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作者:陈之遥
文案:
现言/双律师互撩文/熟男熟女/久别重逢

1.
说来也巧,余白调回A市工作的那个月,刚好碰上她老板吴东元的婚礼。
新娘家境好,当日排场了得,仪式与酒席且不去说,光伴娘就有八人之众。而吴东元作为一个客场参赛的美籍华人,手头实在凑不出那么多要好兄弟,便将空缺的伴郎席位分派给了事务所里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几个徒弟,其中就包括余白。
于是,婚礼那天,余白便作为伴郎团中唯一一名女性,穿着一身西装,接受众多来宾好奇目光的检阅。
这对她来说已经够倒霉的了,却没想到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她在这场婚礼上又遇到了唐宁。
余白与此人的过结由来已久,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两人再见,目光碰到一起,便已是兵戎相接,脸上却都是笑着的。
那时已近黄昏,草坪仪式才刚结束,唐宁站在花架下面,一手拿一支细长的香槟酒杯,一手插在裤袋里,闲闲看向余白。余白也只作无心,朝他那里扫过一眼,挂上一个“哦,你也来了”的表情,便又调开目光不再理会。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唐宁一身西装打扮,余白的脑中总会出现“流氓律师”四个字。
该名词是她小时候跟奶奶听沪剧学来的,那出戏讲述万恶的旧社会,纱厂包身工被工头虐待致死,其母在租界会审公廨痛诉冤情,才刚说到一半,有个男声插进来一段念白:某女士刺激受得深,精神上面有点小毛病…
收音机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余白听得糊涂,问奶奶这角色是什么人?奶奶告诉她,这叫“流氓律师”。当时年幼,脑中尚未形成一个直观的印象,直到多年之后在A大遇到唐宁,毕业前实习,头回见他人模狗样地穿一身西装,她便恍然大悟,若要给“流氓律师”配个肖像,此人最为合适。
说句公道话,唐宁其实生得不错,姿态也算英挺。之所以会有这印象,大多还是因为那双眼睛——讥诮,嚣张,自作多情。总之,是戏太多。
恰如此刻,余白无非就是想起个旧笑话,自己乐一乐罢了,他却又会错意,对她举起酒杯,眨了下眼。
余白被这莫名而来的秋波瘆得一抖,之后许久无论走到何处,总觉得那道目光还在自己身上,搞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但回头却又不见人影。
入夜之后,酒席开始,台上各种节目,犹如文艺晚会。余白这个“伴郎”却是闲了下来,到底男女有别,唐宁要在休息室里换衣服,有她在场似乎是不大方便。她有这自觉,索性躲懒,一个人坐在主桌海吃。
正吃得高兴,有人走人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开口便是一句:“还没嫁出去?”
余白不必看,便知是唐宁。她倒也不在乎,三十好几没有男朋友,早被调侃到麻木,想都没想就答:“这么土,可不就是栽手里了么?”
听她这么说,唐宁却是滞了滞,片刻才又笑道:“你这人要不要这么记仇?”
这个“土”字,便是两人之间最初的结下的梁子。那时,余白才刚考进A大法学院读研究生。去学校报到那天,她送走了爸妈,提着两只家里给的西瓜经过宿舍楼下。二楼窗口,唐宁同寝室的一个男生看见她,顺嘴喊了一声:“快看美女!”
唐宁也在近旁,朝窗外瞟了一眼,不屑道:“这么土,还美女?”
这话恰叫余白听见,她停下脚步,抬头就往上看。
“完了,人家听见了!”同寝室的男生赶紧缩回头去。
唐宁却不慌不忙,仍旧俯身靠在窗边,对余白露出一个笑来,甚至还眨了下眼。他刚做完五十个窄距俯卧撑,又挂在门框上做完一组悬垂举腿,自恃胸肌如铠甲,肱二头肌像炮弹,楼下这女生若是小脸一红落荒而逃,便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然而,余白却只是放下西瓜站在那里,坦荡荡看着他,反倒叫他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胸前汗湿的痕迹。
“要西瓜吗?”她问。
“你真是卖西瓜的啊?”唐宁闻言又笑出来,本以为会被骂,完全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句话。
她仍旧没有动气,只道:“我叫余白,法律系研一的新生。这瓜是我爸让我给同学吃的,太重了,你想要就拿一个去。”
“我是唐宁,我们应该一个班的,西瓜我要一个,你等我。”他立刻报上姓名,飞也似地跑出屋子下了楼。
果然,吃了那个瓜之后不久,他俩再见,发现不光同届,同专业,还跟了同一位导师。
多年过去,余白早已脱胎换骨,此刻脚踩细带高跟鞋,身穿阿玛尼套装,真丝衬衣解开三颗扣,多一分暴露,少一分保守,男朋友也交过两个,渐渐知道唐宁那天说的话很可能只是某些人渣惯用的撩妹策略——先打压,搞得女孩虚荣心作祟,非要在他身上证明一下自己的魅力,然后他就可以笃定地做个愿者上钩的太公了。
只可惜这策略从一开始在余白身上全无效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随后的两年间,唐宁撩遍了身边有几分姿色的女同学,唯独对余白不敢造次。就这样直到他们研三实习的时候,事情才有了一些诡异的转变。
余白那时便一心想着要进外资律所,原因无他,内所的实习工资每天最多八十,外所能有两三百,正式工作之后的起薪也要高得多。而且,她已经得到一个面试机会,就是在大名鼎鼎的BK。
然而,就在她面试之前,唐宁却来找她,试图说服她跟他一起去法院实习。两人平素并无太多交集,学业上甚至有些竞争意思,余白搞不懂他为什么费心来管她的事。
“你以为在BK能学到什么?泡咖啡还是印文件?”唐宁这样开场,“外资所不能做诉讼,不能出法律意见,你连执业证都拿不到,那还算什么律师?”
然后,唐宁又开始一一历数去法院实习的好处,比如可以知道案子如何流转,学习其他律师的庭审发言,看到从起诉状,答辩状,到代理词,庭审记录,直至判决书这一整套书面材料。最重要的一点,还能跟诸位法官、检察官混个脸熟。
其实,这些道理余白也都懂。唐宁平素就总爱说,律师就该上庭,就该做刑事辩护,虽然高调得叫人厌恶,但内心中的某处,她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所以,在这决定未来命运的时刻,余白差点就叫他说服了,只差一点点。
直到同寝室的女生一句话把她点醒,那女生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唐宁是什么背景?你又是什么背景?”
话说得委婉,余白却是一瞬明了——这法院实习也是有分工的,他们前一届就有人去订了小半年的案卷,别的没学会,光是胳膊粗了一圈。
唐宁生在一个法律世家,父亲唐嘉恒是金字塔尖上的名律师,爷爷唐延是A大法学系的教授,再往上数大约也是律师,说不定还真跟那出戏里的助纣为虐的流氓律师有几分渊源。而且他那位教授爷爷虽说已不再授课,却也是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法院,检察院,各大事务所,哪里没有他的世叔世伯?他去法院实习,估计想要什么样的岗位都能到手。至于报酬,对他也没所谓,还在念着书便开一辆烧包的红色Jeep招摇过市,那仨瓜俩枣的实习补助还不够他养车的。
而她余白生在A市远郊一个农民家庭,虽说家里有大片鱼塘和西瓜地,跟贫困完全不沾边,但对她的学业事业根本无有助益。
如果她当真听信唐宁的建议,跟他一起去了法院,那么在他接受各级审判员亲切指导,聆听各种精彩庭审的时候,她很可能正在某个满是灰尘的小房间里订着案卷。
于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余白最终还是去参加了BK的面试。虽说对自己的英语能力缺少自信,本科出身也不太好,总算还是遇了贵人险险过关,成为BK的一名实习生。半年之后,她从A大毕业,正式入职,在BK一干便是这许多年,做的始终都是收购兼并的非诉业务。期间还拿到事务所的资助去美国读书,而后又留在BK纽约总部工作了年把,直至今日回来为吴东元“送嫁”。
回到此刻,证婚人正在台上讲话,历数这新人的年轻有为与有缘千里。余白这才知道新娘林飞扬主修西方艺术史,在美术馆工作,与她这种土人市侩果然是不同。她正瞎琢磨着,唐宁又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她答,也不展开,省的多废了口舌。
“还在BK?”唐宁继续。
“嗯。”余白也照旧。
“还是没有执业证?”果然,此人又提起开不了的那一壶。
于内心深处,余白承认他说得没错,自己虽是法律系科班出身,也早就过了司法考试,但入行多年做的一直都是非诉业务,虽然案头功课十分漂亮,日常工作与其说是律师,还不如说更像是个高级白领。面子上终归过不去,她冷冷陈述事实:“我考了纽约州的bar。”
唐宁听闻,丝毫没有被反将一军的尴尬,只是笑道:“那干吗还回来?那玩意在这儿又不管用。”
余白一时无语,心想我回不回来跟你有一毛钱关系么?她不屑与他斗嘴,专心看着台上,吴东元与林飞扬正在向证婚人致谢,两人站在一处,如一对璧人。
唐宁当然不会放过她,凑过来指着台上问:“因为他?”
余白心里重重一坠,想要骂他胡说八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唐宁却不罢休,又在她耳边道:“那今晚还需不需要我效劳?”
余白似是挨了一记耳光,起身猛推他一把,低着头跑出了宴会厅。????
2.
“我胡说的,是我不对。”唐宁跟在她身后追出来。
余白根本不理,直往外走,边走边拿出手机,想要给一起做伴郎的同僚发条信息,告假回去休息,可左右想了几个理由似乎又都不妥,字一个个打出来又一个个删掉。
今晚,旁人都可以走,唯独她不行。这伴郎的任务是她自己接下的,为的便是断了自己对吴东元那点似有若无的念想,要是中途脱逃,效果可能比一开始就不来还要坏。
她于是慢下脚步,在门厅挑出的屋檐下站了片刻。室外夜色已浓,草坪上的鲜花装饰被收拾得七七八八,看起来有几分寥落。
唐宁见她已然平静,便道:“我车停在地库,你住哪儿?我送你。”
余白却转头看看他,反问:“谁说我要走了?我就出来透口气,一会儿还要跟着去敬酒呢。”
唐宁有些意外,愣了愣才嗤笑一声,点头道:“行,那我等你。”
“等我做什么?你要走就走啊。”余白又道。
“我也得等着敬酒,我代表我爷爷来的。”唐宁回答。
余白无有异议,至于他究竟是新娘还是新郎那边的关系,她根本懒得问。“那就进去吧。”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返身走回宴会厅。
时间扣得刚好,台上的节目已然结束,林飞扬换了龙凤满绣的褂裙,吴东元还是原本那身西装。余白远远看见他,仍旧是多年前初见时的模样,一时间连她自己都惊讶,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她走过去加入伴郎团,同僚大约看见她与唐宁一起回来,起哄说这么久不见一定是有艳遇?她只是笑答:“吃饱了准备给老板挡酒啊。”吴东元就在几步之外,不知是无心,还是听到她的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余白便又觉得呼吸一紧,这毛病她已多年没有犯过,今日又再这样,简直叫她想要痛骂自己。所幸吴东元已调开目光,一瞬便似是收敛了周遭所有的锋芒。
来宾中有人位高权重,还有的年纪大辈分高,不能太过耽搁。时间不算太晚,新人已经开始敬酒。到底是有些年资的人,余白跟在后面,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不该说的一概藏在最深的地方。
多数宾客都有分寸,唯独最后新人同学朋友那几桌难缠一些。而余白在伴郎团中偏又最显眼,一来二去便喝了许多,到后来反倒是吴东元出手替她解围。
余白坚持不要,说替新郎挡酒,本就是为人傧相应尽的义务,哪里有反过来的道理?
那群人替她喝彩,大赞女侠豪爽。
她却又玩笑,说:“你们都别跟我客气,我年底奖金多少且看今日的表现了。”
一句话叫大家都跟着笑起来,至于吴东元是何种反应,她不知道,也不敢看。
留到的最后的几乎都是BK的同僚,又一同向新人敬酒,对吴东元道:“老板一定要幸福!”
余白说着这句话,有点想吐。
吴东元看她面色不好,过来问她:“你要不要紧?我叫车送你。”
“不用,”她笑答,避开他的目光,恰好看见唐宁还在老地方站着,便朝那里虚一指道,“我男朋友也来了,一会儿跟他的车回去。”
“余白的男朋友?”旁边有人听到,立时来了兴致,都朝那边张望。
余白本想蒙混过去,偏唐宁那家伙耳风过人,也不知听到多少,身高腿长眨眼就到了跟前,名片都已经发了几张。
一时自我介绍:“都是同行,至呈事务所的唐宁。”
一时又点头诉苦:“是啊,两地分居,不容易,不容易。”
余白在旁听着,愈加想吐。
婚礼之后,吴东元与林飞扬便要去机场开始两人的蜜月之行,于是闹洞房之类的陋习自然也就没有了。一群人在酒店门口目送新人上车离去,后挡风玻璃上贴着的Just Married字样在路灯下反射出光芒,老远都还能看见。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唐宁在一边感叹。
余白心中刺痛,面子上却不理会,径自去向同事道别,然后转身朝酒店大堂走去。
“我又不是说你。”唐宁追上她。
余白已经排进等候出租车的队伍,他拉她出来,捉着她双手,走向通往地库的电梯,一边走一边为左右好奇的路人表演:“喝多了就赶紧回家吧,乖…”。
余白忽觉讽刺,不知此时如果自己大叫“救命,我不认识他”,坚持唐宁是个在酒吧“捡尸体”的流氓,周围的人会比较相信谁?他俩较劲多年,这倒是个证明彼此反应与辩才的绝佳机会,只可惜今夜的她已经说了太多,做了太多,几乎花去了全部力气,从喉咙到胸口都是痛的。她不想开口讲话,一句也不想。
电梯门一关,便只剩他们两个。两人相对,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其实更近的距离也曾有过,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气氛却有些尴尬。余白以为唐宁总会说几句怪话,或者又像曾经那样贴上来动手动脚,结果却是没有。只是短暂的几秒,对她来说却有些难熬。所幸电梯下行不过两层,叮一声门又开了。
余白跟着唐宁走进停车场,直到他停下脚步,拉开一辆黑色大众的后排车门。
“坐后面吧,要是难受就睡一会儿。”他对她道。
余白不置可否,只看着眼前这车,大约长远没有洗过,引擎盖上蒙的灰尘简直可以写字,与他过去的风格实在相差太多。“换车啦?”直到坐进车内,她才随口一问。
“目标不能太明显。”唐宁笑答。
余白点点头,工作抑或是撩妹,唐宁换车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她其实并不关心。车子发动,一路转出地库去,她看着车窗外无有尽头的黄色减速标记,又有些想吐,唐宁转身递过一瓶水。她口中干渴,但只喝了一点,便睡了过去,因为疲倦多过因为酒醉,一天前刚刚搭国际航班回来,时差尚未倒好,已经一夜又一日没有睡过。
从此地到她暂住的酒店开车不过十来分钟,这一路的乱梦却似是要把过去几年的经历全部重来一遍。迷蒙中,她又回到研三那一年,正在食堂里吃馄饨,唐宁突然坐到她面前,试图说服她放弃BK的面试机会,跟他一起去法院实习。
她不禁好奇,那时如果接受了唐宁的意见,现在她又会是怎样?
她这人从小一心向学,没早恋过,也没暗恋过男同学,甚至连明星都没追过,从不知道自己理想中的异性究竟长什么样,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还有理想中的异性形象,直到她看到吴东元。
而吴东元便是她当年初入BK面试时遇的那个贵人。那时的她也算有一些社会经验,大四的时候已经实习过,在BK也过了笔试以及人事部的初选,接下去便是最后的一关,有机会见到今后要跟的老板。
她记得那天自己早早到达BK所在的办公楼,当时还是在旧城的CBD,但内里的装饰与雇员的做派已经叫她叹为观止。前台的女职员领她到面谈室,隔着落地玻璃,她便看见有个男人坐在桌边,垂眼正在写字。她看不真切,只觉他肩背的轮廓是一种她从未在别处见过的沉稳利落。她在门上轻叩,只等那一声“请进”。但门却从里面开了,她抬头看见他的脸,便是呼吸一紧。当时并不确定这奇怪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他的长相,还是因为他是将要决定她命运的人,抑或是两者兼有。
他一定也看出她的紧张,却没有如其他面试官那样说一句无关痛痒的“放轻松”。“吴东元,他们都叫我T Y。”他只是对她微笑,拉开椅子请她落座。
这态度并未叫她找回几分自信,唯独坐姿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端正。面试开始,他的提问处处妥帖,她答的却很糟糕,意思都在,语法错得离谱,口音更是无暇顾及。她知道凡是能进面试的人学历背景都应该很好,在这样一群候选者当真中,英文与待人接物的水平便是脱颖而出的关键,而那一刻的她在这两方面都已是一败涂地。面试进行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已无心恋战。吴东元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她干脆答说没有,只盼着早一点离开再也不回来。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她又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那次面试之后,余白的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直至两天后突然接到BK人事部的电话,通知她开始实习的日子。
第一天上班,她又见到吴东元。这一次换了中文说话,喘不过气的症状似是好了一点。
“你的绩点和笔试成绩都非常优秀,至于其他…”他笑得温和,像是在与她分享一个秘密,“我七年级跟家里人移民,一开始也是很不适应。”
是她不对,只因为这句话,就以为他多少有点喜欢她。
在那之后,她便再不需要什么天人交战,唐宁挂在口中的诉讼和刑辩,她全部抛诸脑后,紧跟着T Y Ng的大旗做这许多年收购兼并相关的非诉业务。时至今日,他们是BK最优秀的团队,吴东元也已成为BK在A市最年轻的本地合伙人。????
3
“喝点水。”唐宁叫醒余白。
余白勉强睁开眼睛,又被床头的灯光刺得紧闭起来,捂着脸直往枕头里钻,如一只正午的猫。唐宁见她这样倒是笑了,伸手将灯调暗了些,还是轻拍着她叫她起来。余白清醒了些,睁眼确认自己身在何处,是她住的酒店,她睡过一夜的床,她跟唐宁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还在。嗯,差不多都在,只外套脱了,搭在床边的沙发上,倒是成双成对。
“在你包里找到的房卡。”唐宁解释。
余白“唔”了一声,又埋头进枕头里,太累,懒得再管其他。
唐宁却不放过她,仍在她耳边啰嗦:“起来喝点温水,否则明早一定头疼。”
“你怎么懂这么多呢?”余白闭着眼睛揶揄。
她的本意是想说,你对这种宿醉的事情最有经验,却忘了此人从来没有这样的自觉,反倒自得起来,说:“我这人就是博闻强记,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白无奈笑了,两人这般斗嘴叫她想起他们的学生时代。那时的她又土又傻,却是无忧无虑,满身的不服与冲劲。不像现在,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
唐宁拉她起来,自己也在床沿坐下,将一只茶杯塞到她手中。她喝了一口,恰是她需要的温度。她于是转过脸来对着他,他亦看着她,伸出双手捧着她的面孔。余白喜欢他的手掌的触感,侧首愈加靠上去。他难得的安静,似是也沉浸其中。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吻她。结果却是没有,他只是用拇指轻轻抹去她眼下微晕的妆,对她道:“去洗个澡,把妆卸了。”
他的声音有些微哑暗,亦勾起她的欲望来。像是被催眠,她点头,去浴室洗漱。可等到淋浴完毕,她披了浴衣出来,却发现他已经走了。
余白简直想要骂人,要说意外,却也不算。唐宁那人性急,如果真有意,早就动手了,至少在她洗澡的时候就会加入进来。可要说全在意料之中,倒也不是。她原本以为他今晚之所以出现在吴东元的婚礼上,就是为了来捡她这个漏的。
此刻却是独自躺在床上,对着手机上的一条新信息,是唐宁发来:“我走了,你早些休息,明天再谈。”
还谈什么?!余白有气,干脆拨了电话过去。
“有什么话就现在说清楚,也不用明天再麻烦。”电话才刚接通,她便开门见山。可一旦说出了口,又觉得有些怪异,倒有些像是感情走到尽头的老夫老妻在谈分手。
唐宁大约也有同感,嘿嘿笑起来。余白听得愈加气愤,差一点就要把电话挂断。
那边却又静下来,这短暂的沉默叫她有些失神。
仿佛过了许久,唐宁才又开口,说:“我不想再像从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