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不跟从前一样吗?不是特有骨气要守身如玉吗?”眼已迷朦,她还是忍不住损他。
却未曾想到唐宁听她这么说,会真的停下动作。她身体软得不像话,整个人负在他身上。他也好不到哪里,许久埋头在她颈侧,待得呼吸平复,才又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也是见了鬼,她心里竟似是有一些失落。????
12
??“你先出去,我换了衣服再走。”余白收拾好情绪,终于开口。
唐宁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走啊。”她推他,这一次只是轻轻的一下。
他倒也十分配合,放开她,转身开了门出去,可临了却又回头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笑道:“那就等你来找我了。”
这自信究竟谁给的?!余白怒极反笑,还来不及回嘴,门已经关上了。她一时冲动,简直想追出去与他理论。是理智叫她不要,外面都是熟人,几百双眼睛看着他们,吵开了如何收场?她只得克制自己,不与他计较,啪一声扣上了门锁。
天光透过更衣室的塑料顶棚照进来,将这局促的一块地方映出一抹淡淡的红。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余白在镜像中看到自己的面孔,竟是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从更衣室出来,张一博还在球场边等着。不远处便是唐宁,正与几个至呈的同事在一起说笑,朱迦言也在其中。见余白过来,唐宁似是不经意地朝她望了一眼。余白才不会接他的眼波,只挂上一个笑脸,朝张一博走过去,仿佛方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然而,究竟有没有,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当张一博提出晚上一起吃饭,余白的第一反应便是婉拒,理由倒也冠冕堂皇——运动会之后,BK的同事要聚餐。
两人于是道别,余白站在停车场门口,看着张一博的车子渐渐驶远,不禁有些丧气,并将这事全部怪到唐宁头上。虽说相处不久,但张一博这人看着有几分靠谱,也能与她聊到一起玩到一起,本来倒是可以试着相处看看,说不定可以让她就此皈依正途,赶上结婚生子的末班车。联想起曾经的几次约会,似乎也都是这样的套路。总之,都是因为唐宁。
那天之后,张一博就没再约过她。彼此都是三十多岁的熟龄男女,看她的态度,他多少能品出些滋味来。只是因为之前的那场sho box演出,余白已经被拉进了他的乐队群,两人三不五时还在群里聊上几句,话题从玩乐到工作都有,就如朋友一样。余白对此倒有些庆幸,作为朋友,张一博这个人她是很满意的。
就这样,时间又过去几日,余白还是经常加班。有天晚上,群里又有人叫她去打鼓。她回复说还在办公室,去不了。张一博看见那句话,便与她私聊了几句,甚至问起她有没有转做in-house layer的打算。这其实是很多女律师年过三十之后的选择,求个安稳与ork/life balance。余白知道张一博在投资圈内,手头也许会有这样的机会,却久久没有回复,只因为这一问又让她想起唐宁的提议来。
就等你来找我——上一次,他走的时候曾经这样对她说。
记起那句话,余白不禁冷笑,想不通这人怎么就这么自信?既然如此,她偏要打他的脸,当即回复张一博道:的确这么考虑过,如果有合适的机会的话。
张一博果然答应帮她留意着,她先谢过,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后来这脸竟是打回来了。
那条信息发出去不久,手机便震动起来,余白本以为又是张一博,看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才知竟是母上大人屠珍珍。
屠珍珍给她打电话一向无非就是那几件事,好好吃饭,注意休息,有没有男朋友。余白放下手头工作,迅速做好心理建设,拿起手机接听。果然,开场依旧是老花头,她嗯啊答应着,这才知道前几天签收的一个快递竟是一箱番薯,她偷懒,扔在一边没拆封,此时大约已经静静地发芽了。
“妹妹,上次看到的那个小唐…”最后,屠珍珍总算说到正题。
套路还是那套路,“男朋友”却有了特定的目标。余白无奈苦笑,打断母亲道:“都跟你们说了,他只是我研究生时候的同学…”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屠珍珍却又反过来打断她。
“那是什么意思?”余白不解。
“你上次说他是律师,专做刑事辩护的?”屠珍珍问。
“对啊。”余白回答,一时间觉得有些荒谬,不知她这个淳朴善良的妈跟刑事诉讼能扯上什么关系。
“就是嘛,我告诉你爸爸,你就是这么说的,他还不相信,叫我不要找你,可我看人家小姑娘实在作孽,不忍心啊…”屠珍珍絮絮说下去。
“哪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余白没想到真是官非,有些担心起来。
“就是老万的大女儿燕燕,”屠珍珍回答,“在H市被警察抓起来了,老万气她丢人,谁都没告诉,要不是你爸爸看见他接完电话躲在棚屋里哭,到现在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老万是余永传雇佣的瓜农,S省人,在他们家种瓜已经有十几年,当初来的时候就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名叫万燕,便是屠珍珍口中的燕燕。小的那个是儿子,前面似乎还有几个孩子,都已独立,在外打工。余白那时已经离家去上大学,对这个万燕,她只是略有印象,记忆中是个瘦小寡言的女孩子,在镇上的学校读书,功课不大好。
余白那时暑假回家,似乎还受老万之托,给万燕补习过功课。当时万家四口人就住在瓜田边他们的老房子里,屋内光线昏暗,靠窗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堆着万燕的课本。随手一翻便知万燕是真的不懂,基础缺得太多,脑子也不算灵光。余白知道,像这样女孩子初中都未必能毕业,之后就是出去打工了。她是想帮万燕的,但大多数时候,她说十句,万燕也答不了一句,只是讷讷对她笑着。后来,听父母说起,万燕果然是出去打工了。
此时再想起那拘谨羞涩的笑容,余白不禁觉得这姑娘会犯事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若说是被人欺负了,倒是更合理一些。
“是因为什么?”她问母亲,以为会是打架偷窃之类的轻罪。
“说是…”屠珍珍几乎不敢说出那几个字,“走私毒品。”
听到这个罪名,余白也是吃了一惊,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母亲那里问了个大概出来——万燕携带海洛因入境,被H市机场海关抓捕,已经在当地看守所关押了几个月。老万没想过要请律师,在他的概念中,公检法不会有错,这事就只能等法院判决了。
很多细节屠珍珍搞不清楚,余白也知道问不出更多,但还是当即答应下来,这件事她一定会找人帮忙。屠珍珍一向为这个女儿骄傲,此时听余白这么说,自然放下心来,又重复了“好好吃饭”,“注意休息”的嘱咐,便将电话挂断了。
是夜,余白在脑中检索自己的同学。其中有不少过了公务员考试,进了检察院或者法院。像她这样进外资所做非诉,或者去大公司做法务的也有很多。剩下那些真正在执业的,大多做民商事案子,诸如知识产权,房地产,离婚,继承,但凡是这些她都能找到专家。
可专做刑事辩护,又说得上话的,似乎还真只有唐宁一个。这便是A大法律系研究生毕业十年后的现状,而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在BK,A大出身的人多得简直可以开同学会。
她不禁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组数据,说眼下刑事案件中未能得到有效辩护的嫌疑人有70%之多,从前她还有些不相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等你来找我。”她又想起运动会那天唐宁临走在她胳膊上捏的那一下,没想到还真叫他说着了,她真的要去找他了。????
13
余白再见到唐宁,却是在法庭上。
那是在听说万燕被捕的第二天,她打电话给唐宁,接听的却是一个女声,上手就叫了她一声“学姐”。只因这个称呼,余白便猜到对方是谁——周晓萨,唐宁带的那个实习生。
“学姐,师父进会见室了。”周晓萨这样告诉她。
听到唐宁那家伙被人叫作“师父”,余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师父师父的,还唐长老呢。
她问了周晓萨唐宁这一天的工作安排,得到的回答倒真是丰富多彩,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那种丰富多彩——一早赶到看守所见当事人,之后去检察院侦监科申请取保候审,下午还要去滨江区人民法院,两点钟另一个案子开庭,晚上回所里加班写材料。
“下午是什么案子?”余白问。
“一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子。”晓萨回答。
“在哪儿开庭?公开审理吗?”余白又问。
“嗯,公开审理,”晓萨又答,“就在滨江区人民法院。”
余白听闻,便说中午过去找他们。滨江区人民法院离她上班的地方不远,午休时跑一趟什么都不耽误。这其实也只是她临时而起的想法,一方面是不想晚上孤男寡女地与唐宁见面,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他在庭上的表现。万燕的案子不是小事,总不能所托非人。
BK的午休时间从一点钟开始,余白在车上随便吃了个三明治,匆匆赶到法院,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碰上了周晓萨。
这姑娘倒是有几分她当年的风骨,戴着眼镜,穿一身西装套裙,脚上却是一双旅游鞋,身后还背着个大书包,手上拿着一个馒头在啃,整个人淳朴得奔放实在。
“你师父呢?”余白笑问,不知道唐宁又出了什么花头。
“师父还在检察院,”晓萨回答,“他听说你要来旁听,让我先来这儿等着你,好给你讲讲案情。”
这服务真是周到,余白心道。她此行既然是来求唐宁帮忙,自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再怎么被他揶揄,她都认了。现在没看到那张预想当中正中下怀的嘴脸,倒叫她有种自己小人之心了的感觉。
两人于是在刑事庭外的走廊里坐了一会儿,周晓萨简单介绍了案子的来龙去脉。
被告乔诗惠是个三十二岁的普通女白领,还有个一岁多的孩子,因为长期遭受丈夫金凯的家庭暴力,不堪忍受,趁金凯睡觉的时候用家里的菜刀捅刺其胸部数刀。事后,乔诗惠被婆家人按住,押到派出所。金凯被送去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检察院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罪名对乔诗惠提起公诉,法定量刑幅度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余白听完,不禁皱眉,心想这被告也是够惨了,所有能减轻处罚或者缓刑、监外执行的情况都没占上。被婆家人报警抓捕,不存在自首情节。丈夫长期实施家暴,但案发当时是在睡觉,所以正当防卫也谈不上。孩子一岁多,刚好已经过了哺乳期。
“精神状态呢?”她问周晓萨,不过这种这么明显的角度,也不可能被忽视。
“侦查阶段就做过精神鉴定,”周晓萨果然这样回答,“乔诗惠从前因为产后抑郁去精神卫生中心看过病,吃过一段时间的药,但案发之后的鉴定结果是完全行为能力人。”
“那最少就十年以上了。”余白不禁唏嘘。
不想周晓萨却道:“这案子之前委托的是另一个律师,也是这么说的,乔诗惠的父母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才找到师父这里,所以这案子直到庭审阶段才到我们手上。”
余白听了倒是有些好奇,问:“那你师父打算怎么辩?”
“学姐,”周晓萨笑了,似乎有些抱歉的意思,“师父说…”
“他说什么?”余白似有预感。
“他说不告诉你,”晓萨有些尴尬,“让你看他庭上的表现。”
余白无语。果然,并不是自己小人之心,那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两人正说着话,周晓萨朝余白身后看了一眼,立刻起身喊了一声“师父”。余白回头,便看见唐宁正朝她们走来,两只手大包小包,眉间微蹙,似乎边走边想着什么,神色有些疲惫,抬头看见余白,这才展了眉笑起来。余白也站起来,正想着开口跟他说什么,身边有个穿法官制服的年轻女人抱着案卷走过去,远远看见唐宁,转身又往回走。
“郭法官,”唐宁在后面笑,“我说你看见我跑什么啊?”
“你别催我结案啊,能结案的不催也会结,结不了的催了也白催。”郭法官回头抛下这么一句,脚步并没停下。
“谁催你了?我肯定不催你。”唐宁跟上去继续调笑。
“今天碰上几个律师都是这句话,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结案?”那法官回过头来吐槽,看样子跟唐宁十分熟稔,“知道我手上多少案子么,我也想结啊,那也得结得了啊。”
“肯定跟人签了风险代理,不结案没法收律师费,” 唐宁笑别人,笑完了再自嘲,“我们这还不是因为穷么,不穷能做律师吗?”
“我说唐公子,就凭你姓唐,就别跟我谦虚了啊。”郭法官又嘲回去,瞟了唐宁一眼,抱着案卷走了。
法官走后,轮到周晓萨迎上去,甩下双肩书包,伸手进去掏:“师父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儿还有个馒头…”
“不吃了,来不及了。”唐宁看了眼手表,见晓萨有些尴尬,又对她笑,加了一句,“你先给我留着,等出来我再吃。”
晓萨这才露了笑脸,重新背上了书包。
余白冷眼旁观,心想这人还真就是从前那个唐宁,撩身边一切可撩,居然连法官和徒弟都不放过。
于是,这开庭之前,她一句话都没能和唐宁说上,两人只对视一眼,便分道扬镳。唐宁带着晓萨进了刑事庭,余白还得跟着其他旁听群众去交验身份证。
进去坐下不久,庭审时间已到。书记员请出法警,开始宣读法庭纪律。也不是什么有名的案子,旁听席上的人不算多,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前排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想来就是被害人和被告两方的家属了。
余白一会儿还要回去上班,自知待不了多久,捡了最后一排靠近通道的位子。远远朝前面看去,见唐宁坐在庭前一侧的辩护人席位上,正低头对着电脑,难得的聚精会神,似乎根本不记得她还坐在旁听席上。看那神情,倒是与方才走廊上判若两人。
余白觉得自己是有些奇怪的,反倒是他这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心动。大约是觉得安全吧,她就那样看着他,是重逢之后从未有过的肆无忌惮。直到他旁边坐着的周晓萨也看见了她,推了推眼镜对她笑笑,余白这才回过神来,调开目光。????
14
法官是个中年女人,脸上肃静得没有一丝表情,敲击法槌,宣布庭审开始,传被告到庭。
乔诗惠被法警带进来,头发仔细梳过,身上穿着整洁,想来是家属特别准备的衣服。从旁听席前面走过时,她朝前排坐着的一对老年夫妇望了一眼。余白注意到她双眼微微浮肿,心里也有些难受。
法警将她带到被告人席位上坐下,法官正要核对身份,却听唐宁已然开口:“审判长,是不是可以把被告人的械具摘掉?”
“可以,”法官抬头看乔诗会,甚至还解释了一句,“我这里电脑屏幕遮挡,没有看到,对不起。
“谢谢审判长。”唐宁又道,十分恭谨。
余白想,这大约也是对法官态度的一种试探吧。但试探了又如何呢?这一屋子的人,除去被害人家属,一定都是同情乔诗会的。可同情归同情,法条摆在那里,白纸黑字,最好的结果就是十年有期徒刑。她不禁又想起周晓萨方才说过的话——“师父说不告诉你,让你看他庭上表现”,倒还真有些好奇,不知唐宁那家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正想着,法警已经卸去了乔诗惠手上的械具。乔诗惠朝辩护人席位上的唐宁望了一眼,唐宁亦对她点了点头,十分沉稳的样子。
法官核对了被告人的相关信息,宣布合议庭成员、书记员及辩护人名单。
令余白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本案并不止唐宁一个辩护人。乔诗会请了两个律师,除去唐宁之外,还另有一位姓许的中年律师坐在辩护席上。她知道刑事案件的辩护人以两个为上限,这或许也是辩护策略的一部分,但策略究竟是什么,还真是猜不到。
就这样庭审准备结束,进入法庭调查阶段。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法官询问乔诗惠对其中指控的事实及罪名有无异议。
所有人都等着乔诗会说一声“无有异议”,而后就准备观赏控辩双方的举证质证了。
然而,乔诗会却道:“有。”
“被告人,” 法官追问,“请你继续说下去,是什么异议?”
“唐律师…”乔诗会看向唐宁,声音细弱。
“辩护人有什么要说的?”法官亦转向辩护席。
“审判长,”唐宁于是开口,不急不缓,“首先明确一下,我与许律师之间的辩护意见相互独立。”
“是,”法官点头,“辩护人的辩护地位和意见都是独立的,互不影响。”
“好,”唐宁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我认为这个案件的定性不应该是故意伤害罪,而是故意杀人罪。”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旁听席上响起些微议论声,以至于法官不得不敲击法锤,提示肃静。
“辩护人,”她问唐宁,仍旧是没有表情的声音,“你确定要这样辩护吗?有没有征求过被告本人的意见?”
“是的,审判长,”唐宁回答,“事先已经与被告人以及她的家属沟通过,他们同意我的辩护方案,请允许我继续论述。”
法官看了他一眼,而后点头,同意他继续。
唐宁于是继续,声音清晰,听不出情绪:“被告人曾在笔录中表示,当天夜里因为孩子哭闹,她与被害人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婆婆发生口角,因为害怕被害人醒来对她实施家暴,一时情绪爆发,持刀捅刺被害人。结合捅刺部位是在左胸,并且重复数次这些情况,我认为这案件应该定性为故意杀人…”
话说到此处,旁听席上议论声又起,前排一位老妇喊道:“该!这疯女人就是要杀我儿子,判她死刑!杀人偿命!”
法槌声又响,法官提醒:“家属请控制一下情绪,注意法庭秩序。”
老妇身边几个人立刻安抚住了她,所幸没再出什么状况。
唐宁却未受影响,停了停再开口,声音仍旧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与此同时,我想提请合议庭注意,案发当天,恰好被害人的父母都在,而且被告使用的刀具就是家中的厨刀,并非事先准备,捅刺之后也没有造成被害人当场死亡,显然并无预谋,情节也不恶劣。
而且,这个案件是由家暴问题引发的,相关的报警记录、验伤记录,以及乔诗会患上抑郁症之后的就医记录都已经在书证之列。根据《关于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刑事案件的意见》定罪处罚部分第20条,对于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后,在激愤、恐惧状态下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故意杀害施暴人,犯罪情节不是特别恶劣,手段不是特别残忍的,可以认定为刑法第232条规定的故意杀人情节较轻。”
听到此处,余白豁然开朗,身上竟似是一阵战栗。在一般人的概念中,故意杀人罪一定是比故意伤害罪更重的,但刑法中的相关法条却要细致得多,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量刑幅度在有期徒刑十年以上,而故意杀人罪的量刑从最高的死刑往下考虑,但若能被认定情节较轻,其量刑幅度却是在三年到十年之间。
而且,唐宁这一招虽然可谓是剑走偏锋,却也不是单纯的冒险,那个许律师便是这场诉讼策略中的保底部分。就算最后唐宁的辩护意见未被采纳,情况也不会比原先更糟。
想明白了这些,余白不禁莞尔。还在A大念书时,她就知道唐宁这人脑子灵光,但她自己也不差,所以从没服过他,但今日的庭审却是真的叫她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她远远望向辩护人席位上的唐宁,见他仍旧笃定地坐着,平静地应对法官的发问,心中竟有怪异的期待,他或许会转头看她,露出如以往一般不正经地笑。
现实并未叫她如愿,口袋里的手机倒是先震动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BK的同事打来。她听审听得太过投入,忘记了时间,下午还有个会,这时候是不得不走了。
门就在边上,她静静离开,没有引起前面任何人的注意,出了法院,飞车回到事务所里。视频会议还差几分钟就要开始,她试图撇去杂念,但回想方才法庭上的所见,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点留恋。后来怎么样了?她暗自道,今晚必定要去问一问。
是夜,余白又要加班,天黑下方才有空出去吃点东西。她坐在办公楼地下层的茶餐厅里,趁等着上菜的空档打电话给唐宁,铃声才刚响了一声,便有人接起来。
“乔诗会那个案子后来怎么样?”余白无有寒暄,直截了当发问。
“休庭了,”那边笑答,“我在滨江区人民法院有个外号叫一休哥,审一个休一个。”
余白不禁笑出来,知道他的辩护意见已被认可,公诉人要修改起诉书,择日开庭再审,可嘴上却还是不饶他,问道:“就你今天那个辩法,要是检察院抗诉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