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桓之正在喝茶,垂目慢慢小呷一口,很惬意。
杜平川见各方主角儿粉墨登场,便拉开帘幕开始唱戏。他瞟了眼杯中茶,悠悠拨着茶叶,说道:“乌龙青茶,上上之品,应产于闽北一带。若我没记错,宋公子当是闽北人吧?”
宋薛也持盏和笑:“杜老爷好记性。”
杜平川道:“哪里是好记性,当年宋公子与小女年年合八字时,那真真是分好姻缘,只可惜…”
穆香香尖锐地咳了两声,高声唤来一名丫头,吩咐道:“快入冬了,怎么不见烧银碳?”
那丫头错愕道:“回大小姐,苏州暖和,往常烧银碳都要待到…”
“今年天冷,小风儿凉,吹得我冷飕飕的。”穆香香边说,边朝宋薛使了个狠眼色。
宋薛讪讪笑着。杜平川见状不疾不徐,只悠然又道:“然有时塞翁失马,小女虽错过了与宋公子的姻缘,我将少主的八字与年年的八字合了,才知道何为天作之合,何为鸳鸯眷侣。”
纵然江湖儿女多豪情,但当爹的在女儿面前说这番话,寻常女子也早羞红了脸。但南霜朝杜年年望去,却见她神色沉凝中带有几许坚毅,丝毫没有羞赧之情。
南霜正欲收回目光,却在心中一怔,又抬头猛然朝杜年年瞧去。
白如雪的肌肤上,小巧的唇鲜红如血,眸子里似有异光。杜年年虽安静漠然,但却有丝不易觉察的戾气萦绕周遭。
走火入魔之兆。
南霜的武艺师父陶浅曾对她说,人走火入魔,有三种征兆:最下层的,经脉逆行,性情暴躁;中层的,行装古怪,为人诡秘;最上层的入魔之兆最为变幻多端,有人血色褪尽,戾气外露,却不易觉察,有人的形容甚至会发生变化。
这三种走火入魔,下层的,只需停止修炼武艺即可;中层的,需要废去全身武功,甚至从此残废终身;上层的,一旦入魔,必死无疑。
一般说来,武功的强大程度,决定了走火入魔的层数。杜年年此番,是最上层的走火入魔,换言之,她定然私下修习了某种名震江湖的武功,并且命不久矣。
南霜走神片刻,回神时,萧满伊脸色已惊得煞白,穆香香与宋薛满脸喜色,穆衍风正道:“只是我与杜小姐并不相熟,江湖上蜚语流言良多,亲事一事,何不等风头过去了,相处一阵子再议?”
杜平川今日造访,本提了十二分精神,打算背水一战,岂料穆少主所言,句句正中他的下怀,忙连声道:“少主说的十分有理,十分有理。”
“果真有理。”门口传来戏谑的声音,正是姗姗来迟的江蓝生。
他持扇敲手,目光四下扫去,给众人抱拳施礼后,反客为主,朝杜年年笑道:“不若杜姑娘先入流云庄与霜儿和满伊一同住着,也好跟姐姐们熟络熟络?”
姐姐一词,一语双关。南霜与萧满伊长杜年年一岁,理应是姐姐。然而杜年年若嫁了穆衍风,更应当唤明媒正娶的南霜一声姐姐。
杜平川听了此话,拍案叫绝:“好主意!”
杜年年此时也起身,深深看了穆衍风一眼,款款朝江蓝生施礼:“那便听公子所言了。”
江蓝生拱手浅揖,笑道:“好说好说。”他自眼风里又望了于桓之两眼。
江公子哥抢南水桃花,对手有两个,一个是穆少主,一个是于魔头。他利用杜年年解决了穆衍风,却算是帮了于桓之。
自始至终,于桓之除了寒暄话,只字未发,他高深莫测地坐在厅堂中,沉静自如地看完了这出细,至多只在南小桃花招呼丫鬟替他添茶水时,眼梢动了动。
江公子哥自凤阳城的去信,终于这日到了京城。
南九阳骂骂咧咧地撕开信封,说江蓝生这小子,平日脑袋激灵,怎得这次去寻桃花儿,都不带只信鸽随时为他老丈人通风报信。
然而当南九阳展开信笺,将信读完后,脸上的神情竟然由愤怒转为狂喜,他举手拍桌,信纸被他揉得皱成一团,啧啧道:“我家桃花儿出息了,竟直接杀入了流云庄内部,把那俩小子整治得服服帖帖。”南九阳喜滋滋地扬眉,伸手将衣袍一拂,对旁边的丫头招呼上:“来来来,把我的压箱底的官服拿来,我要约着江兄一同进宫见皇上喽。”
乐极生悲。正当此时,门外连滚带爬跑来一个小厮:“不好了老爷,老爷不好了,东街那老先生又杀来了!”
与此同时,有一人阴森森从屏风后绕出,开口清淡冷冽吐出两个字:“进宫?”
第27章[倒V]
入冬后的流云庄别有一番景致。红梅白梅交错盛放,泉石泥径上霜色薄薄。
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枫和苑的兽脊上,穆衍风不在,江蓝生将白绒扇在十指间翻转几圈,左手的食指拇指含在口中吹出一个响亮的哨音。
信鸽扑翅而下,歇在江蓝生的手腕,白羽飘落。
京城天水派的老爷小姐都嗜鸟。曾几何时,一大一小在京城城郊众星拱月般遛鸟,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一线风景。
小南霜学着南九阳一般,将食指拇指夹在口中吹哨,哨声清脆,响彻云霄,周遭的鸟扑翅而飞。它们有节奏地拍打翅膀,纵向云端,气象之宏大,连两里外的小树林,都要被震落一地树叶。
这时,南九阳便抄着手,悠哉乐哉地瞧着小南霜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恬淡似晴空唯一一丝云,漫无边际地飘。
南小桃花独爱她的小八哥,因为会说话;南九阳钟爱三只白信鸽,因为会传消息。
南霜仰起头,冬日晴空似一块冰冷的和田玉,圈圈耀目光晕也有些凄寒。
她方才在院中,隐约听见了那信鸽扑翅的声音,然而抬头望去,万里晴空里,只有一轮光彩夺目地冬阳。
沁窨苑的园中有一方小池水,起名为“窨玥”,暗藏明珠之意。那泊小池水引自玥湖,水光冷冷,一座丈长的小石拱桥跨湖而建,桥那头是座六角小亭。
南小桃花信步过桥,六角亭的石桌很小,只有棋盘大小。然就在这方寸地间,她的娘亲花月,却可以舞出绝代风华。
南霜记得,她九岁时,眼睁睁见着病入膏肓的娘亲,为南九阳在石桌上舞一曲“惊鸾曲”,直到力竭而亡。
那石桌的大小,也与眼前这方差不多。
南小桃花自第一天搬入沁窨苑,便想问问萧满伊,她跳惊鸾曲,能否不以白绒毯为限,而是以眼前这方石桌。毕竟人世杳杳,只有一个地方能学到“惊鸾曲”的舞姿——京城舞馆“舞天下”。
而南小桃花的母亲花月,直至去世前的一年,都执意留在舞天下。
遛鸟是花月去世后,南九阳父女养成的习惯。京城的城郊,长风万里,鸟啼花落,南九阳会疏疏淡淡地对小南霜提及许多人许多事,却一直不曾提及他的发妻。
于是南小桃花也不提。父女俩的生命中似从未有过此人。大智若愚的默契,粉饰太平刻意为之,纵使有几许荒凉,又未尝不是明智的抉择。
南霜以为,人活一辈子,应无愧于心,应及时行乐,若有悔恨难过,将之记着便好,但时不时挖出来咀嚼,顾影自怜地流泪自伤,便是万不应当了。
她如数家珍地罗列出自己珍惜之人时,又志得意满地添上几位。从前,有花月,南九阳,师父陶浅,东街的于不举先生,还有于桓之。
现在可多啦,有花月,南九阳,陶浅,于不举,穆衍风,萧满伊,江蓝生,仍旧有于桓之。
自杜年年搬来流云庄,已十日有余。南小桃花仍旧与她不熟络。
穆香香和宋薛每日招呼着众人一道用晚膳,然晚膳一毕,便各回各房。十日下来,南小桃花发现,穆香香与宋薛,至多只管管流云庄的吃穿用度。而庄外大江南北地生意,与武林众门派的交际,门内弟子的武艺修习,却是穆衍风与于桓之经手。
于桓之做这些事游刃有余可想而之,反正他泰山倒于眼前一根寒毛不动的性子,让人觉着任何事对他而言,都不过玩玩而已。
而穆衍风大喇喇的性子,做起事来,虽不够细致,却也聪明非常,雷厉风行。他尤其喜欢突击庄内弟子的武艺,一招天一剑法的“浮空揽月”武得神乎其技。
穆少主光顾过几次沁窨苑,然而都不是来寻南霜与萧满伊的,而是来找杜年年,说是要带着她游庄,偶尔,于小魔头也跟着。
几人游庄,却不带南霜和萧满伊。
南小桃花自然知道穆衍风名为游庄,其实是接机探察杜年年的武功路子,所以便落得清静自在。萧满伊也知道穆衍风的动机,仍旧大为不满,想法设法地悄悄跟着,其掩耳盗铃的作风令庄中数人嗤之以鼻。
江蓝生得闲,时常来沁窨苑小聚,问些探听虚实的话,譬如霜儿觉着长住流云庄可是件好事?又譬如霜儿觉着穆少主与桓公子,谁更像兄长,为何?再譬如霜儿,若有一天,一位武艺高强,面冠如玉,腰缠万贯的皇亲贵胄向你提亲,你可会答应?
拐着弯问南小桃花问题,本就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大多数时候,江蓝生都被南霜绕进弯子里出不来。只最后一个问题,南小桃花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答应。”
江蓝生一怔,又问为何,而南霜已然走神,她的目光落在镂着鸟兽繁花的横梁上,心道桓公子的宫灯梨花木,也不知雕完没有。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南小桃花脑中灵光闪现。她惯常地拍了把脑门,顺口答了江蓝生一句:“对啊!我可以去问桓公子宫灯的事!”话音刚落,她提着裙摆,乐颠颠,喜滋滋地朝苑外跑去了。
江蓝生手中扇子咔嚓一下落地,心有灵犀似,裂成了两半,天际吹来几丝风。
从沁窨苑到晖雨轩,要沿玥湖而行,穿过小竹林习武场,再过九曲廊桥便到。
南霜方位感不好,沿途问路,问得流云庄上下对她寻桓公子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晖雨轩轩内亦有池水石桥,纵使冬日草木尽枯,然密集的树木花干,也能令人想象出春夏时节,此处是何等绿意盎然,葱茏郁郁。
庭院中,只有白梅盛放,落落飘瓣,隐隐清香。
正房面北,中间是厅,往右是书房,往左是寝房。书房的窗洞开着。午过,斜晖静静斜照入户。屋内的长案前,坐着一人墨发素带,白衣沉敛。
似被这片寂静感染,南小桃花蹑手蹑脚地提着衣裙,遛到窗下探了个头。
淡泊的冬日阳光,淡淡地照在于桓之的侧脸,他垂目凝神,只手拿着梨花木,正刻着什么。长睫微闪,似振翅的蝶。眸光轻动,似碎开的雪。完美的轮廓,更因着专心致志的神情,平添一份摄人心魄的力量。
南霜只觉心猛地提起,呼吸微窒,怔怔然,呆头呆脑望着,直到于桓之镇定自若地放下梨花木,椅子往后挪开,朝她走来。
于小魔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将脑袋搭在窗沿的南桃花。南霜这会儿才回神,讪讪将头往后缩了缩,还未直起身子,于桓之便将窗户“啪”的关上。南小桃花吓得一跳,差点撞着鼻子。
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她不免又十分泄气,正要悻悻离开,却听“吱嘎”一声,于桓之将正房的门打开。
他站在薄光之中,身似皓月人似玉,冲南霜淡淡笑道:“下次来寻我,记得直接走门。”
南小桃花提裙走近,又嘿嘿朝他笑,怎么看怎么动机不纯。
于桓之直接领南霜进书房,边走边问:“为何来?”
南霜盯着他宽阔的肩,干干道:“我来问问宫灯何时做好。”
于桓之怔了怔,在长案前回身,将几本书堆叠至一处,又自身后的壁橱取出一个黑匣子,放在桌面。垂目开匣时,他似漫不经心说了句:“只是幌子吧?”
南霜没有听懂,她将脸凑近黑匣子上方,没有主意到于桓之的脸就在咫尺间,正静静瞧着她。
黑匣子里,放着十一条梨花木,加上桌上的一条,八长三短,长得已经上了漆,短的都镂着桃花纹,并蒂桃花的模样,除了枝干,正与南霜锁骨下的印记如出一辙。
南小桃花“哇哇”得连连惊叹,举着梨花短木,问于桓之:“你以前做这个的?”
于桓之的目光清淡落在握着梨花木洁白如玉的手上,“回来翻着书本,学了学。”
南霜将梨花木朝案上放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聪明!”然后又如获珍宝般拾起那木头,开了窗,对日光看,半晌道:“与我的印记挺像的,又素雅又大方。”
于桓之愣了愣,也不知她是在自夸,还是夸他,半晌他又问:“灯身上,你想画什么?”
南霜回身,抱臂托腮想了片刻,她忽然笑笑,凌空打了个响指:“要红花黄花,绿叶细枝,喜鹊麻雀,蝴蝶蜻蜓,怎么喜庆怎么画。”
于桓之笑着皱皱眉,低头将丝绢取出,放在桌面拂开,端详了半晌,又清淡道:“也好,大俗方为大雅。”
南霜听了此言,咂咂嘴,志得意满道:“我爹常说,他家桃花就是个大俗大雅之人。”
于桓之抬目望去,这日南霜一身浅青裙子,满面明媚的微笑,好似红桃陪绿叶,迎春风,果真大俗大雅。
他朝南霜静静招招手,说:“霜儿,过来。”
南霜听着这称呼,先是恍然一怔,又是莫名一喜,忙乐颠颠来至他跟前,玩笑道:“尽管吩咐。”
于桓之的眼神温润,他扶着南霜的肩,微俯身,在她的额头轻轻柔柔贴了贴,那姿势,就像生怕把一份珍宝损坏了,弄碎了。
须臾,他又背过身去,将壁橱顶处几本书移开,取出另一个木匣子。南霜好奇的神色,在于桓之打开木匣时,变得震惊非常。
第28章[倒V]
匣内溢彩流晖,一对银霜色的铁环,像天狗食月的光圈,是南小桃花惯用的兵器。
南霜自幼习武,虽天赋不佳,对兵器上又喜新厌旧,但自她十一岁得了铁环,便一门心思习武,八年来也算略有小成。
无论是南九阳,还是陶浅,甚至是后几年搬来的于不举先生,对铁环这门兵器都嗤之以鼻。这是冷门兵器,攻防两不宜。若耍得好,还能扔一个回环,作远距离攻击。若耍不好,那只能将铁环做大些,出其不意套在敌方脖子上,将其勒断气。
遇上南小桃花这种手劲不大,又好耍小铁环的主儿。挑、刺、砍皆行不通,只能遛到敌方身后,将其敲死,且,效果还不如路旁随意拾的尖石头。
南九阳觉着铁环一事委实愁人,曾召集武功蛮不错的陶浅,于不举在天水派的八角小亭里,预备着商量个解决法子。
虽说他天水派十足十伪武林门派,内通朝廷,实际经商,武学不过是幌子,可南九阳打心底盼女成凤,巴望着有朝一日,南水桃花摇身一变,变作来无影去无踪的桃花女侠。
陶浅极好茶,讨了南九阳珍藏多年的千年普洱喝了,慢条斯理来了句:“照我说,用甚兵器随她,日后嫁给我家小子,江湖上谁敢欺负她?”
南九阳心肝抽抽地看着陶浅品茗着千年普洱,好半天欲哭无泪。
这时于不举来了,大喇喇招呼了南九阳,听了铁环一事后,举手拍桌大笑道:“就这么件小事啊?简单得很!”
陶浅闲闲用茶盖拨着茶叶,抬目闲闲瞥了于不举一眼。南九阳兴奋道:“穆兄果真有法子不成?”
于不举笑道:“这有何难,咱几家,这多绝世武功谱,任小桃花随意修习一门,兵器事小,环气事大啊!”
确然如此,通常一门武功修炼到一定程度,在与敌方搏斗时,兵器未至,然兵器随携有的杀气,足以伤人杀人。
只可惜,这种方法在南霜身上行不通。南九阳叹了声“呜呼哀哉”他家桃花的武功若能精进到以气伤人的境界,他又何须为兵器一事发愁。
南九阳伤情地瞟了陶浅的茶盏,里面千年普洱悠悠沉在水中——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日一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陶浅似看出了南九阳的心思,待丫鬟为他添了水,又悠然道:“你若觉着舍不得这千年普洱,我大可喝完后,将茶叶捞了还你,再存些日子,指不定更加珍贵。”
此事,本是以南九阳黯然离去告终。熟知南九阳离到半路,小桃花忽然从旁边的花丛里跑出来,方才几人的对话,她是早就听见。自然陶浅三人,也知道她在旁偷听。
南九阳破釜沉舟地打过主意,若小桃花不愿放弃铁环,他大可打击打击她的信心,令她另择良木而栖。
怎奈南小桃花天生神经粗大,自我调节能力极强,她乐呵呵一句:“爹爹放心,女儿瞅着自己虽不是块练武的料,用这铁环,定能成为绝顶高人!”让南九阳绝望透顶。
没有人相信憨直的南霜能成为绝世高手,更没有人相信一对铁环能武出卓然风采,除了南霜已过世的娘亲。
不过花月更加傻气,成天乐呵呵傻乎乎的,女儿做什么,她都夸两句,从不跟人生气,比南霜还憨厚几分。南霜以前觉得花月这样不好,后来发现,其实自己承袭了娘亲的脾气,并且一直很惦记她,很惦记当自己稚嫩地说“以后纵横江湖”时,花月探头嘿嘿地笑说“霜霜日后成了大侠,多回家瞅瞅娘好不?”
后来南霜出嫁,便老老实实将铁环留在家里,什么称霸江湖,什么武功盖世,啊,那些都是传说,不如老老实实盖窝下蛋,繁衍香火,带着直腰板夫婿,抱着白胖乖小子,回家瞅瞅爹,孝敬孝敬爹。
是以南霜在看到匣内那对霜色流银的铁环时,除了震惊激动,除了开心得瑟,更多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好似心口塞满了棉絮,柔柔满满的,气鼓鼓的,提气要说话时,却被吸上来的棉絮丝呛住,呛得鼻尖酸涩,眼角湿润。
南小桃花爱不释手地将铁环握在手里,望着于桓之呵呵咧嘴笑,说道:“嘿,你不知道,我从前梦想着做一位武功盖世纵横江湖的女侠!”
于桓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片刻,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轻在她眼角滑过,划出条浅之又浅的水痕。他柔声道:“嗯,日后跟着我便好。”
南霜心底的棉花似融尽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浑身绵软且酥柔。她下意识偏了偏头,唇角触碰到于桓之的手心,如滚烫的烙石烙过。
她将铁环握在左手,又抬起右手,朝于桓之温润阴邪的侧脸拂去,毫无自觉,魔怔般只凭冲动。两只铁环发出“叮”一声脆响,警钟般将两人唤醒。
南霜怔了怔,作贼心虚般迅速缩回右手。于桓之淡淡笑了,垂目望着那铁环道:“你去窗下,对着日光仔细瞧瞧。”
南霜满脸狐疑,径直来到窗下。那铁环对着阳光,竟流溢出彩虹般的七彩色泽,南霜细细瞧去,猛然蹙了眉,又扣指轻轻在环上敲了敲,转头目瞪口呆对于桓之道:“这是…风鸣石?!”
风鸣石,即落天九眼的五行秘宝之一,原为长白山脉一处隐秘山洞的万年奇石。后来祖皇帝开国时,为了找齐五行秘宝,便派人去挖来。
百十年过去,风鸣石成为江湖魔宫暮雪宫的镇派之宝,不为别的,只用风鸣石打造出的兵器,杀伤力惊人,往往兵器还在百寸之外,已能置人于死地。于桓之的一对望雪刃,便是用风鸣石打造的。
暮雪宫覆灭后,风鸣石也不知去向,未想竟是被于小魔头大张旗鼓地运到流云庄来了。
于桓之点点头,神色又严肃起来,他道:“这对…”
南小桃花笑靥如花,说:“望雪环,你的双刃叫做望雪刃,我的环也是用风鸣石打造的,自然叫做望雪环。”
于桓之点了下头接着道:“这对望雪环,你切记随身带着,必要时防身。”
南霜自然知道望雪环的珍贵。风鸣石是五行秘宝之一,就如她天水派的水镜一般。她将双环妥帖放入怀中。
于桓之此举再明显不过。将杜年年安置在沁窨苑是完全之策,但她已然走火入魔,穆衍风虽暗中派了人保护南霜与萧满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杜年年武功诡秘,不知师出何家。于桓之送南霜这对望雪环,自然有希望她在危难时刻,能借助此物,全身而退的意思。
此时,冬阳斜照,日影西移。晖雨轩院外又疾步走来一人。
穆衍风一身冰蓝袍服,衣袂上翻,左侧绣着三颗核桃色扣子,比之其素日的不羁与飞扬,多了些隽永凝练的气质。
他自窗外便招呼起于桓之,那神色却不见平日的玩笑意味。
于小魔头微蹙了眉尖,敞开正屋房门,穆衍风疾步进屋,径直拐入书房。
南小桃花兴高采烈招呼了声:“大哥!”
穆衍风微愣,忽而且惊且喜道:“妹子!”
南霜忙替穆衍风斟了盏茶,恭恭敬敬递了,抿嘴笑说:“大哥喝茶喝茶。”
穆衍风啧啧啧地将茶盏接了,转头玄之又玄地看了于桓之一眼,手搭在他的肩上,便将其拐到屏风后,呔了句:“小于,你也忒不厚道了!”
于桓之淡淡瞟他一眼。
穆衍风继续兴奋道:“什么时候跟我妹子好上的?”
于桓之清风闲月不作声了半晌,待到穆衍风百爪挠心,急欲听答案时,他顺水推舟诓了他句:“不久前。”
“苍天啊——”穆衍风松开于桓之,一手持茶盏,一手狠拍了把他的手臂:“小于!出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