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次在片厂见过的。”他提醒。
她总算想起来,是那个硬照摄影师。但下一秒,他又变成了何齐。她不知道他们有多久未曾见过,似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但与其说是重逢还不如说是回忆再现。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从没有这么想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纵容着自己去想他。
午夜,他们一同离开酒吧,她差一点就要跟他回家,直到被风一吹,骤然酒醒。他又变回那个陌生的男人,不是何齐。
她剧痛,好像胸口被人重击,可还是不想做得太夸张,只是跟他道别,然后独自走到街边去拦出租车。
“喂,你怎么了?”摄影师追上来拉她。
“今天就这样了吧,明天我打电话给你。”她敷衍道,挣脱出那只手。
摄影师却还是不甘心,这样问她:“你这算什么?刚才跟每一个男人眉来眼去,现在给我装淑女?要是早说,我还可以去找别人!”
此刻,他绝不是何齐,甚至不像是那个给过她很好印象的陌生人。
她大怒,举起手里的包朝他打过去,开始他还只是招架,但她下手那么狠,像是要把一切不悦发泄在他身上,渐渐的也当了真,两人连推带搡起来。但她到底是女人,脚上的鞋子跟又高,一下没站稳,摔下去重重撞在地上。她尝到一点腥咸的味道,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也不确定是那里受了伤,是嘴里破了,还是牙断了。她没跟男人打过架,也没挨过这么重的手脚,脑子里一阵晕眩,等缓过来第一反却还是站起来回击。她冲上去朝那个人猛踢,可才踢了几脚,就有人拦在她前面,一把抱住了她。
“行了你,到此为止!”来人对她呵斥,是陈效的声音。
“陈效你放开我,我跟他没完!” 她破口大骂,却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连拖带抱的把她拉走了。
“行了!不用你动手。”他把她摁在墙角。
她试图挣脱,却动不了地方,越过他的肩,看到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把摄影师架走了,离很远还能听到那个人渣在大声叫骂。
一直到上了陈效的车子,她还怒气未消,左脸火辣辣的疼起来。
“还敢这么玩儿吗?”他给她湿纸巾,这么问她。
“许你玩儿,不许我玩儿啊?”她反问,接过来轻按在脸上。
他看着她,终于还是笑了。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意思——是随便你?还是别玩儿了?
两天之后,又是一周开始,林薇带着脸上一块乌青,跟陈效去广州。同行的还有几个项目组的人、王俊、外加陈千羽。其他人都是因公,陈千羽却是纯粹因为没人看着她,雇过几个保姆,都是来了又走。她不是小孩子,几乎养不熟。
飞机上,林薇跟陈千羽坐在一起。
“你脸怎么了?”千羽问她。
“跟人打架。”林薇回答,简单扼要。
“男的女的?”千羽又问。
“男的。”林薇答。
“行啊你,赢了吗?”
“不分胜负,你爸把我拉走了。”林薇略去细节,实话实说。
“他那个人,” 千羽撇撇嘴, “就是这么没劲。”
林薇没接茬,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算起来,那是千羽第一次夸她,也是她们俩第一次凑在一起说陈效的坏话。
到了广州,一行人下榻在市区一家酒店里。新收购的药厂在市郊,往返一次路途不近,用的几辆车都是租的,也没带司机。之所以这样安排,完全是因为一周之后有场记者招待会要在酒店举行。
那几天,陈效到东到西总是带着千羽,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全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林薇本以为千羽肯定会觉得没劲,却一直没听到那孩子抱怨。她突然意识到千羽其实是很想跟着陈效的,哪怕什么都不干,无聊到只能坐在车里打手机游戏,只要能跟着他就行了。
直到第三天,当地的一家供应商招待他们去看马戏。千羽到底是小孩子,虽然面子上没表现出什么,心里还是挺期待的,一整天脾气都特别的顺。傍晚下班,其他人都已经去了,偏偏厂里临时出了点状况,陈效耽搁了很久都不能走。林薇跟千羽坐在车里,等了很久不见他下来,最后来了一个电话,叫她们先走。
挂掉电话,林薇还没来得及开口,千羽就问:“是不是说他去不了了?”
“不是,”林薇粉饰太平,“他手上还有点事情,说一会儿直接过去。”
千羽却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道:“我说他肯定去不了,你信不信?他这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点都不新鲜。”
林薇闭了嘴,不知道再怎么解释,陈效也曾对她说过,他总是让千羽失望,直到千羽不再原谅他。
林薇才考的驾照,没信心在陌生的城市开车,陈效用的那辆SUV车身又特别宽大,所以最后还是找了厂里的司机送她们去马戏城。一路上,林薇跟司机聊天,从交通法规说到当地治安,千羽却一直都没说话。
下了高架,车子拐进一条小路,林薇看见前面有辆黑色本田轿车横在路中间,引擎盖开着,一个男人正俯身在那里修车。那条路是单行道,被这么一拦只能停车了,后面又有一辆旧面包车跟上来,连调头都不行。
司机开了车门,打算下去与挡路的人交涉。电光火石之间,林薇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那时正是傍晚,天还亮着,那个路段也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可随后发生的事,让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感觉才是正确的——从后面那辆面包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全都带着防尘口罩,手里提着撬棒,朝他们坐的这辆车冲过来。林薇一看情况不对,大叫司机关门上锁,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已经把司机拖出了驾驶室,而后又是她和千羽。她挣扎不及,想要叫,刚刚发出一点声音就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口鼻,一阵甜腻的怪味铺天盖地的灌进来,她恶心欲吐,人却整个软下来,再没有半点力气。恍惚间,她知道自己被推进了一辆车里,两只手被反剪着绑到身后。失去知觉前的一瞬,她用尽全力抬头,看见千羽就在她身后,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似乎已经陷入昏迷,那个司机却不知去向。
仅仅两分钟,三辆车子先后驶离那条小路,朝不同方向扬长而去。一切恢复正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十章 (2)
温热的麻木,是此时唯一的感觉,像是沉在越来越深的粘稠的液体里,既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只剩下无数碎片般的回忆,且都如丝一般的拉长,扭转,弯结,再幻化做怪异的影像,一一飞闪而过。
从某一个时间的节点开始,她看到何齐,看到Ash银色的霓虹,看到林凛。
倒带,林燕青和外婆,她们年轻时的样子,还有婴儿期的林凛,她自己仿佛也还年幼。
再快进,带着口罩的绑匪,混浊的眼睛里一瞬间的犹疑,一切都没有秩序,也毫无逻辑。
而后,便是陈效。他背对着她,离得很远,她就认出是他,甚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到极致的,不是香水味,却叫她有种感觉,仿佛置身在一片小小的沙洲上,四周是灰蓝色的湖水,水面无波,一望无边,天也是灰的,又静又冷。那种冷仿佛自他身体发源,如光一样扩散,冻结了那个想象中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已完全消失的潜意识恢复了一些,她有了感觉——是冷。
颠簸。她又感觉到颠簸,脸颊磨蹭在粗糙的垫子上——她们还在车上。
声音。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续时断——她头脑滞涩,只捉到一些片断,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而后,是黑暗。她稍稍移动身体,发觉手脚还被绑缚,嘴上贴着胶纸,眼睛被蒙着,透过那层黑布稍稍有些光感,亮起来,又暗下去,再亮,再暗,保持着某种规律——是路灯。
她们并没被带到荒郊野外,还在城市里,至多是郊区。她并没因此觉得安心一点,反倒更加忧虑。绑架她们的人不是新手,知道人多的地方更安全。而与此同时,记忆中的某个细节正试图突围而出,有些事似乎不对头,只是她的思维还未全部恢复,想不出个所以然。
规律的明暗变化停止了,颠簸也随之停止,车子拐进某个地方,他们到了。有人自驾驶室下车,从脚步声分辨出是两个人。后排的车门被拉开,一双手抓住捆缚她的绳子,将她拖出去,整个抱起来。她拼命控制住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装作还没恢复知觉。经过一道门,她感觉到自己被抱进室内,倒不是因为温度或者气流的变化,而是脚步声变的有回音,这地方应该很大,也很空旷,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的味道,大约是废弃的办公楼或者厂房。片刻后,又是一道门,一间小一点的房间,她被扔到地上。又是一声闷响,应该是千羽,被放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有人俯身看她,伸手探她的鼻息,她只能闭上眼睛,控制着呼吸。她嘴上的胶带被撕开,而后是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她微微睁眼,室内没有开灯,窗被木板封死,只有些微光线从虚掩着的门口照进来,但她一直在黑暗里,很快便习惯了这样的亮度,清楚地看到千羽就侧躺在几步之外,眼睛上蒙的布和嘴上胶带也已经没有了。除了她们之外,房里只有一个人,还是戴着口罩,运动衫的风帽翻起来罩在头上,完全分辨不出长相和轮廓,正拿着一只矿泉水瓶子往千羽脸上泼水。千羽动了动,大约是呛到水,咳嗽了几声,但还是没有醒,于是,又轮到她。八月份的天气,入夜还是溽热异常,这水却是冰的,她不必假装就是一激灵,却还是忍着没有其他的反应。
男人最后看了她们一眼,朝外面走去,门关上之前,她听到他在跟门外的人说话,不是普通话,是方言,但也不是粤语,她只勉强听得懂一点,好像是在问现在怎么办。直到另一个人喝止住了他,然后便是关门落锁的声音。她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室内没人之后,就开始尝试各种方式挣脱束缚,结果只是徒劳,捆绑的方式很专业,材料也不是一般的绳索,而是扎电线用的塑料锁扣,除了用刀割或者用剪刀剪开,几乎牢不可破,更加证实了她早先的想法,劫走她和千羽的人不是新手。
也正是出于这种推测,她以为他们会很快回来让她们跟陈效通电话。绑架的目的毕竟是为了钱,总是越快完结越好的。可是,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想的不一样。她们被扔在那里,许久都没人再进来。难道是生怕她们没醒透?又或者是因为时间太晚了?绑匪也讲礼貌,这似乎是世上最荒谬的事情了。
时间分秒过去,一重又一重的感觉逐渐恢复,她开始觉得饿,浑身酸痛,但饥饿和身体上的痛楚非但没有影响她的思绪,反而滤去了她意识中的纷繁和嘈杂,记忆中的某一些细节在冷寂的黑暗中反复研磨,终于凸现出来,以前模糊不清的预感突然异常清晰起来,就好像她在想象中看到的陈效,以及他身后冷仄的湖水和天空。
她勉强坐起来,朝着千羽躺的地方挪过去,察看她的情况。小姑娘没有受伤,正渐渐恢复意识。早先覆在她们脸上毛巾应该是浸了氯仿之类的东西,剂量一定是足够大的,千羽人小,所以反应更大。
林薇却没给她更多时间,凑在她耳边道:“千羽,醒过来!”
“唔?”小姑娘发出含糊的声音,终于睁了睁眼睛,大约是因为头痛,立刻又闭起来,紧皱着眉头,脑袋拼命往她身上蹭着。
“千羽,醒过来!”她又说了一遍,不敢发出很大的声音,生怕被门外的人听到。在他们进来之前,她有话要跟千羽讲,很重要的话。
“…这是哪儿啊?”千羽终于开口,大约是因为刚刚醒来,眼睛里满是迷茫,与林薇平常见惯了的那个冷冰冰的孩子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她不想说假话,只能这样回答。
“是绑架?”
“现在还不知道。”
绝望的对话,但陈千羽却没有哭,始终很好的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靠着林薇的支撑也坐了起来,又变身成原来那个毒舌的小孩子,坦然道:“那你就说说你都知道什么吧。”
林薇看着她,她也静静看着林薇,只有眼睛里的惊惧却是藏不住的。许久,林薇才开口说:“千羽,要是一会儿他们让你跟你爸通电话,你让我跟他说句话。”
千羽没想到她憋了这么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废话来,愣了愣又白了她一眼,说:“随便你。”
门终于又开了,天已经渐渐自东方亮起来,来人有两个,还是口罩、风帽全副打扮。这是个好兆头,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林薇注意到他们的鞋,不是带她们进来的那两个。
一部手机送到陈千羽面前,拿电话的人对她道:“跟你爸爸说句话。”
千羽却只是圆睁着眼睛,拼了命朝林薇身后的墙角躲过去,埋头在那里再不肯出来。林薇没想到她突然这么大反应,也是正好,她抬头对男人说:“孩子害怕,你让我跟他说吧。”
男人回头与另一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便把手机送到她耳边。
“陈效…”她竭力使自己镇定,声音却还是颤的。
“林薇。”他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她突然觉得安慰,继续说下去,似乎只是最普通的一句话:“他们是冲你来了,你…”
她没机会把那句话说完,电话已经挂断,男人的手落下来,她头上遭到重击,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们是冲着陈效来的,不是为了她们,甚至不是为了钱。混沌之间,她又看到那片广袤的湖水,以及其中小小的沙洲,陈效站在那里,她尝试淌过湖水,朝他跑过去,一路呼救。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叫声,回过头,向她张开双臂,随后便消失了,像是融化在灰色的背景中,紧接着她自己也不复存在,整个世界皱缩成一条极细的银丝,在无边的黑暗中,这细丝就是她残存意识的全部。
但在这细丝之间,她并没有停止思考,又开始反反复复的回想每一个细节,到广州之后做过的每一件事,见过的每个人,以及他们的每个动作和眼神,犹如走火入魔了一样。
出事之前的两天,她们都是下午六点左右离开工厂回城,第三天稍稍晚了一点,车子一出厂门,那部面包车大约就已经跟上来了,车上有三个人,打电话通知另一个同伙,估算他们通过那条单行道的时间,开着黑色轿车停在那里佯装车子坏了需要修理。她跟千羽坐的SUV被拦下来,劫匪把司机拖下车,再看到她们。车上如他们所料有三个人,两女一男,但陈效不在其中,所以她才会在那个人眼睛里看到犹疑的神情,继续还是放弃?经过这件事,陈效一定会更加小心,甚至立刻离开广州,他们只能继续。
第十章 (3)
林薇继续想下去,她和千羽昏迷之后,有两个人开着面包车把她们带走,另两个分别开着轿车和SUV离开事发地,而后再到此地汇合。所以,他们一共是四个人。至于司机,她曾经怀疑过司机也参与其中,但那个人是她去厂区门口的值班室临时找来帮忙的,她完全可以自己开车,或者不找他而找别人来开,预先做手脚的可能性很小。而且,跟踪她们的那辆面包车上的匪徒恐怕正是因为看到SUV上有三个人,一男两女,才决定开始行动的。此刻,司机并没有跟她们关在一起,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林薇最终认定他们的目标是陈效而非她和千羽的关键,除了掩盖自己的容貌之外,这伙人还有一个特征,在她们被劫持的这十多个小时当中,他们尽量避免在她们面前进行过对话,多半也是为了掩盖此次行动的真实目的。但在彻底苏醒之前,林薇曾在车上听到劫匪讲话,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她们还昏迷着,他们放松了警惕,反复回忆之后才发现并不完全如此,那是一段时断时续的语音,那个人不是在跟同伴对话,而是在打电话。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多少能从发音规则中猜到些什么,葡语?西语?——墨西哥!
犹如找回了失落的一环,一切都讲的通了。一瞬间,往事回闪,她又想起和平花园,餐厅里的那张圆桌,深夜,陈效坐在桌边将自己举报麻黄碱走私案的事情和盘托出,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是谁?是他吗?但是为什么?她本来应该给陈效更多提示的,但来不及了,他能猜到吗?他会怎么做?她反反复复的想着,各种臆想与揣测,或疯狂、或惨烈,如一个个粗糙沉重的石砧在脑子里来回研磨,几乎叫她头痛欲裂。
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房间里还是暗的,光线从封住窗口的木板缝隙间漏进来,勾出一道耀目的边框,林薇睁开眼睛,看到千羽的脸,小姑娘正用一块纸巾沾了水擦她额角的伤口。她吃痛,嘴里发出“咝”的一声,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也已经被松开了,身边还有瓶装水和几袋饼干。
她一时疑惑,千羽看出来,解释说:“他答应来了,要他们对我们好一点,付赎金的之前要亲眼看到我们俩。”
“就他自己来?”林薇问。
“是,”千羽点头,“他们这样要求,只能是他一个人,送三百万美金旧钞过来,不能报警,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他终于还是要来,林薇心里骤然抽紧。
千羽大约也看出了她表情里的含义,轻声问:“他们真的是冲他来的?”
林薇无力说出那个“是”,闭了闭眼睛,就算是默认了。
“可是,三百万美金哎,不是小数目,”千羽抱着一点侥幸,“他们也可能拿了钱就走。”
这也是林薇的希望,虽然渺茫,却不想把话说透。赎金的数目也是很有讲究的,三百万美钞,数目没有少到令人对他们的真实目的起疑,也没多到一时难以筹集。若是一百块的面值,一叠一百张也就是一公分左右,旧钞看起来或许会厚一点,就算一点五公分吧,三百叠,装进一只旅行袋,一个男人拿着刚好。他们全都想好了。
千羽也是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又开口对林薇道:“你说让你跟他说句话是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你要说那个。”
“那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林薇问。
“大概是什么恶心的话吧,我怎么会知道?”千羽撇撇嘴回答,面色虽然不好,但那表情倒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犀利。
林薇也笑了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千羽一个小孩子尚且能保持镇定,她决不能垮下去。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她对自己说,不能放弃!
“其实,”千羽继续说下去,“他不可嫩不来,你说了也是白说,那一下苦头算是白吃了。”
“是,有你在这儿,他不可嫩不来。”林薇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舍不得,有些事若能做,她不得不做。
可千羽听她这么说,嘴里却是“嗤”了一声,反问:“他会是为了我?算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林薇有些意外,还有句话尚未说出来——也是他最亲的人。看起来陈效终究要比她幸运一点,不像她真的是孤家寡人。
“我为什么这么想?”千羽却激动起来,“你应该去问他,是他不要我的!他们离婚的时候问都没问过我,就让我跟着我妈,他根本就不要我!”
话一说出口,千羽就哭了,被遗弃的悲伤,连同这一夜的惊惧,一道变成泪水涌出来。林薇过去抱她,她推了一下,终于还是投降,趴在林薇身上,手拽着她的衣襟大哭。
林薇束手无策,她又一次发现自己将像个男人,不怕孩子淘气脾气犟,反倒怕看见他们哭,那种没有道理可讲的、任性的悲伤是一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领域。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大约是六岁,时至今日已经不太记得他的身形和长相,也不知道父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千羽始终离陈效不远,而且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她总以为这孩子再怎么不幸福也不至于跟她一样。
陈效,她又想到陈效。他大概也跟她一样,在那样一个家庭长大,心里大概是缺了一块的。千羽要什么,他也不懂,乱了阵脚,完全没有办法,所以才会这样——他以为千羽不原谅他,千羽又觉得是他不要自己。
她如同想通了一个世纪之谜,可现在,还来得及吗?还有什么意义吗?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小黑牢的门又开了,两个戴口罩的男人走进来,一言不发的将她们分开,又像昨天一样用塑料锁扣绑住她们的手脚。她们被带出去,推进一辆车里。这一次是一辆四门轿车,样子很不起眼,玻璃上的贴膜颜色很深,看天色像是正午,阳光正艳,很不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况。林薇和千羽被两个绑匪左右夹着,头按下去,匐在膝上。
车子开出去,在路上转了很久,林薇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却也看得出绑匪在故意绕圈子,途中又几次跟陈效通电话,交赎金的地址一改再改,先是在市郊一条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而后变成一座旱桥下面,再后来又是一家建材市场。林薇隐约听到陈效说话的声音,觉得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急躁和慌乱,同样一件事情原本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却要费上更多的口舌,中途车子似乎也出了些问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不急不乱反倒怪了,但林薇却还是有种判若两人般的陌生感。陈效在她眼里就应该是沉着、从容、平静无波的样子,永远都是那样,从来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