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宝珠 作者:赤冰

第一章 劫杀 (一)

暮色幽沉,浓霭后丝毫没有预警地乍起一声惊雷,紫电刚过,白亮亮的雨点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打落巷间,只一会儿,青石板路上沾湿一片。宝珠探身出了浅蓝呢小轿,向前急走了几步,闪身进了“祥源金饰”。
上官府的两名轿夫将小轿停在角落,一边说笑,一边跑到暗红漆、彩绘柱的门檐下避雨。
祥源当家双手护着案前险些被风吹灭的烛火,皱着眉头正准备叫人关闭门户,却见到宝珠走了进来,颇为意外,“酉时三刻,以为姑娘不能来了。”
宝珠拭去额头上的雨滴,白皙的脸上一双黑眸尤为明亮,“三日后便是府里的牡丹花会,五小姐等着那支鸾凤的钗子,你可将翡翠、东珠、珊瑚、碧玺镶嵌好了?”
祥源当家从橱架上取下一个精美的紫檀匣子,递给她,“昨日就准备好了,本想差人送到府上,又怕下面的人笨手笨脚损坏了东西。” 干笑了几声,又道:“五小姐的钗子,我怎敢有半点差池?”
宝珠微微一笑,未答话,只是打开匣子,查验里面的金钗。
金钗做工精美,展翅欲飞的鸾凤极具神韵,凤尾翠羽的精镂细刻,在五色珠石美玉的映衬下更是美仑美奂,宝珠看在眼中不禁点头,“老当家的手艺越来越好,五小姐见了一定欢喜,花会之后,老当家就等五小姐的赏吧。”
上官府的赏历来不薄,祥源当家心中一喜,“五小姐能看入眼就好。” 想了想,又道:“还望姑娘得空的时候,能够替我美言几句,我这里多接几次五小姐的买卖,自然不会忘记姑娘的好处。”
宝珠一笑,“老当家不但手艺精巧,还是洛阳城内最精明的生意人。”
祥源当家脸上陪着笑,支派店铺里的小子,“给宝珠姑娘沏壶好茶来。”
宝珠将手中的宝钗放回匣中,向外望了望,“老当家不用叫人忙,天色暗,又下着雨,我还是早回的好。”
祥源当家点头道:“这几日城内不太平,姑娘还是加些小心。”忽然想起一事,开口询问,“听说数日前的夜间,有两名歹人闯入上官府,惊了五小姐,伤了四公子,不知可有此事?”
宝珠神色微敛,半晌道:“确有此事,不过四公子的伤倒也不碍事,五小姐这一会儿也压了惊,只是最后让那两个人逃了,还枉死了一些家丁。”
祥源当家听说死了人,脸上现了惧色,“可查出是什么人?”
宝珠摇头,“现在还不知晓,公子们一直在找这两个人。”
祥源当家不解,“这样的事情何需劳动几位公子,通报官府拿人岂不是更好?”
宝珠的唇微微抿起,好似浅浅的笑,只是不知何缘故,那笑好似一朵冰雕的花缓缓绽开,没有答话,眼波一转,向外望去。
祥源当家见她转了视线又不言语,知道自己说多了,干笑着想岔开话题,却听见静谧的巷子里传来众多杂沓、急遽的马蹄声。
十几个人纵马,风驰电掣一般从巷口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两个人脸色狰狞,身上隐隐透着血红,因为雨的缘故,那红一会儿浓,一会儿又淡。
几乎同一时刻,两匹马负了剧痛,突然间扬蹄,暴跳嘶鸣。
马上的两名男子猝然不及,和他们的坐骑双双摔了下去,霎时,泥水四溅。
宝珠看得仔细,两匹马的后臀尾处,分别被人射中一支弩箭。
祥源当家脸色大变,知道遇到凶险,慌乱喊道:“快架上门闩。”
几个小子的动作还是慢了些,只听两声惨叫,大门一脚被人踹开。门外,上官府的两名轿夫一前一后倒在血泊之中,已无声息。
宝珠见闯进来的正是从马背上摔落的那两个人,暗中向他们打量过去。
一个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桃花目,双唇薄,满身血迹污浊。另一个是四旬黑脸汉子,右肩胛血肉模糊,伤口最深之处,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骨。
那不是剑伤,也不是刀伤,好似野兽的咬啮。
宝珠眸光定了片刻,向后飘去,端详了一会儿,黑眸越发亮了起来。
黑脸汉子的背上是一个鹿皮包裹,长两尺,宽寸许,不知是什么贵重物件牢牢地绑在他的身上。
一名店铺里的小子心中怕极,正要向里面躲,被黑脸汉子拦住。
看到血淋淋的钢刀,那小子吓得颤声道:“好汉爷,饶…”最后一字尚未出口,竟然被黑脸汉子一刀捅在了心窝。
铺子里的人齐声惊呼,如鸟雀散开。
祥源当家顾不上别人,惊惶失措地一头钻到帐案底下。
宝珠不动声色,向后慢慢退去。
铺子里的小子们惊骇之下,身子瑟瑟发抖,嘴里不敢出半点声响。
奇怪的是那两个人也在害怕,他们身子也是抖个不停,好似一对遭人捕杀、濒临绝境的走兽,可怖面色中难掩惊慌、恐惧,眼睛死死盯着已然漆黑的夜,仿若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处,追魂夺命。
宝珠看在眼里,心中讶异,这两个人闯入店铺,见人提刀就杀,害人性命只在须臾,分明就是狠角儿,此刻却是如此惊惧神色,那外面的又是什么人?是更加穷凶极恶的,还是…宝珠思忖着,外面的人已经冲了进来。
八个人皆是藏青色衣衫,同式样的翻领、对襟、窄袖、锦边,身背长弓,腰挂箭囊,手提三尺青锋,转眼之间,便同那两个人战在一处。
黑脸汉子武功不弱,即便有伤在身,挥起刀来仍是敏捷快速。然而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时间一长,渐渐露出败迹,一个照顾不到,险些让人一剑刺中后背。黑脸汉子打了个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胸又刺来一剑。
此时已躲闪不及,他一眼看到角落蜷缩着的店铺小子,随手抓起,递到剑锋,只听那小子惨叫一声,立时毙命。
黑脸汉子纵身一跃,见三个方向都有人堵截,当即向宝珠冲来。
宝珠足底微微一转,却又停顿住,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向一旁躲去。
黑脸汉子冲到近前,一手擒住宝珠的手臂,一手横刀在她颈项,双臂用力一扯,将她挡在身前,对围剿的人喝道:“退后,否则大爷送她上西天。”
八个藏青衣衫的人微微一顿,还是缓缓逼近。
一声惊呼,黑脸汉子侧目望去,见桃花目男子已经受人所制,三把剑齐齐指着他的前心、后背、咽喉,不禁面色更加凶恶,胁持宝珠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宝珠垂着眼睑,不露痕迹地将手中的紫檀匣子慢慢启开。
夜雨淅沥有声,外面忽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两个人就耗费了一天一夜,看来你们还不如我的豹儿。”
说话人语调优雅,声音好听,隐隐之间含着笑意,但是那八个藏青衣衫的人却全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最后纷纷退后,单膝跪地。
一声清啸,从外面窜进来个头上闪烁着两点幽幽绿光,全身上下黑呼呼的东西,速度快得好似离弦的箭。
在离宝珠几步远的地方,那东西定住身形,原来是一只凶猛的黑豹。
黑豹身体矫健,毛皮黑得发亮,没有一根杂色,盯着黑脸汉子,眼神幽沉而又深邃,缓缓地上下颚微启,露出四颗最尖利的齿。
宝珠眼睛瞥向黑脸汉子肩胛上血肉模糊之处,难道是这只黑豹所为?
黑脸汉子的手臂抖得更加厉害,不自觉地偏离了刀锋。
黑豹却没有半点动静,好似在等待什么。
静寂中,人与兽对峙着。
第一章 劫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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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富丽华美的车辇,锦帏绣幔,玉毂金轮,辇旁各站八人,辇后站有几十人。站在最前方的两个人尤为出色,一人身着朱衫,另一人身着青衫,虽然因淋雨而全身湿透,但二人依旧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看见他们身上的翡翠腰牌,由朱砂嵌着“御用”两个字,宝珠心中一动。
车辇前的绣幔分别由壁上金钩挽于两侧,可以清晰看到里面斜倚在锦榻上的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头戴嵌八宝紫金冠,身穿黑蟒金丝锦袍,矜贵的气度、华美的服饰,衬着本就英俊的人儿丰神如玉、神采飞扬。
榻上有一玉几,几上有一棋盘,白子、黑子混战一处,男子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将指间的白子落定,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若是放开这位姑娘,留你一个全尸如何?”
黑脸汉子的手臂肌肉剧颤,恶声道:“即便给了你东西,我们也难逃一死?”
车辇里的男子笑容依旧,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眸在明亮的烛火下熠熠生辉,随手执起一枚黑子,“今日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黑脸汉子冷笑道:“既然怎样都是一个死,大爷就毁掉那东西,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
车辇里的男子扬声而笑,然而只一瞬笑容敛尽,黑眸幽然冷沁,让人望而生畏,宝珠有一种错觉,这男子和面前的黑豹合二为一,同样的危险。
“如果是我要的东西,又岂能被轻易毁去?更何况此刻,你也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一落,男子的指间棋子飞出,恍如电石闪过。
宝珠只觉黑脸汉子身子一震,便失去对自己的掌控,正想避开刀刃躲到一边,却见辇侧的青衫男子向自己飞快掠来,心中恍然惊觉,连忙止住身形。只片刻,她被青衫男子揽至一旁。
宝珠微微侧目,见黑脸汉子已然气绝,双目圆睁倒在地上。
他的眉心之处有个血洞,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想到是那枚黑色棋子所为,宝珠不由暗暗心惊。
青衫男子神色温和,放开了手,“姑娘小心了。”
宝珠挪开视线,屈身施礼,“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青衫男子微微点头,侧身来到黑脸汉子的尸首前,将他身后的鹿皮包裹取下,随即回到辇前,双手将包裹奉起。
车辇里的男子将包裹接了过去,愉悦笑道:“你的动作可叫一个快,只是手下未免太差火候。”
青衫男子当即俯首,“都是属下平日督教不严。”
静了片刻,车辇里的男子道:“这几个人暂留原职。”
店铺里,八个跪在地上藏青衣衫的人面露喜色,齐声道:“谢殿下。”
宝珠暗暗思忖,殿下…暗中打量过去,见他将那鹿皮包裹打开。
那是一个两尺长的沉香宝盒,盒盖上彩绘着神奇古老的图案,有山川,有河流,有日月,有星辰,中间依稀看过去好似一对远古的男女温馨相拥。
车辇里的男子轻轻启开盒子,向里面端详,浓黑的眉微微扬起,朱衫男子看在眼中,低声问:“可是殿下要的东西?”
车辇里的男子沉吟半晌,“东西没错,只是…” 眸光一转,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都起吧。”
八个藏青衣衫的人这才站起了身。
桃花目男子被人押到车辇前,跪在地上大声道:“晋王殿下,饶命啊!”
车辇里的男子似乎有些意外,抬眸笑问:“你识得我?”
桃花目男子颤声道:“小人识得朱雀、青龙两位大人,所以猜出是殿下。”
车辇里的男子放声大笑,“原来你还不算是有眼无珠。”
当今九五之尊只有两位皇子,一是太子殿下琅乾,二是晋王殿下琅坤,而上到朝廷摄政大臣,下到市井贩夫走卒,很少有人不知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人,他们是晋王最为器重的皇家禁卫。天下皆知,宝珠岂能不知?她的眸光瞄了过去,想必朱衫男子是朱雀,青衫男子是青龙。
车辇里的男子正是晋王琅坤,向桃花目男子看了过去,唇边含笑,“你盗财盗色,杀人放火,留下你岂不是个祸害?”
桃花目男子抱着一线生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晋王殿下留小人一条贱命,小人一定弃恶从善,痛改前非,此生做牛做马来报答殿下的恩德。”
琅坤黑眸中流动着不易察觉的狡黠光华,似笑非笑道:“有些事情要问你,如果句句是真,本王再想一想如何发落你。”
桃花目男子惊喜万状,“殿下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绝不敢隐瞒。”
琅坤看似漫不经心,悠然问:“这件宝物你们从何处得来?”
桃花目男子不敢迟疑,小心翼翼地回道:“瑶碧华琚。”
宝珠听在耳中,心思一转,低下了头。
“瑶碧华琚”是洛阳城内最为盛名的红粉青楼、烟花之地,无数风流墨客、富家公子迷魂荡志之所在,琅坤自是略有耳闻,眸光闪了闪,问:“那里怎会又这样东西,你夜盗千户,莫不是弄混了?”
桃花目男子惊慌说道:“殿下,这样的事小人怎会弄错?”
琅坤沉默不语,忽地一笑,“你且仔细说来。”
“回殿下,小人哥俩儿这几年间一直周旋于开封、洛阳、临淄、邯郸等地,每次回到洛阳,有一个地方是小人必到之处,那就是‘瑶碧华琚’。”
琅坤摇头笑问:“芬芳罗绮,嘹亮笙歌,你到那里千金买笑?”
桃花目男子跪着向前移了一段距离,谄媚笑道:“不敢欺瞒殿下,‘瑶碧华琚’的幽兰娘子是小人的红颜知己,有日子不见,小人就想得慌。”
流光溢彩的黑眸变幻莫测,琅坤拇指微屈,轻轻摩挲指间那枚晶莹剔透、光润翠绿的玉扳子,笑而不语,等着下文。
“幽兰娘子不仅是小人的红颜知己,她还是上官庭骅的相好。”
琅坤微微一笑,“上官庭骅又是什么人?”
“回殿下,上官庭骅是洛阳太守上官谨的第三个儿子。”观了观琅坤的神色,桃花目男子又道:“那一日,我们兄弟俩来到‘瑶碧华琚’,小人本欲叫上幽兰娘子,但巧的是上官庭骅也到了那里,他一直在房内与幽兰娘子吃酒享乐,而小人兄弟俩刚好就在他们的隔壁。也许是尽了兴,上官庭骅多吃了几杯酒,不想就醉了,酒酣耳热之际对幽兰娘子说,只要将他服侍好了,他就许幽兰娘子三生三世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还说,洛阳首富算什么,那些家当和他手里的宝贝比起来,九牛不如一毛。”
琅坤手指敲了敲那沉香木的盒子,微哂道:“想必你们在隔壁将他说的话听去,然后就动了盗窃之心。”
桃花目男子讪笑点头,“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当得知他将宝贝藏在自己的房中,小人兄弟俩就决定择日下手。”
琅坤眸光一转,“即便东西在他房中,你们出入上官府又谈何容易?上官府里的人难道是吃白饭的吗?”
“回殿下,小人兄弟俩早就探好了虚实。那晚,上官大人和大公子、二公子带人到洛阳首富朱嗣同家里赴宴,三公子则流连于幽兰娘子的绣罗裙下,府里除了一些女眷就是四公子。四公子的武艺虽有名师指点,但是和小人兄弟俩比起来却是略逊一筹。”
琅坤轻声笑道:“你们倒是算得精巧。”
桃花目男子又道:“事情还算顺利,只是一件小人想不明白,这宝贝虽然珍贵,也不过是件兵器,那里就如他说的那么了不得。”
琅坤沉吟片刻,问:“你们得手之后,可曾毁坏这宝贝?”
桃花目男子一愣,“小人兄弟俩一心想卖个好价钱,怎会毁坏它?小人大哥对待这宝贝更是仔细,爱惜得紧,从未有什么磕磕碰碰。”
情不自禁,他向地上黑脸大汉的尸首瞥去,只一眼,忽地心里没了底,慌乱说道:“小人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已告知殿下,求殿下饶命!”
琅坤唇边勾出完美的笑,轻轻舒展了袖口,并没有答话。
烛火闪烁下,那锦袍上黑蟒不知为什么栩栩如生起来,在桃花目男子眼中,只觉狰狞得可怕,张牙舞爪,好似随时都会向他扑过来。
急来的雨渐渐止了,无边的寂静中,琅坤终于开了口,声音还是无可挑剔的优雅,“说了这么半天,不过是些谎言而已。”
听了他的话,桃花目男子惊得面无人色,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小人对天发誓,句句是实,殿下明鉴。”
店铺里传来一人好似无心的自言自语,“数日前,确实有人闯入上官府,四公子还受了伤。只是,不知是否被偷去了东西?”
那声音微弱带着颤抖,却异常的清晰,宝珠听在耳中不禁蹙起了眉,余光之下,果然见琅坤的目光向店铺里扫了过去。
祥源当家战战兢兢地从桌案下爬了出来,刚直起身,看见一只黑豹徘徊于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立时惊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
琅坤的视线自祥源当家移至黑豹,然后眸光一转,落到宝珠身上。见她一袭宝石蓝的淡衫薄罗,头上乌丝分两髻,各有一条银蓝色丝带,缠花枝一般从髻间绕到发梢,素净的脸蛋儿虽无半点水粉胭脂,却是清丽中不失妩媚。
望着不言不语、俏生生立在那儿的少女,琅坤瞳色幽深,深不见底。半晌,手指轻轻向前一点,当即两名藏青衣衫的人心领神会,架着祥源当家的手臂,将他压跪在辇前。
琅坤将沉香木盒放在几案上,饶有兴味问:“你刚才说什么?”
祥源当家的舌头好似短了一截,“小人说,数日前确实有人闯入上官府。”手指向宝珠,“这位姑娘就是上官大人府里的。”
琅坤笑了笑,“可是巧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宝珠,“你是上官府里的什么人?”
宝珠来到门外,低眉裣衽,“回这位大人…”
她话没有说完,一名禁卫高声喝道:“晋王殿下面前,还不跪下!”
宝珠屈膝跪了下来,“婢子是上官府五小姐身前的侍女,今日到‘祥源金饰’是为了取回定好的宝钗。”
桃花目男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宝珠,如梦初醒道:“殿下,小人见过她,她是上官府里的人,盗宝的那一晚,四公子就是为了保护她,才中了小人一剑。这位姑娘能够证明小人的话…殿下刚刚说过,如果小人的话句句是真,会饶过小人的性命。”
琅坤朗朗笑了起来,久久不绝,然而笑声一停,整个人宛如玉面修罗,俊美冷绝不似尘寰中人,“你一个鼠窃之辈,好色之徒,凭什么和本王讲条件?”
桃花目男子闻言,立时冷汗淋淋。
琅坤启唇又道:“百余日前,河西刘家口,你们兄弟二人不但盗财盗物、奸污了人家的女儿,最后还杀了刘姓几十余口人,如此这般,本王岂能容你?”
桃花目男子已然知晓自己将是怎样结果,双目露出怨毒,恨恨说道:“你言而无信,不得好…”最后的话语没有出口,眼前朱色身影一闪,脸上重重吃了一掌,强忍不住张口,立时碎牙、鲜血喷到了地上。
琅坤唇边笑意深浓,摇头道:“你这样的人还谈什么信字,刚刚也不过说,再想想如何发落你。更何况,世间之人,各有不同,本王历来皆是什么人什么对待。”冷笑一声,下令,“你们找个地方,将他埋了。”
琅坤发觉侍卫们愣了愣,轻描淡写地又补了一句,“埋的时候,留一口气儿。”
非常快,桃花目男子不知被人拖到了哪里,别无选择的消失了。
从始至终,宝珠低头注视着被地上雨水浸湿的素衣罗裙,尽管如此,她仍然可以感觉到那双犀利的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光,似乎烙在她的脸颊上。
宝珠眉心微蹙,有一种感觉非常不好,当眼角余光扫到那只缓缓踱来的黑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怎会如此大意?
藏在身后的手握紧,尖锐的鸾凤钗头刺得掌心微痛,凝神之间,宝珠再次听到琅坤的声音,“将这位姑娘送回上官府。”

第二章 窥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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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堂四壁图书,诸子百家、史书传记、医学典籍、古诗词曲应有尽有,不下万卷;几行字帖,真、行、草、篆、隶各有不同,皆是张旭、怀素、薛稷、颜真卿、柳公权等名家真迹,最为醒目的则是正中的一段话语,“非梧桐不止,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一张黄花梨大案,几把鸡翅木太师椅,上官谨身穿织福字紫色常袍,端坐在正中,长子上官庭帧、次子上官庭璋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宝珠回到上官府,未来得及回芳蕊园,被管家周昌匆忙带到这里,所以手里依然捧着那紫檀雕的匣子,依然是那一身宝石蓝的裙裳。
上官谨低眉敛目,不知不觉眉宇间形成川字,眸光定在书案上牙条浅刻的折枝花鸟久久未动,好半晌问:“可知是什么人杀了府里的轿夫?”
宝珠恍若惊魂未定,脸色极白,声音轻颤道:“回大人,因为离得远,婢子看得不是真切,依稀觉得,像是那晚夜间闯进府里的歹人。”
上官谨抬起头,凝神端详,见她神色楚楚,颜色凄凄,却是难掩的姿容明丽,怔忡之间,轻声道:“回到府里就没事了…他们可伤到你?”
“回大人,最凶险的时候,有人将婢子救下,然后还将婢子送回了府。”
上官庭璋站起身,在屋内急踱了几步,来到宝珠面前,“是什么人救了你?”
距离很近,几乎是气息相闻,宝珠心生厌憎,脸上却未露分毫,神色依旧楚楚动人,“回二公子,婢子听别的人称他为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