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从外面跃了进来,半睐着幽绿的眼眸,围着宝珠转了两圈,低吼一声,伏在了琅坤的脚下。
琅坤在它的头顶轻拍了几下,黑豹闪电般穿过鲛绡帐,跃到锦榻。
君澜之暗叹一声,方知他的名声从何而来,这一番行事当真非常人所及,而自己的清誉怕是经过此夜之后,也要毁之一旦,以讹传讹了。
琅坤眸中冷厉之色愈重,抿了抿唇,将酒坛置于紫檀几案上,眸光一转,发觉宝珠神态怔然地立于屏风前,本因箭伤而苍白的脸颊上添了一抹嫣红,眉目间流露出浅浅的羞赧,这在她身上,却是难得一见。“若是有人硬闯,你藏身于天蚕丝被之下,切记,万不得已,不可露出半点端倪。”
有那么一瞬,宝珠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要与君澜之同榻,还要自己藏身丝被之下…还有一只黑豹,这是什么鬼主意?
惊世骇俗的事情宝珠没少做,却没有一件可以和这件事情相比拟,但若不依琅坤所言,她又能藏在哪里?这个时候若是冲出去,更是有害无益!她苦苦思量,水榭外又是另一番情景。

第二十二章 探秘 (五) ...
青龙、雷厉、风行奉命解宝珠燃眉之急,因柳云龙、秋野相助,牛首面具者自觉吃力,有了逃遁之意,逼退几人的夹击之势,凌空跃至红墙之上。青龙正要追击,一名禁卫飞身而来,“大人,南八、施桁带人直奔采莲小榭而去 。”
青龙脸色一变,向雷厉、风行示意一眼,风驰电掣,即刻返回。
柳云龙虽是甚想知晓牛首面具之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面孔,但还是改变了主意。
回到采莲小榭,青龙等人与朱雀、曲昭回合,见南八、施桁、上官庭珏、宋迦西带领众锦衣卫踏上了水榭楼台。
“有人行刺太子殿下,奉命严密搜查。”
朱雀冷笑一声,飞身挡在南八面前,“此话差矣!”
南八蛮横道:“我的话有何不妥?”
“谁人不知晋王殿下在此下榻,你如此说辞,难道意有所指?是青龙、朱雀行刺了太子殿下,还是晋王殿下行刺了他的兄长?”
朱雀话锋凌厉,听得南八惊骇万分,今夜时局微妙,他竟敢有如此言语?
水榭内,君澜之听到朱雀的言语亦是吃惊,向琅坤望了过去,以目光询问。
琅坤晒然含笑,手抚上黑豹的背脊,缓缓低语,“想必需要一个借口,我索性就给了他,不过这个样子,他反而会畏首畏尾了。”
君澜之明白了他的用意,但这一计恰似剑走边锋,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未免太过铤而走险。
宝珠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南八言道:“朱雀大人,你可是多心了。”
施桁亦是阴阴一笑,“刺客是名妖女,手段甚是狠辣了得,毒针之下害了不少
弟兄的性命,我等奉命严密搜查,以免危害了晋王殿下。”
朱雀目光向他扫去,“我等侍奉左右,哪个有本事危害我家殿下,你们请回吧。”
施桁神情一变,向南八看过去,南八理会他的意思,当空一掌,夺路而行,“奉太子殿下口谕,得罪了!”
青龙脸上露出严厉之色,飞身直上,掌刀击到他的胸口,“我家殿下已经歇息,岂容你等烦扰?”
众锦衣卫见他二人动起手来,纷纷拔出钢刀,刹那,情势如同水火。
朱雀、青龙、雷厉、风行并肩而立,曲昭思及君澜之的处境,不得已上前,“南大人,施大人,你们硬闯晋王殿下的寝居,不妥吧?”
柳云龙身形未动,暗中对秋野低声道:“勿妄动,暂且观之。”

明黄的遮雨伞下,琅乾、鲁锦江、上官谨沿着游廊来到近前,冷笑道:“上官府出了穷凶极恶的刺客,孤担心皇弟的安危,前来探视有何不可?”
青龙、朱雀心知再无理由拦阻,紧要时刻传来琅坤醺然似醉的嗓音,“多谢皇兄关心,皇弟好的不得了,只是人在锦榻之上,不便出去迎接,皇兄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吧。”
琅乾本是打定了主意,但乍听琅坤言语,却犹疑起来…毒针女子万无可能飞天遁地,为什么会在采莲小榭消失踪迹,难道是他的暗探?若是如此,君子堂里发生的一切皆可能被他探知…他如此的毫无忌惮,莫不是设下了陷阱,等自己入彀?
但琅乾转念又一想,琅坤若有异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正可名正言顺地按照心意行事!可是自己以刺客之说捏造一个时机,和他真的持有动机大不相同,莫非他已有万无一失之策,方敢如此行事?
朱雀、青龙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心中好笑,刚才几人尽力阻挡,仍是拦不住他闯入之心,而此时琅坤让他进去,他却迟疑了。
琅乾转眸又忖,素闻他身边四大禁卫,朱雀、青龙、玄武、白虎,以及雷厉、风行,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毒针女子,不禁想起上官谨的言语,如果属实,此女应不是他的手下,难道…他眼角瞥向柳云龙,神色变了又变,忌讳重重。
然而只是转瞬,他目光变得阴鸷,自己拥有三千锦衣卫,有何惧之?当下向南八、施桁横瞥一眼,迈步向里走去。

水晶珠帘漾起,琅坤唇角上扬,只在瞬息,与君澜之带着宝珠掠入蛟绡帐。
一切措手不及,宝珠还未适应突发状况,冰蚕丝被当头罩下,琅坤在左,君澜之在右,两名高大的男子身躯将身量娇小的她藏在了中间。
那一瞬窘迫难当,宝珠怦怦心跳,好似擂鼓,一张俏脸染上了灿烂明霞。
她想将琅坤推开少许,但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肌肤,仿若火烫了一般,连忙缩了回来。这一缩,她竟缩到君澜之的怀里,又惊得躲开。
君澜之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也知她的羞窘,暗中道:“他们进来了。”
以琅乾为首,鲁锦江、南八、施桁、上官谨迈步而入,见到眼前的旖旎情景,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瑰美室内,蛟绡飞扬,酒香飘逸,两位俊美不似凡间的男子卧于锦榻之上,更有甚的,那只威猛凶悍的黑豹也在榻间分享了一席之位。
琅乾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一番情景,不由得脸色大变!
君澜之素白衣袍,锦带微松,似乎没有察觉众人的闯入,神态明澈高洁,宛若流光水月,琼树堆雪,让所有人看傻了眼。
琅坤玄衣半褪,天神似的体魄线条深刻刚毅,骨骼魁伟奇俊,他的黑眸甚冷,唇边却勾起颠倒众生的魅惑笑意。
琅乾好不容易从惊异之中清醒过来,“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兄博采,怎会连这个都不知?”琅坤身躯微挪,有意凑近君澜之,同时壁垒分明的腹肌给冰蚕丝被下的宝珠一个较大的压迫。
当他的肌肤触及她的唇瓣,宝珠脸上火烫起来,想躲开,却被他按了回去。
她又怒又恼,但在他有力的手臂下丝毫动弹不得,偏那黑豹还来凑趣,半俯着身子,一只爪搭在了她的腰际。
宝珠心火直冲入脑,当贝齿轻启,发觉琅坤身子轻颤的时候,才知道做了什么,一时间,恨不得晕死过去。

第二十二章 探秘 (六) ...
这一切因黑豹挡住了视线,宝珠身上又覆着一层冰蚕丝被,闯进来的人皆被琅坤和君澜之吸引住视线,丝毫看不出破绽。
君澜之不知丝被之下发生了什么,只瞧见琅坤黑眸中的狡谲笑意,以及莫名的新奇愉悦,不禁理会错了意思,众人已是浮想联翩,又何须做得这样逼真?
琅坤思及那突至的啮痛,闷笑出来,那一瞬竟忘记了生死攸关的险境。
琅乾神情变幻不定,举步上前,“堂堂的晋王殿下,武德郡公的公子,怎可以放浪形骸,藐视道德纲常?”
琅坤眼睛注视他,心里却想着,那丫头尖牙利齿,不知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多深的齿痕?
君澜之见他良久没有答话,淡然说道:“我与晋王素来交好,同榻而眠有何不可?”
这一句话出口令所有人吃惊,冰蚕丝被下,宝珠也怔了怔神。
琅坤暗叹君澜之的默契,手轻抚着黑豹,侧眸道:“皇兄,我只请你一人,他们跟来又能做什么?”
那寒冰若冰的眸色,使琅乾猛地顿住脚步,自己离他太近,近得要命!
琅乾心中顿生警惕,虽有南八、施桁、鲁锦江等人护卫,但是遇到突发变故,还会有致命的危险,而三千锦衣卫,这一刻不在眼前又有何用?
而君澜之能与琅坤做出这等事来,二人定会联手,到时候情形更会难以决策,即便是胜算在握,以失德之过治其罪,势必会令武德郡公颜面无光,名誉扫地,而朝堂之上,什么人皆可打压立威,唯独他举足轻重,万万不能得罪。
琅乾目光再扫,瞥见了黑豹,一双幽绿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的咽喉,充斥杀机,骇然惊出一身冷汗,“腾腾”连连退后三步,弄得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
琅坤眉梢轻挑,语调恣意,且又锋锐逼人,“皇兄若想寻刺客,不妨到外面寻,若不是,莫不如到这榻上来,与皇弟同乐。”
听闻此言,琅乾脸色极坏,最后思虑再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弟如此,孤不知说什么方好…”
鲁锦江、上官锦、南八、施桁等人见琅乾拂袖离去,神色各异地都跟了出去。

待到众人离去,蛟绡帐内非常的静,静到只能听到三人的心跳,宝珠倏然掀起冰蚕丝被,将“九蛇金刚刺”抵上了琅坤的咽喉。
琅坤心知是何缘故,用手轻轻地拨开尖锐的锋利,唇间浅笑,未有任何言语。
黑豹却凶相骇人,弓起了背,龇起了牙;宝珠看在眼中,更是忿怒,一脚踢在它的背上。
黑豹吼了一声,伸出利爪,正要向她扑上,却被琅坤按住了颈,只得乖乖地蹲□去。
君澜之见宝珠和黑豹针锋相对,甚是有趣,但瞥到她肩头的箭伤,便淡去了笑意。
朱雀、青龙、雷厉、风行、曲昭急匆匆走进来,乍见三人的情景,各是一怔。曲昭气急败坏道:“这件事若是传闻出去,让陛下和郡公大人知晓,要如何是好?”
他的神情映入眼帘,琅坤摇头笑道:“明知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你又何必如此的痛心疾首?”
“晋王殿下难道不知人言可畏?公子,你…唉!”
君澜之没有理会他的话,转眸对琅坤道:“今夜解除危机,实属侥幸,但凶险未除,殿下应想一个万全之策。”
琅坤下了锦榻,走出蛟绡帐,目光向青龙投注过去,“柳云龙在哪里?”
“他和他的义子说不叨扰殿下歇息,和太子的人一同离去。”
“柳盈盈和梅香雪还是暂居芳蕊园?”
“是的…殿下。”因为君澜之与曲昭在场,青龙有些话欲言又止。
琅坤颔首,看向宝珠,“今夜之事皆因你而起,不说一说其中的缘由?”
经他开口一问,宝珠想起今夜更为叵测的处境,眸光从琅坤、君澜之等人一一掠过,当看到曲昭,神色变了变。
琅坤觉察出她的迟疑,对朱雀等人道:“你们先下去,有事我会传唤。”
曲昭本有话同君澜之讲,但发觉他始终没看自己一眼,也没有离开的采莲小榭的意思,只得跟随众人退了出去。
宝珠见琅坤与君澜之注视着自己,知道在等她开口,咬了咬唇道:“因出现了意外,我才会暴露行藏。”
琅坤不想她避重就轻,“你夜探君子堂的目的是什么?”
宝珠见他问得直接,冷然反诘,“晋王殿下留在上官府的因由又是什么?”
琅坤盯了她一会儿,忽笑,“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澜之?”

宝珠瞥到君澜之手上因为救自己而留下的醒目伤痕,蹙眉暗忖:自己信不过他,还能信得过谁?只是这个妖怪皇子,暗中使坏,却不能不防,但迟疑之后,仍是开口,“君子堂内,我看见太子乾亲手杀了幽兰娘子。”
琅坤是多么聪明的人,立即想起第一次见到宝珠的情景,想起死于非命的两名禁卫,想到她的两样看家本事,“青龙去‘瑶碧华琚’的那晚,你也在场,莫非‘小老头’是你易容改扮?”
宝珠点头承认,“我将青龙困在石屋,然后返回,却没想到幽兰娘子被人抢先一步劫走…她既然落到太子乾的手中,那么劫走她的人定与琅乾有所关联,只不过这个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那人武功极高,掌力惊人,将两名禁卫的头骨震碎,他会是谁?”
宝珠想到再次出现的牛首面具者,心中一凛,这个人亦是不知来历,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琅坤见她脸色泛白,沉吟了一会儿,“伤脑筋的事情暂且不要去想,莫不如好好歇息,想一想明日脱身之策。”
君澜之也在思虑这件事情,“迟则生变,宝珠要尽快离开,而殿下也应速速离开洛阳,返回长安。”
“只是今晚,还是要留在这采莲小榭之中。”琅坤心思稍有放松,想起了刚才的情景,瞧着宝珠,轻笑道:“我和澜之可以同榻而眠,不知你要怎样?”
宝珠被他戏笑的话语再次勾起怒火,转腕将“九蛇金刚刺”向他扎去,却被君澜之阻拦,“他只是说笑,别当真?”
同时面对他二人,宝珠说不上是羞恼,还是难堪,全身血脉涌动,脸上涨红了一片,“你…你们,总之今夜的事,谁也不可以说出去!”
关于发生的一切,君澜之的心思更为微妙,但望见她映上霞光的粉靥,听见近似于孩子气的嗔怒话语,心中脉脉温情,含笑顺着她说:“我们谁都不说出去。”
琅坤却道:“今夜之事,不知有多少女子羡煞你,有这样的良缘机遇,这样的福气。”
宝珠可是气急,取了檀架上盘子大小的精雕玉璧,向他掷去。
琅坤接住玉璧,虽未再开口,却一只手轻抚着肋下,脸上的笑意愈来愈动人。
宝珠脸上火烫起来,想到那不为人知的情形,暗忖:那样丢人的事情,可是不能让旁人知晓,于是强忍怒气,冷眼瞥着他,“你是妖孽,我不同你计较。”

第二十三章 割颅 (一) ...
画屏廊的前方是一个戏台,它的梁、柁、枋均是精美的花鸟描金彩绘,前檐用八棱石柱两根,雕刻着仙鹿、虎、狮、麒麟、蟠龙等吉祥图案。
台上锣鼓点纷沓顿挫,弦乐丝丝入扣,一位旦角婉转低唱,“艰辛,登山渡水,见夕阳西下,玉兔东生。牧童吹笛,惊动暮鸦投林。残霞散绮,新月渐明,望隐隐奇峰锁暮云。泠泠,见溪水围绕孤村。”
太子琅乾,晋王琅坤,在众人的陪同下品茗听戏,琅乾见琅坤一派怡然自得之态,冷笑道:“皇弟何时喜欢听戏,孤怎不知?”
“近日里兴起的兴趣,也算是投兄喜好,不知皇兄认为这戏班唱功如何?”
“皇弟亲点的自是上上之选,只是昨夜遇刺,孤心有余悸,难有好心情听戏。”
“皇兄彻查了一夜,可查出什么线索?”
“上官府无缘无故不见了一名婢女,名为宝珠,孤怀疑她就是那名刺客。”
琅坤向角落里斜瞥,未见上官谨,想起清晨有人禀报,他夜感风寒,身体微恙之说,还是不轻不重地跟了一句,“如此说来,上官大人可是逃不出干系。”
上官庭帧被他突来的话语惊出一身冷汗,“太子殿下在臣府中发生如此样的事,父亲难辞其咎,已加派侍卫追查此女的下落,好给两位殿下一个交代。”
琅坤淡淡含笑,“虽是如此,也未必说,她就是昨晚的刺客。”
“宝珠杳无踪迹总是蹊跷…这让臣想起,那夜芳蕊园中,一干女子都中了毒,澜之公子对她尤为的关切,不知是何缘故?”
“原来有这等事?”琅乾锐利的目光向君澜之掠去。
君澜之凝眸道:“若非上官小姐求购‘星河映月’,我也不会识得宝珠。”
上官庭珏却在一旁冷笑,“我兄长在问公子,为何对她甚是不同?”
“若说与众不同,四公子又何尝不是?”琅坤接过了话茬,“那日细雨之中,若不是你对她好过了头,朱三小姐又怎会喝了一坛子的酸醋?”
琅乾为人狡诈,却也被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弄得怔忡,与鲁锦江互换了一个眼神,“有趣,有趣,皇弟对此女似乎也很是留意,这让孤想起,落霞雅苑中,此女曾敬酒答谢解毒救命之恩,不知这其中有何隐情?”
琅坤执着兰花玉盏,笑得不羁,“会有什么隐情?天马行空的事情,皇兄也能想到一处。”
“有些事情,虽是尚无线索边际,但孤并不糊涂。”
众人见琅乾就此止住言语,皆默不作声,柳云龙与秋野更是至始至终一言未发,直到台上伶人唱完所有曲目,青龙来到琅坤面前,“殿下,班主请示是否可以离去?”
琅坤看起来漫不经心,“给些赏钱,让他们去吧。”
“慢着。“琅乾却脸色阴沉,拦阻道:“南八、施桁,将戏班里的人带到这里,一个都不可遗漏。”

碧江阁戏班一行二十七人,不知发生什么,左右相觑,在画屏廊前排成了两列。
琅乾站起身,脸上阴戾,“昨夜布下天罗地网,上官府内外皆是严查,甚至不慎惊扰了晋王殿下与澜之公子,还是没有找到那名刺客的踪迹。可孤不信,她有天大的本事,能够毫无声息地突破重围,所以孤想,她依旧蛩伏于上官府中,伺机脱逃。”
其中一点而过的话语别有居心,曲昭骤现怒色,君澜之却神色淡然,琅乾见了,冷冷一笑,用手点着众伶人,“也许她正藏身于这些人之中。”
南八、施桁心领神会,钢刀出鞘,率领锦衣卫将众伶人团团围住。
众伶人哪里预料到这些,惊得浑身哆嗦,惶恐不已,全部跪倒在地上。
琅坤神色未变,轻问了一句,“不知皇兄认为,要如何查出昨晚的刺客?”
“验过方知!今日她想逃脱,难若登天。”
“不知皇兄要怎样查验?”
“刺客中了孤的狼牙箭,只要查过他们身上有无箭伤,就会水落石出。”
琅坤似乎觉得有趣,“嗤”的一声笑出来,“昨夜是名女刺客,皇兄何须连这些男子也查了。”
“伶人本是雌雄难辨,孤当然要查一个清楚明白。”
南八看到他睇过来的眼色,来到一名青衣身前,出其不意向他的左肩扯去,当露出衣衫里面肌肤,看到没有箭伤,立时推至一旁。
如此这般,男伶也就罢了,到了女伶,无不花容失色,仓惶躲避。
南八见琅乾眼睑低垂,面无表情,挥手招来若干锦衣卫,一一将女伶制住。
秋野看在眼中,浓眉轻挑,却见柳云龙目光之中的阻止之意,不由抿住了唇。

四下悄然,君澜之淡定似水,“太子是未来之储君,行事未免有失分寸。”
曲昭惊骇莫名,他深知君澜之的性情,言辞的谨慎,为何今日直对锋芒?
琅乾嘴角勾勒出讥嘲,“孤倒是要洗耳恭听,哪里失去了分寸?”
“众目睽睽,女伶衣不蔽体,坏了她们的清白节操,这岂是明德储君所为?”
“论起节操清誉,澜之当真是振振有辞,却忘记了昨夜之事,偏你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琅乾有意停顿,定定瞅着他,“只不过今日再看,还是昔日澜之,谦谦君子,风度翩然,并无不妥之处,这反而让孤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琅坤含笑起身,“皇兄这‘匪夷所思’四字好似说给我听的。”
琅乾甚是忌讳他站到自己的近前,不露痕迹地退至一边,“皇弟,多心了。”
琅坤笑了笑,回眸注视那些浑身颤抖的女伶,“皇兄目光如炬,不知认为她们之中,谁是刺客?”
诡异的寂静中,琅乾目光如锋似刃,正要开口,一列锦衣卫自前飞奔而来,打断他的言语,“殿下,属下在园内花树中发现了一个木箱。”
琅乾对眼前长四尺、宽三尺的黑漆木箱并不陌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里面应该是躺着香消玉殒的幽兰娘子,可是甚为不对,死人发不出任何声响,而微弱的“唔唔”之音,千真万确是从木箱里传出。
琅乾赫然吃惊,向后退了几步,令道:“将它打开。”
谁也没有料到木箱里面竟是一个剥去外衫、□臂膀的男子,不知何故,四肢麻痹,口舌难言,而一张字迹娟美的字笺,端端正正地贴在他的胸口。
“辛劳整夜,空忙一场。锦衣借走,蠢人留下。”
琅乾胸中怒极,向周边的锦衣卫厉声喝问:“他是什么人?”
南八乍看眼熟,定睛看了一会儿,暗暗叫苦,这男子他还算认得,“回殿下,他隶属一队…应当在一个时辰前,被遣到西城门。”
琅乾更是怒不可遏,铁青着脸,夺过南八手中的钢刀,直直插入木箱。

琅坤瞟着箱子里已然气绝的男子,还以为那丫头发了善心,原来打定主意让这人做个屈死鬼。
琅乾见到他似笑非笑,甚觉讽刺、难堪,“女刺客逃了,皇弟倒是高兴起来,孤甚是不解啊?”
琅坤侧眸道:“弟只是以为,皇兄千金之躯,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动了真怒?”
“这话不错,一个妖女在孤的心中怎会有什么分量?杀戮屠敌,也要看一看对手是谁!”
琅坤对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不以为然,又道:“有一件事要禀明皇兄,近日弟会离开洛阳,回返长安。”
琅乾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孤与皇弟相聚只不过数日,为何要急着离开?”
“奉父皇之名,查询伏羲剑的下落,如今宝刃在手,自然是尽快回去复命。”
琅乾目光咄咄,与他对视,忽地仰头一笑,“那么,孤定要送皇弟一程。”
众人皆不作声,只觉气氛异样叵测、诡异,有一种“山雨未来风满楼”之感。
上官庭帧心思辗转,却在这时,一名府内侍卫跑来通报,“大公子,门外有一人想求见大人。”
上官庭帧神情不悦,“父亲身体不适,什么人想见他?”
侍卫见他神色,有些畏惧,“他是洛阳城内的混混,有名的包打听。”
上官庭帧听罢,不禁责叱,“这样的人还来通报,还不打出去!”
侍卫留意到各方投射过来的目光,战战兢兢又道:“小人也是这么想,但他说…他知晓,我家三公子的下落!”
此话出口,震惊四座,琅坤与琅乾几乎是异口同声,“速将此人传唤进来!”
第二十三章 割颅 (二) ...
忘忧谷内泉石清幽,花木绮丽,一簇簇金银花,黄白相间,藤蔓纠结,开得烂漫浓密。
古朴的木屋中,小怜瞧着对镜梳妆的人儿,浅笑盈盈,“这件锦衣卫的官服要不要留下?”
宝珠在发髻里簪了一枚莹亮的海珍珠,回眸道:“留它做什么,拿出去烧掉。”
“只是觉得有趣,因为这件衣衫,你才顺利回到了谷中。”
宝珠一笑,低头暗忖,这次脱险仰仗了妖皇子的阴谋诡计,不知上官府里的情形怎样了?
小怜瞧了瞧她的神色,倚坐榻边,“从这件事上看,晋王对你并没有恶意。”
宝珠思及采莲小榭里的情景,心底恼怒,“此人心思阴沉,甚是可恶…不过这一回,太子乾带来三千锦衣卫,他虽狡诡,也要凶多吉少。”
“人家设计将你救出,你却在这里看他的热闹,不觉得有欠厚道?”
“这件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宝珠发觉小怜抿唇在笑,思忖着又道:“我只是想,得到伏羲之前,他不能有一个三长两短,因为只他一人,知晓宝物的下落。”
小怜愈发觉得有趣,凑到近前,“还有一件…依你的话,与晋王是敌非友,他为何冒风险将你救出?还有君澜之是什么人,你何时与他攀上交情?”
宝珠别过脸去,“不相干的人,你问他们做什么?”
“上官府也就那么大的地方,他们将你藏在哪里,方逃过一劫?”
这件事对宝珠来说忌讳莫深,忙岔开话儿,“你不是说救下了梅东亭,他此刻在哪里?”
小怜暗暗一笑,不再追问,“我将他安排在西郊客栈,留了人照应,应当没有大的问题,只是分外思念他的女儿,想早些将她接出来。”
“梅东亭本来有妖皇子尚可依靠,可如今妖皇子也是自顾无暇,不如叫人支会他,别的不用说,只提及太子琅乾与鲁锦江在上官府,他就有定夺了。”
“这件事我已想到,早些时候,交代一位姐姐出谷告知此事,梅大人已经知晓了。”
宝珠“嗯”了一声,“这样,我们对他也算是尽了心。”
小怜见她露出倦色,“别的事情先放一放,你先将身上的箭伤养好,然后再做打算。”
宝珠轻叹一声,有些事情,如刺梗喉,不尽快弄清楚,她寝食难安。
四名惨死的孕妇是不是那人所为?牛首面具者为何要多次加害?曲昭的金镖为何来得致命、突然,难道只因为君澜之对自己萌生了情意?
一串又一串的难题使宝珠的头隐隐痛了起来,却突听屋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她猛地一惊,从榻上跃起,与小怜双双奔出去观看。

乍见与众女争斗的蒙面人,宝珠心底生寒,这人怎会现身忘忧谷,难道是太子的爪牙探到了行藏?不容多想,她一式“淡月素影”袭到蒙面人的胸前。
蒙面人反应极快,挥掌击飞一名白衣少女,长剑杀气凌厉,直指她的眉心。
宝珠骇然心惊,手拂上乌金蛇的蛇头,正欲将毒针暴射而出,却忽见这人旋身,转腕,诡谲莫测地将一名少女擒在掌中,长剑稍稍用力,将少女的颈割出了血。
众女惊惧不已,宝珠也为之动容,“住手!”
蒙面人片语未言,只是阴冷地注视着宝珠,目光中恨意入骨,但转瞬,冷笑一声,挟持手中少女,纵身而去。
匆忙之间,宝珠交代小怜,“你们退至深谷幽水涧,三个时辰若不见我归来,返回长安仙女观。”
小怜本意同去御敌,但怎奈她轻功有限,眼看着宝珠在山坳处消失了踪迹。

蒙面人身形极快,宝珠在他身后紧紧跟随,心中不安却愈来愈重,他劫持一人,却始终将她落下三丈有余,武功之高远超出她的预料,可是他为何逃遁,潜入谷中的目的又是什么?虽是疑虑重重,但自己人在他手上,宝珠没有别的选择。
况且谷中居住的地方甚为隐秘,他是如何找到的,这关系到姐妹们的性命安危,她必须弄一个清楚明白。
大约多半个时辰,残阳似血,天色昏昏欲暗,她追至近郊一个荒僻村落。
零星几间屋舍,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在一处房屋前,宝珠失去了蒙面人的踪迹。
四周鸦雀无声,她陡然感觉莫名的寒意,心底的直觉,诡谲莫测,但依然踌躇着推开虚掩的房门。
在这世间,宝珠认为什么诡异的事情皆可以发生,可万万没想到,她的脚刚踏入槛内,竟听到一声极为凄厉的男子惨叫声,声音嘎然而止,随后是一种令人汗毛竖立,极为恐怖的静穆。
宝珠难以描述心中的惊骇,但真正惊得她说不出话的是屋内的情景。
蒙面人竟将屋内惨死之人的头颅一点一点地割下,他的手上,青石砖地上,满是艳红,黏稠的血,触目惊心,悚怖难言。
宝珠是何等样人,也不禁泛白了脸儿,将手中的“九蛇金刚刺”握得紧紧。
蒙面人突然冷笑,似夜枭入宅。他笑声一停,将手中的人头向宝珠凶猛掷来,随即飞身窜出屋外。
这对宝珠而言,又是一个意外,闪避开后,纵身追出,却失去蒙面人的踪影。
宝珠幼年孤苦,挣扎于险恶之中,各种离奇、叵测的事情不知经历过多少,可是今天这一桩,她却摸不到头脑。但很快,她意识到最重要的一点,蒙面人独自离去,她的姐妹在哪里?
这间房舍共有四间,宝珠在隔壁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女。
少女脸色煞白,旧日被利刃毁去的容颜,令人怜惜,她好似有很多话要说,但无舌的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
宝珠眼见少女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一颗心悲怆难言,激跳不止!为什么?这一连串事情透着难以揣摩的邪恶、诡异,她脸色骤寒,跃身而起。

男子的尸身倒在刺目的血泊中,被割落的头颅滚至角落,因黑发覆面而看不见那张脸。
宝珠瞥见他发髻上的黄金饰物,以及染上鲜血的华美衣衫,疑窦重生。以这一身的衣饰,必是出身富贵,怎会出现在这荒郊村落,难道他也是被掳至这里,但蒙面人为何又以残忍手段害他的性命?
宝珠走到近前,以“九蛇金刚刺”拨开覆住头颅上的黑发,渐渐看清了死者的面容,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直追查下落的上官庭骅。
宝珠惊诧万分,这个杳无音讯三公子竟然死在这里,死在自己的眼前!
恰在这时,晚霞映入窗格,宝珠发现室内漆木桌脚下有一样小小的物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闪闪发光,拾起一看,竟然是一只石榴红的耳坠。
宝珠将耳坠对着霞光看了良久,难道蒙面人是个女子?但心里却油然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正思量、追寻脑海里模糊不清的印记,心中蓦然一惊,蒙面人杀人动机虽是不明,但有一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他是有意将自己引至这里!
心念刚起,宝珠听到了一些似乎有意隐藏的脚步声,很轻,却声声如警钟敲入耳中…也许有十人,几十人,甚至更多,将院落团团围住,然后宝珠听到更多的脚步声,甚至是车辇声,嘶马声。刹那她脸色雪白,明白自己是刚出龙潭虎穴,又临峭壁深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落入他人精心设计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