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翻到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张叠成豆腐干大小的卷子,看标题才知道是最近一次数学测验。卷子正面到还好,反面的几道大题目都空着没做,空白的地方还有圆珠笔画的画。老师批了分数,五十八分,不及格,旁边还用红笔写了评语:卷面乱涂乱画,带回去让家长签名!
她想象老师写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愤怒的表情,心里想,那小子一定是存心叠得这么小,藏在这里,只为了不让她发现。如果是在三天前,她看到这张卷子一定大发雷霆,此时却忍不住笑起来,直笑到呜咽出声。这是这一天,她第一次为林凛哭,蜷起身体,手握成拳头,堵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很久很久才慢慢平静。
哭完了抹掉眼泪,她又把卷子叠好,这才发现上面画的都是车子,有好几辆,但细看只是两种款式,只是角度不同,画得很精细,其中一辆连车牌那样的细节都有,惟妙惟肖。林薇平常不大注意这些,却还是认得出是何齐常开的那一辆。另一辆,却是她不认得的,前后应该挂车牌的地方也是空着的。
她想起陈效说的话,没人记得车牌,也是难怪,车子根本就没挂牌,有人是有备而来的。
何齐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当天晚上的事情了。
离开警察局的一路,他靠在后排座位的角落,赖至成问他里面怎么样,他也不出声,很久才冒出一句话:“我想去看一个人。”
张律师就坐在前排副驾位子上,回头插话:“何先生现在是监视居住,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交给我去办。”
取保候审行不通,就改了监视居住,按照本案的情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要去看一个人。“何齐重复,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是那个孩子的姐姐,对不对?”赖至成开口问,其实也算不上是个问句,除了林薇,还会是谁?
何齐不答。那个孩子,他在心里默念,那个孩子。审讯室里的总有两个警察,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玩好警察怀警察的游戏,他就是从好的那个那里听到林凛的死讯的。那个孩子死了,你知不知道?好警察这样对他讲,沉痛的口气。他应该内疚,不是吗?
“关于她,张律师有些问题要问你。”赖至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有些话,由局外人来说仿佛更合适。
“何先生是在哪里认识那位林小姐?”张律师适时接口,“知不知道她跟陈效的关系?”
何齐猝然抬头,律师继续解释:“直到今天早上,警方还在斟酌是否要把她也列为嫌疑人,是陈效那边的人出面把她弄出去的,陈效本人也到医院去看过她…”
律师絮絮的说下去,赖至成一直留神看着何齐,何齐似乎也平静了,转头看向窗外,好像在听,又好像不是,脑子里莫名出现那一日的场景:沈继刚临死前的抽搐,渐渐变冷的手,很多很多的血,还有林凛,在人群里回头对他投来的最后一瞥,一切周而复始,将他绕在其中,不得脱身。
登记在册的监视居住地是赖至成在上海的住所,那是市区西南的一座小房子,围着房子有个小院儿,紧挨着一条两车道的马路,闹中取静。为了防止串供,何齐是不能外出的,除了同住人赖Sir和张律师也不能会见其他人,一部警车日夜停在路对面守着。
三层楼的房子,何齐被安顿在二楼的一个套间里,隔壁就是赖至成的卧室。他仿佛累极,也不愿意讲话,洗过澡换了衣服就睡下了,张律师要细问案情也不成,只好在楼下客厅坐等,把手上有的资料与赖至成过了一遍,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问题:何齐与胡凯,囚徒困境。他们也这样想。
陈效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与林薇是什么关系?
…
夜深,律师离开,赖至成上楼准备就寝,走到门口却发现旁边那间屋子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去看,何齐不在里面。
确认整栋房子里都没有之后,赖Sir拨电话出去,对律师道:“赶紧找人吧。”
挂掉电话,赖志成独自坐在房间里自省。自十八岁进入华善堂,他为何氏服务超过四十年,二十年便可得一个金药杵,他至今已拿了两枚。何氏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表面上,撇开半路杀出的陈效不说,陈康峪一死,身后就只有何思睿与何齐这两个继承人,但事实上,何氏旁支众多,董事会里山头林立,上海公司还有中方股权代表。赖Sir是最精刮的生意人,讲究利润,讲究付出与汇报,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自这场官司伊始,他便自觉自愿的站在何齐身后,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何齐是正牌的何氏传人,更加不是因为他喜欢何齐这个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没一次动作都是不止一次衡量的结果——这个二十一岁的大孩子是否值得他这么做?又有什么人可以取代何齐的位置?而时至今日,他越来越觉得,何齐怕是真的不成了,而自己在其中的投入甚多,如何及时止损就变成当务之急的问题了。
第五章 (4)
深夜,路灯稀疏,投下一团团暗黄的光晕,林薇骑着车一路往西郊去。这条路,她熟的不能再熟了,刚刚过去的整个夏天,几乎每天都要来回一趟,只是那时阳光慷慨的倾泻,现在却陷入永夜,于黑暗处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伺机而动。
韦伯家早已经搬走了,她没办法走莎莉发现的那条小径,只能沿着马路找到大宅的正门,再去按铃。门离主建筑很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房子,但她却好像听到一阵又一阵的铃声在空旷古旧的屋子里回荡。
铃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来接听,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想好了?”
一时间,林薇几乎忘记了此行的初衷,下意识的反问:“什么?”
“踏进来,就没办法回头了。”那个人重复。
是陈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听起来有些怪。
林薇站在那里,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答案其实就在她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身后却有人开口道:“是或者否,很简单的问题。”
她一惊,回过头去看,角落有一扇她未曾注意过的花架,何齐正靠在旁边的石墙上。
“林薇。”他叫她的名字,朝她走过去,映在脑子里的却不是眼前的情景,他看到自己在Ash,而她穿着绿色超短裙,站在一座啤酒瓶堆起来的金字塔前面,周围还是热烈的人群,却没有半点声音,一切都是缓缓地,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的绽开笑脸,睫毛扇动,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却听不见,只一瞬,便又回到现实里。
“回答他。”何齐去拉她的手,但她甩脱了,退到铁门边。
“回答他!”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却是不同的。
“林薇,进来。”对讲机里传出陈效的声音,而后“滴”的一声,门就开了。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林薇总是觉得奇怪,只是那一句话,很平常的口气,自己竟没有再犹豫,闪身进去,关上门,一路朝前面走。她走得很快,听到何齐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前路一分为二,她转进一片竹林后面,停下来,没在黑暗里。夜风吹过,竹影婆娑,她看不到大门,却还记得他最后望向她的目光,也听得到外面传进来的声音。
何齐好像拼了命,用尽全力去杂那只对讲机,弄伤了手,又用脚去踢,直到塑料的部分终于脆裂,连同里面的金属零件一起散落在地上。两个保安赶到,从边门冲出去,箍住他的脖子和臂膀,将他反剪着双手扑倒在地上,嘶吼声伴着猛烈撞击的混乱,他浑身灰泥。
林薇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朝前走,紧握着拳头,指甲嵌紧掌心。十六亩的花园,中西合璧的园林,走到主楼前面似乎花了很久,她拾级而上,门开了,陈效站在那里。
“你会不会后悔?”他开口问她。的确是个坏人,将人逼到角落,不留一点余地。
林薇却表情木然,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反问他:“你以为我跟他还能再有什么吗?”
他点点头,带她进去。那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大宅的主建筑,眼前是一个门厅,大理石地面,通向一个客厅,而后又另一个厅,又是一个,每个厅中间以一扇又一扇高耸的门分隔,她不懂这种格局里的逻辑,只能跟着他走下去,上了螺旋形的楼梯,又是走廊,继续往西走。
就这样一直走到一个小房间,像是一个书房,陈设却简单到极致,只摆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上的黄铜台灯亮着,透过绿玻璃灯罩发出幽暗的光,将将照亮半间屋子。
陈效走到桌前,转过身看着林薇问:“说吧,你为什么来?”
林薇拿出那张卷子,翻到背面递过去。陈效接过来看了看,又抬起头问她:“为什么不去找警察?”
“我要的警察恐怕做不到。”林薇回答。
“你那么肯定我就做得到?”他笑问。
她略一沉吟,终于还是说出来:“你说过你是个坏人。”
他又侧过脸去笑,继续问下去:“你要什么?”
“我要那个人死,那个指使林凛动手的人。”她郑重回答。
他收起笑,似乎也答得很认真:“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
“我愿意等。”
“好。”
说完那个“好”字,陈效就没再说什么。林薇等着,继续等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低头,似乎想了一想才说:“跟我住在一起,直到事成。”
她并不觉得意外。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曾表示过对她的兴趣,不止一次。如果换一种情景,他们认识了,相处了一段时间,他这样说,似乎是很正常的,但在此时此刻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点暧昧的意味,却遍寻不得,于是便问:“为什么?”只因为觉得自己有权利这么问,当然,他也有权利不回答。
但他终于还是给了一个答案,虽然是模棱两可的:“因为我是个赌徒,看到一个机会,就决定赌一把。”
是或者否,很简单的问题,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他对她笑了笑,说:“那么走吧。”
“到哪里去?”她有些意外。
“我住的地方。”他这样告诉她。
“你不住在这里?”方才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自己要住进这座鬼屋。
“从不在这里过夜。”他摇头,伸手关了台灯。
书房里暗下来,只有走廊里照过来的一点微光,彼此的面孔都隐没在阴影里。不知为什么,林薇突然想到何齐,心中猝然痛起来,几乎叫她落泪。
她深呼吸,悄悄抿掉泪水,但终于还是问了:“你会怎么对何齐?”
陈效没有难为她,回答的很坦率,却还是避重就轻:“送他回去,交到他家大人手里。”
林薇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陈效对何齐始终是不屑的,全当他是个愤怒的孩子罢了。
车子开出大门,林薇看着车窗外面,何齐已经不在那里了,只有对讲机的残骸散落在地上。她又想起他最后看向她的目光,就好像亲眼看着什么东西在碎裂。陈效没有跟她说话,一路上打了几个电话,仿佛是在吩咐一些事情。她试图听他说什么,却集中不了精神,对她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余深深的厌倦与失望,她强迫自己不要这样,却没有力气做到。
车子驶进市区,最后转进一个不太起眼的住宅区,停在一座方方正正的公寓楼前面。他带她上到十一层,拿出钥匙来开了门,又伸手去开灯,房间很大,却极少陈设,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这是你的房间,”他穿过客厅打开一扇房门,这样对她说,“一些必须的东西都已经送来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告诉我,你现在住的地方暂时不要回去。”
她服从,他留她在房间里,带上门,就走了。卧室大小合适,该有的都有,却显得有些冷。床尾放着一排购物袋,如他所说,必须的东西都有了。她却一样都没动,只是淋浴,而后裸着身体上床,关了灯,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古怪的梦,好像又回到大宅,在迷宫般的走廊里奔走。直到突然想起房门没有上锁,她醒过来,望着天花板自问:他会进来吗?而后又回答自己,他不会,她是知道的,他志不在此。
何齐是被陈效的人送回赖志成那里的,行动十分低调,丝毫没有惊动警方。赖Sir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何齐的状况却是更坏了。他似乎放弃了一切,闭门不出,也不与任何人讲话。律师只能通过其他途径,试图弄明白伤害案之前的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却始终没有多少头绪。
次日下午,赖志成敲门进了何齐的房间。窗帘还拉着,寂静一片,何齐躺在床上没有动。
“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赖志成问。
床上的人嘶吼起来,一把将床头柜上的摆设撸到地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赖志成还是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去。他坐在书房静思,仔细想了想接下去要做的事,而后便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第一句话就问:“现在你们打算怎么辩护?”
“否认指控,一不知情,二没有指使,三未曾提供资金。”
“有把握吗?”
“老实说,没有,”律师摊出底牌,“何先生现在这样的状态…逃逸使用的车辆是登记在他名下的,而且,也不知道胡凯那里会怎么说。”
赖志成略一沉吟,又问:“要是认罪会怎么样?”
“现在还不知道案子最终怎么定性,”张律师回答,“乐观一点三到七年。”
“胡凯那里,我会找人去了解,他到底还是华善堂的人。” 赖Sir这样说下去。
第五章 (5)
那天,林薇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外面天气很好,但窗帘很厚,透不进阳光,她足足睡了十四个钟头,睁开眼睛还是觉得倦。那恐怕是她长大之后睡的最深最久的一次,大约是因为累,又或者是再没有什么人需要她,也没有什么事必定要去做了。
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陈效已经走了。她觉得饿,便去厨房找东西吃,可橱柜几乎都是全新,里面空空如也,冰箱里除了冰和冰水没有其他东西。她无所谓,喝了点水,又回到床上去睡,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空着,怎么都睡不着。之后很久,她睡意全无,头再痛,眼睛再涩,都不能放松下来入睡,只是集中了全副精神听着门口的动静。天黑下来,夜渐渐深了,陈效一直都没回来。他在别处一定还有许多这样的房子,她这样想,就如狡兔三窟。
半夜,她开了所有的灯,到处搜寻。她房里的有一个抽屉放着钱,一叠一叠的钱,不知有多少,每一张都是半旧,摸起来有种特别的熟软的触感。另一间卧室好像是他的,床头柜宛若酒柜,里面十几个格子,放满的各色酒瓶,有白酒,也有威士忌。其中一瓶已经开过,还剩四分之三。她倒了一点出来喝,喝完了又倒一点,眼看着瓶子里剩下的酒浅下去,人也终于盹着了。
又是一夜天明,她在他床上醒过来,胃里火烧火燎的痛。她想自己大概是要饿死了,转念一想却又不是,陈效并没有不让她出去。她换了衣服,拿了几张钞票出门,刚走出那栋楼,就看到门口停着一部车,司机正站在一边抽烟,看到她就赶紧把烟掐了,过来拉开后排的门。
“去哪儿?”司机问她。
“哪里都可以?”她坐进去。
司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才答:“陈先生说XX路那里不要去,还有就是,夜里要回来。”
林薇记起来,陈效说过的,暂时不要回家。“家”?她靠在座椅靠背上想,对她来说,那间小屋子已经不再是家了。
“去X大吧。”她对司机道。司机点头,发动车子,一切似乎都不费吹灰之力。
也是在那一天,陈效把王俊叫来,把那张画交给他,要他按图索骥,把车主找出来。
王俊人虽然胖,样子也不讨喜,人脉却颇广。林凛画上的那辆车细节什么的都很清楚,进口车,又是这样的牌子,一年下来全国不过几十辆,本来应该是很好找的,可这一辆却如同泥牛入海,怎么都找不到对的上号的,要么就是型号不对,要么就是车主根本不在上海,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那种。一一排除下来也就剩下一种可能——车是非正规渠道来的,十有j□j是走私的。
王俊忙活了几天,两手空空的来向陈效复命。
“既然是走私,就到走私的圈子里去问,”陈效自然要他继续查下去,“你王俊还有不认识的人?”
王俊却答:“那些人哪个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我们招惹不起,最好还是别去打交道。”
“我们?是你还是我?”陈效笑问。
“得,是我,行了吧?我招惹不起。”王俊装怂,心里知道这事儿准完不了,人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陈效从来就拿自己当赤脚的,哪怕他的身价已是今非昔比,谁要是被他盯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那几天,林薇又开始去上学,放了学就回到陈效的公寓去。仅仅几天功夫,感觉上却好像过了五年十年那样久,外面的艳阳,以及路人的欢笑都是与她无关的。 进出了几趟,她总算注意到住宅区门口的铜牌,知道那里叫和平花园,也算是很体面的一个物业,但也不是平民百姓高攀不上的那种好,跟雨林道的别墅不能同日而语。
缺了两天的课,自然有老师来过问。那是一个年纪蛮轻的副教授,算是他们的班主任,学生们都管他叫毛老师。
“家里出了点事。”她答得很含糊。
“什么事?”毛老师继续问下去。
“我弟弟死了。”她干脆就说出来了,听起来却有些不真实。
老师也是一怔,没再说什么。
复学没几天,就有人找到学校里来了,先是警察,而后又是何齐那方面的律师。林薇突然明白,为什么陈效让她暂时别回去。警察局总是要去的,大约是王俊打过招呼,没人再为难她,只是了解情况,几个钟头就出来了。但学校里人多眼杂,什么事都瞒不住,渐渐的就传的很难听,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陈效很少到和平花园去,就算去也很晚,一早就又走了。林薇夜里还是失眠,关了房门,听着外面一丁一点的动静,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离去,却几乎没跟他打过照面儿。
只有一天夜里,他来敲她的门,不等她答应就走进来。
“人找到了?”她在黑暗里问,仿佛全世界就剩下这么一个问题。
“还没有,”他回答,背着光,只剩一个剪影,“但有人出来自首了。”
“谁?”她一惊,心里却也觉得不可能。
“胡凯,”他回答,“他说是他主使,何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不可能。”林薇道。
陈效点头:“他家里人申请给他换律师,昨天新律师刚刚进去过,今天就改口了。”
“不可能是他。”林薇又说了一遍。
“是不可能,”陈效解释,“胡凯在华善堂有累计七八十万的业务欠款,要么刑事案,要么经济案,有人许过他好处了,他只是两相权衡。”
“你会再继续找下去吗?”林薇并不关心其他。
陈效点头,没再说什么,却也不朝外面走,反而过来坐在床边。林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撑起身体坐起来。他没看她,弯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酒瓶,而后又摸出一个,再一个,全都摆在地上,一字排开。
总共有七八支,只有一支不是空的,他拿起来,迎着走廊上照进来的灯光晃了晃,说:“酒量不错啊。”
林薇心里跳了一跳,就好像做坏事被活捉了的小孩。这些天,她一直在半夜喝酒,偷偷的喝,喝完了就把瓶子藏在床底下。女佣每天过来打扫,她不让人家进她的房间,就因为这些空瓶子。
除了喝酒,她还去校医那里开过安眠药。先后去了几次,使尽浑身解数,校医拿她没办法,又怕担责任,就把她转诊出去了。她拿了转诊单,去了好几家医院,每一家都照上限配足九天的药量。那些药,竟让她有种富足的感觉,夜里混着酒吞下去,便可得几个小时的安眠。
她本来是个好学生,毛老师很看重她,上课总是喜欢点她的名字,她也总是回答的很好,成绩没有出过前三。现在,却变的像白痴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坏掉了,可能再也不会好使了。
“林薇你怎么回事?”毛老师在课上点她的名,同班的学生便都朝她看过来,他们大多看到过她从陈效派给她用的那辆车上下来,知道她开始抽烟,有时满身酒气。
课后,毛老师叫住她,又问了一遍: “林薇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经济上有困难完全可以跟系里面提出来!”
她不是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她在给有钱人当情妇,就这么简单。她甚至都懒得解释,因为他们不会懂的。
唯一的担心就是酒瘾。
她怀疑自己大概已经上瘾了,有一次,她打不开瓶口的软木塞,就硬生生的把塞子推进瓶子里。她想起林燕青的戒断反应,终于有些明白那种疯狂的急切的欲望。她有些害怕,自己终究是林燕青的孩子,迟早也会步这样的后尘,但她做不到不喝酒,不服药。她一定得喝一点,否则就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