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真正打通关节的并不是这些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厨房的水总是很深的,每逢总经理莅临,或者审计师来盘点,程致研会事先放风声出去,纵容他们在职权范围内捞些油水,比如用相熟的供应商,只要不过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懂得水致清则无鱼。所以,这一次他也不打算拂老贝的面子,他势单力孤,需要餐饮部在背后挺他。
得了他的首肯,贝尔纳满意地走了。与此同时,W集团当年第三季度的财务报告也已经出来了。
那场始于华尔街的经济危机余波未平,对酒店业的重创全面爆发,几家跨国酒店集团都没能幸免,W当然也不例外,入住率下降了百分之十五,纯利倒退百分之五十以上,连续三个季度净亏损两千万美元。一片愁云惨雾中,唯一亮眼的就是东亚区的四家酒店,尤其是云域岛度假村,除了台风季,几乎总是保持着一房难求的架势,上海的天庭也是后来居上,业绩喜人。
季报出来之后,CEO Kenh Walden召开了一次全球管理层的视频会议,天庭酒店高级经理以上的成员也都受邀参加。Kenh在会上宣布,为了应对“艰难的经济环境”,将在北美和欧洲削减资本开支,并裁员三千人,同时增加在亚洲高增长地区的投资。
这最后一句话,相信很多人都等了许久,近十年间,W集团还持续不断在北美和欧洲扩张,每年仅房地产估价这一项上的损失就过亿,而对于亚洲两个最大的市场——中国和印度,却始终落后一步,沃尔登家两位公子都是骄傲的人,花了十年的时间,极大的代价,时至今日终于肯承认自己错了,实属不易。
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查尔斯叫住程致研,对他说:“沃尔登太太下周来上海。”
程致研愣了一下,才对查尔斯点了点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的确是挺奇怪的事情,自己的老妈要来,却要旁人来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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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玺文与詹姆斯之间的渊源,可能没有人比查尔斯更清楚。
詹姆斯退休之前,对查尔斯十分倚重,两人算是忘年之交,就连他与陆玺文那场极其低调的婚礼,唯一在场观礼的也是查尔斯,而陆玺文一度也曾与查尔斯走的很近。
到冰球馆事件为止,陆玺文已在W集团工作了七年有余,印在名片上职位不过是董事会办公室战略策划组的一个初级经理,但东亚区好几个投资项目都由她协调牵头,与詹姆斯的一干亲信过从甚密,这帮人中自然就有查尔斯。
冰球馆事件之后,詹姆斯与两个儿子正式的约定,手上的实权一次性移交,股权也逐年分出去,两位公子自然是拿大头的,零星的一些作为奖励分给表现突出的高管们。詹姆斯虽然年事已高,但一向保养得很好,身体轻健,思路敏捷,圈子里的人多少都猜到一些老头儿禅位的真正原因,明里暗里调侃,说这是典型的不爱江山爱美人。
CEO一换人,大方向立刻变了,那几个即将成型的项目全部被叫停,连詹姆斯亲自点将成立的战略策划组也撤销了。面对这样的局面,陆玺文心里一定是不甘的,却无奈势单力薄,只能妥协以求自保。她是最识时务的人,索性转型做了豪门太太,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过了几年装疯卖傻的日子。
那段日子,她从不过问任何有关W集团的事情,总是穿艳色的衣服,戴名贵珠宝,盛装打扮出入各种社交场合。像她这样的身世和身份,总是很容易红的。
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问她,詹姆斯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我的导师,朋友,和情人。”她这样回答。
答案本身很不错,但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惺惺作态,甚至包括她的亲生儿子程致研。
那一年,程致研刚刚大学毕业,也渐渐知道了一些W集团的事情。他知道陆玺文并不是真的放手了,这几年中,她不仅在美国的社交圈混迹,也在中国下了不少功夫。而以沃尔登家两位公子为首的管理层却因为连续几年业绩不振,受到董事会的诸多质疑。
警报在程致研踏入曼哈顿旗舰酒店的那一刻响起,Kenh和Draco幡然醒悟,他们终究是世家子,手段还是不够狠,给了陆玺文五年时间再一次布局。如果冰球馆那一次真的得手,程致研死了也就死了,不巧的是,他命大,好手好脚的活着。五年之后,两方面不再像最初那样实力悬殊,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再想做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而这种平衡随着詹姆斯年事渐长,陆玺文在W的影响力日益扩大,势必是会被打破的。
面对这样地局面,两位公子不得不兵行险招,下了猛药,撤换了许多关键位置上的经理人,想要把陆玺文的影响力化整为零。唯独查尔斯因为有詹姆斯坐镇,不能擅动,只能激他让他自己卷铺盖走人。却没想到查尔斯不吃激将法那一套,自觉自愿的去了菲律宾,一砖一瓦的做出成绩来。而云域岛的每一点成功都让董事会那帮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看到实实在在利益和前景,愈加倾向于陆玺文那一派,反衬的Kenh和Draco占着茅坑不拉屎。
就这样,在云域岛度假村开业经营三年之后,陆玺文受董事会特别任命,前往上海,筹建W集团在中国的第一家酒店,天庭。
所以,陆玺文这个名字在W天庭并不陌生,许多人都知道她是筹建委员会的成员,比这个更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她的另一重身份——董事长太太。她到达上海之前的那个礼拜,程致研在同事中听到不少八卦,流传最广的是如何搭上有钱糖爹的终极攻略,其中第一条便是,宁可省吃俭用,不买名牌,坐飞机一定要坐头等。
那些传八卦的人并不清楚他与陆玺文之间的关系,他也就随便听听,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动气。其实,陆玺文命运的转变的确是从飞机上开始的。只不过当年的她在曼哈顿一间跨国旅游公司工作,要把机票升成头等舱并不需要花太大的代价,更不用省吃俭用这么夸张。而且,她在那次飞行中结识的也并不是詹姆斯,而是查尔斯。
除此之外,那个礼拜还有别的新闻,当月的集团电子期刊里有一个专栏,登载了云域岛的一些照片,其中就有天庭过去的那帮MT的身影。那六个小朋友还凑份子买了一大箱热带干果寄回来,分给上海的同事。
秘书拿了一包无花果干来给程致研,他不喜欢吃甜食,却还是留下了,还没等拆封,云域岛就出事了。
31
最初的消息不过是集团内网上发布的一条旅行目的地提醒,寥寥几十字,简短的不能再简短——近日,菲律宾各地举行大规模游行,马尼拉、巴兰玉计等城市交通或将长时间受阻。
提到的两个地方都在菲律宾最大的岛屿吕宋岛上,与云域岛所在巴拉望省隔着一个苏禄海,距离上千公里,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但程致研还是留心了一下相关的新闻。
CNN Asia有更详细的报道,比旅行提醒中说的要骇人听闻——仅在马尼拉一地就有约两万名示威者聚集在世界贸易中心前,沿着罗哈斯湾大道向几公里外的国父黎刹纪念公园行进,沿途呼喊口号,散发繁华传单,甚至在队伍行进至黎刹公园附近的阅兵台时,焚烧了一面旗。
次日一早,他又看到最新的Breaking Nes——持续数日的示威游行终于在凌晨两点激化,马尼拉发生了现任总统制下最严重的暴乱,示威人群开始攻击抢掠沿途商铺和住宅,烧毁路边停泊的车辆。军警发射水炮和催泪弹,并向天开了数百枪示警,但并未能成功驱散示威者,最终七人在冲突中丧生,受伤者超过百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华裔侨民。
随后那一整天,程致研都在刷新那个网页,眼看着事态愈演愈烈。他让秘书打电话给度假村,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切太平。午休之后,沈拓给他回了一个电话,详细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这几天当地报纸头版都是示威和暴乱的消息,带有繁华内容的手机信息也到处流传,礼宾部甚至还收到过繁华材料的传真。主岛上有些无业青年烧垃圾桶,推倒自动贩卖机,除此之外暂时还没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隔着数千公里,她的声音有些失真,清晰却陌生。
“这几天尽量呆在度假村里,不要去主岛。”他对她说。
“我知道,”她回答,“还有一周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说完那些话,她安静下来,像是在等他说什么。
“自己小心。”他对她说,而后道了声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云域岛位于苏禄海西面,巴拉望省的最南端,是个小小的珊瑚岛,环岛将近七公里的沙滩,全都是碎珊瑚经由海水冲刷形成,踩上去稍带粗糙的触感,不是长滩那种柔软的细沙,却更显洁白,在赤道的烈日下近乎耀眼,却不会被晒得发烫。由近至远,海水的颜色层次分明,从清澈透明,到翡翠般地绿,再到深邃的幽蓝,清晨天际泛白的那一刻,从那里坐上螃蟹船出海,时常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鲸鲨和海豚。
程致研喜欢云域岛,也喜欢巴拉望省,相对于马尼拉所在的吕宋岛,那里是菲律宾最后的净土,物价平易,到处都有美丽的沙滩。他甚至想过退休之后在那里买一座靠海的小房子,过伪渔民的日子。但对马尼拉,对菲律宾警察,他的观感始终都是负面的。
如果仅仅看到马尼拉,所有人都会觉得菲律宾是个令人绝望的国家,贫富差距大,经济萧条,失业率高居不下,个人自由持有枪支,狭窄的街道里挤满了小混混,每天都上演着各种黑道火拼暴力事件,出租车司机和小店店主都是敲诈勒索的行家里手,甚至连酒店门口未成年的小贩都会把盒装香烟拆成一根一根的高价卖给游客,投诉也没有用。外国人在路上走,随时都可能受到警察盘查,但只要塞上五百至一千比索,立刻称兄道弟,甚至还会主动问要不要找女孩子,他们可以介绍。
就算在民风相对纯朴的巴拉望,警察的名声也很臭,当地人在背后管他们叫“什么都吃的鳄鱼”。曾经有过几次,度假村的客人去主岛上游览,被警察带回警署长时间盘查。客人打电话给度假村求助,总是由礼宾部出面去警察局赎人。程致研也去过一次,一千比索塞过去,马上眉开眼笑的放人,这种道德感让他对这些人彻底灰心。
相对于警察,当地的普通人算是很可爱了。那些人大多信奉天主教,无论年龄、性别,总是表情慵懒,眼神和善,有种无知者无畏的乐观。主岛的小镇上到处可见当地特有的吉普尼,速度平缓,好象永远都不赶时间。甚至连乞丐也很淡定,看到游客就慢慢过来,你若摆摆手,他就走了,不会一直跟着。大白天就可以看到许多青壮年男子在路边树荫下睡觉,都是没有工作的,到了夜里,他们的女人去酒吧工作,从外国游客那里赚钱养活家人。
云域岛度假村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员工都当地人,他们做最基础的工作,不求升职,只求领一份薄薪,继续过不温不火的日子。薪水总是按周结算,以免他们在月底哭穷,或者偷酒店的东西去换钱。
程致研初到那里时,刚好是一个三月,已经连续数月没下过雨了,许多村镇因干旱而严重缺水。轮休日他坐螃蟹船去主岛游览,看到黝黑瘦小的女人推着带轮子的大木桶,光脚走很远的路去装水。他突然很想知道,查尔斯最初筹建度假村时是怎样一番情形,不知道自己此生会不会有这样的毅力和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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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形势急转直下,暴乱很快绵延到了巴拉望。
导火索只是一场看似普通的劳资冲突,当地华侨出资兴建机场,工程开始之前,曾向政府承诺制造多少多少就业机会,但最终该项目却承包给了一家中国公司。因为工程规格很高,用的大多是来自中国的技术工人,只在当地雇了一些零工,报酬也相对低了许多。数日之前,有个当地民工因事故不治身亡,机场工地闹了一场小小的罢工,原本已得到妥善处理,进入了保险理赔程序,没想到刚好撞上这个敏感时期,夹在中国南海和菲律宾苏禄海之间的巴拉望原本就是此次领土争议的焦点,这场事故便被借题发挥越闹越大。
程致研在CCN网站上看到巴拉望首府公主港骚乱的视频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模糊晃动的影像显示,游客聚集的酒店、购物中心、餐馆和海滩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他立刻打电话去云域岛度假村的前台,要么线路正忙,要么就是长时间的铃音,无人接听,这在管理严谨的奢华级酒店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后悔没有问沈拓要一个别的联络方式,试了不知多少次,终于放弃,换了另一个号码。
铃响了十数次之后,终于有人接起来,先是塔加罗语的咒骂,随后又换成口音浓重的英文:
“Lost Horizon Dive Shop.”
“洛伦佐,是我,”他自信不用报名字,开门见山的问,“岛上情况怎么样?为什么我一直打不通度假村的电话?”
“嗨,怎么是你?!”电话那头的人瞌睡醒了,“有人炸了主岛上的电讯基站,这几天电话一直不正常。”
炸弹?他心里一紧,根本没料到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洛伦佐却还在满无所谓的调笑:“听说用的是信号弹里火药,一个信号弹里才那么一点黑火药,你说得攒多少个啊,哈哈哈…”
“这几个礼拜有没有一个女孩子找过你?”程致研打断他问道。
“什么女孩子?我生意很好的,每天好多姑娘找我。”
“名字叫司南,是上海过去培训的。”
“是有这么个人,”洛伦佐回想片刻道,“她在我这里学浮潜,还让我给她画了一张去钟乳洞的地图,就是从前你常去拍照的那个地方…”
程致研静静听着,突然很想问,她现在好不好?心里却很清楚,问了也是白问,听洛伦佐的口气,应该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了。
“…她是你女朋友?”电话那头还在聒噪,“人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太喜欢讨价还价了,说好四千比索的,非要还到三千五…”
“你有她的电话吗?”
“没有,”洛伦佐又是一阵笑,“有也白搭,巴拉望人的工作效率和时间观念你是领教过的,信号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些微的希望破灭,他托洛伦佐留心度假村的情况,话还没说完,一阵电流声过后,电话就断了。
第二天一早,程致研在新闻里看到已有好几个国家发布了旅行警告,告诫其公民取消以途经菲律宾,或者以菲律宾为目的地的旅行,并敦促在菲公民在当地还有商业交通服务是立即离开。
他在杰达港工作时曾经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旅行警告发布后不久,机场就会乱成一锅粥,因为经停飞机减少,许多航班被取消,剩下的每趟班机都爆满,几乎一票难求。他知道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犹疑,立刻打电话给天庭酒店指定的旅行社订最早一班去巴拉望岛的机票。
果不出其所料,因为菲律宾航空公司的班机滞留在始发机场,所以当天直飞公主港的航班已经取消了,短时间内恢复无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飞去马尼拉,或者先到马拉西亚的吉隆坡,再转机去巴拉望。
最早一班去马尼拉的航班就在两个小时之后起飞,吉隆坡要晚一些,所以,他选了马尼拉,带了一些简单衣物和美金现钞,直奔机场。在机场等候登机时,他打电话回酒店,让秘书替他从亚太区总部打听云域岛的情况,一有消息就转发到他的邮箱。查尔斯还没上班,他只能发了一封信告假,但并未说明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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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半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马尼拉尼诺伊·阿吉诺国际机场。
机场在城市南郊,距离市中心有十余公里,没有爆炸,没有武装分子,也不见示威游行。航站楼里挤满了等候返程航班的人群。
程致研一下飞机就开了Black Berry,一连串的震动,十余封邮件涌进来,大多都是日常工作的往来信件,他匆匆看过,终于看到一封秘书转发给他的信,那是一封亚太区总部的内部通函,说云域岛度假村已有保安公司进驻,并且开始组织员工撤离。
相比国际航班一票难求的情况,菲律宾国内的班机却乏人问津,尤其是去往巴拉望的飞机,很多人临时取消了行程,超过一半的位子空出来。程致研很容易就等到一个去公主港的候补机位,售票柜台的女孩是华裔,看他也是中国面孔,就反复提醒他巴拉望局势混乱,返程的航班很可能延期,甚至被取消。
程致研耐着性子点头,说他很清楚那边的形势,但一定要过去。
临走女孩还在问:“你是记者吧?”
他摇头,收拾起证件就走。候机时,又打了一次度假村的电话,仍旧是漫长的铃音,可能故障仍未排除。
飞机一个半小时之后起飞,四十分钟到达公主港国际机场。虽然号称国际机场,其实只是一座绿色玻璃幕墙的大平房,降落之前飞机低低掠过城区边沿,远远便可看见建筑上贴着的纷乱的标语。
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当地是多云天气,空气潮湿,温度不算很高。巴拉望是典型的热带季风气候,一年两季,十一月刚好在两季的交界处,绵延不停的雨季差不多已经结束,入夜之后偶尔会下一场雷雨。
程致研下了飞机,候机厅很小,但也跟马尼拉机场一样挤满了人,机场工作人员在现场拉起绳子,还有军警荷枪实弹维持秩序。他留心了一下出发区的人群,一眼就看到沈拓和林飞几个人站在一条蜿蜒的队伍里,一直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直到跑到近前,细看之下竟不见司南的影子。
沈拓也看到他了,朝他挥手,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致研!”脸上满是惊喜,挤过来隔着一道绳子拉住他的手臂。
她从没这么叫过他,更没有这样拉过他的手,但他根本没注意,开口便问:“司南呢?”
“司南,”沈拓愣了一下,“她今天不当班,我们撤离的时候,她还没回来…”
程致研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听不清后面的话。前一夜他就没有睡好,从早上到现在辗转三个机场,一路坐的都是宿雾太平洋航空公司的廉价航班,飞机上不提供食物饮料,他神经吊在那里,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滴水未进,更没吃过什么东西,直到此时才突然有种浑身虚脱的感觉。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紧紧抓着沈拓的胳膊问:“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有人跟她在一起吗?”
沈拓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害怕,语无伦次的解释:“…她说过要去主岛,她轮休的时候总是去…我们是坐度假村的水上飞机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走了,高管分成两组,有一组还在岛上…”
“她带手机了吗?”他又一次打断沈拓的话。
“应该带了,”沈拓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白色的手机,“但岛上有信号塔被炸了,我一直打一直打,就是打不通…”
他一把抓过电话,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沈拓抓着他不放,弯下腰准备从绳子后面钻出来。
“不用了。”他挣开她的手,朝机场外面跑过去,直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她摔倒了,林飞和彭伟正拉着她站起来,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挨了骂的孩子,几乎要哭出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下手脚重了,但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机场外面就有人在派发传单,满地都是红白蓝三色的纸片,呼吁民众“勿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他人奴役”,署名各不相同,却都十分威武——有菲美友谊联合会,还有菲律宾人民义勇军,等等等等。
因为航班延误,等待候补机位的人又太多,机场售票柜台已经关闭,旅游办事处也差不多关了门,卷帘门放下一半,只留了一个保安留守。程致研站在门口,很快考虑了一下。公主港的汽车总站位于镇北六公里处的圣何塞市场,那里可能还有长途车去南部,除此之外,他也可以租辆车,只是路程很远,单趟就要差不多八个小时,而且雨季尚未过去,中途不可测因素太多。他决定要找一架飞机。
路边泊着几辆小型的吉普尼,司机聚在一边抽烟。程致研走过去,跟其中一个说要去码头。他记得那里有一间美国人开的旅游纪念品商店,可以替游客安排行程,老板在岛上住了许多年,非常吃得开,无论是车、船还是飞机,没有他找不到的。因为菲律宾人极端亲美,所以那家店很可能还开着。
司机是个典型的菲律宾人,看人的时候低着头,眼神闪烁,混杂着无端的戒备和恶意,还有一些莫名的幸灾乐祸。他上下打量了程致研一会儿,开价一百五十比索。
公主港与其说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是个一个小村镇,在平时一百五十比索的足够坐车去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市镇。但此时是非常时期,程致研没有还价,上了车。经过城市广场,他中途下车,找了台自动提款机,取了尽量多的现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