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随清又记起那段日子,这一次却可以捕捉到许多不同的片段,比如他工作到半夜,突然又开车出去,看一眼那个他们正在调研中的地块。或者是从北美飞回来,航班延误,凌晨三点降落,还要从机场直接去办公室。
那段忙碌的日子,在她眼中曾经是美好的时光。那时,他们已经公开了恋人的关系。最初的意外过后,旁观者也都习以为常,只有她和他仍旧像在热恋中,天天在一起。
当然,她有时也会觉得很累,写方案,画图,合模型,跑打印店,参加各种会议。开完会拿到反馈,回到工作台前,再从头来过。等到一切既定,工地上一个电话,赶往现场,又是各种问题。等到项目终于结束,短暂的庆祝之后,下一个项目开始,便又是另一个轮回。
但她的工作都是他安排好的,只需要跟着他的节奏,一切就不会有错,当时的她总是这样想。当时的她相信,他不会犯错。
但此刻的她却不禁想起丁艾日记里的那句话——
他们会觉得我好,直到我犯错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极其努力,只为了跟上他的节奏,得到他的肯定。但她从来不曾想到,他竟也在做同样的事,怀着相似的想法。他极其努力,只为了成为她心目中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丁艾到底还是安慰她了,曾经对她的那些指责并非只是断章取义。就算是她,在看到这些记录的时候,也想那样骂自己。她以为的爱,崇拜,支持和鼓励,其实是与压力一起来的。他承受了一切,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她不能不想到一种可能,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恋人关系,也许还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彼此。
那一次十二节的咨询延续了大约半年时间,在记录中,他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他做着梁博士要他做的每一件事——讲述,再讲述,创造一切关于快乐的记忆锚点,设立走出情绪的日常路径,可以是运动,或者性爱,甚至也可以是美而无用的音乐。
那些文字让她想起更多的往事,比如他们一起听过的每一首歌,每一次的旅行,以及每一场暗夜里的缠绵。她本以为随心而发的一举一动,却原来都出自于他的努力。他穷尽了所有可能,想要走出去。那一次,他成功了。
而后,便是记录空白的五年,但她知道这五年里发生的事。
行业开始萧条,BLU还是活下来了,他们也过得很好。她搬到他那里一起住,夜里加完班,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回去,是她最心满意足的时刻。温暖的家——每次推开房门,开了灯,她总会想到这个词,无缘无故地。同居之后的第五年,他向她求婚,他们开始备孕。
然而,最后一次咨询的记录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几乎不敢去看,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曾晨为什么会成为梁之瀛手中极少数的长程咨客,他一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其实就是她。
Take your time,她又一次想到这句话。Take your time,她告诉自己。
那一周,她在梁之瀛那里的治疗也已经开始。一节咨询结束,她看到那份记录上的分析:过度依赖于自我封闭作为心理防御机制,情感与理智的割裂,内化的严母形象。
类似的表述,她在曾晨的IPSN中也曾看到过。她又一次觉得,他们是如此的相像。直到梁博士告诉她,这几乎就是传统亚洲文化教育之下的共性。她笑了,却没再问下去,宁愿相信只是因为巧合。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因为一瞬的机缘,找到了彼此。
隔了一天,她去精卫中心续药。
离开时,看到几个病人在给屈医生送锦旗,而后一群人聚在候诊大厅里合影。她听护士说起,才知道这是屈医生最后一天上班。从下周开始,他就退休了。
她走过去,屈医生也看到她了,对她笑,招手叫她过去一起照相。拍完照,他们在那堵挂满精神科医生标准相的墙边聊了一会儿。
随清说起自己的近况,包括心理咨询的进展。
屈医生对梁博士的分析却又些异议:“自我封闭是人脑本能的防御方式,的确会造成心理障碍,但也可以缓解伤痛。如果换一种方式看待,每一种疾病本身都包含着治愈的力量,得病也没那么不好。”
“生病也能是好事么?”随清笑问,只当是种安慰。
“当然,”屈医生却答得很肯定,“生过一场病,从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在知道了,从前想不通的,现在想通了,怎么不是好事?”
随清回想过去一年,她哭过,笑过,疯过,从低谷到巅峰,她都走过。时至今日仍旧失眠,仍旧情绪起落,仍旧吃着副作用可怕的药物,但这一路却并非没有美好的时刻,她也并不是两手空空。她点头,忽然觉得老屈说的确有道理。
屈医生却还没完,继续道:“精神类疾病可以看作一个谱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不正常,或者说我们都是带病生存。就像有种理论认为养生都是伪科学,只要你足够健康,完全可以天天喝冰水,湿头发睡觉,光着两条腿。但其实没有人足够健康,每个人都有病,都在起起伏伏,或者在得病的路上,或者在痊愈的路上。”
“这话说得有水平,”随清敬佩,又拿老屈开玩笑,“您这样的水平怎么可能没发表过影响因子了得的文章呢?”
屈医生不以为忤,叹了口气回答:“时间都用来追病人了嘛。”
随清大笑。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会好起来。”屈医生最后总结,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好像前面的一切铺垫都是为这一句话。
这一天,他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相同的话,随清却觉得自己听到这一句与众不同。
“要是好不了呢?”但她还是玩笑。
“好不了也没什么,”屈医生仍旧乐观,“就好像精分,也不都是惨兮兮的,普通人可能不相信,有很大一部分患者可以跟自己的幻像相处得很好,甚至比正常人还要不怕寂寞。”
随清看着老屈,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甚至开口保证:“我会对自己的有信心,我会好起来的。”
屈医生十分满意这样积极的态度,乐呵呵地结束了行医生涯。
也就在那天夜里,随清打开了曾晨最后一年的咨询记录。
“又见面了。”梁博士道,是等着他说有什么不好。
但他却笑了,道:“这次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打算停药了。”
“精神科医生建议你怎么做?”
“可以逐渐停下来,定期复诊,同时保持心理咨询。”
“谈过风险吗?”
他点头,而后道:“但我愿意试一试。”
为她试一试。
52.断章
看完最后一年的咨询记录,随清终于明白了丁艾说的“断章取义”是什么意思。
在那一个又一个月的记录里,曾晨谈到过工作,谈到过情绪,也谈到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话说得不多也不少,言语之间逻辑通顺,没有任何消极负面的东西,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她看得出来,梁之瀛是有过怀疑的,所以才会在时隔数年之后,突然又回到那个问题。
“你告诉她了吗?”梁博士又问了一遍。
“什么?”他反问。
“关于你的病。”梁博士补充。
“告诉了,”他回答,而后顿了一顿才又说下去,“不过,也都快过去了,不是吗?”
梁博士不置可否,又换了另一个问题:“那停药呢?她知道吗?”
他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那时,距他第一次开始咨询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是他唯一未能解决的问题。他是因为她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丁艾并没有说错。
其实,她在精卫中心叶医生那里,也得到过类似的诊断——内源性,外因次要,伴有代偿症状。
她曾经问过叶医生,这个“代偿”是什么意思?叶医生告诉她,就是为了压抑内疚感,而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因为感情不顺,投身于高强度的工作,或者因为感到对不起配偶,希望给对方更多的快乐,因而被动地做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但这些症状又因为披上了“勤奋”的外衣,让周围的人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比如她,在那场车祸之后,仍旧在BLU做着项目,与吴惟开着玩笑。而他,掩饰得更好,作为一个十几年的老病人,竟是连心理医生都骗过去了。
那一刻,随清心中剧痛,却又觉得自己从未将这件事的所有因果看得如此清晰。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她,曾晨当年很可能不会留在国内,更不会开出自己的事务所,也就不必承受后来那么大的压力。隐瞒病情这种事,更是毫无必要的。但反过来说,他在这十年间所做的每一件事,从印刷工厂里的BLU,到一项项完成的设计与工程,那些成就与欢愉,也都是因为她。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非贸然地私自停药,而是做了所有可能的准备。他去看过精神科医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医生也在讲明了所有的风险之后,同意他试一试。自此,他才开始遵照医嘱逐渐减少剂量,同时又恢复了每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
只可惜,这一次他失败了。
直到这一夜,随清才真正知道了事情全部的经过。这场失败也许只是因为毫厘之差,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却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过错。
她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但却还是在浴室里出声地哭了一场。即使是车祸发生之后不久,她都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深夜,她吃了药睡下去,又做了一个梦。病友群里很多人都说,吃精神类药物最受不了的副作用就是噩梦。但这个梦却不同,她甚至分不清这究竟算是噩梦还是美梦。
梦中,是那一日在警察局认尸的情景。
“你是他的什么人?”警察问她。
她回答:“我是他女朋友。”
“这个……,”警察犹豫了片刻,“他没有其他家人吗?”
“他父母已经过世,有个姐姐在国外……我可以看他吗?”她语气平静,只这最后一句近乎哀求。
“你可以只看照片。”警察似乎也有些同情。
“我还是想看看他。”她仍旧坚持。
于是,警察带着她走进去,走廊很长很长,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最后,他们经过一道浅绿色的自动门,门后面停着一架盖了白布的不锈钢推床。
接下来的所见与现实稍有不同。虽然是在梦里,随清仍旧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停尸房看到的他。法医已经尽力让他看起来好一点,但在她眼中仍旧支离破碎,一点都不像。起初,她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心想只是交警搞错了,弄出这么大个乌龙,死在车祸中的根本不是他。
而在这个梦里,白布之下就是她熟悉的那张面孔,平静,温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那一刻,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好像要把他唤醒,但才刚开口,醒来的却是她自己。
床头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三十分,她没有尝试继续睡下去,从床上起来,洗漱之后又给曾颖发了一封邮件,然后开始工作,是港区改造项目的第五稿。
港区改造项目投标之前,随清又去了一次G南,同行的有清营造的两个同事,还有纵联的人。航班直飞G南机场,一路上,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此行只是因为工程节点的要求,并无其他。
虽然这一程对她来说已经熟得像回家一样,但现场的项目组还是派了人开车到机场去接他们。车子驶回景区外那个小镇,已经是深夜了。一行人住进原本那家宾馆,随清的房间还是在能看到寺庙的那一侧。
收拾好东西,她给魏大雷打了一个电话,但才刚听到铃响,就又按键挂断了。时间太晚了,她觉得。而且说什么呢?她没想好。只是短短一秒的铃声,她希望他没听到,就算看到未接来电,也应该是第二天早上了。
可手机转瞬又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就是West D。她叹了口气,明知不会有好话,但还是接了。
果然,没有寒喧,连声招呼都省了,只听见对面说:“打电话过来不出声就挂掉这种事,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
“不是……”随清的第一反应竟是否认,怔了怔才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这样,又平白多出一番琐碎的解释,“我刚到,拨通了又觉得是不是太晚了……”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随清有些恼火,可恼过了倒是轻松了一点,就好像他们两个人从来不曾分开一样。
“房号。”等那边笑完了,便是这两个字。
“……”随清无语。
“我问你房号。”那边又说了一遍。
她挂断,发了数字过去。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简直以为他一直就等在楼下,否则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她开了门,看到他就站在外面,身上还是一件短袖T恤和一条好多口袋的卡其短裤,脸上还是她熟悉的笑容,温和宽厚,童叟无欺。但却又跟上一次她来G南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那时他是带着怨艾的,像是在说,你总算还是来了。现在的他究竟是怎么个不同,她一时说不清。她只是看着他,觉得他大概真的是想开了。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她也应该这样,她劝自己。
但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他已经走进来,带上了门,关了灯。
两人在黑暗中相对,呼吸搅在一起,不分彼此。她以为他会吻她,但结果却没有。他又那样抱起她,就像最初在Q中心那道飞檐上一样。
“重了。”他评价,作势掂了掂份量。
“是你自己没力气吧。”她气结,但为了不掉下来,还是环住了他的肩。
而他已经凑到她耳边道:“嗯,是得先充个电。”
然而,当他把她放在床上,覆身上来吻她的时候,却又吻得近乎贪婪。她回应着他的动作,尝到他口中淡淡的烟味,摸到他手上一处新的伤口。除此之外,此刻的他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她说的以前,是他第一次吻她,或者在名士公寓的楼顶对她说“我爱你”的时候。正如高潮来时,她听到他喉间克制的低吟,那声音还是会在她心中烧起一把火来,与他第一次吻她,或者在名士公寓的楼顶对她说“我爱你”的时候一样。
这人是真学坏了!她心里重重一顿,如同火烧,又一次告诫自己,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就只当是一个“快乐的锚点”或者一种“走出情绪的路径”。
次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昨夜窗帘没有拉上,她又难得睡得这样好,睁开眼就看到撒了半床的阳光。而身边那位怕是睡得更好,此时仍旧趴做一个大字,人事不省。
洗漱更衣之后,再回到床边,床上的人还未醒来。她在床沿坐下,伸手推他。他嫌她烦,翻了个身,埋头进被子里。
她其实无所谓他睡到几时,只是觉得有趣,上手就要掀被子。
他却按着被子不叫她掀,也不睁眼,嗫嚅道:“我没穿裤子……”
她差一点笑出来,只差一点,心里想说,你身上什么我没看过?可又觉得这话实在太过流氓。正噎着想词,他倒笑了起来。她以为他骗她,伸手便揭开被子。结果,还真没穿。
“你……”她一时无语。
“怎么啦?”他睡眼惺忪,不解地看着她,“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昨晚做完就……”
她没脸听下去,捂住他的嘴,已全然忘记了要说的话。他于是又笑,伸手将她带倒在床上。
方才那一番装扮便是白费了功夫,她难得一次忘记时间,与他相对躺在床上。似又回到从前,那段近乎于同居的日子,她记得那也是夏天,天气热起来,身上盖不住一条薄被,但她却总是羞于裸身躺着叫他看见。
那一刻,她那样分明地看到曾经的自惭形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此时的她竟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是什么拆迁现场,废墟一片。她想起吴惟的话,又默默对自己重复一遍。
53.雨季
再一次起床之后,随清打电话让餐厅送了点早餐过来。也不用特别关照,魏大雷就懂了她的意思。一起来的同事都住在这一层楼上,清营造的那两个更是熟面孔,他这个时候出去不方便。
魏大雷没说什么,一切听凭安排。随清却觉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仿佛就是当年的她和曾晨。那时,她对这种安排也从来没有任何异议,却不知道魏大雷对此作何感想。但她没有问,光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这人好像只是饿了,一边吃着服务员送进来的粥和包子,一边开了她的电脑看投标方案,嘴朝着碗,眼睛冲着屏幕,一手筷子,一手鼠标,两不耽误。
效果图还在外包的vendor那里尚未完成,但他对她做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单看文本和草图也已经知道不一样,口中道:“这跟你上次给我看的完全不同了啊。”
“嗯,”随清只是点点头,答了两个字,“改了。”
“但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他停下筷子,看着她。
随清埋头喝粥,没有回应。是,她做了很多,整整三周的实地调研和测绘,记录了每一块瓦片墙,卷廊和青石路的位置。但她对原本的设计并不满意,全盘推翻重新来过,不算太奇怪。新方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她的手笔,也的确不是。这是曾晨十年前的概念设计,时间旅人。
她已经拿到了曾颖的授权。这个方案,她是为曾晨做的。
她不知道魏大雷对十年前那一届威尼斯双年展会有多少了解,但当时的他不过十二三岁,想来不会太多。
正这样想着,对面果然也已经换了话题,只是问她:“你哪天回去?”
“后天。”她如实回答。
“哪个航班?”他又问。
“你问这个干吗?”她停下来,看着他。
“我跟你订一样的啊,雨季,已经发停工通知了。”他理由充分。
随清没说话,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云,但阳光正好。
“一连下好几天雨了,也就你来了才放的晴。”他解释,笑得挺好看。
这一刻,她又觉得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这个从前,是他对她说“老板我跟你走”的时候,还有他不听她的话跑去换了中国驾照的时候。
去工地的车已经等在楼下,走廊上有人敲门,她没时间与他争论,跟着其他人走了。
在宾馆门口上了车,车子往前开了一段,她才在后视镜中看见他走出来。也是怪了,天真的有些阴下来,起了风。路过寺院的时候,只见经幡猎猎。
副驾驶位子上坐着G市建工公司来接待他们的人,这时候也开口说:“这里七月份一般都是雨季,雷击,暴雨,泥石流,都有可能,每年都有游客被困在上面的事情,越野车上去都下不来。还好你们来的这几天天气还行,看预报接下去一周都是强降雨,山上所有的涉外作业都得停下来了。”
随清听着,想起方才在房间里说的那番话,又觉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车子进了景区,一路开到山下,一行人再往上爬到观景台处。施工已进入中期,基地的主体结构已经大致成型,内里尚无任何结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生来就有的岩洞。中继站也有一半已经完工,并且根据天气预报迁移到了安全的高地上。除此之外,一如所有接受领导莅临检查的套路,工地的路面冲刷得特别干净,门口还出了几幅黑板报,值班工长显然洗过澡换了衣服,一路跟着来介绍项目进度。
看见这个人,随清才意识到有件事她事先毫无准备。这值班工长就是她上次来找魏大雷的时候遇到过的那一个。
果然,人家也没忘记她,说完了正事又过来问:“随工上次要找的那个人找着了吗?”
随清连忙答了一声,找着了,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却不想那工长还有后话:“您那次来得好,我后来也觉得木工组需要加强管理,就让他们组长把下面人的名字和证件号码也都列在考勤表上了。这才知道您要找的那个人原来还是个G大的学生。”
随清起初在想,幸好他没提人名,听到后面才是一怔,G大的学生?她猜大概是这工长搞错了,但又隐隐觉得不对。
那天下午,天果然开始下雨,一行人下了山,又回到小镇上已经是傍晚了。
随清有一个纵联安排好的采访,回到宾馆房间,一通视频电话就如约打到她这里。本来只是关于G南这个项目,但绕到最后却又提到曾晨。记者抛出一个提纲上根本没有的问题:已故建筑师曾晨对您现在的设计风格有何影响?
随清像是早有预感,这也许会是她穷尽此生都绕不过去的问题,又或者只有当她做得足够好,才可能与现在有一点不一样。
她想了想,回答:“他曾是我的爱人,也是恩师,但我们的设计风格还是会有不同。”
“曾晨作为著名建筑师,他设计风格业内都很清楚,那请问您的风格又是什么?”记者又再发问。
随清又答:“无年代感,不改变地貌,就地取材,主动节能,以及更加先进的灾难控制能力。”
记者并不意外这样答复,又问:“就像G南登山基地?”
“对。”随清点头,莫名觉得正钻进一个圈套里,心中却无有多少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