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乎同时回答,Lyle起先说不想,听到我说想,又改了口。于是,在那个无数山坡和无数深谷组成的小城市里面,那个水晶球里的童话之城,我们的手拉在一起,第一次看到Caresse的脸,也终于知道,它是个女孩子。B超照片印出来有A4纸那么大,一片温暖的橙色里面,细小的五官柔和而含糊不清,眼睛闭着,一只手做着个招手似的动作。
可能是超声波吵到她睡觉,离开诊所之后,她又开始动了。
54) 超重
蜜月旅行在两周之后草草结束。既没有满一个月,也没有太多甜蜜的感觉。
白天,我每个小时都要去一次厕所,抱怨天气太热,鞋子紧了,脚疼。有一天,我们几乎逛遍了所有地方,只为挑一双舒服的鞋子。而Lyle总是从店员手里接过鞋子,跪在地上帮我穿了又脱。
晚上,睡觉逐渐变成了麻烦的事情。有几个晚上,我们分开睡,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一左一右离得很远。我告诉他是因为感冒,或者说是怀孕了怕热,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亲吻和抚摸有时会带来宫缩的感觉,然后Caresse就会在里面不耐烦的扭扭身体。他表示理解。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只会偶尔浅浅的亲一下嘴唇。除了摸我的肚子,他只碰我的头发,脸颊,肩膀,手,之类的地方。他没有什么怨言,但我隐约觉得这不大好。就像是个悖论,如果我没有怀孕,我们会过的幸福些,但没有这个小孩,我们也没可能结婚了。
离开日内瓦去巴黎的当天早晨,我意外发现我竟然感冒了。在那之前,即使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得了流感,我也总是可以神奇的幸免。怀孕似乎大大的降低了我的抵抗力,要么就是欧洲的病毒更凶一些。虽然病的难受,医生也保证不会有事,我还是没有吃他开的药片,只是多喝水,多睡觉,尽量忍住不咳嗽,每次量体温的时候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超过摄氏39度。
“你应该听医生的话。”我把医生开的感冒药扔掉的时候,Lyle这样对我说。
我懒得跟他复述我看到那些吃药导致畸形的事例,这是我头一遭怀孕,小心再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奇怪的是,我从来就不喜欢小孩,更没什么母性,不过荷尔蒙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总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你。四十周的孕期过掉一半,Caresse当仁不让的占据了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十五天之后,我们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登机返回纽约。过去的两个礼拜里面,我似乎买了不少东西。因为行李超重,Lyle额外付了五百欧元的运费,而我们的机票原本就可以托运80公斤的行李。与此同时,我的体重也涨了不少,秤一下可能也要额外付费。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前面,我看着传输带上的四个箱子,突然发觉根本记不清自己究竟买了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种没有预算肆意妄为的消费方式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55) 更近一点
法航班机和别家不同,起飞和降落时要求合上遮阳板。所以直到飞机升到高空,我才看到两千七百米之下城市的灯火,远的好像来自百万光年之外的另一个星系。机长和乘务长分别用法语和英语播报,说到“本次航班目的地纽约”的时候,因为口音或是其他什么,那个我工作居住了将近两年,并且还要无限期居住下去的城市,名字听起来却有点陌生。
“好像过了几年似的。”我对Lyle说。
“旅行就是这个样子。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住的更久一点。”他回答。乘务员经过的时候,他替我要了一杯橙汁,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喝,孕吐过去之后,胃口却始终没有恢复。
他帮我放下座椅靠背,给我盖上条紫红色棉毯,我躺下,侧过身看着他问:“回去之后,我该做些什么?”
“你指什么?”他带着点笑。
“就是做家庭主妇该做些什么呀?”我笑着继续:“我是不是要帮你熨衬衣?每个礼拜要做几次饭?…”
他用一个动作打断我的问题——伸手拨开落在我脸上的一绺乱发,有几根头发还是不听话,他凑上来,用嘴唇抿住弄开了。那样的动作总是能叫我心头一热。我突然有了一些计划,或者说只是些个粗糙的打算,但却兴奋、冲动的想立刻去实现,整洁的客厅,晚餐桌,卧室里温暖的灯光,一幅接一幅堪称幸福家庭典范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怀孕之后,我第一次提起精神来要认认真真的做些事情,甚至比从前念书或是工作更加认真,但却是为他为小孩以及家庭。
六个多小时之后,飞机在纽约降落。Caresse照例又睡了两三天,一动不动。而我也像上一次一样郑重其事的跑去看医生,直到胎心监护仪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在那之后,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不敢愿不愿意,婚姻生活,以一种出乎我意料的方式,开始了。奇怪的是,我对那段日子最初的印象似乎是来自一些数字的:新居面积是我原先租用的公寓的十倍左右,价格不详,只知道物业管理费约是我从前房租的三点五倍;每个月的洗衣费甚至高过我以前花在买衣服上的开销…
56)两人世界
数字之外,两个人的小家庭生活其实非常简单。只是那间房子里,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而已。除去我和Lyle,还有肚子里那个不断长大,越来越会闹腾的小孩儿,有雇来做家务的东欧女人Damala Frantisek。而且,那个时候,我父母还没有离开美国。我想当然的计划是,爸爸三月初回去,妈妈陪我住到7月中旬,到时候Caresse应该已经出生了,签证也正好到期。他们仍旧住在Park Avenue的酒店里,离我们的公寓不远,两站路地铁,天气好的时候步行也不过二十几分钟。他们每天都会过来,给我做午饭,陪我说话,下午一起出去转转,傍晚的时候又回来做饭,然后一起吃晚餐。
这样差不多过了一个礼拜时间,我感觉良好,每天就是逛逛街,买各种婴儿用品和家居摆设,吃妈妈做的菜,无忧无虑唯我独大,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Lyle的反应。那几天他差不多都是十一点之后回家,当然,跟他从前相比算是很早了。早上如果碰到我爸妈打个招呼就走了。直到两月份眼看快要过去,某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心理默算了一下,那个礼拜,我们在一起清醒的时间大概只有五个钟头,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大多数日子,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留着他睡的那一边的床头灯。灯光让我睡的不太沉,让我可以隐约听到他开门进来声音,听到他在床边脱掉睡衣,钻进被子里从身后抱住我,摸摸我圆圆的肚子。而我总是会稀里糊涂的说一句什么,他也会贴着我的耳朵回答我,至于说的是什么,早晨醒来完全记不得。
于是,那天晚上,我想醒着等他回来。九点多的时候,把当天新买的衣服鞋子和宝宝用品拆掉标签一一放好,全都弄完已经十点敲过,他还没有回来,看一眼手机,上面也没有短信或是留言。我慢吞吞的洗澡,涂预防妊娠纹的润肤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十点半,我站在卧室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门厅的灯开着,客厅只留了一组比较暗的小灯,Damala已经跟我打过招呼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在卧室的梳妆台前面上了一会儿网,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觉得饿了,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坐在小餐桌旁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晚间新闻。吃完刷过牙,Lyle还是没有回来,打他电话,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困死了,还有点生气,上床蒙头就睡,头一回没有留那盏床头灯。
我的确睡过去了一会儿,但他回来的时候,我又醒了。他打开房门的时候,我没有动也不出声,走廊里一点点灯光照进来,隐隐约约看得见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呼吸的起伏变化。他保持那个开门的动作几秒钟时间,然后很慢的退出去,关上门,脚步声朝走廊另一边过去。我觉得胸口哽咽难受,再也没有睡意,开灯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我不确定从外面能不能看到房间里的灯光,希望可以吧,但过了很久都听不到任何他的声音。我披了件衣服出去,一间一间房间开门去看,西面客房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开着,他在浴室里,我走近的时候,里面传出来轻轻的一句骂人的话。我猜是因为找不到浴巾或是地巾,下午Damala跟我说过,洗丢了来不及补新的。想像他那副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心情又好了,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等他。
他出来的时候,我又差不多睡着了,但是那天晚上他的声音和我们之间每一句对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转过身掀开被子,咬着下嘴唇,向他张开手臂,而他看着我说:“姑娘们今天过得好吗?”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惊喜。
“是昨天。”我纠正,垂下眼睛做生气的样子。
他像我预想的一样走过来,上床抱着我,求我原谅他。
“而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我继续装作生气。
“我至少得去露个脸,一有机会我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你知道的要到凌晨才会结束,很远,将近三十公里路…”他一边亲我一边解释,说的全是他的工作,也就是派对、派对、派对,以及其他一切和派对有关的事情。别人来参加他组织的派对,那么投桃报李,他也要去参加他们的,哪怕是去露个脸而已。
他刚刚洗过澡,周身都是马赛肥皂的气味,杜松、西柚加一点点蜂蜜的清新味道。没有穿上衣,胸口手臂的皮肤贴着我裸露出来的肩膀和背脊。我老早原谅他了,对他说:“你是大小孩儿了,不用我允许尽可以晚回家。”转过头来吻回去。
他的右手顺着睡衣滑下去,抚摸我的肚子,Caresse突然在里面翻腾起来,他触了电似的把手缩回去,差点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她踢了我一下!”
我笑翻了,他又凑过来说快给他再摸一下,我觉得很痒,躲开不给他碰,直到他终于抓住我,抓得紧紧的不能动。
“在法国的时候你就说她踢你了。”我看着他说。
“我骗你的,那时候你说她在动,我摸不到,妒嫉了所以骗你的。”他轻轻的回答,声音是喉咙里温柔的摩擦:“但这一下,这一下是真的。”
57) 派对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9点多了,我推醒Lyle,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今天都不出去了。我们在房间里吃早饭,外面天气晴朗,屋子里的这个小家庭也显得和谐美好,一切都让我觉得在接下来日子里,他会始终如一,守候在我身旁。
快十点的时候,爸妈又来了。我陪他们在露台上看风景,不远处公园里的植物有一些已经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新绿。Lyle穿好衣服走出来,很客气的跟长辈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他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办,马上就要出去,托着我的脸颊,在嘴唇上亲了一下就告别走了。我心不在焉地在家里晃了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跟爸妈说:“下午一起去逛街吧。”提出来给舅舅阿姨姑姑婶婶买这样那样的礼物,并且暗示妈妈三月初的时候跟爸爸一起回上海去,六月份的时候再来也不迟。他们猜得到是Lyle不喜欢家里多两个人,但是女儿已经出嫁,也不好多说什么。老爸没有意见,笑笑的说:“好的好的,这样最好,也不用麻烦邻居帮忙喂鹦鹉了。”
妈妈拉着我的手叫我当心身体,少食多餐注意营养,多去公园散步,一堆医生建议,说到后来又湿了眼睛。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下午经过旅行社的时候就帮他们改签了机票,三天之后登机,头等舱,眷眷都有礼物,别的不能给,面子还是要做足的。
就这样我把爸妈支回上海去了。上飞机之前,爸爸和Lyle握手,嘱咐他一定照顾好我,而妈妈又流了一回眼泪。从机场回家的路上,Lyle看出来我不大高兴,哄了几句,自嘲说自己一把年纪了,有些怪僻,和不熟悉的人住在一起不大自在。我很想反问他,如果我要我爸妈再留几个月,因为这几个月对我来说很特殊,他能不能为我牺牲一下下?而不是什么也不跟我说的走开,整天都不回家。不过,这些话说了也没有意义了,现在,第61街那间公寓里暂时没有叫他不自在的人了。
剩下的整个三月,过的愉快,亲密无间。我也逐渐发觉单单两个人过日子的好处。结婚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松散而没有约束。准备结婚和结婚之后的那一个月,又有形形色色的人在我们身边穿梭不停,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断发生。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有机会更加深层的互相了解,小到起居作息当中的每一个习惯。
那个时候,我的体重涨到一百二十磅,大约一百零六斤,平常穿DKNY或是Burberry之类的孕妇装,有些4号或是6号的不收腰的普通衣服也还穿得下。正值春季来临,天气逐渐变得温和慵懒,我们难得在家吃午饭。有几个晚上,他带我去参加各色派对和宴会,遇到不认识的一堆人,比如Carine Roitfeld, Jennifer Missoni,Theodora Richards,Tinsley Mortimer,Dabney Mercer,Julia Restoin-Roitfeld,Alexandre Von Furstenberg,Stavros Niarchos,和Billy Crudup;也有一些认识的:Anne Hathaay,Madonna,Sheryl Cro,Ethan Hake,还有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等等等等,当然他们本不知道我是谁。
男女明星、时尚偶像、话题人物,名媛富翁,是纽约或者说世界上所有地方Ball场生活的基本组合。在我眼睛里所有这些既新奇又有些陈腐,只有Lyle从五光十色的浮华背景当中凸显,看起来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有时他是组织者,有时也要参与其中。他不着奇装异服,但也从来没有把任何地方的dressing code放在眼里。六至七套几乎一模一样的西服,一打基本款式的衬衣就是他常穿的行头。身上从来找不到饰物,连领带也很少系。手套之类的必备品,一律是最简单的样式,一式两份,有替换的就可以。旧的丢了,新的才会补充进去。相比之下,我衣橱里的家当要多得多。
我半开玩笑的问他:“我是不是该收敛一下,或者开始记账,每个礼拜拿来给你检查?”
“我只是觉得东西多了让人心烦。”他回答。
“人年纪大了怪僻果然是多。”我嘲笑他。
而他告诉我,这个“怪癖”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打他记事起,每一天身边都会出现新东西,基本都是Nicole买的,簇新的,精致的,新奇的,同时也是陌生的。一样东西他还没有熟悉,就会有更新的取代那个位置。更衣室需要图书馆似的管理系统,首饰按照材质分门别类的编号,每双鞋子一年也不见得有一次见天日的机会…Nicole乐此不疲,后来Cheryl-Ann也开始做同样的事情。
“我是个很长情的人。”他说的有点得意,指给我看一件十六年前买的黑色风雪外套。其实他又有几天真的在风雪里走过,一件做工很好的衣服摆上十六年也不算很久的。
“男人,我喜欢你这样的,但是女人做不到这样,包括我。”我对他说。
“对你我可以宽容一点。”他说得很温柔。我隐隐有点担心,有一天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叫他心烦。
除此之外,生活平静简单。他有几天陪着我,睡到快中午的时候起床,醒了之后就对着我的肚子读一本讲农场和小兔子的故事书。他不在家的时候,有Damala料理家务、打扫房间,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如果天气不好,我整天都不出门,如果有人乘电梯按错了楼层,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就能看到我在门厅里一圈一圈的瞎转悠。
Nicole、Cheryl-Ann,或是其他一些刚刚结识的女人们时而来访。闲聊当中听到,在市郊那些大房子里面,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家政园艺厨房的工作人员像一个小型公司那样被管理。管家配有笔记本电脑和黑莓手机,通过电邮或是短信安排采购和派对的事情。如果发现花园有虫害,园丁也会写书面的分析报告,说明虫害种类以及原因,用内部邮件系统提交给管家,很快自会有专业杀虫公司来除虫。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个玩笑,反正我是这么听到的,只有这样女主人们才不会像我一样无聊。
58) 流鼻血
我们两个懒鬼一直挨到很晚才开始登记结婚礼物,写感谢卡。有一张寄给Hoard Roth和太太的引起我的注意。Victoria告诉过我她那天认识的帅哥就叫Hoard。查了一遍婚礼当天的来宾,里面只有这么一个人叫这个名字的。
“那个Hoard Roth是什么人?”我问Lyle。
“从前是个律师,现在是助理地区检察官。”
“他有老婆?”
“有吧,如果上面写了‘Roth先生和太太’的话。”
我把Victoria的事情告诉他,他不以为然地说:“Roth知道你们的这层关系,不会乱来的。”
不知道是吃的太空的,还是真的担心自家堂妹吃亏,第二天,我还是打了Victoria的手机。因为之前几次找从前的同学同事聊天,没看时间,总是赶上人家忙得臭要的死的时候,我学乖了,想到她是要上课的,特地挑了中午打过去。
“e姐姐,怎么是你啊?”她仍旧叫得很亲热。我装模作样问了问她读书的情况,好像一切正常,她还是在佐治亚那间大学里念传媒学,Hoard Roth对她来说远在纽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早就断了联系了。我也没好意思再做八婆,没有提那件事。挂断电话之前客气了一下,说请她暑假的时候到纽约来玩几天,她很开心的答应了。
宝宝房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装饰起来的。位置选在跟主卧室相连的一个一百六十平方英尺(15平米左右)的凹室里。设计师介绍了一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来画壁画。有四五天时间,每天下午3点钟就会有一个金红色头发满胳膊满脸都是雀斑的男孩子准时出现,站在人字梯上往墙壁上画画:夜空,云朵、月亮、星星、有着漂亮光环的土星,还有老式双翼飞机,飞行员的长长的白色围巾在身后起来。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画。此人身材及其高大,自信开朗,完全不像我想象当中艺术家清瘦乖魇的样子。他不在乎有人在旁边看,有时也会跟我聊上几句,直到六点钟收拾东西走人。
日子过到四月份,空气逐渐变得温暖清甜。白色婴儿床,绗缝出德雷斯顿图案的白色小罩被,纱帐,摇椅,小衣橱,换尿布的桌子,兔子、小狮子、猩猩、老虎、长颈鹿和河马玩具,渐渐的放满了整个屋子。我长时间的坐在那间房间里,看着墙上的图画想象,将要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小宝宝会是怎么个模样。有的时候,甚至会把着围栏看空空的小床。偶尔Lyle也会加入进来,跟我做一样的傻事,默不出声的看上好一会儿,好像里面真的睡着个小孩子似的。
产前检查仍旧是一个月一次。虽然我觉得自己又笨重又浮肿,但医生每一次都说我体重增加的有些慢,提醒我注意饮食,还做了额外的几次超声波检查胎儿是不是在正常发育,总算我的Caresse长得挺好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验出来贫血;不断涨大的子宫压迫到我身体里某条神经或是某根血管,做有些姿势的时候会突然心跳很快,甚至觉得心悸;激素的变化还让血管变得异常脆弱。
四月的一个晚上,我换好衣服准备跟Lyle去一个酒会,突然觉得鼻子里有东西,抽了条纸巾擦了一下,大滴大滴的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沾到衣服上,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怎么也止不住。他抱我到床上,叫Damala拿来湿毛巾敷,又打电话叫了医生。因为刚刚验过血,医生到了之后,看过最近的一张验血单说没有大碍,只是伤到毛细血管所以出鼻血而已。我换了睡衣,鼻孔里塞了一团棉花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陪我,但身上仍旧穿着出门的衣服。
“我没事了,你自己去吧。”我跟他客气。
“乖一点,早点睡觉,不用等我。”他亲了亲我的脸颊,回答。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走了。
半夜里,我被嘴里腥咸的味道弄醒。鼻血又在不断的涌出来,白色枕套上已经殷红的一滩,我赶紧扬起脸,血流到喉咙里,咕咚咕咚的咽都来不及。Lyle还没回来,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伸手到床头柜上抓过一大把纸巾捂住鼻子,加了件衣服,出去叫醒Damala,瓮声瓮气地对她说:“对不起,吵醒你睡觉,麻烦叫辆车子陪我去医院好吗?”
其实急症室的医生也做不了什么,孕妇不能用大剂量的维生素K止血,确定鼻窦没有异常之后,给了我一个冰袋绑在脑门儿上。快三点的时候,Lyle也来了。我不想跟他讲话,他问我怎么了,我说很累了,而且头晕。四点钟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他的车子泊在医院门口的路边,司机窝在驾驶座上睡觉,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违章停车的罚款单。
59) 左侧卧位
罚款单的金额是150美元,好像是违章停车的最高额度了,可能因为车子是很漂亮的凯迪拉克礼车,而且竟敢大模大样的停在医院门口的车道上。
从急诊室回家之后,我懒得说话,他也没有说对不起,或是任何道歉的话。只是第二天很早回家,进门的时候给我一只打着Chaumet印记的棕色绒面盒子。我看都没看,丝带也没解就扔进了衣橱的角落里。
不过,我们马上没有吵架,而是要到母亲节之前的那个礼拜。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我刚刚给妈妈寄去一个Wolford的睡衣礼盒,祝节日快乐。那是五月份,天气逐渐热起来,变得湿润。我的体重接近一百十,脚和小腿明显水肿,腹围92厘米,逛街、散步或是孕检,除此之外,我很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