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分公司境况也差不多,大楼下面保安林立,拉起了警戒线。隽岚是上海人,虽然多年不曾常住,对那里的地标建筑总还是熟悉的,一看周围的环境就知道是哪座办公楼。还是投资圈子里的老规矩,一定租在城里最好的地段,租金最贵的大厦,vie最好的楼层,WESCO当然也不会例外。镜头又扫过大楼门口的广告画,“WESCO——您的财富伙伴”,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正朝画面外的人伸出手,笑容成熟睿智,只可惜被恶作剧的人画上了达利的胡子,魔鬼的尖角。
要在WESCO这样的公司开立投资帐户,起始门槛就是千万级别,一旦事发,投资人的损失虽然惨重,却也不会有凄凄惨惨的苦主在镜头前面扯着头发痛哭自己赔了棺材本。普通百姓不过是吃完晚饭看看热闹,笑话笑话那些有钱人怎么也那么蠢。
隽岚却一直着关注案情的发展,先是有专家出来讲话,说此案究其本质,不过就是百多年前旁氏骗局的翻版。然后,曾经在占领华尔街运动中作出过巨大贡献的积极分子又开始大骂这帮所谓的投机专家、成功商人。还有个分析师夸口说自己几年前就做了个数学模型,证明WESCO的投资盈利曲线有问题。最后,WESCO的发言人也来了,又在记者面前为自己辩护,说他们的投资项目并非虚构,唯一值得推敲的只是没有及时将真实的盈利状况报告给投资人,顶多算是失职,而绝非诈骗。
耳闻目睹这一片鸡鸣犬吠,她禁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向媒体夸口,说:其实是我,章隽岚,第一个发现了WESCO的问题。
当然,她只是自嘲,根本无意出这个歪名,心里想着的始终是两个人——叶嘉予和薛璐。
她曾经很喜欢这么一句话——如果世界背叛了你,我会站在你身边,背叛全世界。第一次听到,她就兴冲冲的转述给冯一诺听。
一诺听了也喜欢,对她说:“章隽岚,咱这辈子必须得遇到这么一个人,往旁边儿一站,多么霸气,比身后站个容嬷嬷还霸气。”
那个时候,她还没跟叶嘉予在一起,冯一诺也没交过男朋友。两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女,真心梦想过得到这么一个可以为自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人,而她的梦想比起冯一诺的还要更具体一些,她曾希望那个人就是叶嘉予。
不知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好运,还是她们打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背叛世界的勇气,她和冯一诺都没能遇到这样的人。随着年纪一点点大起来,她们离开学校,远行,工作,经历许多事情,认识各种各样的人,除却亲身经历,见到的听到的故事也越来越多。她不知道冯一诺怎么想,反正她没有再重温过这样的梦想。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真会有人那样做吗?她很早就不相信了。就好像小时候,妈妈对她说把泡泡糖吞下去肚肠会都粘在一起死掉,当时的她奉若真理,长大之后再听,就觉得很傻了。
直到现在,她又想起那句话来,突然发觉用来形容薛璐和叶嘉予,恰恰合适。
叶嘉予是那个可以背叛全世界的人,只是可惜,不是为了她。
想到这些,她不禁怅然,既然你们属于彼此,何必把我拖进去?
唯一的问题是促使薛璐站出来自首的动机,是为了不让叶嘉予陷到同她一样的困境里?还是知道事情即将败露,索性自首,好占得先机?
隽岚更喜欢前一个版本,只因为那更符合那条“为你背叛世界”的誓言。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可以如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那样旁观这件事,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了断了?
离开塘厦的那天,她自以为已经把所有事情都跟叶嘉予交待清楚了:钱和首饰都还给你,我的东西也要拿回来。其实,她放在叶嘉予那里的东西总共也没有多少,就算不去拿,也没有什么影响。从第一次去叶家到摆订婚酒,前前后后收到的礼金倒有不菲的一笔,转账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要做到这些,他们俩之间是不是就两不相欠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只余最后一个难题了——如何去跟父母交待?
隽岚猜得到会碰到多大的阻力,又会把那两个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伤成什么样。她别的事情都不怕,唯独就怕这个,与家里通电话,纠结了很久还是没说,总想着有机会回一趟上海,再当面告诉他们,似乎比在电话上说更加妥当一些。
想了大半夜的心事,第二天却还是要早起,匆匆赶到办公室,忙碌的一天便又开始了。
不知是不是WESCO那个案子的影响,JC资产评估部的生意骤然兴隆起来,同时有几间公司过来接洽,想要他们来做评估报告。隽岚忙了一上午,午饭也迟了,差不多两点钟,才得空去楼下买了个三明治。
回到办公室,刚在位子上坐定,菲姐又过来找她,把一张黄色报事帖粘在她桌上,对她道:“刚才你不在,有人找过你,就是上次那个‘华裔小姐’。这个是回电号码,别又说我没记下来。”
隽岚看了看,纸上只有一串数字,没有名字,也没写关于哪个项目。菲姐就是这样,做事总是做一半,她索性自己打过去问吧。
电话接通,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JC的July章,您刚才找过我。”
“对,”电话那一边的人回答,“July,我是薛璐。”
隽岚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她有过一万种猜想,却也不曾猜到薛璐会来找她,如果菲姐没记错,那么她去印度那段时间,薛璐就应该找过她多次了,做什么?难道是胜利大游行?
“我现在在香港,见一见怎么样?”学姐还是一贯的亲和做派,仿佛她们俩从前就很熟。
隽岚无法拒绝,太多悬而未决的谜题,等着一个答案。
“在哪里碰头?”她问。
“棕糖好吗?”薛璐回答。
隽岚答应了,禁不住又记起那一夜。这大概就是宿命吧,又要回到那里去,她这样对自己说,跟Johnson打了声招呼,就出发了。
午后的棕糖更加冷清,隽岚到那里的时候,薛璐已经在等她了,打扮得很素净,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上,正在打电话。
隽岚又想起在新加坡机场遇到的那位学长,他曾对她说薛璐这些年很见老。那个时候,她就想象不出薛璐变老了究竟会是怎么个样子。或许是因为曾经那个惊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如今亲眼看见了还是不明白那个人家为什么会那样讲。薛璐还是很瘦小,皮肤比在波士顿那次白了许多,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却并不难看,只是显得比从前更温和无害。
她走过去,薛璐看到她,便对她笑,做了个手势请她坐下。她坐下来,等了有三五分钟,学姐的电话还没打完,本以为总是工作上的事情,听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电话那一头的人年纪肯定不大,估计也就四五岁吧,要用小孩子的语言才能沟通。
隽岚要了一杯茶,在一旁听着,越听就越意外,薛璐这样一个女强人竟也有耐心这样咿咿呀呀,而且,她怎么还在香港?想象中应该早已经伏法,象美剧里那样,穿者橙色囚衣坐在拘留所里,等着见律师。
正想着,电话终于打完了。
“不好意思啊,是我女儿,总是缠着我不放。”薛璐致歉,把手机递过来,让隽岚看上面的照片。
屏保是一张合影,一大一小两张面孔,笑的十分灿烂,大的那个不会认错就是薛璐,小的是个女孩子,大约四五岁,圆脸,皮肤黑黑,有个肉鼻子,没见过,却觉得有些眼熟。
学姐好像看出来她的疑问,笑道:“这是我跟前夫的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
隽岚这才想起来那个小姑娘像谁,MR腻味,眼睛鼻子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真可爱。”她客气了一句,心里却在想,是女孩,可惜没有像妈妈。
“小孩子总是可爱的。”薛璐笑了笑,仿佛有那个自知之明,女儿不美,婚姻失败,却无所谓,放下手机,又说起从前的事情,“医生说我的体质不容易怀孕,所以特意早一点要小孩,那时候忙,怀孕了也要上班,挺着肚子坐飞机去开会,一直做到三十八周,有天早上,人家问我什么时候生,我说分分钟都有可能,结果肚子就痛起来,九点钟进医院,傍晚就生了,两千九百七十五克,十分顺利。”
校友圈子里的揣测抑或是吹捧,原来没有一种是接近的,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只是个普通女人,赶在三十岁之前生孩子。
隽岚几乎忘掉此行的目的,许久才想起正题,问:“你找过我好几次?”
“是,”薛璐点头,“之前是要劝你推掉WESCO的案子,现在没必要了,只想聊一聊。”
“要我推掉WESCO的案子?”隽岚不懂,自从那一天叶嘉予对她说出事情的始末,她就一直以为薛璐也参与其中,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并不需要人家帮我。”薛璐回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倒有几分传说中杀人放火金腰带的架势。
“到底怎么回事?”隽岚问。
“当时我们正打算出手一组投资,”薛璐从头说起,“消息放出去,有好几家有意买进,包括叶嘉予工作的那一家公司,我发信给他,提醒他WESCO有问题,不要沾手。但他还是继续在跟纽约总部谈这件事情,我开始怀疑他是存心要做成这件事,前后找过他许多次,邮件,电话,劝他收手,但他一意孤行,我没有办法,只能来了趟香港。”
“是去年圣诞节前面。”隽岚又想起当时在此地看见的那个身影。
“对,”薛璐点头,“一开始他根本不愿意见我,我是通过他的老板才约到他见面。他总算承认是为了帮我,才想要接下WESCO的烂摊子。刚刚听到他这样说,我不是没有心动过,要知道我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联系,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波士顿的同学会上,最后一次讲话还要早一些,是在纽约,那时他刚刚到美国。”
听到这些话,隽岚觉得心都抽紧,本以为与叶嘉予已经了断,却还是做不到断个干净,往事回闪,仿佛不能停下来。
“我很感动,这么久之后他还能这样对我,直到他看到你。”说到这里,薛璐停下来,往下一层看过去。棕糖有两层,中间挑空,从她们坐的这个位置刚好就能看见下面的卡座。
隽岚也静默,他们是在棕糖,她早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中环只有那么点大,我们正好看到你跟同事在一起,”薛璐继续说下去,“你们好像就坐在那里吧,你看着那个弹琴的人,叶嘉予就一直看着你。他是聪明人,看得懂那样的眼神。”
“什么眼神?”隽岚却不懂。
薛璐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说那天的事情:“后来他说有事先走,到深夜却又打电话给我。我问他想通没有?”
“他一定说没有。”隽岚插嘴。
薛璐的答案却与她想的不同:“他说这桩交易他已经计划了很久,一定要做成,他知道会有很大压力,但他应付的来,只怕一件事。”
“是什么?”隽岚问。
薛璐停下来,摆弄着手里的一支笔,许久才说:“他怕你会离他越来越远。”
隽岚颇为震动,她从没想到叶嘉予对她并非没有感情。按照薛璐的叙述,他们搬到香港不久,叶嘉予就开始计划与WESCO的这桩交易,这或许也是他突然变得忙碌而沉默的原因,而在她觉得两人之间越来越疏远的同时,他竟也有同样的担心。
“从那个时候起,”薛璐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就开始想怎么结束这一切。”
“你是为他才这么做,他又是为了你。”隽岚喃喃道,这句话她对叶嘉予也说过。
“别把我说的这样伟大,”薛璐却否认,“是我自己不好,得意忘形,那时WESCO亏空已经很大,我只是顺手,身边每个人都在拼命捞,我又能怎么做?”
“这一次呢?你是为了他才交出WESCO的帐目?”
“这是经济案,而且我又不是大佬,再怎么样总不至于杀头,”薛璐自嘲,“但我还是犹豫过的,犹豫了很久。一旦站出来,在这个圈子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你看,我还有女儿要养。”
“那是为什么?”隽岚追问,总有件什么事情触发这个决定。
“我已经准备退休。”
“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没事?”
“我与检方有协议,你不知道?”这一次轮到薛璐意外,“你的同事找过我,他让我明白这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同事?!隽岚愣在那里,哪个同事?
薛璐却当她知道的,继续说下去:“说他是威胁也不为过,如果我交,他在纽约有律师替我与检察官讨价还价,不交,他就报警,就是这么简单。”
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郁亦铭。隽岚突然觉得忿忿,想起从塘厦回来之后,她第一天去上班,郁亦铭给她两份报告,让她自己决定发那一份,还有后来Johnson告诉他们WESCO案发,他坐在那里,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这算什么?试探她吗?
“就是那个人,对不对?”薛璐突然问她。
“谁?”她好不容易缓过神。
“上次在这里弹吉它的那个人。”薛璐回答。
隽岚若有所思,缓缓拿出皮夹来付了茶钱,就说要走。有些事,她得找个地方静静想一想。
要说的话应该都已经说了,薛璐也不再留她。
临走,隽岚又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与我女儿在一起,”薛璐笑答,仿佛天经地义,“小孩子真正属于妈妈的时间其实只有那几年,得好好珍惜。”
“你应该见一见叶嘉予。”寻思良久,她终于还是说出来。
薛璐却笑着摇头:“我跟他一早就没可能在一起,见了也是图增烦恼。”
“为什么?”隽岚问。
“我的经历太复杂,他身上又背负了太多东西,我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一直站在你那一边。”隽岚道,这么多年,她心里最过不去的也就是这一点。
“你不要这样想,”薛璐回答,“有些事是分不出孰轻孰重的。”
她出于礼貌点点头,其实并不明白,理想中的恋人,应该是彼此心里唯一最重的那一个。
“我们从没有开始过,在他心里,我无论如何不可能重过你。”薛璐又道。
“你不爱他?”隽岚问。
“怎么会,我不瞒你,我只爱过他一个人,但只是爱过而已,过去式了。”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叶嘉颖手不能提肩不能抬,尚且愿意争一争,他们经济独立,却不肯试一试。
薛璐却不回答,只是说:“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想要的就不同了,我现在只想找个人,他看重我,我又不讨厌他,凡事有商有量,没有那么多麻烦。”
隽岚心里不赞同,薛璐也不过三十出头,女人最好的年纪,有阅历,经济自由,竟会这样想。
“你今天约我来是为了劝我跟叶嘉予和好?”她又问薛璐。
若不是今天听到这番话,她还以为叶嘉予对她全然没有感情。
“这其实不关我的事,”薛璐笑起来,不置可否,“但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好。”
“我懂,你这是为我着想。”隽岚惊讶自己竟还能语带戏谑。
如果她回去同叶嘉予结婚,他们还是金童玉女,如果她不跟他结婚,就只能是一个与人同居过,怀过小孩,然后流产,再惨遭退婚的悲剧角色,普通人恐怕都会这么想。
“不是,”薛璐却摇头,“是为了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青年才俊,不怕以后没有好对象。”
“但他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
“我怎么样?”
“校园里开始的感情总是不一样的。”
“我不也是一样?没可能再回去找到一个校园恋人。”
薛璐只是笑,好像知道一些事却不点穿,许久又感叹:“July,我希望能像你,我想叶嘉予也希望像你一样,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慈父慈母,有足够的钱读书旅行,又不多到要传下来,变成一种负担。”
他们两个都曾在学校叱咤一时,毕业之后又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却说羡慕她。
“那个时候,年纪小,又傻,一点不会做人,在学校里处处树敌,”薛璐也想起学生时代的事,却又不愿意细说,只是轻描淡写,好像早已经不在乎了,“有许多事,换了现在的我,肯定不会那样做。十几岁的人其实最残酷。只因为运气好就可以嘲笑运气差的人,如果那个运气差的人刚好有些地方比较特出,那就更犯了众怒。”
这番话好像就是总结了,隽岚站起来,薛璐也起身送她。转身离开之前,她低头看到薛璐脚上的鞋子,竟也不是标志性高跟鞋,只是一双平底,软软的羊皮,鞋面上有个抽象的猫咪图案,家常而淘气。
薛璐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我的脚宽,其实不适合穿高跟鞋,只有觉得自己需要些力量的时候才会穿,你也可以试一试,这一招很管用。”
隽岚走出去,坐电梯去底楼。轿厢往下降,传来深井里风的声音,接下去该怎么做?她竟有一时的迷茫。
离开棕糖,她拦了的士回公司,上了车就拿出电话来,拨了冯一诺的号码。一诺却不接,不多时发了条短信过来,说是在开会。
“你跟郁亦铭说过薛璐的事情?”隽岚也发短信过去。
这一次却等了老半天才收到回复,而且只有一个字:“嗯。”
“那你上次说没讲过!”隽岚气结。
“本来是没说,可是你说叫我别管,我还以为你要怎么样呢!”
“你以为我要怎么样?”
“我哪知道,这件事毕竟牵涉到叶嘉予…”
是啊,牵涉到叶嘉予,她就会犯糊涂,是这个意思吗?
随后的一路,她都在想心事,以至于车子开过了金融街都不知道,真要问她在想什么,却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待她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招呼司机停车,付了钱下去,就拿起电话来拨了郁亦铭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她一边往公司走,一边讲:“你老实说,是不是去找过薛璐?”
“啊?”那边那位还想装傻。
“这本来就是我的项目,跟你有什么关系?”也不知为什么,语气就不大好。
“你是说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对不对?”郁亦铭听起来倒是不急,悠悠问她。
隽岚被他问住了,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解释:“问题是,…关键是,问题的关键是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做出对的决定…”
“我没有不相信,”他继续振振有辞,“只是做个双保险,免得你犯糊涂,旁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管好你就行了。”
管好我?当我是什么啊?她一时语塞,不知这话再怎么说下去,还想开口,电话却已经断了,大概是因为进了电梯。
十三.上海,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
此时已经是两月中旬了,农历新年就在眼前,旧城沿街摆起花市,桃花红艳。春节未至,香港却已经热起来。如果是艳阳天,街上走着的人都是初夏的打扮,即使天气不好,也只用加一件薄外套。
虽然过年只有三天公众假期,节日气氛却还是有的,最后几天上班已是人心懒散。只有隽岚例外,既不准备回家,也没有什么出游的安排,尚可以安心工作。
农历二十九,上午开会,是她主持,站在数十个人前面讲话。这一次,她根本没有特别准备,却是游刃有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了窍,悟到了所谓“胜任力”的真谛。讲到一半,手机振起来,她瞥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随手就按掉了。若是放在从前,她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慌慌张张的,如今却突然变得沉着了。至于原因,竟然不明,可能慌慌张张也是需要兴致的。而经过了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章隽岚了。
会后,Johnson过来表扬她,说:“July,从前你是用功,这段时间是用心,你看,成绩到底不一样。”
她点头说谢谢,心里却在想,人生有所失必有所得,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午休开始,她还坐在位子上工作,很迟才下去吃饭。刚出电梯,手机又振起来。她拿出来看,这回不是陌生号码,却看得她一惊。
别人分了手或许会把联系人删掉,号码加进黑名单,隽岚自以为没那么幼稚,不会做这种傻事。于是便遭了报应,此刻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叶嘉予。
她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接起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找她。
“隽岚,…”叶嘉予在电话那一边说话,乍一听,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了?”她问,第一反应竟是他出了什么事。
“隽岚,”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这一次自然多了,顿了顿才告诉她,“你爸爸妈妈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