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就是一辈子都放不下他。
到了慕央的驻地,卫旻跳下马车,守在营外的两名小将士迎上来,愕然道:“卫将军,您怎么到这来了?”又往他身后望来,见了我,更是讶异,“昌平公主?”
卫旻一举手中令牌,径自道:“慕将军可在营里,公主殿下又要事见他。”
“在,小的这就去禀报。”
一名小将士立刻去了,另一名小将士重新见了礼,将我与卫旻、秦云画,引着往大营里走。
我们在路上日夜兼程一共行了三日,此刻正值正午,天际却不见烈日,只有层云滚滚,闷雷隐隐,竟是要落雨之势。
方走到一半,就见慕央从营中迎出。
他看了我一眼,再看向我身边的秦云画,愣了一下,像是猜到了什么,目色渐渐沉下来。
我看他这幅样子,心中隐有不好的预感,问:“慕央,你可是,可是已经接到了……”
他点了一下头:“是,末将今日一早接到探子急报,桓与远南反目,桓日前分往北上的五万军,是为围杀从小河洲撤走的远南军而来的,确切来说,是为围杀远南王。”
我道:“那于闲止他……”
“他的形势不不太好。”慕央道,“小河洲与西里的交界处有一个峡谷,叫叶落谷,眼下远南军极有可能被围困在谷中。”
“叶落谷?”慕央身边一名副将愕然道,“就是那个从前因为战事,死过很多人,将士尸首只能用落叶掩盖,因此得名的叶落谷?”
慕央“嗯”了一声。
副将愕然道:“那远南王的形势岂止是不太好,被逼入此谷,岂不等同于绝了生路?”
“为何?”秦云画急问。
副将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那叶落谷四面维谷,背靠峭壁,远南王被逼入此境,走也不能,退也不能,只有一战,可他手上只有三万人,桓军凶悍,且有十万之众,一个一个杀,总能要了他的命。”
“不会的!”秦云画道,“王上他这些年多少回以少敌多,通通打了胜仗。今次尚是三万对上十万,当年在长垣坡,王上以一万人对上平西八万人,去年在雁山,王上以四万人牵制沈琼七万人,都是有惊无险!”
那副将听她称于闲止为“王上”,明白过来她是远南人,顷刻没了好脸色,冷“哼”一声:“叶落谷的地势,岂是长垣坡与雁山西林道能够比的?姑娘怕是不知道吧,叶落谷每逢秋日,金黄落叶满山满野,因此还另得了个名,‘黄泉路’。”
“不是本将军咒你们王上,若我是桓军统帅,打都懒得打,只要派个几千人赌住谷口,出来一个杀一个,如此围上个十日,远南军断水断粮也全该死了,还省得牺牲我手下的将士。”
“你胡说,王上他这些年,所遇的绝境岂止今次这一桩?他从不退,从不败,哪怕受伤力竭,也要拼死一争,怎么可能被困死?他,他……”秦云画话到一半,忽然说不下去,良久,眼泪竟不受控般跌落,喃喃道,“他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我看她这幅样子,忽然想起她那日对我说的话。
“这么多年,王上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他身有伤疾,明明不可作战,为何要亲上战场?他多少个日子不眠不休,为的又是什么?若他当年选择的不是伐桓,而是竭心尽力与桓合盟,一步一步分噬大随,他何尝需要如此辛劳?”
原来,这么多年,他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我指着副将,问慕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慕央默了片刻,点头:“是。”
我心中霎时冰凉,半晌,听得自己沙哑的声音:“那你,可不可以……调兵,去救他……”
慕央一怔,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黯下去:“抱歉,公主,末将奉命镇守此处,南北均可能有敌军来犯,若非大随军中急情,末将不得擅离。”
我点了点头:“好。”
其实我能理解慕央的为难。
他是大随的将军,是以维护家、维护国为第一要责,远南尚有驻军在雁山之外,他若带兵离开驻地,小河洲与淮安被犯了怎么办?
早在让他调兵的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是妄求了。
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向慕央,又想问他借几百人,哪怕陪我去叶落谷看一看于闲止也好。
可我再一想,又觉得区区几百人杯水车薪,到了落叶谷,桓兵对他们动手,岂不枉死?他们是大随的将士,不该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平白牺牲。
额间忽然一湿,我仰头一看,原来是落雨了。
这场雨来势汹汹,到落下了,势头却不大,细细密密的,将天地浇得雾茫茫。
我看着慕央,对他道:“那我先走了。”
转身便往营外而去,去解拴在马车上的马。
慕央几步追上来,握住我的手肘,似有些焦急:“阿碧,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去叶落谷。”我道,“我想过去看看他。”
说这句话,我想起临别那日,于闲止来刘府看我。
他独立在黄昏中,对我说:“明日我要出征了,你二哥说,你不会前来相送。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他的眼底染上暮里的雾,寂寥像秋。
原来那日,他竟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手背上忽然一湿,沾上豆大两滴雨水,却是滚烫的。
我愣了一下,才觉察到这两滴竟不是雨水,而是我的泪。
慕央道:“阿碧,你听我说,我军命在身,虽不能调兵,但我可以整军。”
“整军?”我茫然地望向他。
“是,整军。我可以立刻下令让驻地中一半将士备战,在营地候命。”
“淮安的随军中,我这里的暂不能动,但有一支可以,” 他注视着我,“焕王爷手下,从小河洲撤回来的兵马。”
我道:“可是,二嫂受了伤,二哥说要绕行,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等找到他,我怕,怕……”
怕来不及了。
“末将知道。”慕央道。
他又看向我身边的卫旻:“卫旻,你带公主立刻往西南方向走,焕王爷与聂将军眼下应该在秦庄附近。”又一顿,叮嘱,“王爷那里离落叶谷更近,他应该比我更早接到远南与桓的消息,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恐怕是……不想动。”
不想动……即不想帮。
卫旻神色一凝,拱手道:“是。”
慕央对一旁的副将道:“传令下去,天部玄部立刻整军。”然后再对卫旻道,“我这里已整军备战,随时增援,王爷一旦任何决定,你回来告诉我。”
一旁一名小兵牵来一匹马,慕央对我道:“公主,事出紧急,恐怕你不能再乘马车,你骑我这匹马跟卫旻去,走得快些。”
我点了一下头:“多谢你。”
慕央笑了一下:“消息既是今日才传来,说明桓大约忌惮随军,怕随军会帮远南,又或是坐收渔翁之利,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焕王爷与聂将军带兵走远了才与远南军反目,如此算来,远南王尚且还能撑上几日,公主不必太过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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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一念三千 18
作别了慕央,与卫旻秦云画一起往西南奔走。
雨势在暮色来临时变急,惶惶浇洒一整夜,直到天明才渐渐止息。
可我丝毫不敢歇息,生怕晚了一刻一分,就再也见不到他。
小河洲西南的秦庄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浅滩,卫旻说,十余年前,这里的确坐落着几家秦姓人、张姓人的庄子,奈何此处离西里太近,时常被战祸殃及,近年已悉数迁走,反成了临时的驻军之地。
未至秦庄已听到行军之声。远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兵马踏着浅草向我们行来,约有十万之众,走得不快,令行禁止。
是二哥的随军。
随军里似也有人瞧见我们了,顷刻便有人要催马出列。二哥抬手一拦,在原地驻足看了一阵,亲自带着两名副将行上前来。
他自小目力极好,隔得这么远,也认出了我与卫旻。
二哥一见我便皱了眉:“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面色不虞,语气却没有丝毫意外,大约已接到了于闲止的消息,猜到我所为何事。
我心中忧急如焚,下了马,奔到他跟前:“二哥,你能不能带兵折回西里叶落谷?”
二哥瞳孔一收,沉声道:“阿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自小带着我,惯来叫我碧丫头,眼下唤我阿碧,是真的动了怒,连语气都像大皇兄。
“我知道。远南是大随之敌,随兵乱这么多年,若能借此除去远南、远南王,对随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是……”
“知道就好。”二哥打断我,“既然道理你都明白,现在就随我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缓声道:“眼下这里的战事已经了结,我可以亲自带你回京。”
我见他执意不肯,忍不住上前去止住他将行的马:“我不回去。”
“二哥,便算做妹妹的求您,帮我这一回好吗?”
生怕他拒绝,我接着又道:“只是、只是带兵去看一眼……”
“可以不出兵,可以不帮忙,只是,过去看一眼,若……他还有救,就让随军大夫去为他看看,看看能否保他一命。”
“公主说的是,王爷,奴婢求您了,只是去看一眼。”秦云画也下了马,奔来我的身旁朝二哥跪下,泫然欲泣,“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不,远南的所有人永生永世都会记得,都不敢忘。”
二哥却不理他,只盯着我道:“碧丫头,你不要忘了,你是大随的公主。”
“这么多年,你一直当得起,配得上是大随的公主。”
“今次,你的所作所为,可曾细想三思?可能问心无愧?”
他下了马,朝我走近,沉默不言地看着我,半晌,叹了一声,“你这些年过得不易,你所求的,若我这个做哥哥的仅凭一人之力就能为你办到,纵是拼了性命,为你办了就是,可是——”
他一侧身,回头望向候在不远处十万大随兵将,“他们都是为大随拼杀征战、忠心耿耿的将士,我不能因为你,让他们去犯这个险,你明白吗?”
我愣愣地看着二哥。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大随国力积弱,兵乱一起,随时都有覆国的可能,能战至今日局面,全凭有这些一心为大随奋战的将军与士兵们。”我轻声道。
“不。”二哥道,“大随能战至今日局面,还凭着你我还有大哥。”
“你我?”
“凭大哥先是国君,然后才是我们的兄长;凭你先是公主,然后才是我那个在后宫养尊处优的妹妹;凭我先是将军,然后才是京城里游手好闲的王爷。否则大哥为何要在新婚当夜召大臣集议,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否则你明明心里有于闲止,为何在国将乱之际,毅然决然嫁给沈羽?正如我今日站在这里,我先是这些将士们的统帅,先是他们的将军,然后才是你的哥哥。”
二哥说完这话,轻声道:“上马吧,我带你回家。”
我看着他,心中明白应该跟他走,可脚跟却像在原地生了根,张了张口:“可是我……”
“殿下。”这时,卫旻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能否听末将一言?”
“说。”
“末将以为,公主殿下的提议其实并非全无可取之处。纵然远南王若死,远南必将大乱,于我们灭除远南大有裨益。但,如今远南的目的是伐桓,远南王雄才大略,保他一命也未尝不可。桓眼下民乱大起,帝室白家已没有退路,只有打下去。而随征战多年,早已到了该歇战休养的时候。远南王若在,桓势必要先与远南分出胜负,我们保下远南王,让他们去打,也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是啊,王爷。”二哥身边一名副将道,“末将也认为去叶落谷看看未尝不可,桓军与远南军在那里厮杀多日,早已力疲,咱们只是过去清扫战场罢了。再说了,打仗总是要有牺牲的,只要能驱逐外敌,收回失地,牺牲就是值得的。咱们此行,若能灭了叶落谷桓军,大挫他们的锐气,不就能将桓远逐境外了?”
二哥负手看着我:“你提议让我折去叶落谷,也是因为这样吗?”
不等我答,他又问:“你让我去叶落谷,究竟是为了随,还是为了,于闲止?”
我迎上他的目光,半晌,垂下眸,哑声道:“我……是为了他。”
言罢,我转身看向皇都的方向,双膝跪地,以请罪之姿,认认真真地拜了三下。
二哥问:“是不是我纵是不陪你去,你仍会自己一个人去送死?”
再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他负手回身,言简意赅地对副将道:“传令下去,让大军回头。”
又侧身看我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马?”
小河洲与西里的交界处是一片山地,山势高低起伏,时而绵缓,时而陡峭。尚未至叶落谷,一股闷腥的气味扑面袭来。
是血腥味夹杂着尸体腐朽的气息。
再往前走,山道边,土坡上,便有了残肢断首,有了尸体,有的已死去多日,有的尚余一口气,还在苟延残喘。
一名副将道:“这些尸首里既有远南人又有桓人,看来是远南军不甘围困,杀出来过几回。”
秦云画问:“既然杀出来了,为何……我们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瞧见?”
“人数悬殊太大,又被逼回谷中了。”卫旻道,“杀出来,是为了博取生机,退回去,是因为打不过,毕竟绝壁谷底虽然是绝境,也是一个易防易守的好地势。”
山中并非是全然安静的,隐隐还有拼杀声,也许是离得远,也许因为桓兵与远南兵早已累极乏极,那些拼杀声也是沉闷的,仿佛虚虚浮在山间。
二哥看了身后一名小兵一眼:“去上面看看。”
小兵领命,三两下便攀上一旁一处高地,遥望一眼,下来禀报:“回将军,远南军此刻的确被围在叶落谷中,谷口谷内都有人拼杀,可能是桓军等不及,突入谷中了,但死伤不少,大概是在突围过程中被远南军杀的,谷口也有桓兵,大都受了伤,不多,看样子仅三万左右。”
“三万左右?”副将愕然道,“桓可是派了十万来围杀远南王。那远南王手下的兵马竟能凶悍至斯,灭了这么多桓军?”
“殿下,动手吗?”卫旻问。
二哥一点头:“杀。”
此言一出,只见当先一名小将士将兵旗一挥,漫山遍野喊杀声顿时大作。
桓军俱是疲兵,早已无力与养足了精神的随兵一战,二哥没有亲自督战,而是与我一起在谷外等着。
秦云画下了马,慢慢走到山道边,攀到山坡上,一个一个去翻路旁的尸首,翻着翻着,我看到她背对着我的双肩微微发起抖来,看到她一下又一下地抬袖抹泪。
是了,她说她是将门出身,是军中人,路旁这些尸首里,大约有她的亲人朋友吧。
暮色来得很快,天边残阳如血潋滟。
这时,随军在道旁列阵,卫旻带着副将迈步行来,拱手道:“殿下,叶落谷内外的桓兵已尽数剿灭,远南三万人,死伤几乎殆尽,将军虞倾、莫恒……。”
不等他说完,秦云画自路旁奔来,急问:“王上呢?”
卫旻面色有些难看,看我一眼,却是不答。
我蓦地怔住,提了裙便往叶落谷奔去。
两旁尸首堆积如山,漫山苍翠尽染血色,在茫茫山风中,哀默无声。
我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身后尚有一面兵旗未倒,英姿飒飒,凌厉而疲惫,左手执剑,大概是因为右手有伤疾。
我的脚步一下顿住。
他似乎也看到我了,愣了一下,唇角好像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天光暗下来,晚霞开始消退,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他的神色先是有些迷惘,有些困惑,随着我走近,又一点一点释然。
我看着于闲止这副样子,恍惚中,觉得这样的场景我是见过的。
他站在黄沙烈烈的平野上与我说:“我若负你,必将烈火焚心,兵刀挫骨,所求皆不得,所盼终将失,众叛亲离,一生不得善终。”
有阵子我总以为他负了我,连夜里入梦,都看到他在沙场奋战,不知中了从哪里射来的流矢,提着剑,浑身浴血地朝我走来,说:“阿碧,是我对不起你……”
我慢慢走近,轻声喊他:“闲止哥哥……”
他又张了张口,想要应我,可话未出口,忽然呛出大口鲜血。
他像是再也支持不住,用剑插入地上撑了一瞬,然后整个人向前栽倒。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力的样子,在我眼里,这么多年了,他都如一株挺拔的枫,四季有时,是永立不倒的。
我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让他暂歇在我怀里,我不知道他哪里有伤,只能瞧见他这一身铠甲早已破损,汩汩鲜血顺着破损之处淌出来,也沾了我满身。
山风忽然变得凛冽,顺着我的微张的口,灌了我满心满肺。
我的心忽然疼起来,不是病中那样的闷痛,而是撕扯着,翻搅着,像是有烈火焚燃。
我又唤他:“闲止哥哥……”
他双目已半阖,听了我唤他,又张开眼来看我,虚弱地应了一声:“阿碧。”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兵刀挫骨,烈火焚心……”
“可是我,纵负天下人,独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写最终卷,最终卷字数不多,估计就几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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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生生世世 01
初识于闲止那年,我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彼时大祭天,京城里来了许多世家子弟。大皇兄领于闲止来天华宫与我结识后,父皇又引着我去见了不少公子与贵女们。
我尚年幼,记性不大好,人见得多了,难免忘得快。
现在想想,辽东沈家的两兄弟,平西的李嫣儿与李有洛,我当时约莫都见过,可惜无甚印象。
除了于闲止。
倒不是因为他额外出众,而是因为二哥说,他是强藩世子,百年难得的奇才,我日后八成是要嫁给他。
大祭天在京外两百里的浮图山,因是五年一次的大日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要住到炎夏过了才回。
三天的祭天礼结束,随后还有游猎、还有茶会。
那些世族出生的贵女们凑在一起自是开心,可我是嫡公主,纵是在宫外,她们见了我也十分拘谨,似乎连玩乐的兴味也顿时减去几分。
我凡事不爱勉强,日子久了,便懒得去扫她们的兴,左右她们玩的那些翻花绳、斗百草,我并不在行。
反而时时跟着二哥厮混。
二哥的处境与我一般无二,身份低些的世族公子怕冒犯他,对他十分恭敬;能与他玩在一处的譬如大皇兄于闲止沈琼几人,又多数比他规矩,或已初涉政务,不似他无所事事。
因是头回出宫,我与二哥混到一处后,愈玩愈疯,乃至于相互打掩护,骗过身边的侍从,溜进山里猎山鸡捉兔子。
后有一日,二哥在小河边瞧见一条肥鱼,说要捉来给我烤着吃。那肥鱼实在狡猾,我二人合力捉了许久,每回都叫它险险溜走。
二哥于是道:“你力气太小,明日我叫几个帮手来,就不信捉不住它了!”
我问:“什么帮手?”
“那些世子公子,随便叫几个就是。”二哥道,又说,“明日午过,咱们还是老规矩,你在露台上等着,看到我在下头打手势,便与你宫里的人说你要去我那里温书。”
隔一日,我依约定守在行宫外的露台,谁知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二哥的身影。
我只道他是有事耽搁了,正预备去他宫里寻他,刚转过身,却在露台下瞧见一抹月白身影。
是于闲止。
他独自在露台下默立了一会儿,便折往山里去了。
王孙公子若无侍卫相陪,等闲是不能进山林的。在我眼里,于闲止与我大哥一样,一直是循规蹈矩的,眼下竟也会如二哥一般进山里寻乐子。
当时已快日暮了,天边云层很重,大约快要落雨。
我盯着于闲止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揣上二哥私下里塞给我的火折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