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平西王大约是误会了,七世子并没有对本公主怎样。”
我步去卧榻前,不理会颜贵人李嫣儿精彩纷呈的脸色,将帘子一掀,说道:“他吃了催|情|药,要对我身边的小宫女用强,我便阻了阻。”捡起地上的金簪,搁在桌上,“他后脑勺的伤是我砸的,后来看似阻不了了,原想用这金簪刺伤他,还好世子大人来得及时。”
二嫂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问:“小阿碧,那你可有伤着?”
我摇了摇头:“没有,二嫂放心。”
二哥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李栟与顾璃,凉声道:“平西王与王妃还跪着做什么,起身罢,再这么跪下去,反叫人觉得你们心中有鬼了。”
他的语气里嘲弄之意尽显,李栟只当是没听出来,在顾璃的掺扶下站起,赔笑道:“多谢皇上,多谢焕王爷。”
这时,莫恒请的太医到了,重新替李贤闻了脉,说:“七世子身子原就发热,屋内有点着地龙,地火燥热,两两相冲,不宜将养,最好挪去另一间阁室。”
李贤要被挪走,平西王与宠妃自也要跟着走。
李嫣儿看我一眼,垂下眸子,埋首疾步跟上,我唤了一声:“三郡主留步。”然后对大哥二哥欠了欠身,“今夜之事,说到底是后宫之事,阿碧既执掌凤印,此事交由阿碧一人处理即可,二位皇兄与沈三少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又对于闲止说,“世子大人来得早,劳烦多留一会儿,为昌平作个证。”
于闲止看着我,点头:“好。”
大哥与二哥对视一眼,二哥说:“我把卫旻留给你,他就等在桃花阁外,倘有事,你随时差遣。”言罢,叫上二嫂与沈羽,一并离开了。
我又对阁中一干后宫嫔妾道:“除了颜贵人,其余的也都走吧。”
桃花阁内,除了于闲止、李嫣儿与颜贵人,便只余了阁内总管徐抚,江太医,以及今夜问我讨人寻李贤的总兵,其余的都跪在外头。
我对小三登说:“你出去告诉卫旻,让他带兵封锁整个春殿,今夜但凡在桃花阁内外出现过的,见过本公主的,一个也不准走!”
小三登领命,推门出去了。
隙开的门角吹进寒风,将李嫣儿的发丝拂乱。
我步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要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明天见!
第59章 看朱成碧 09
李嫣儿一听这话,瞬时张惶起来。
她朱唇微张,半晌才吐出一句:“你……你凭什么说是我害你?”
我说:“你自己听听你现在的语气,再拿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穷途末路了,连辩解都这么拙劣?既这样,不如实话实说更痛快些。”
莫恒与莫白守住阁门,阁内无一人敢出声。
于闲止在桌前坐了,小三登为他斟了盏上好的茶,他却没有端来饮,寥寥茶雾在他面前弥散开,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李嫣儿的目光落在于闲止身上,眸中慌乱简直无处藏匿,浓到极时竟化作一股恶意,转头怒视我:“我说错了吗?你好端端地站在这,不过是衣襟上脱了一颗扣子,这就叫我害了你?是,你是大随昌平公主,身份尊崇无人敢不敬,但我堂堂平西郡主,也不是任人泼脏水的!”
“再者说,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归根究底是我平西王府遭灾遇难,七弟弟的催|情|药究竟是谁下的尚未可知,于他身子可有损伤可有遗症亦有带验明,你身为长公主执掌凤印,理应料理好后宫诸事,今日出了这样的岔子,我平西王府尚未向你讨说法,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她愈说愈义愤填膺,仿佛连自己都信了她这套说辞,转而冷笑一声:“也是,彼时桃花阁内无人,只有昌平公主与我七弟弟,焉知那催|情|药不是昌平公主下的,倒要在这贼喊捉贼。”
她把黑白颠倒成这个样子,连颊边都浮起一团红霞,若不是眼底的惊惶难以掩饰,连我都要觉得她无辜。
我说:“你怎么知道彼时阁内无人?”
李嫣儿一愣,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又道:“你与我一同到这桃花阁,你说要去知会平西王的时候,桃花阁的管事徐抚仍在,你怎么知道他后来离开了?本公主记得,徐抚先你一步回来,回来的时候,李贤已经出事,连世子大人也到了,而你,是之后跟随我两位皇兄一起到的,他便是要假作临时撞上你知会你一声,怕也没这个闲功夫。”
我回身,亦在桌前坐了,看了看李嫣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徐抚:“还是本公主现下给你们点时间,你们先串个供?”
徐抚脸色一白,人倒镇定,跪着纹丝不动,竟还稳得住。
李嫣儿慌忙道:“我方才只是口误,桃花阁内人本就少,我后来得知你出事,猜测你独自在阁中罢了,你却要抓着这一点不放,焉知不是做贼心——”
“是不是口误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本公主说了算!”我径自打断她的话,“你以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莫说这桃花阁内跪着的百余人本公主今夜就可让人一一审过,李贤究竟是怎么离席的?怎么失踪的?你以为这随宫上下无人知晓?李贤失踪后,你李嫣儿不是慌张得紧么?你既这么慌张,怎么只知道带人在御花园的春殿找,旁的地方呢?御花园以外呢?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下这等恶事,本公主只要有心查,处处都是端倪!”
“今夜本公主之所以将你留下,没有当着我两位皇兄,当着你父王的面与你撕破脸,是因为本公主知道——”我看着她,将语气放缓,“你是为情所困。”
红霞迅速自李嫣儿颊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惨白。
她惊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于闲止,跌退两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知道她为何要害我,不过是想借着给李贤下催|情|药,毁我名声,败我贞洁,从而破坏我与于闲止的亲事罢了。
但我也知道李嫣儿并不是罪魁祸首,她只是一枚被人利用的棋子,借着她对于闲止的情谊,一步一步引我到桃花阁。
我甚至可以算到这个陷阱究竟是谁布下的,平西王那位宠妃定然脱不开干系,纵容旁人对李贤下手,平西王大约也知情,在偌大的宫中,费力布下此局,甚至……可能还有旁人,我所料不到的人。
但这些人我凭我现在之力,暂且追究不到,我眼下最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屋中跪着的,江太医、颜贵人、徐抚,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他们或被人允了些好处,拿了短处,便做出下药,锁门,以及欲盖弥彰的事,并不知事情的首尾与因果。
但李嫣儿不一样,她是平西的三郡主,身份尊崇,且李贤又是她的亲弟弟,教唆她陷害本公主容易,但教唆她以伤害李贤为代价陷害本公主,便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叫她觉得今夜一定会成功。
这个原因,才是这桩事由的关键,这个原因,才能为我揭开真相的一角。
其实我执掌凤印,是这后宫之主,今夜之事,何须于闲止为我作证,我任我二位皇兄与平西王离开,却独独留下于闲止,就是要当着于闲止的面质问李嫣儿,我要将她这可憎的姿态,恶毒的心思曝露在她痴恋半生的表哥面前,要让她无颜求存无地自容,从而斩绝她的情路。
我就是要逼她,逼到她不得不说出害我的内情。
我道:“若今晚不是林含烟伴本公主等在桃花阁,如今躺在卧榻上的人,就该是本公主了。”
我看着李嫣儿:“你一心想嫁给你表哥,今夜之所以害我,是不是觉得是我挡了你的路,只要将我除掉,你便能如愿以偿?”
茶水已凉,不再有寥寥茶雾,于闲止的眉目复又清晰可见。
我话音一落,他的眉心便微微蹙了一下,我知他是觉得我方才那些话不着边际。
但他倒底没说什么,依旧一副从容的样子,屈指扣了扣桌,小三登上来捧了茶壶:“奴才这就去换壶热的。”
小三登开门的一瞬,又一阵冷风透过门隙传来,李嫣儿彻底失了分寸,扑到于闲止膝头,眼泪一下就淌了下来:“表哥,您听我解释,我不是……不是要故意这么做的,我这么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啊。”
她抬手揩了一把眼泪,张惶四顾,似想竭力证明她所言不假,一咬牙道:“表哥,您不能娶她,不能娶昌平公主,因为她原不该是公主,她的身份,会为您招来祸患,她其实是——”
不等李嫣儿说完,于闲止手中的冷茶“嗒”的一声往桌上一放,站起身,看着李嫣儿:“说够了吗?”
他眸中似有泠泠霜雪,叫人看得心底冰凉。
李嫣儿跌坐在地,一双泪眼怔怔地看着于闲止:“表哥?”
于闲止冷冷道:“我远南王府的事,实与你平西王府无关,本王早已说过了,你与本王日后不可能再有交情,你便趁着今日,自在心里做个了断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柿子终于把这朵烂桃花踹了,但这事儿还没完~
要是手机上发现章节被锁了,就换个设备或者换电脑看,应该是晋江抽了。
咱们明天见!
第60章 看朱成碧 10
李嫣儿一时间泣不成声。
小三登换了茶水,回来的时候,顺道将李嫣儿的贴身侍婢带了过来。
侍婢对李嫣儿道:“三郡主,王妃身子不适,王爷陪她回去歇息了,眼下七世子跟前无人守着,您还是过去看看罢。”
这也算是给李嫣儿一个台阶下了。
李嫣儿倒也没再纠缠,大约是觉得纠缠无望,低低“嗯”了一声,任侍婢将她扶着走了。
我没出声。
方才李嫣儿的话我岂有听不明白之理?她是洞悉了我的秘密,知道了我实为淮王之女,因此才不惜一切代价地要破坏我与于闲止的亲事。
毕竟我的身份不能深究,花团锦簇下藏着一道狰狞的疤,只要揭开,便万劫不复。
可是李嫣儿不过一方藩地郡主,天家的秘事,她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谁告诉她的?那个人手里握着这样的秘密,一步一步布此一局,总不该只是为了成全李嫣儿一番儿女情长,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原来这桩事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
我看着这一屋子跪着的人,有个瞬间觉得十分乏力,随宫深深不得一隅安宁,天下之大却走不出画地为牢,他们争江山争得尔虞我诈兵不血刃,而我活该捡了个公主的身份,就该在这里螳臂当车吗?
可是,古来公主,不正是只有螳臂当车这一条路可走么?
左右不过是这皇权下的附庸。
我让小三登把卫旻请进屋,指着徐抚道:“他既然敢将本公主锁在这桃花阁内,想必早已不要命了,你们将他带下去,先查查他的底细,远亲近邻,朋党至交,摸清楚他落了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中,拿同样的要挟他,等他招了,杖毙吧。”
徐抚一听这话,脸色一白,跌跪在地:“公主……”
卫旻应了声“是”,招来两名侍卫,将徐抚拖走了。
我又看向江太医:“他今日为我二嫂看诊,只说是平常腹痛,可若是平常,服过药后,我二嫂为何在接风宴上又犯了疾?今日李贤落水后便是有他看诊,那催|情|药必也与他脱不开干系,你们将他带去给我二皇兄,就说,二嫂的腹痛之症是这位江太医害的,二皇兄自有一百种法子让他将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老实招了。”
又有两名侍卫进屋,将江太医押走了。
“还有这个平西总兵。”我道。
这个其实不用审,他授命于平西王府,今夜不过听令行事。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先是我大随的臣,后才属平西王隶下,今夜竟敢在随宫中堂而皇之的害我,就是本末倒置,单这一点,我便不能容他。
“拖下去,立刻处死。”
站在屋后的一名侍卫上前一步道:“敢问长公主,处死之前,可要先将公主之令知会平西王一声?”
我还未答,卫旻便沉声道:“长公主已对三郡主网开一面,平西王若连一名总兵的命都想保,是不将大随天家的颜面放在眼里了么?”
屋中的人一下撤去大半,我站起身,步到最后余下的颜贵人面前。
外间传来挥刀之声,伴着一声凄厉的哭嚎,似有什么东西骨碌碌滚落。
该是那名总兵的人头。
颜贵人再跪不住,一下子瘫坐在地:“昌、昌平长公主。”
我道:“当年孝昭皇后薨逝,本公主被幽禁冷宫,论位分,原该由静嫔协理六宫,但你心有不甘,利用你身边太监佘英牵线搭桥,攀上淮王妃这株高枝,在后宫作威作福了几年,而今淮王妃倒台了,凤印到了本公主手里,你可是害怕本公主因你与淮王妃的关系迁怒于你,因此才要伙同平西王府来陷害本公主?”
颜贵人道:“昌平公主明鉴,贱妾与淮王妃,与平西王府只是——”
“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打断道,“你方才那番惺惺作态为的是什么,本公主看得十分明白,本公主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我虽无心后宫诸事,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你在这阁内跪了这许久,心里想必已编出一套真假掺半说辞,我不想听,我只想听实话。”
说着,我别过脸,问卫旻:“方才那名平西总兵的尸身还在吗?”
卫旻道:“回公主,尸身已抬走了,但头颅还在院中。”
我点了一下头:“捡回来,让她出去对着总兵的头颅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场,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明白了,再来回本公主的话。”
夜已很深了,外间不知何时又落起雪。
雪细细的,寂静无声。
卫旻将颜贵人带出去后,我独自在门前默立良久,才回身道:“今夜劳烦世子大人。”
于闲止仍坐在桌前,他手里的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仍没能吃上一口。
他自是听明白了我言语中的送客之意,只“嗯”了一声,站起身便要离开。
莫白在廊下为他批上氅衣,他下了台沿,身形微顿,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他的目光很静,仿佛比这雪还要寂然,只嘱咐了一句:“你若要多留些时候,便等到天明雪停了再走。”
我心中微微一沉。
他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便是懒得为自己多做一句解释了么?
远南的世子大人真是见微知著,晓得解释无用。
我忽然有些看不惯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着于闲止的背影,问:“接风宴前,那一碗端给李贤的催睡汤药,可是出自世子大人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要写点对手戏,略卡,今天就更这么多,明天要出去吃饭,更新可能要10点多啦~
明天见!
第61章 看朱成碧 11
于闲止眸色未动,半晌,只淡淡道:“李栟有十多个儿子,其中不乏出色之辈,李贤虽是嫡出,李栟并没有让他袭爵的意思,所谓的‘世子’之称,不过是个尊敬之意。而今皇上即将大婚,平西王不带旁人,却要令这个七世子进京,其中必有蹊跷。汤药是我命人给的,多防范一些,总不会出错。”
他这话说得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提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可仔细一想,却叫人心中生怖。
这里不是远南府,而是随宫;李贤不是远南王府的世子,而是平西王的。
隔着重重关阂,于闲止是怎么安排人将那碗汤药送到李贤手上的?
他缜密非常,既安排了人送汤药,想必对平西王府接下来的举动有所预料,既如此,为何我命人将汤药倒掉时,他却无动于衷?
只有一个解释——
即便李贤不吃那碗催睡汤药,来了接风宴,促成了今夜的局,对于闲止来说也无伤大雅,毕竟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于闲止没有瞒我,他确实只是多防范一些,但他的“多防范”,是在事态了然于胸的情况下顺水推舟,是四两拨千斤的运筹帷幄。
反正大随天家与平西王府倘因此事生了嫌隙,远南于家是乐见其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吗?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先我两位皇兄一步找到桃花阁来呢?
夜雪太细了,还未来得及为这天地染上一抹白,只余泠泠湿意。
我步下台阶,心中觉得无力极了,我费尽周折心思百转,只堪堪参破他坐中一念。
我探进袖囊,取出那方红笺纸,轻声道:“沈羽塞给我的。”
红笺纸上折痕工整,我叠的时候很仔细,于闲止垂眸去看,目光掠过他亲笔写的“红尘有幸”,淡淡笑了,笑容很浅几不可见,眼底却糅进了月色。
我问:“今夜沈羽摆的猜谜摊子,也是你事先布下的?”
月色仍驻留在于闲止眼底,但唇边的那抹笑意消失了。
他移目看我:“你这么想?”
其实我知道,胸怀大略如远南的世子大人,心思都周转于天下山河之间,如何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就摆个谜面摊子来博我一瞬欢心?不过是沈羽起了兴致,管了闲事,于闲止便遂了他的雅兴。
但我就是要这么问,我真是烦透了他这一身百算千虑未卜先知的本事,宁肯他做尽做绝,连“情”之一字也步步为营。
我又说:“今夜在桃花阁中,如果我没有将林含烟带在身边,如果你晚来一步,叫李贤与平西王府得逞,我们的婚约,会不会就此作废?”
“阿碧,”于闲止眼底的月色也淡了,“你是存心说这些话来气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有本王在,没有如果。”
他真是生的一副好模样,置身于月下微雪,桃花枯枝的萧条中,亦能自成一副雅然生意的画。
我说:“世子大人高处不胜寒,平生自然没有‘如果’,可昌平这二十余年来,身边处处皆是‘如果’,好在平生站得不高,又经得起摔打,至今苟活了一条命。但经今夜一事,实在胆寒,倘大皇兄赐了婚,日后叫昌平与世子大人站在同高处,跌下来岂不是粉身碎骨?”
我顿了一下,缓缓地道:“心有远山,只是望而生畏,便不登攀了。”
于闲止神色未动,淡漠异常。
可仔细望去,却能辨出他眼中月色早已化霜。
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再周旋下去必败无疑,唯一得胜的方法,见好就收。
我施了个礼,说:“天有些凉,来人,替本公主送送世子大人。”说着,折转回桃花阁。
阁内,林含烟已恢复了些许神志,一名宫女打起帘,扶她坐起,要喂她吃些安神的汤药。
她一见我,眼泪又淌了下来,一手扶住被衾遮在胸前,跌跌撞撞地要下地来与我磕头,说:“若不是公主殿下相救及时,奴婢只怕、只怕是……”
她不知她今夜实是替我挡了一劫,竟要反过来谢我。
我心中愧疚,却知事已至此,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命人将她扶到榻上卧好,问:“先前你说令尊在朝中当差,他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
林含烟目色一慌,连忙道:“令尊不敢,奴婢的父亲是礼部下的一名录事,官微人轻,公主千金之尊,父亲的名讳入不了公主的耳。”
我点头,又问:“你在这宫里,还住得惯么?可曾想家了?”
林含烟看了我一眼,答:“进宫伺候公主与皇上,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不敢想家。”但一提到“家”字,喉间哽咽,眼泪也淌得更厉害了。
我道:“那本公主允你出宫好不好?”
林含烟一下抬头望着我,错愕的目色中浮起片许微光,她又很快咬唇,似觉察自己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出离宫的愿景,说道:“奴婢进宫还不足半载,这便离宫,会……会坏了规矩。”
我对阁中一名内侍道:“传本公主之令,便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侍奉本公主有功,而今大皇兄大婚在即,特此恩典,允她离宫回府,日后待她婚嫁之日,本公主亦会为她添一份嫁妆。”
内侍应是,退下去知会内务府了。
我又对卫旻道:“你去告诉二哥,就说礼部录事林氏之女,救护本公主有功,让二哥酌情提一提他的职衔罢。”
卫旻应:“是。”
一夜时间疏忽过去,云端泛了白,雪却更大了,厚重的云团子遮住朝阳,天地间一片雪茫茫。
我正欲请人将颜贵人带进屋审,一名侍卫便来通禀:“昌平公主,颜贵人对着平西总兵的头颅跪了一夜,也不知是魇着了还是惹了寒气,昏晕过去了。”
我想了想,道:“罢了,将她带回天华宫,令方清远过来为她诊脉,等她醒了本公主再审。”
小三登替我罩上绒氅,在廊下撑开伞,说:“辇轿已等在春殿外了,但阁外雪深,桃林路窄,乘辇反倒行得慢,公主多走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