不得了……
负责壁画?
黎夜光眼前一亮,事到如今,虽然与她爬墙的初衷相去甚远,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偷拍找把柄是一种威胁,要负责也可以是一种威胁啊!
她立刻收起自己的张扬跋扈,搓着手看向余白,仿佛在看一头肉多待宰的猪,“不过……我想了一下,你如果真的要负责,也是可以的。”
“恩?”
“你下山帮我修壁画,咱们就扯平了。”黎夜光激动地说出心中所想,没想到偷拍虽然失败,却意外有了其他收获。其实她也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看都被看了,不拿来换点东西,那不是比让余白负责自己更亏!
余白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黎夜光还能想着要他下山修复壁画?!
他的心蓦然一凉,清亮的眼眸也黯淡了下去,虽然早就明白她与自己截然相反,但她此刻的反应还是让余白一阵难过。他心中悄然萌芽的小小情愫她丝毫没有察觉,更不在乎。也许在她看来,这般暗藏在心底的小欢喜,无关名利与成功,是多么不值得在意的事啊。
原本余白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然而此刻他却想通了。
黎夜光吸引他的,不仅仅是明艳的外表,还有她的固执。
那样无所畏惧的固执,和他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俩是背道而驰,永远有着相反的方向,越固执,越努力,就走得越远。
余白轻声拒绝:“对不起,这个不行。”
黎夜光哪里知道余白百转千回的心思,在她看来这人简直是一块石头,软磨硬泡不行,威逼利诱也不行,现在就连等价交换都不肯!这山上是有宝藏吗?还是有皇位要继承啊!
“你不是要负责吗?那我提了负责的方案,你是不是想耍赖!”
夜色已深,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霜白色的月光中,真的像一块顽石似的,他坚定不移地说:
“我娶媳妇的时候才会下山,其他的事不可以。”
有时候平静的拒绝比歇斯底里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黎夜光听完什么也没说,只给了他一个静默的冷笑,就径直回房了。
刘哥修完浴室的竹墙走回院子,就见余白还坐在原地。
深山幽静,只有前面大殿里隐隐亮着长明灯的火光,刘哥把油灯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他认识余白时,余白才五六岁,那时候刘哥是余白的父亲刚收的小徒弟,因为技艺不精,他的大部分工作是负责替师傅带孩子,孩子便是五六岁的余白。
不过余白师承他爷爷余墨染,所以五六岁的时候已经写得一手好书法,临摹勾线也有模有样,二十岁的刘哥还不如他。说是带孩子,其实是跟着这个孩子学习。
刘哥也算是看着余白长大的,知道他的性格,也了解他的脾气。固执是真固执,还死脑筋,但确实有叫人惊叹的本事和独特的天赋,所以人前刘哥总是习惯叫他一声“余队”。
“人家姑娘豁达,不要你负责还不好,省了多少麻烦事啊。”刘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劝他,到底是人到中年万事休,一个小小的竹墙都修得腰背酸痛。
余白没说话,刘哥记得他小时候也是这样,难过或是生气就不说话,自己一个人闷着,要么躲在门背后,要么缩在墙角里,一声不吭能过一天。
刘哥打量了他一眼,故意笑着扯开话题,“还别说,你打扮一下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娶媳妇啊?”
余白还是不说话。
刘哥叹了口气,讪讪起站起来,“你继续坐吧,我回去了。”
“刘哥。”余白却突然叫住他,虽然难过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但他发现现在唯一可以让他吐露心思的人,只有刘哥。
“恩?”刘哥转过身来,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想明白啦?想明白就对了,今天这事纯属意外,我刚把竹墙修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好好会倒下。你呀,也别太自责,你又不是故意要偷看别人,夜光也是个利落的人,不然换作其他姑娘,拉拉扯扯……”
余白抬头看向刘哥,说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句表白,“我难过是因为我喜欢她。”
刘哥僵住了。
除了刘哥外,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僵住了,那就是正要走出禅房的黎夜光。她刚才被余白气得两手发抖,回房就收拾好了行李,打算连夜下山,离开这个鬼地方。
等她回去,就和上博打官司,大不了什么都不要了重头开始,几年的心血又如何,三五年后再做独立策展人呗!
虽然眼下不是能赌气的情况,但她是真的生气了。来这里一路的艰难,还有衣食住行的折磨,以及冥顽不灵的余白,都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他不下山就不下,最好一辈子都别下山,只要他敢下山,只要他踏入c市的地界,黎夜光保证会用108种方式叫他死得很惨!
然而就在她拎着行李箱,伸手拉门的瞬间,却听见了余白干净低沉的嗓音。
“我喜欢她。”
要不是这深山里就她一个女人,黎夜光是万万不能把这个“她”与自己划上等号的。
第九章 色诱也得认真
part9
已经掉进了低谷,东西南北,往哪走不都是上坡?
——《夜光夜话》
余白喜欢自己,这件事对黎夜光的冲击并不亚于余白本人。以至于这个夜晚他们都失眠了,余白没有继续去看连续剧,黎夜光则躺在硬床上辗转反侧,差点没把屁股磨出老茧来。
她原以为余白和自己说话脸红、紧张,都是因为他老实纯情,原来……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啊?算了,黎夜光不认为自己能揣摩出余白的心思,毕竟他的大部分思维都让她匪夷所思。
所以重点是,他喜欢她,也愿意负责,却还是不愿意下山,这表示……喜欢的还不够?
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想让余白下山,还得推一把力?
哦,对,他说了,娶媳妇的时候才会下山。
这就让黎夜光很纠结了,难道真的要用最初的方案——色诱吗?可是色诱的人不是“张祖贤”,“陈祖贤”么?怎么变成“黎祖贤”了呢?而且色诱别人就算了,色诱余白,黎夜光就有点矛盾了。
一来是她很清楚自己和余白是处于对立面的两个人,尽管余白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心里很清楚余白是谁;二来是因为余白的性格,要对他这样干净纯情的人下手,黎夜光感觉良心日日夜夜都会被折磨。
可是捣乱、利诱、威胁都没出路,黎夜光也确实无计可施了。
无欲无求的余白,唯一的软肋竟然是——喜欢她?
她只能报着一丝侥幸心理,就是余白是因为在深山里太寂寞,难得见到她这么一个女人,所以才春心荡漾,只要他下了山,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移情别恋也是很容易的事嘛!
远的不说,就她们博物馆也不缺漂亮妹子啊,尤其是本科刚毕业的,大二来实习的,多青涩,多水灵啊!
毕竟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而她的灵魂庸俗至极。
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黎夜光决定,做一名优秀的启蒙师。
虽然晚上没睡好,但余白还是和往日一样早早起床,这几天天气都不错,若能一鼓作气把壁画修完,倒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余白有个师兄在c大考古系教书,经常跟着考古队四处考察。余白常年修壁画怪无聊的,一直想跟着师兄跑跑增加阅历,可惜总不能成行。比如今年春节后,他刚准备动身,就接到爷爷的通知让他去沙城修复卢舍那寺的壁画。
原来去年梅雨季节,上寺的壁画因为长久失修和空气湿度过大导致表层霉变。守寺的僧人便通知当地文物保护局派人来修,结果修补壁画的颜料用胶过多,到了干燥的秋季,胶质收缩,导致壁画颜色层起甲,而冬季雨雪绵绵,里层水分又无法排出,不仅表层出现霉变,地仗层和崖体也分离空鼓,面临剥落的危险。
余白临危受命,一队五人小组来到这里做二次修复,不但要修复壁画本身,还要清除前一次修复失误导致的各种问题,又赶上雨雪交加,这才待了两个多月还没结束。
今天刘哥跟着余白一起上去工作,三个徒弟则下山采买工具,他们走的时候黎夜光房门紧闭,刘哥叫了她一声,也没回应。余白便写了张纸条,塞进门缝里,告诉她他们去上寺了。
昨天余白画好的部分经过一夜吹风,也已经干了。今天要修补的是袈裟图案的第五道天道和第六道阿修罗道。其中第六道画面中的阿修罗,身靠须弥山腰,交脚立于大海中,双臂高举,左掌托日轮,右掌托月牙,因为颜色剥落,日轮和月牙都掉了一大半,剩余部分可以看出它们原本都是金色的。
余白伸手指向这一处,示意刘哥仔细看,“你看,这里的金色还不是原来的,应该是修补过后又掉了。”
余白这么一说,刘哥也看出了端倪,之前修复的人为了省事,直接在墙面上刷胶贴金箔,不仅边沿残留了不少贴金的胶痕,还因为胶没有刷平,导致金箔出现皱纹,很是难看。
刘哥叹息了一声,拿出一把极为精致的小铲子,一点点把余下的金色全部铲掉,“那咱们是做扫金吗?”扫金要比贴金更费力些,但整体更加光洁均匀,也更牢固。
余白靠在脚手架上修改之前拟定的线稿,摇了摇头,“不用扫金,做泥金。”
“泥金?”听到这两个字,刘哥脸色一变,他把小铲子上的金屑撸下来,伸手比划了一下墙面上日轮和月牙的大小,难以置信地回头问余白,“这两个地方和枣差不多大,用泥金会不会太麻烦了……”
“你去拿材料上来吧。”余白的口气稀松平常,但刘哥知道在壁画修复这件事上,余白的决定向来没得商量。
他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金子多贵啊……”早知道这么点大的地方就要费那么多金子,昨天下山去集市的时候他就不该心疼钱,吃拉面的时候还舍不得多加一份肉。
等余白改完画稿,外面栈道上就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只是那声音不似人高马大的刘哥,轻轻浅浅的,余白正有些好奇,黎夜光就已经走到了洞窟口。
她逆光站着,清晰的剪影俏生生的,“我给你拿材料上来了。”
余白本以为昨晚自己拒绝她的交换提议,她会很生气,毕竟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很是恐怖啊!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会帮自己送材料,而且——
他悄悄地打量了黎夜光一圈,她神态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便是她今天似乎精心打扮过似的。虽然还是素颜,还是那身衣服,但她微卷的头发随意散在肩上,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烟粉色,眉眼中盈盈的笑意和昨晚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