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的声音不够响,有只熊没听到,毫无预兆的与他们狭路相逢,距离还不到十米。在那之前,隽岚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熊,从来没有像这样近距离得接触过野生动物,身边只有叶嘉予一个人,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她脑袋轰得一下,觉得头皮都麻了,方才听过的注意事项忘了个精光,本能的想拔腿就跑,如果不是叶嘉予挡住她,她肯定真的跑了,所幸他还很镇定,慢慢往前迈了一步,站到她前面,一只手背在身后,握住她的手。
好像过了很久,他松开她,轻声说:“走了。”
她睁开眼睛,熊已经不见踪影,他告诉她,那个庞然大物在岩石之间跳了几下就没影儿了,身手之敏捷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从那里下山,隽岚变成了两个人当中比较沉默的那一个,反倒是叶嘉予时不时的逗她说话,可能以为她是吓傻了,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事。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心里想的却还是方才的事情,那次对峙不过短短几秒,却是她生命中最漫长一瞬。一纤一毫都不曾忘记,她记得自己紧闭着眼睛,世界仿佛风化成沙,只有她和叶嘉予两个人,她紧握着他的手,这样便可以不害怕。那个时候,只盼着熊快点走,过后又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走完那一天的路程,他们已经行至中途,晚上投宿在公园里一个蛮不错的度假酒店。叶嘉予的房间是早已经订好了的,后来隽岚说要一起来,又打电话去追加了一个单人房。电话里说的很好,房间都有,静候光临,结果到了那里,却完全不是那回事了,前台的男接待员查了查电脑,说只剩一个双人间。
隽岚光起火来,觉得他们这摆明了是存心骗人,谁都知道这个季节公园里营业的旅馆很少,完全的卖方市场,你人都已经来了,爱住不住,又能怎样?她想起自己向叶嘉予保证过不会麻烦他,更加气急,质问那个人:“我可是打过电话来预定好的,怎么会没有了?!”
没想到那个人的态度更加差劲,就那么看着她,好像在说,就是没有了,你爱咋样咋样。
旁边一个女接待员过来打圆场,虽然语气客气一点,但话里话外欺负隽岚是外国人,一口咬定她肯定是电话上听错了,而且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剩下的那个房间可以加床,也可以分做双床,悉听尊便,反正睡两个人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隽岚傻了眼,要真是这样,叶嘉予会把她章隽岚当成什么人?趁机揩油吗?
弄到最后还是要靠叶嘉予出面解决,他到底要比隽岚老练些,不跟那两个接待员废口舌,直接要当班经理出来讲话。那经理是个白发老头儿,人倒是个不错的,一上来就承认错误,说园里的旅馆有好几家,但都要到六月份旅游旺季开始之后才营业,现在虽是淡季,房间反而很紧张。这几天,他们这里的普通房的确是超定了,有人到的比他们早,所以就把房间占了,对此他十分抱歉,为表歉意,可以帮他们免费升级到豪华套房。
因为套房里已经有两个卧室,老头儿就问他们,原先那个单间还需不需要?
叶嘉予看章隽岚,让她决定。她摇摇头,说无所谓,又让他决定。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他们住一起了。
所谓“豪华套房”倒真是如假包换的豪华,起居室里有个石头砌的大壁炉,浴室超级宽绰,落地窗边上有个圆形的按摩浴缸,阳台正对着湖面,因为是最高一层,前面一点遮挡都没有,一直可以看到远处的冰峰雪岭,在瞬息万变的云雾之间时隐时现,隽岚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气象万千。
她没有开灯,趴在起居室的窗台边上,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后来,叶嘉予也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与她一起看。群山渐渐失掉颜色,然后,星空亮起来,就像是秉烛走进一个石英矿洞,一瞬间烛光辉映。
“本来觉得很大的事情,到了这里都变成小事了。”他突然对她说。
她转过头看着他,他便对她笑,让她觉得自己挺傻的,以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其实一切都很好。

19

次日一早,他们还是六点不到就出发了,早餐已经打包好放在前台,照样还是带在路上吃,总算比露营好些,咖啡香气四溢,褐色纸袋里头的面包还是热的,
一连几天积累下来的疲劳,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腿酸得像要断掉,为了休整一下,这一天就选了一条比较短的步行路线,沿途尽是树林和溪流,视野不开阔,看不到那些白色冰川和积雪的山岭,没有雄伟的景色,却别有一重趣味,隽岚像是回到小时候,有好好的路偏不走,非要在溪流中间的大石头上跳来跳去,叶嘉予提醒她小心,有些石头上有苔藓,踩上去很滑,而且溪里水流很急也很冷,她没有听他的话,结果倒也没出什么事,
回程全都是下山的路,他们走得比较当心。淌过一条山涧时,叶嘉予走在前面,回头伸手去扶她,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子摔下去。水流湍急,等隽岚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冲到了数米之外,头朝着下游,试图去抓旁边的石头和植物,却完全使不上劲。她来不及细想,跑过去拉他,一下没有拉住,甩掉背包,整个人扑出去,总算抓住他的胳膊,溪流看起来温婉无害,亲身落到里面才知道有多少力道,水灌进衣服里,冰冷刺骨,两个人顺着山涧滑出很远,直到她用力勾住旁边的一根倒伏的树干才算停下来。她拉不动叶嘉予,只能紧紧住着他,待他调过姿势,也抓住那根树干爬上去,再把她拖上岸。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隽岚带的东西都已经扔了,叶嘉予的背包里有一件毛衣,几包纸巾,包是防水的,总算还都是干的,他生起一堆火,让她擦干身体换衣服,自己又返回去找她的背包。
她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害怕,牙齿打着架,还要拉住他讲笑话:“你看,我说不让你一个人来吧,要是没有我,你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那谢谢你噢。”他也笑答。
“你谢什么?”她收起笑容,觉得这对话是那么的熟悉。
他愣了愣,终于还是说出来:“谢谢你,这么勇敢。”
“我不要你谢!”她突然生了那么大的气,眼流落下来,想要爬起来,身上还在不住地打颤,“你知道我不要你说谢谢!”
“隽岚。”他伸手抱住她,没有让她走开,
除了叫她的名字,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但他们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叶嘉予问过她,那一次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去冰川公园?
“你就别问了,我就是想去。”她总是这样回答,一直都没告诉他为什么。
后来,他们也曾像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胡思乱想,有一天,他们的孙子或者孙女会问:爷爷和奶奶是怎么在一起的?到时候就可以告诉他们:爷爷掉进水里,奶奶把他捞上来,爷爷就归奶奶所有了。
之后的一切都是缓缓地,自然而然的。旅行结束,叶嘉予送隽岚回波士顿,从她住的地方出来,在楼梯拐角第一次吻她。她跟冯一诺住的是学生宿舍,卧室一人一间,带一个小小的厕所,厨房是合用的,每一层都密密麻麻住了许多人,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里的美国监狱。房子不算很旧,设施却不太好,那一层的楼梯间刚好就没有灯,有人从楼下上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她对他说再见,他又抱了抱她就走了。可能是她的期望太高吧,那个吻是有些平淡的。
第一次上床则是在纽约了,那时,叶嘉予已经在曼哈顿租了房子安顿下来,隽岚周末去看他,白天去Coney Island的游乐场玩一整天,晚上一起吃饭,又去看电影,当天回波士顿肯定是不可能了,她没有订酒店,他也没有提起这个问题,那么当天夜里就肯定是睡在他那儿了,她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过了今天,我就从女孩变成女人了,”这句傻乎乎的话,在坐过山车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脑袋里,后来又默默的对自己说了好几遍。
可能又是期望太高了,也可能是因为她太紧张,那天夜里,他们什么都没能做成,试了几次,每一次她都下很大的决心,但每一次都忍不了那种疼。
第二天,叶嘉予开车送她回学校,她情绪低落。
“你怎么了啊?”他问她。
她本来倒还好,被他一问觉得特别委屈,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你说我是不是哪里不正常啊?”
他见她这样,反倒笑了,在路边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搂过她来安慰:“我们都是第一次,不成功也没有什么不对,以后一定会特别好的。”
这个回答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却足够叫她破涕为笑。
回到波士顿之后的第一夜,她辗转难眠,半夜去敲冯一诺的房门,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
她把这事告诉一诺,一诺也很意外,连声说:“章隽岚,你算是拣到宝了,你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好?拜了哪个菩萨,赶快告诉我。”
“什么拣到宝?什么运气好?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她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是那般妥帖的感觉,他们都是第一次,她也没想到。
“心里乐开花儿了吧,还假装正经。”一诺一针见血的揭穿了她,静了一会儿,突然又赖着脸凑过来问,“你老实告诉我,叶嘉予真的有那么大?”
黑暗里,隽岚觉得自己的脸腾的红起来,伸手拿过一只靠枕打在一诺的身上,骂道:“想什么呢你!”
“咱们这么熟了,想想也不可以啊?”一诺叫起来。
“不行!”她答得很干脆。
因为,叶嘉予是属于她的,她一个人的。
真正成功的第一次,却又是在波士顿了。叶嘉予原先住的房子要再分租出去,在学校的网站上登了广告,有人打电话来说要看,约好了时间,他临时有事耽搁了,只好让隽岚过去开门。
新房客也是个香港来的留学生,念一个理工科的博士学位,同样是二十好几的人,却还有个老妈跟在旁边。这副架势又让她想起高中理科班的那帮人,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似的,但中年妇女的爱好却都是差不多的,那位太太也不例外,房间看过基本满意,就开始讨价还价,盯着隽岚问,租金好不好再商量?家具摆设是不是都会留下来?叶嘉予原先交给房东的那笔定金能不能就算送给他们了?…
隽岚本就做不大来这样的事情,更不擅长与人谈判,她觉得自己做不了主,只能再打电话去问叶嘉予。他还在半路,开着车讲话不方便,简单交待了几句,其余让她拿主意。
挂掉电话,隽岚鹦鹉学舌的传达了叶嘉予的意思,定金不送,房间里留下的东西都不要了。那位太太是很认真的人,找来一张纸,一本正经的写起清单来,记下大大小小的家具,其余什物写不清楚,便注明“maintain status quo”,维持现状,让隽岚签字。
收了钱,画了押,隽岚吁了一口气,自以为大功告成,兜了一圈回到客厅才发现问题,那幅灯塔的照片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尽管叶嘉予没跟她说过什么,电话上交待的也很清楚,剩下的东西都不要了,但看到那个镜框,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隽岚跑去跟那位太太商量,说这个镜框要带走,人家却不肯让步,拿方才签的协议出来说话,而且,隽岚越是要,人家就越觉得这照片说不定值几个钱,不愿意放弃,就这样一直纠结到叶嘉予赶到。
隽岚跟他解释刚才的事情,总以为他会怪她不小心,却没想到他很干脆的说,照片不要了。
“只是一件旧东西,我留在这里,本来就不打算要了。”他这样讲。
见他这样大方,香港太太又觉得这么大一幅照片太累赘了,如果要处理掉,都不知道能不能从正门拿出去。叶嘉予教她怎么拆开镜框,总算把这件事情给了解了。
临走,又客套了几句,他这样向人家介绍隽岚:“July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他第一次用这个称呼,竟让隽岚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好像根本不是在说她,心里却挺高兴。
房子转租出去之后,叶嘉予在此地也算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了,隽岚便做出主人家的姿态,带他去市区她的地头上混。那天下午,她千里迢迢拉他去海鲜店买了好几斤小龙虾,在宿舍的公共厨房里忙活了很久,原计划是做奶油龙虾,好不容易起了油锅,无奈电炉不给力,油锅总是烧不热,没办法像菜谱里说的那样把虾“炸成金黄色,再加大蒜炒香”,千辛万苦的也只是一锅子和着奶油和面粉团子的煮龙虾。
等到她忐忐忑忑的把菜端上桌,叶嘉予尝了一口,说:“还行,挺好吃的。”
隽岚大喜,心想原来瞎猫真有可能碰到死耗子,虽说不好看,吃起来说不定还可以。直到她自己夹起一筷子来,吃进嘴里又吐出来,看着叶嘉予说:“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他总算笑出来,抹了抹嘴,拉上她就走。
那天的晚饭最后是在一个Yelp上推荐的吃龙虾卷的地方解决的,一人份就是一个龙虾卷外加一堆薯条,隽岚觉得好吃的要命,一口气吃完又觉得太罪恶了,叶嘉予便陪她去散步。可惜波士顿是出了名的没什么夜生活的地方,两人在附近逛了一阵,没什么好玩的去处,隽岚也想不到要去做什么,但又舍不得就这么散了,搞到最后,还是叶嘉予带她去剑桥城的一个酒吧,有许多人在跳舞,他们便也跟着瞎跳一气,难得萨尔萨算是一种很容易入门的舞,稍微有些乐感的人便可以跳得像模像样,
两个人都喝了些酒,车也不能开了,从酒吧出来,就打车回隽岚住的地方。到宿舍楼下已经是深夜了,如果说那个地方平常看上去像监狱,那么夜里十一二点绝对就是监狱在放风,“犯人”们差不多都回来了,一间间“号子”有一多半都敞着门,走廊里聊天的、吵架的,厨房里做饭的、吃东西的,就连楼梯间里都坐着喝酒打牌的人。到了她住的那一层,他们一出电梯,就有个女生看到隽岚,跑过来问她借东西,她随口敷衍,压根儿没听清人家到底要的是什么,拉着叶嘉予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了门,总算把外头群魔乱舞的声音掩去了一点。他还牵着她的手,一把把她拉过来,靠在门上吻她,本来是要说再见的,亲着亲着就到床上去了,虽然环境恶劣,外面吵成那样,她的单人床宽只有一米二,床垫还不大好,做到一半,那个问她借东西的女生还来敲过门,但因为酒精,或者是因为跳了一晚上的萨尔萨,一切水到渠成。
那种感觉难以描摹,似是醍醐灌顶,过后又有些失落,她想要说些什么,却隐约听到电话震动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直到叶嘉予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找到自己的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看,才算是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对她说:“肯定是我老板,他去上海出差,飞机应该落地了。”
隽岚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示意他快接。叶嘉予坐在床沿听电话,她仍旧趴在床上,看着他衣衫凌乱,嘴里却一本正经的说着工作上的事情,突然就觉得好笑,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他,埋头在他的颈窝里傻笑,虽然不出声,但呼出的气弄得他痒死了,想要笑却又拼命忍住,好不容易把老板打发了,回过头来找她算帐,两个人又笑作一团,
那栋宿舍理论上是不能留宿外人的,但根本没有人来查问,那天夜里,叶嘉予就住在隽岚屋里了,两个人睡一张单人床,竟也不觉得很挤。第二天早晨,天亮了,门外又热闹起来,隽岚睁开眼睛,叶嘉予还睡在她边上没有醒,睡梦中他的脸看起来竟有些单纯,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的完满,突然很想把他叫醒,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了,是为了不扰了他的好梦,也是因为有些害怕,怕他会说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来。


七.曼哈顿,纽约市中心,长20公里,宽4公里,面积59平方公里,160万人。


吃完牛肉面,隽岚和郁亦铭又打车从法拉盛回曼哈顿,在出租车上,郁亦铭哈欠连天,
隽岚笑他:“今天一天还没睡够吗?”
他骂她没良心,说:“还不是为了你?下午特地跑去切尔西。”
“怎么是为了我?”隽岚一头雾水,凭什么连不睡觉都算在她头上?!
“否则你以为身上那件衣服从哪里来的?”他倒是振振有词,“我在切尔西租了个mini storage unit,不方便带来带去的东西都放在那里。”
“打算什么时候搬去香港?”隽岚心想这小子的动作倒是利索,早都已经打包好了,就等着从她手里抢到那个高级经理的位子,去香港安家了。
谁知郁亦铭却摇摇头,很干脆的说:“没计划。”
“什么叫没计划?”她有些意外,“你不搬去香港,那以后打算住哪里?”
“住酒店啊,做外派职员不是很好嘛?”他反问,仿佛天经地义。
“你以为外派职员可以做一辈子的吗?”她摆出大姐的样子来教训他,“到时候肯定会转成本地合同的,酒店这么贵,你以为Blair傻的啊。”
“可是我还小,没有打算在哪里安家。”他倒顺势傲娇起来了。
隽岚觉得此人实在欠收拾,转过头看看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话说的半真半假,眼神里又仿佛有些认真。也不知是确实这么想,还是故意跟她抬杠。她愣了一愣,才泼他冷水:“就你,你还小?都已经过了两个本命年了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他仍旧自我感觉良好。
“不怎么,三十岁一晃眼就到了。”她与他一样岁数,二字头的年纪还有好几年,但上海人习惯说虚岁,比如说她妈妈就经常这样念叨,此类论调听得多了,连她也觉得自己眼看就要三十岁了。
“三十又怎样?”郁亦铭却不吃这一套。
“三十而立啊,”她回答,自知是老生常谈,“到时候你难道还租一个storage unit然后满世界跑?”
“不可以吗?哪国法律规定的?”他继续挑战。
“跟你说不通,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放弃了。
但郁亦铭哪里会放过跟她斗嘴的机会,继续细数做外派职员的好处,她也只好继续教育他,资本家不是笨蛋,没有人可以包吃包住环游世界过一辈子,吵着吵着就到了酒店,要不是司机停车问他们要钱,两个人还准备继续吵下去。
下车上楼,分头回到房间,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隽岚白天睡得多,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就躺在床上想方才的事情,心想郁亦铭借给她衣服,本来应该谢谢他的,怎么又吵起来了?她也弄不明白,却莫名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书名和情节都已经不记得了,只有一点细节还留在脑子里,故事说的是一对男女,从小彼此就认识,后来又分开了,各自经历了许多事,青春已逝,却一直没能找到真爱,她记得自己为这个故事落过泪。看书看到哭,放在别的姑娘身上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不一样,要知道她可是个看《妈妈再爱我一次》都没红过眼眶的人,神经大条,心肠更是硬的令人发指,会为了这么一个没有死人,没有天灾人祸,也没有骨肉分离的故事难过成那样,实在是个奇迹。原因似乎是很简单的,只因为她有些害怕,害怕很久以后自己也像故事里的人一样孤独。
这本书跟方才那场争论有什么联系,她也说不清。也许,她真正想表达的,并不是“三十而立”之类的套话,而是别的一些什么,关于找到一个人,关于在一起,关于千万千万不要孤单的老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总算睡着了,一直到天光大亮才醒,她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树上楼顶上都积着厚厚一层雪,白色反射着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雪似乎是下了一整夜,天空初霁,蓝得如水玻璃一般,不用开窗,就知道空气清澈的无可匹敌,如果没有周围这些摩天大厦遮挡,一定可以看到无限远的地方。
天气这样好,她莫名的高兴起来,还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直到看见床头的闹钟,上面竟然显示8:40!而这一天的培训是九点整开始,跟平常上班不同,这可是要正儿八经上课的,谁迟到了一目了然,跑都跑不了,而且还是第一堂课,而且她还要上去讲话!
隽岚心里大呼一声“不好”,所幸酒店离公司只有不过十分钟的路,她还有机会不迟到,用最快速度梳洗了一下,衣服也来不及挑了,随便找了一件毛衣、一条不太皱的裤子穿上,外套还是郁亦铭给她的那件旧派克大衣,冲到楼下只花了七八分钟。
外头还是一样的冷,街上的雪已经扫过,堆在路边总有十五公分高。她一路跑过去,踩在融化了一半的雪上,好几次差点摔跤,大都市就是大都市,旁边的路人全都处变不惊,连个正眼瞧她的都没有。只有一个摆地摊儿的黑大叔对她说了声“Watch out!”
到了JC所在的那栋楼,总算还没过九点,她坐电梯上去,门一开便是前台,灰色大理石的长桌后面坐着两个前台接待,都是年纪蛮轻的女孩子。她风风火火的走过去,其中一个抬头看看她,不等她开口,就拿了一张临时卡给她,说:“三号会议室,走到底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