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点点头,半晌又道:“即便未死,如此身受重创以浑身血气施法遁去,百年间也不得恢复了。只是他这一走,天下间,再难求第二个救茴儿之人。而弄香在归来途中,早已暗下决心为茴儿续命。碰巧救了一个道士,这道士虽道行微末,但知恩图报——”
“霍渊!”念真老道的脸色由红转白,毛球趋炎附势叫唤三声。
爹斜睨他一眼,并不理会:“弄香回来后,趁一日我去早朝,把浑身法力传给茴儿,以助她镇住妖气。”爹眉头隐隐蹙起,眼神中溢满悲戚,“她法力尽失,自是性命不保。临终将此两样事物交给茴儿,又与我说,她用一些法力化作道符,给了那半吊子道士。那些道符可助茴儿在六年之后镇住体内妖气。于是…”
“于是娘便去世了。”我说,“我的妖气至十三岁镇住后,只能保全七年,至此别无他法。”
“也不然。”李辰檐道,“天下之大,既然大人能逢茴妖与望天仙,小姐也自有贵人相助。如今小姐内丹下落不明,出府寻找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嗯。“我点点头,“娘临走前,让茴儿去寻一个女子,虽然她并未来得及言明此女子是谁,但有信物在手,即便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努力去找。”
“这倒是。可惜你亲事不成,反而要先来我道观住上月余。”念真说着瞅瞅我,嬉笑道:“怎么说也是十八岁情窦初开的闺女儿。”
我脑中顿时嗡嗡作响,“情、情窦初开?”
念真瞟了李辰檐一眼,道:“可不是。”李辰檐脸上浮起笑容。
我身子一虚,晃了两步扶住爹的椅背。毛球好死不死偏偏又叫了三声,咧开嘴满脸奸笑地看着我。
我大怒:“你这只吃里爬外的墙头草!”
毛球抖抖浑身狗毛,叮铃铃跑向它老大那里。念真从地上抱起毛球,捋了捋狗毛,笑道:“这小浑狗真会做人。”
第一章杀破狼(六)
11
天色渐沉,落日熔金抹了几缕重彩悬在天边。书房里,人语絮絮不止,时而夹杂几声狗叫,几句怒吼。爹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一遇到我的事便绕道而行。
谈话至此,结论再明显不过,只等他一锤定音。
“这回真当好好感谢李公子。”爹又一次绕开主题,“当年只见平良少将军兵法韬略,今次府上一叙,才知公子实乃全才,通文精武,五行相术修为了得。”
“大人过奖了。敝人看相算卦实是拜师父所赐。师父当年与大人交情甚笃,此番前来相助也是分内之事。”
“李公子天纵奇才。”爹已经开始说口水话了。
“大人言重了。敝人虽助小姐暂且遏制了体内戾气,但离二十岁只一年有余,体内气息已动,下次复发不知何时。还望大人快刀斩乱麻的好。”
“爹,女儿…”
“茴儿,你饿了吧?”爹顾左右而言他,“来人,在玉飨厅设宴,今日来了贵客,我要好好款待他们。”
一个奴仆领命后,退步而出。
“等等。”我叫道,“玉飨厅太过疏离,还是在偏厅围桌而坐吧。”想了想,又道,“全家人一起,把青桃与筷子也叫来。”
“茴儿。”爹一惊,错愕地望着我。
我吁了口气,行步至书房中央,拂裙跪地:“爹,正如李公子与念真师父所说。哪怕有一丝希望,茴儿都要努力抓住。离府之后,一来可循内丹下落;二来若运气好,说不定能遭逢救命之人。”
“这些…其实你留在府里,爹也可着人帮你去寻。实在不行,我还可上书皇上…”
“爹,即便寻不到,茴儿也求出府游历一番。”我顿了顿,继而道:“十余年来,茴儿虽出府数次,也不过是随家人在永京城周遭赏景游玩,拜佛祈天。命途短暂,我也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江山万象。不求多福,但求无憾。”
“你…”爹抬起的手蓦地垂下,重重叹了一声,“也罢,一切依你就是。”
“谢谢爹。”我随即起身,抬抬眉毛,志得意满地朝李辰檐一笑。他眼中闪过丝异彩,竟也勾起唇角,回了个不咸不淡的笑容。
“如此一来,你打算近日就离府?”
“嗯,事不宜迟,女儿打算明日就走。”
“这么快——”爹惊道,“怎么说也得让修榆挑数十个精兵跟着…”
“爹,女儿不是出去欺压百姓的。”我郁结地望着他,却见他一贯风雨不动的脸上渐渐浮起离思的垂痛。
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我喉间蓦地哽咽,只强笑道:“爹若不放心,多给茴儿几两银子挥霍就成。”
“没问题!”爹拍案而起,“俺们相府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就算国库空了,我也能给它填满了!走,吃饭!”
全屋子的人包括毛球,顿时汗如雨下。
那边厢,传来一声长音:“老爷,筵席准备好了。”
我放眼望去,日薄桑榆,晚霞见收,远处有身着祥云翠衣的丫鬟手持长杆点亮灯笼。笙歌将起时,灯火楼台,辉煌入眼的尽是十八年来的流灿光阴。
12
偏厅圆桌上菜色俱佳,玉兔兰花、醉鸭脑、五彩鸳鸯蛋、炸香椿鱼,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左角的高几上放着香炉,寥寥轻烟绕上雕花梁木,四处点着通明巨臂烛火,十分温馨。
然而相府一家子到齐了吃饭,不生出点事儿是不可能的。何况今日多了一只见风起浪的狗,一个半吊子老道,还有一名深藏不露的相士。
三娘夹菜的当儿,眼神时不时就往李辰檐脸上瞄。修泽见状,干咳了几声见她没有反应,干脆夹了个鸡腿放她碗里道:“娘,饿了吧,埋头多吃点。”
三娘见一壮硕鸡腿横亘于瓷碗之中,顿时花容失色:“娘近日辟谷,如何吃这等野蛮之物?”说罢将鸡腿转移至李辰檐碗中,媚笑道:“先生多为茴儿费心,几日不见清减许多。”
修泽嘴角抽动两下,吞口唾沫望了望爹,即刻埋头扒饭。李辰檐稳如泰山,接过鸡腿,笑说一句:“谢过三夫人”。
二哥见状,也觉面子上挂不住,出来缓和气氛,“前阵子三娘亲自去给爹选了布作袍子。那布料真称得爹龙马精神,若非鹣鲽情深,三娘如何有此等眼色。”
“什么布?”三娘疑惑道,“湖蓝色那块?哦想起来了,那布料薄穿着凉快,这不入夏了么,人年龄大了可热不得,气血不畅易中风的。”
我心中一惊,忙转头看爹口边是否已挂有白沫。但见他云淡风轻表情一副,坐如铜钟。
二哥定力远不如爹,手一抖,一勺汤全洒在衣服上,几个丫鬟涌上来,忙里忙外。
大哥性格刚毅狷介,对话中旋即一窍不通,饭吃得正香。大娘则摆出跟爹一样的表情,微笑不语。青桃筷子一左一右在我身边,塞菜之迅猛不由让人想起遁世高人。
“说起那布料——”三娘恍然大悟,屋里顿时浮起一阵深呼吸,“翠儿,是不是还剩块月白色的?”
立在三娘身后的婢女移步上前,“回夫人,是剩了一块,夫人说等入了冬给四少爷做件氅衣。”
“入了冬再买新料子,咱相府需要这么未雨绸缪么?”三娘皱眉道,继而荡起一脸笑意,“我看就用那料子给李公子做件长衫吧。”
二哥与修泽互看一眼,脸上直冒黑气。青桃筷子将脸深埋碗中,几欲与米饭同生共死。李辰檐笑道:“多谢夫人好意,敝人乃一介布衣,衣食住行理应简单朴素。”
念真老道瓮气地“呵呵”两声,“都说女子长得好,命途格外顺当。我看男子长得好也是同理,三夫人怎么就没想着给贫道做件道服?”
蜷在我怀里的毛球动了动,蹲坐起来张大嘴巴,盯着它老大。虽说三娘反应迟缓,被这么明着点拨,脸上也顷刻红一阵白一阵。一屋子,全是心跳声。
爹放下碗筷,温言笑道:“夫人与道长说的极是。翠儿,你就吩下去,着最好的布料,给李公子与念真道长一人做一件长衫。”
数行五体投地的目光齐齐落在爹身上。宰相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爹继而又道:“我打算送公子与道长一人一尊羊脂玉雕的观音像,只有一尺来高,还望二位笑纳。”
大哥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霍家世代受贿,到了爹这一辈已是明目张胆,唯恐天下不知。
李辰檐婉拒,念真婉拒得很虚伪,所以仍旧笑纳了。
大娘一边帮大哥顺气,一边问道:“上次不是说给茴儿找到一门亲事,怎样了?”
这回轮到我心惊胆颤,开始认真扒饭。毛球慢悠悠回看我一眼,又咧嘴奸笑,从我膝上跳下,叮铃铃朝大娘跑去。大娘面露笑容,叫了声“乖”,一边抱起毛球,一边又道:“不是说是沄州知州的大公子吗?”
爹的脸色沉寂下来。
李辰檐道:“敝人后来翻看小姐与公子的八字,发觉尚有出入,这桩亲事恐怕要搁置个一年半载。”说着又安慰大娘道:“请夫人放心,敝人定会互通友好。”
我愕然道:“敢情你还是要让我嫁?”
李辰檐望着我笑道:“婚约已定,或者小姐愿意即刻出嫁?”语气中挑衅意味十足。
我也朝他笑笑:“李公子真是多才多艺,相士也罢了,还兼着媒婆,敢情这世上就没您办不了的事儿。”
李辰檐又笑:“小姐过奖,俗话说的好,能者多劳。”
一家人看看我,又看看李辰檐,齐声叹气。
大娘道:“也好,让茴儿我们身边多呆两年。”
爹手头颤了颤,筷子落在桌上,三娘替他拾起,关切问道:“老爷心中有事?”
爹摇头哀叹,半晌道:“即便两天…怕也是不行了。”
“什么?!”一家人齐齐问道。
我闭上眼睛,静谧的偏厅中,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章杀破狼(七)
13
翌日晨,清光如水,朝花吐芳。
大娘三娘啜泣到三更才睡,昨夜东苑的鬼哭狼嗥依约盘旋耳际。我为了顺利离府,刻意提早一个时辰起身。
大哥二哥去上朝了,修泽扶着爹站在起了风的相府门口。
爹的眼里莹然有泪,抬袖拭了拭,道:“还是跟你大娘三娘道个别吧,她们起来见你不在,定要哭足一天。”
我无奈笑道:“她们若眼睁睁见我离开,定要哭足一月。”
修泽点点头:“抑或者姐就只有等到下月再走了。”
“那…再给你多备些银两吧?”
“不用了。”我拍拍手里的包袱,“这银票都够建半个相府了。”
“那沿途给你备几匹宝马?”
李辰檐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小姐此番出府寻物寻人,走马观花怕是不易。”
念真也道:“你家茴儿小姐身份矜贵,骑马而行太过招摇。我看以后还需扮成男装。”
修泽拱手作了个长揖:“家姊此番出府,还望公子与道长好好看护。”顿了顿,又对我笑笑:“修泽也舍不得姐,但出去看看大千世界终归是好的。”
我点头笑道:“姐等着你明年秋闱中个武状元给我祝二十岁寿诞。”
我离府的真正原因修泽并不知晓。此话一出,爹神色顷刻颓唐愁闷,念真也低头叹了口气。
李辰檐温言说:“嗯,到时一定把你姐好好带回来。”
修泽又拱手谢道:“李公子原先是少将军,有公子保护,修泽放心不过。”
李辰檐笑了笑,替我拿过行囊,打趣道:“你家弟让我护着你。”
我狠狠瞪他一眼,转头跟爹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茴儿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没钱了,嘴馋了,心情不好了,就回相府小住几日。”
我斜睨着李辰檐,又笑道:“爹闲来无事也可请几个相士到府,若茴儿撞见,说不定可拿他们做出气筒。”
爹只顾着悲叹,修泽劝了他两句,对我说:“姐,筷子青桃还有小毛球,我都会帮你照看着。”
我点头笑说:“大哥二哥朝事忙,家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大娘三娘若心情不好,就听她们说几句。”
修泽道:“就像姐从前那样,我明白的。”
我朝他与爹挥挥手,说了声“保重”,便转身跟着李辰檐与念真离开。
别时无需多话。走了数十步不敢回头,因知道爹还在身后望着。心里渐渐有些郁堵,又像浑身通了气,轻飘飘没有着落。
念真有些担心:“茴儿小姐…”
我转头笑道:“以后道长也别叫我小姐了,出了相府也就是寻常姑娘。”
念真犹疑片刻,李辰檐问:“那如何称呼你?霍小茴,小茴,或是茴儿~~~~~?”
最后两个字颤了颤,转了个调,我见他一脸坏水地摇着山水扇,怒道:“这些也是你叫的?!”
他扇子一收,弯身作揖:“还请小姐赐教。”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铃响,夹杂几声狗叫,啪啪嗒嗒的点地声由远及近。
我转身见毛球发疯似地朝我奔来,心中蓦地酸疼难耐。我缓缓蹲下身,苦涩的笑容浮上嘴角。毛球猛地扎进我怀里,头埋在我臂弯蹭了又蹭,呜呜地叫着。
我勉强撑着微笑,拍了拍它的头,“昨日你主子水深火热之时,你光顾着助纣为虐,怎么就不使使这股忠诚劲儿?”
毛球抬起头,双眼水汪汪地盯着我,又呜呜叫了几声。
我喉间哽得发疼,深吸了口气,说:“舍不得了?总算没白养你。”
揉了揉它的爪子,我又笑道:“昨夜回西苑就想着把青桃筷子灌醉,早知道也给你整点酒喝。他俩现在还睡着呢?”
毛球点点头,甩了甩浑身狗毛,将爪子搭在我双臂,做出副可怜相。我将它双爪拾起,揉揉它的头,“你若听话呢,我就早些回来看你。”
毛球极通人性,听了此言,意识到我要出远门,拼命摇起头,嘴里的呜呜声竟似带了哭腔。
我知道这一行吉凶难辨,不能将它带在身边,强忍着心中越发浓厚的酸楚,笑道:“你责任重大,要定时替我跟大娘三娘请安。大哥二哥,还有你最喜欢的修泽小少爷,他们若心烦了,你就在他们身边蹦跶两下,逗他们开心。还有青桃和筷子,你要好好看着他们。我走了,不许他们难过,也不许他们不难过。若他们欺负人了,你酌情帮着他们。若他们被欺负了,你一定要保护它们,知道么?”
毛球只顾着摇头呜咽,泫然欲泣。我终于咬唇道:“毛球,我也难过,也很舍不得你。”
毛球愣住,蓦地停止低吟望着我。
半晌它从我怀里跳开,静了片刻,忽然双脚立起,竟似人一般双爪拱拳作了个揖为我送别。
我“噗嗤”笑起来,一滴泪水从眼角倏然滑落,伸手揉揉它的头,“看你聪明的。”
我苦笑着哽咽:“从前我老说你是小怪,现在看来,我才是小怪。”
那一刻,毛球也咧开嘴。我能感到它在用力笑着不让我担心。然后它转回身跑两步,又蹲在原处恻恻地望着我。
我朝它招了招手,咬唇转身,再不回头。
14
一路无话,走了大半个时辰。早间的皇城清静少人,偶尔有往来的官轿摇晃抬过街面。薄光微暝,青灰瓦檐上结了层蒙蒙水雾。身旁一个沉润的声音道:“再走一炷香,出了南面朱雀门就到永京内城了。”
我心绪乏沉,无心理会。回头望去,但见府阁殿堂高耸,禁宫沉箫城在初生的晖光中明媚耀目。风格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今次远望,只觉住了十余年的皇城竟似天上人间。
过了一会儿,方才那声音又道:“小怪?”
我望着李辰檐,错愕道:“这是我最初给毛球起的名字,怎么了?”
此人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没什么——,敝人就是觉得小姐先前言之有理,小怪这名字的确适合小姐。看来从今以后,敝人就得改口叫小怪姑娘了。”
我明显感觉自己的右手抽搐起来,咬牙切齿道:“破相士,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结梁子?!”
打闹一阵,心情倒明朗不少,一会儿工夫便到了通京内城。
京城繁华,十里长街,旁有小楼重檐鳞次栉比。巳牌左右,店铺开齐了,大街小巷喧哗起来。人群熙来攘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家新开的茶楼前站着几名小二拍手招揽顾客。街边空处有几名杂耍艺人,舞刀弄枪,亦歌亦武,铜锣如雷铛铛地敲着,引来围观人大声叫好。
念真边走边说:“这倒算盛世繁华,民生安乐。”
我道:“这是永京城,芸河两岸不见得如此。”
李辰檐愕然道:“小怪倒知道不少?”
我怒气冲冲瞅着他:“谁是小怪?!”
他乐道:“瞧你,真够小怪的。”
念真瞟我们两眼,说:“至打六年前尚扬帝篡位,南面禹王越明楼跟着称帝,落昌恒梁两邦隔河自立,重兵驻守也是应当的。前少将军不出力驻守芸河也罢了,竟在此打情骂俏,真是可悲可叹。”
李辰檐浅笑一声:“重兵把守两岸只是表象,长此以往劳民伤财,尚扬帝与文惠帝定然心知肚明。我看过不了多久,恒梁那边便着人讲和来了。”
随即找了一家客栈打尖。李辰檐将日后的事宜嘱咐一番,约定两月之后到姬州青凉观寻我,于是向我们辞行。我见他行至门口,不知为何叫住了他。
“小怪姑娘有何指教?”他回头笑意盈盈。
我忍住翻腾的气血,沉了口气道:“总之这次,谢谢你。”
他愣了愣,笑道:“客气。”拱手行礼,转身刚欲走,我又叫道:“等等。”
但见一张调侃的脸回转过来,“小怪姑娘三番五次留住在下,莫非是舍不得?”
我抚了抚胸口,深呼吸几下,说:“你虽几番刻意招惹我,但对我对相府,也算尽心尽力。此次离去,我虽不知你有何事在身,但…还望你万事小心。”
李辰檐神色诧然,半晌笑了起来,温润如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他扬了扬扇子,挽起包袱,朝客栈外走去。我缓步送至客栈门口,见他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着我,温言道:“事情一完,我便去青凉观寻你,说不定也不用两月。你在那里等我。”
还不待我回答,他便转身渐行渐远,融入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我发怔半晌,刚回到客栈内,却见念真老道满脸慌张。
“怎么了?”我上前问道。
他抬起头一脸焦急的表情,“我的包袱不见了,里面有道观的名册和青凉心法,丢不得。”
他四下张望,见左角有两人鬼鬼祟祟欲翻窗离去,猛然大喝一声:“小贼休逃!”即刻起身追去,边追边抛下一句:“姑娘切莫走远,贫道寻到包袱立刻回来!”
我呆立在原地,永京城陌生,须臾间只剩我一人。想了想,其实当前境况和一个不靠谱的道士在身边并无两样,于是又点了两个名菜。
正当此时,店小二忽然拿着一个灰布行囊过来,歉意道:“先前那位道长进门的时候把行囊寄放在小的这边。小的现下有事,还望姑娘先收着。”
我郁结地望着他半天,道:“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菜?通通端上来!”
等了两个时辰,念真老道仍不见踪影。我百般聊赖,付了饭钱,便拿起行囊在客栈的一条街上闲逛。却见人潮忽然攒动,有人大叫:“恒梁使臣来访啦!行队大着哩,咱们快去看看吧!”
我顿时愣住,竟然与李辰檐所料一模一样。还未等得及我细细思考,便被周遭人群推着攘着朝未知处挤去。我在人潮之中,无奈随波逐流。
半个时辰后,我站在永京城不知名的一处,望着身前身后陌生的楼房面孔,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时值落昌尚扬帝六年五月初五,此地距相府数十里,夏阳初上,孤花春余。我举目远眺,忽觉日晖璀璨,前途无量。
第二章踏歌行(一)
1
在永京内城游荡近一月,被骗了数百两银子后,我对百姓生活人情世故多少熟稔了些。加之先前与李辰檐相处时观察甚微,特地买了把折扇,将谦谦公子模样学了七分像。又闯了数场小祸,掀了几个小摊,当我用银子大大方方摆平之后,在临河客栈的一条街得了个“玉面公子霍回箫”的雅号。
有人奉承道,玉面公子不单单指我长得好,“玉”之一字是纯透的和田大玉,意示我腰缠万贯。我学着李辰檐的样子,手中折扇一扬,呼呼扇着风,笑道:“过奖过奖。”
一日天朗气清,卯时左右,临河街一带喧哗起来。我挤入人群,也跟着朝街的西面张望。近月的经验告诉我,老百姓最擅长的并非居安乐业交赋税,而是看热闹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