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荪和小天荪的的目光同时投向恬墨,恬墨恍惚了一下,回身吩咐道:“把梵心押进来。”
梵心脸上仍然挂着妖冶的笑意,唇色殷红,即便被人押住了也高高扬起下颌。
恬墨甚至不看她一眼,冷冷说:“你与玉衡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
梵心粗粗扫了一眼玉衡,反问:“我的天魔大人,不是你吩咐我干的么?”
恬墨蹙了眉头,她这是有意挑拨罢了,挑起若荪和孩子对他的仇恨,不惜用那样极端而残忍的手段。恬墨斜斜望着若荪,心中存有几分侥幸,解释道:“玉衡中了我的幻术昏倒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梵心紧接着笑起来,“贵人多忘事,你说担心他回天庭通风报信,所以叫我好好招待他。”
恬墨瞥见小天荪看自己的眼神,呼吸一窒,他竟然百口莫辩,只能生生承受那比任何神器都更伤人的目光。
若荪暂且将恩怨丢在一旁,向梵心恳求:“现在还能挽回,你快说,他的眼珠呢?你把他的眼珠剜出来之后放哪儿了?”
“我们天魔百年前被你的神荼灯所伤,一直没有恢复元气,这不正好吃了那对神仙的眼珠子来提高道行么?想要么?剖开他的肚子去找啊!”梵心的声音如利器划在石壁上刺耳,她越说越兴奋,最后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玉衡拽了拽若荪的手,提醒道:“别听她说话,她在迷惑你们。”话音未落,已被一阵强大的声音掩了过去。
“啊——”小天荪仰面咆哮,晶莹的眸子中腾起深紫色的怒气,双手合力聚气一股极强的魔力,顷刻之间朝恬墨劈了过去。
恬墨两脚稳稳扎在地上似生了根,腹部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和衣裳的碎布粘连在一起,血淌了一地。他浑然不觉得痛,只是绝望地望着若荪。百年前的狠心在百年后再度重演,只是这角色换成了她的儿子,可笑的仍然是他自己。
梵心张了张嘴略表诧异,又阴阳怪气说:“果然是天魔之子,才教一招就有如此威力。”
千巫圣者赶紧运用法术控制住恬墨的伤势,外面的侍卫纷纷闯了进来,护在恬墨左右。
若荪浑身战栗,渐渐地转过身,朝小天荪狠狠掴了一掌。
小天荪被这一掌惊呆了,连对自己说话都从不大声的娘亲,这回打了他。他捂住脸颊,委屈的泪止不住地流:“娘亲…”
若荪再也没有气力支撑下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抱着孩子低声啜泣,道:“他真的是你爹,他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小天,你不能这样对他…”
玉衡闻言,顿时浑身僵冷。他的唇瓣颤了颤,然后紧紧抿了起来。过往的一切疑惑忽然之间变得空前清明,原来她从未忘记,所以她织的彩霞永远带着哀怨,所以要在他身边假装幸福。即使瞧出了端倪,他仍然愿意自欺欺人。
玉衡深深吐了口气,唤:“若荪,小天。”
“爹爹…”小天荪迫不及待扑过去,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娘骗人,你才是我爹爹,那个大魔头害了爹爹!”
玉衡摸着小天荪湿漉漉的脸蛋,温和说:“不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你爹没有害我。”
小天荪的哭声哽住了,肩膀抽了几下,傻傻看着玉衡,“爹爹,你在说什么?”
玉衡嘴角轻扬,伸臂揽住他,“我不是你爹,但你永远是我的小天。”
小天荪茫然地抬头望了一圈,最终坚定地缩进玉衡怀里,“爹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恬墨被众将搀扶出去疗伤,脸却执拗地朝着屋子里,目光空洞而迷惘。在即将离去的一刹那,若荪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同于往日里的淡漠与薄情,她眼里全是担忧和焦虑,恬墨忽然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千巫圣者匆匆赶去替恬墨疗伤,之后又折回来看望玉衡。小天荪已经窝在玉衡怀里睡着了,若荪在窗边熬药,手里的蒲扇一顿一顿,墙上的火把也随着一摇一摆。
千巫圣者在玉衡双眼上敷了药,轻轻说:“若三日之内能把眼珠找回来,还有救。”
“若是找不回来呢?能否用我的眼珠换上?”若荪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千巫圣者歪着头看了她一会,说:“若在你们仙界,此法有违仁道,定然行不通。不过在魔界,只要你情我愿,倒是可以。”
“我不愿。”玉衡淡淡答道。
若荪回首遥遥望着他,嗓音苦哑道:“为了小天,你不能失明。”
“要伤害你才能换回光明,我宁愿瞎一辈子,让你来照顾我。”玉衡搂紧了睡觉不安分的小天荪,宠溺地笑了笑,“还有我们的小天长大了,他也会照顾我。”
若荪手里的扇子渐渐垂下,痴痴看着他,问:“你不恨吗?”
“劫数乃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反而会好过一些。”
“是我一直在拖累你。”
“或许你就是我的劫数。”玉衡看上去是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比若荪还更会伪装,眼泪只往肚子里咽,“夫人,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这样唤你。”
若荪抿着唇无声落泪,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却笑着说:“你真傻,我们的日子还长呢。”
玉衡喏喏反问了一声:“哦,是吗?”
“嗯!”若荪用力答。
外面下了寒霜,万籁俱寂。
药壶里的浓汁烧开了,咕咚直响。若荪又加了一碗水下去,继续熬。千巫圣者静静替玉衡疗伤已有两个时辰,这会自己也有些乏了,到火炉边看看药,一面叹道:“梵心下手可真狠。”
若荪忙站起身,朝他恭敬拜了一拜,“圣者,如果真的找不回了,请用我的眼睛。”
“我会回禀天魔,请他派人在魔界搜寻。我先告辞了。”千巫圣者精明的眼神朝屋外飞快扫视了一圈,偷偷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若荪手里。
若荪颔首答:“多谢,圣者慢走。”
千巫圣者推开门,几名守卫齐唰唰地朝屋里望去,确信无恙了,方关上石门。
若荪背过身去摊开手心,竟是一只金黄色的小纸鹤,领仙玉郎的纸鹤怎么会在千巫圣者手里?若荪细细一想,玉郎所说的那位身在魔界的故友,想必就是千巫圣者了。将纸鹤拆开,隐约能看清一行小字:天帝将出兵魔界,耐心等候。
若荪用指尖弹出三昧真火,烧了纸鹤。她并不担心他们不能逃出去,却担心玉衡的眼睛,天帝若在三日之内出兵,那将引起神魔大战,玉衡的眼睛恐怕永远也治不好了。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若荪愈加焦急难安,决定去求梵心,虽然希望渺茫,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若荪打定主意出了门,被守卫拦住。
“去哪里?”
“我想见梵心。”
“方才押送她的途中她逃跑了,现在已不知去向。”
若荪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昏暗的走廊里,传来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将那影子拉得老长,渐渐*近。
守卫小声唤:“天魔。”
若荪凄楚地望着他,“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已经加派人手四处搜寻。”恬墨脸色苍白,腹部似乎伤得很严重,伛偻着身子。但他独自一人出来,连个随从都没带着。他朝房里望了望,喃喃问:“小天怎样了?”
“睡着了…”若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愧意,解释说,“他受唆使才伤了你。”
“我知道,梵心的目的便是叫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顿了顿,他苦笑着说,“我也知道了玉衡在他心目中有多重要。”
若荪忽然握住恬墨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我怎么会怪他,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只要他高兴,日月星辰我都可以拿来给他。我不再奢望他认我这个爹,也不想再见他。那种眼神,此生我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恬墨扭开头,鼻腔酸涩,心口和腹部的伤好像撕裂了,又隐隐地抽疼起来。他施法将疼痛压了下去,侧目望着昏暗灯火中白衣飘飘的若荪,那样陌生又熟悉的轮廓,即使百转千回也再触碰不到。“我一定会帮你把他的眼睛找回来。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忘川河。”
彼岸花将黄泉路染成猩红,暗黄的河水亘古不变地自奈何桥下淌过。来这之前,恬墨给若荪换了件衣裳。那是他变成四脚蛇跟在小天荪身边的时候从天界偷下来的霓裳,想再一次看她穿上。
他说若荪是美艳绝伦的,白衣过于素雅,不适合她。若荪听他的话穿上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三生石边。
孟婆仍然在那煮汤,炉子里火很旺,映得她满面红光。她一见恬墨和若荪便笑了,沙哑的声音略显高昂,“怎么你们这回倒是一起来了?”
“我们来找麻烦的。”恬墨大氅一挥在旁边坐下,一脸桀骜不驯,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
“找我孟婆的麻烦?”
“你说但凡喝了你孟婆汤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可是为何我们却什么都没忘记?孟婆的汤不会失效了吧?”
孟婆嘿嘿地笑起来,眯着眼看看恬墨,又看看若荪,“我就觉得稀奇了,你们两个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假装失忆相对数日,真是叫人看了都替你们干着急。”
恬墨听出这话有些嘲讽的意味,黑着脸瞪她一眼,“你且说你在汤里做了什么手脚?”
孟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撇撇嘴道:“我的汤没有问题,只是碰上了克星。”
“什么克星?”
“孟婆汤最怕有情人的眼泪,只要一滴眼泪下去,汤全然无效。”孟婆摇着蒲扇,漫不经心嘀咕着,“你们是各自掉各自的泪,心思倒是一样的。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拧着一股劲把对方忘掉,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叫两人都低下了头。
孟婆仍然喋喋不休,指着恬墨说:“你啊,对女人要负责任,看见她挺着大肚子就怀疑是别人的孩子,为何不亲口问一问?”一转身又指着若荪说:“你呢,自己动了心还浑然不知,想想你降妖除魔无数,为何对他下手偏了一分?你为他流出了那一滴封印的眼泪,恢复了七情六欲,竟然还是不懂爱,真是朽木…”
“老太婆,你真是啰嗦。”恬墨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冲到她面前去,“这番我还来要一碗孟婆汤。”
“啊?”孟婆一脸鄙夷地睨着他,“大丈夫,连爱都不敢爱,还当什么天魔地魔的…”
恬墨乐呵呵说:“但是我不在这喝,要带回去,所以你把药壶也一并给我,我回去煮煮就可以喝了。”
孟婆满不情愿地从脚底找了个壶出来灌满汤,谁叫这位天魔可以翻云覆雨,她惹不起。
恬墨拎着壶摇了摇,笑得特别满足,转身拉着若荪,“好了,我们走罢。”
若荪愣愣地跟上他的脚步,轻声问:“你这是为何?”
恬墨忽然一把抱住她,只是抱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一闭眼就觉得到了地老天荒,一睁眼,又不过是白驹过隙,不属于他的,终究是要放手。他贴着她耳朵说:“治好玉衡之后,你们立即去昆仑,不要回天界。”
“你呢?为何要这孟婆汤?”
“儿女情长太牵绊,我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恬墨笑了笑,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柔光。他放开了她,拎着那只残旧的壶独自在前面走。若荪茫然若失随着他,亦趋亦步,自己却迷了方向。
第八章 风残霜清-1
次日醒来,一眼就看到沙漏快尽了,若荪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筋疲力尽。她翻了个身,见小天荪盘膝坐在她和玉衡中间,神情凝重。若荪支起身子,心下忖度了会,温柔地搂住他说:“小天,不要怪娘打你,只是你年纪小,不懂分是非黑白。”
小天荪却推开她,冷冷问:“爹爹的眼睛找到了么?”
若荪看着他冷漠的神情,揪心般痛,轻声哄道:“娘这就出去找。”
小天荪手里用力绞着衣带,嘴里狠狠吐出一句话:“如果爹爹的眼睛治不好,我要大魔头也变成瞎子。”
若荪只觉得心凉了一大半,惶惶不安下了床,准备出去。刚推开门,只见恬墨站在那里如石雕一般。若荪回头望了眼孩子,向恬墨低声解释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
恬墨的喉结动了动,脸上挤出几分惨淡的笑容,“我就是来告诉你们,玉衡的眼珠子找到了。”
“真的?”若荪欣喜若狂,这是连日来唯一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了。她冲回去抱着小天荪转了几个圈,“听见了没?爹爹的眼睛找到了!”
小家伙以一种厌恶的神情瞪着恬墨,但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扭头朝若荪窃窃地笑着,“爹爹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像以前一样好。”
“要比以前更好。”小天荪目光炯炯发亮,跑到玉衡身边去小心翼翼说,“爹爹,你可以再看见我和娘亲了,我们会比以前更好。”
若荪喜极而泣,只顾看着孩子和玉衡,都忘了擦拭眼泪。恬墨悄悄递去一条绢帕,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道:“千巫圣者会来替他医治,之后便带你们从密道离开。记住,不要回天界。”说罢,他仔细看着她的侧脸,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却在靠近她脸颊的地方紧紧攥住了,生生收回来。他转过身,听小天荪声声唤着爹爹,嘴角浮起笑意。
若荪追出去,通廊里已空无一人,她喃喃念了声:“馍馍…”
玉衡一直很虚弱,半睡半醒。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千巫圣者施法令他昏睡。
旁边的小童拖着盘子,千巫圣者掀开锦布,两颗还带着血的眼珠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期间,若荪一直捂着小天荪的眼睛,自己也不忍心看,只用眼角余光不时地瞥过去。过了没多久,千巫圣者便命小童打来了水为玉衡清洗,“已经好了,等你们回昆仑去给他喝些金水,拆了纱绢便能复明。”
小天荪顿时从若荪膝上跳了下来,朝千巫圣者作揖,“多谢圣者爷爷!”
千巫圣者垂眸望着天荪,神情极为复杂,最终摇头叹了声:“小鬼,你谢错了人。”
若荪发现此时守卫都不在,趁机问千巫圣者:“我们何时起身?”
“即刻,你带着玉衡,我领着孩子。”千巫圣者冲小童摆摆手,小童马上收拾东西退下了,他接着说,“我都安排妥当了,送你们到昆仑之后,我们就后会无期了。”
若荪捂住发闷的胸口,渐渐地低下头看手中的绢帕。他也知道后会无期了罢,所以又多留了一件东西给她。若荪觉得耳朵里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麻木地望着小天荪手舞足蹈的样子。
千巫拿了几个漆黑的斗篷叫他们披上,可以掩去身上的仙气。随身跟了两个小童掩护他们走上一条密道,这隧道迂回绵长,行进了许久,终于听见来自外界的声响,浪涛和海风的声音呼啸不绝。
若荪微微蹙了眉,“这里不是神魔井的出口。”
千巫答道:“你们不能去天界,就从这出去罢,这里是东海。”
“东海?”
“对,魔界的另一个出口就在东海,这是鲜少有外人知道的。”千巫将小天荪交还给若荪,“我们只能送到这了,记住,千万别回天界。”
若荪道:“多谢圣者相助,此等大恩,将来必有机会相报。”
千巫圣者仍然神情平和,精瘦的面容上从未有过笑意,丢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然后带着自己的小童头沿路返回去。
走出洞口,终于看见了久违的阳光,甚至觉得有些刺目。若荪召了朵云来将他们三个驮着往昆仑飘去。若荪心知神魔即将大战,因此恬墨再三叮嘱她不要回天界,想必玉郎的纸鹤早已打探到了消息,天庭定有所戒备。这一战在所难免,她阻止不了,倒不如听恬墨的话,老老实实呆在昆仑照顾玉衡。
大概是远远就看见了这团不同寻常的云朵,罗净和于归都在门前守望,一团粉红色的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大喊大叫:“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若荪将玉衡搀扶下来,小天荪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跟着,还冲小桃子使眼色:“嘘,我爹爹生病了,你不要吵。”
小桃子连忙捂住嘴,乖乖地跟着他身后。
于归看见玉衡这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眼睛伤了么?”
玉衡笑答:“如今没事了。”
罗净领他们到收拾整洁的客房,仔细为玉衡把了脉,方如释重负,道:“听领仙玉郎说你们出事了,如今回来就好。”
于归小声嘟喃着:“那恬墨也真好心,怎么把你们放了?”
小天荪不屑一顾道:“那个大魔头才没有好心,要不是他,爹爹就不用受折磨。”
于归忧愁地看了若荪一眼,不吱声了。
玉衡凭直觉朝小天荪的方向伸出手臂,小天荪便过去依偎在他怀里。玉衡温和道:“小天,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不要再叫他大魔头了。”
小天荪撇撇嘴,脸上满是不情愿,嘴上却答应了:“好,我听爹爹的话。”说着,用手去摸了摸玉衡眼上蒙着的纱绢,“爹爹还疼吗?”
“一点都不疼了。”玉衡笑着,头左右转了转,嗅着若荪的气息寻到了她的方向,“小天,去跟小桃子玩,我们大人有事情要谈。”
小天荪听话地点点头,转身牵着小桃子跑了出去。
若荪慢慢走过来,将一碗水递到他唇边,“喝完了就拆纱绢看看。”
“如果我仍然看不见,先哄着小天,别让他再做错事。”
“嗯,我会的。”
玉衡张开唇,金水一点点流入他口中,顺着喉管流入身体。一碗水下去之后,若荪便迫不及待要拆开白纱,却被于归拦住了。于归端着小水盆,用柳叶条蘸水朝玉衡身上洒,一面念念有词:“有鬼有鬼,厄运缠身,太上老君附体在此,通通退散…”
罗净用力地咳了两声,直瞪着她:“你在胡闹什么?”
于归委屈地甩了甩柳叶条,“我看人家都这么驱霉运的。”
罗净合掌念了几句经文,然后说:“万事皆有因果,好运或厄运皆是命中注定。”
于归抱怨道:“还不是跟我一样念了几句东西…”
若荪不再理会他们二人,拆开了玉衡的纱绢。
一圈一圈绕下来,玉衡渐渐感受到了光亮,愈来愈强。直到再无掩盖,他睁开了眼睛,若荪的笑颜清晰地呈现在面前。一切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玉衡也料不到那千巫圣者的医术如此高明,一时感到很惊喜。
可是若荪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僵住了。她看着那双眼睛,先是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紧接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的双手捧住玉衡的脸,剧烈地颤抖,这对灿若星辰的眸子、这对深不见底的眸子,她再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
玉衡觉出她不对劲,一把捉住她的手,“夫人,你怎么了?”
若荪紧紧闭上眼,竭力地挣扎起来,这是一场梦中梦,她想要解脱!可是挣扎过后,眼前仍然是这样的画面。若荪呆呆地看着玉衡,忽然之间万念俱灰,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在池边玩耍的小天荪听见屋里有异样,拔腿就跑,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嘴里直唤:“爹爹、爹爹怎么了!”但是冲进去却看见另一番场景,玉衡双目无恙,倒在地上的是若荪。小桃子跟在后面笨拙地跑了进来,看大家都很严肃,她也不敢吱声,眨着眼往于归怀里钻。
“娘亲…”小天荪一愣一愣地朝若荪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她,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有些慌了,抬起头巴巴地望着玉衡。
玉衡施仙术试了几番,终于令若荪睁开了眼。还不等玉衡开口询问,若荪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气息急促说:“他把眼睛给了你!”
玉衡一头雾水,摇头问:“谁?”
“恬墨…他把自己的眼睛给了你。”若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心肠都在抽痛。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良久,玉衡说:“那我去还给他。”
若荪连连摇头,哽咽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复仇,要和天帝同归于尽,所以把眼睛留给了你。”
玉衡不再说什么,将若荪紧紧揽在怀里。听着她抽泣的声音,仿佛有条鞭子抽打在他身。他对她的满腔爱意,刹那间因为这对眼睛显得苍白无力了。他无法去否认恬墨,于是他就这样输了。
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顷刻间,墨黑的云遮天蔽日,几乎将白昼变成了夜晚。
疾风呼啸,从九天之上刮过来,在天地之间肆虐。
于归拥着吓呆了的两个孩子,惊讶问:“这是怎么了?”若荪渐渐恢复了神志,由玉衡扶着站了起来,喃喃道:“神魔开战了。”罗净道:“魔的执念很深,想要做成的事情从不会放弃。”于归问:“那我们怎么办?”罗净摇摇头说:“只希望这场恶战不要殃及神魔两界之外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