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长泣一怔,道一句“言之有理”,忽然放下笔墨问:“霍小茴与李辰檐在姬州,楛璃也跟去了?”
冯好称是。
英长泣笑了:“春夏秋都有了,唯冬日还差一桩。冯好,将我的便服取来。”
深山老道观,又入了冬,楛璃是格外的嗜睡。这天下午,她睡得正香,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翻身坐起。还未细想,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番外? 醉明月(五)
9
姬州入冬后,大雪纷飞。至众人到了青凉观,气氛便十分微妙。刚来姬州时,在津月城的“雪梅”客栈碰到了暖菱姬家一行人。霍小茴肩膀受了伤,回观后,楛璃亲眼看着张立春拿着烧烫的刀把坏死的血肉剐出来。霍小茴叫得惊天地泣鬼神,那表情亦是慷慨赴死很悲壮。
第二日,楛璃起了大早,刚出房门便见到李辰檐。那天这位少年公子神情格外萧条,一身青灰色的长袍衬得脸色如雪般苍白,缺了魂似地在院子里往复转悠。楛璃刚想招呼他一声,跟他说他家小茴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忽然李逸然从旁边跳出,喜道:“楛璃姐,咱们来过两招。”
楛璃笑着招呼一声:“好咧。”于是回房换身劲衣。
早上还在下雪。房门一推开,簌簌传来一阵风,夹着雪花铺洒在地,雪花中有一片浅黄,楛璃拾起一看,正文只有两个字“见面”,落款是“清随”。
楛璃气结,上一次自己说了句“你滚,”将某某人激怒得夺门而出,在倾城楼大厅高呼老鸨找姑娘,病重的朱砚文在躺在床上吊着半条命也笑得十分开心,说不出话,便摊开楛璃的手掌心写字——叫你闹脾气?这下有得苦头吃。
朱砚文其实很欣慰,英长泣十几岁时,便精明如几十岁的老狐狸,二十三岁不动一兵一卒便篡了位,向来是表面波澜不兴,内里深不可测的性子,这次为楛璃两个字动怒,可见得他有多在乎她。
十五岁的楛璃不谙情事,听了英长泣在外面叫姑娘,自己一阵头晕眼花肺抽筋,只当是没睡好。然而近些年想起此事,就忍不住将脖间的水龙玉砸到墙上砸的粉身碎骨。
她现在有着同样的愤怒,将纸条捏在手掌心,狠狠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心想,洛清随这老狐狸一来,恐怕会对小茴不利,我还是去看看好。
门“吱嘎”一声响,楛璃回头,见门缝里探出个脑袋,脑袋左右转悠,露出清秀一张脸,脸上月牙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璃妹,怎了?”
楛璃摇头,道:“没事。”想了想又说,“我今日要出门,你好好看着小茴。”
张立春见楛璃主动汇报她的去向,很开心,推开门,站得笔直,笑道:“不用不用,辰檐兄弟回来了,我不插手,我陪你出去。”
楛璃道:“我去见个朋友。”
张立春一愣,又道:“我送你出去。”
出门见李逸然蹲在雪地上,盯着一插在雪地里的剑,楛璃顺路上前关心。
李逸然一望见她,便指了指靠在廊檐阴影里的李辰檐,小声说了句:“大哥干的。”
楛璃问:“他想跟你比武?”
李逸然道:“比完了,他今天太狠了,平日还让着点,刚刚一招打落我的剑,就问我,昨天时不时有人受伤了?”
楛璃惊了:“你怎么说?没说是小茴吧。”
李逸然道:“我怎么可能告诉大哥?”顿了顿,又讪讪道,“不过他一直冷眼看着我,我只好说,是有人受伤了,但是不方便说是谁,不如等她起了,问问她想不想说?”
楛璃转身就走。
青凉观在市井街头,单调的旧木大门,斑驳的黄土墙,与一般的茶楼酒馆无甚区别,很是难找。英长泣与冯好躲在侧墙边,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里面有人出来。
楛璃身着蓝氅踏出道观,英长泣眼睛一亮;张立春一挥衣袍跟着出来,英长泣神色一沉。
一声幽幽的“冯好”吓得这位忠仆差点没跪地磕头直呼“万岁饶命”。
英长泣扬扇摇摇一指,“哼哼”笑了两声,挑眉问:“瞒着我?”
冯好哭也似地叫:“洛公子~~~~”
楛璃走到分岔路口时四处张望,英长泣跟在不远处,左手持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右手掌心,淡淡只问:“生米煮成熟饭了?”
姬州冬日格外寒冷,冯好反常地汗如雨下,躬身皱着脸:“哪能啊。”
街那头,楛璃似对张立春说了几句话,张立春点点头,拐向街的一岔口去了,想是去给霍小茴抓药。侧身时,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英长泣乐了,抬扇敲敲冯好的肩,指了指张立春:“此人眼光不错。”
冯好称是是是。英长泣深藏不露地望着楛璃,又拿扇指了指张立春:“可惜命苦。”
冯好愣了半刻,称是是是是是。
英长泣很高兴,慢悠悠,施施然,挥袖扬袍,俨然一副玉树临风公子样朝楛璃走去。
在皇上身边伺候,说话要委婉,骂人要像唱歌般好听。冯好一直坚守这个原则,所以当尚扬帝表明横刀夺爱的志向后,立马磨刀上阵时,冯好心中只留下了四个字:飞禽走兽。
10.
英长泣一声“璃儿”,唤得冯好鸡皮疙瘩四起,却唤得楛璃心中沉然一动。风扬起她的发,光洁的额头如玉,五年过去,双眼纯净不见沧桑事故。
蓝衣配她很好看,像雪天里开出一朵兰花,傲雪凌霜。
楛璃张了张嘴,这些年他的气质更内敛了些,飞眉入鬓,眸若星辰。踏雪而来的公子一身素衣,折扇握在手里对她温和地笑,是清随公子。
楛璃满以为自己是个记仇的人,否则这些年,她不会一想到当年英长泣在倾城楼当着自己的面找了一群姑娘一事就肺抽筋,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大度,张了张口,终究是没与他计较,只回了一声:“清随。”
冯好刚刚退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了出来,他心里直呼世道变了自己老了,当年的小青枣长成了大红枣,熟透透等着采撷,所以自己站在这里太煞风景太伤画面,是不是找一处墙角蹲着找一个地缝钻钻?
楛璃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半年她跟霍小茴混久了,不知拐弯的直爽性格多少懂了些变通,于是她灵机一动,装傻充愣般上前拍拍英长泣的肩:“好久不见,你微服私访来了?”
英长泣眉毛一挑,心里一个心思转了转,点头微笑道:“嗯,体察民情。”
楛璃笑道:“明主啊。”
英长泣道:“找个酒楼坐坐?”
楛璃楞道:“好啊。”
于是一主,一仆,一红枣,拐进了桦辛镇的小酒馆。酒保像是头一回接待这样光鲜体面的客人,上酒倒酒一直发颤,边打颤还边说:“这酒,是自家酿的果酒,藏了些日子,三位尊客尝尝,就是有点凉,倘若委屈了三位的尊舌尊牙,万不要怪罪。”
小地方的果酒酒味香醇,虽不如多年前那壶女儿红甘洌,然而微熏不醉人,十分可心。
英长泣为楛璃斟酒,又给自己满上,随和地与她说起年来旧事,楛璃一句一句应答地越来越自如。不过多时,二人便如就别重逢的好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小酒馆只有一层,上午的人很少,雪停了,亮堂堂的光照进里间。空中浮着的微尘也像带了圈光晕,楛璃看着看着,便觉得舒爽。
冯好瞥见英长泣唇角一抹笑,明白他此刻的心思,不过是为了先重修旧好,再步步深入。
冯好叹口气,尚扬帝做事面面俱到,十分周密,但是感情这东西,不能光靠计划,有的时候,得凭冲动,凭直觉。
二人纵酒畅谈。若说多年未见的旧识,楛璃只洛清随一人,而英长泣,也只余她一人能说的上话,其他的,大概都在那场不见血的干戈中,或离或去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萧条,亦觉得,不可再失去她。
一聊便聊到天黑,英狐狸心思一转,忽然笑道:“我见你好几次欲言又止,是想问什么吗?”
楛璃呆了呆,忽地想起霍小茴昨日刮伤慷慨赴死的悲壮样,忽然想起李辰檐今早缺了魂似地晃荡,她楛璃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有些结若不解,会越变越大,直至离分。
她问:“李辰檐是谁?”
英长泣笑了,他说:“静王。”
楛璃说:“这我知道。”
英长泣道:“要去芸河战场的静王。”
楛璃失神般回到青凉观,霍小茴的房里烛火明明晃晃,窗纸上映着两个身影,静好相对,恍若一生一世都可如此幸福。
临别时,英长泣与她说,他翌日会回永京,姬州这边有他的探子,若要出事,自己会提前告诉她,但让她不要插手。
冯好心里觉得尚扬帝十分不厚道,将芸河战事与和亲之事透露给楛璃,再将芸河战事是一场死战,而这场死战只有通过和亲来避免一事,透露给霍修泽,如此逼得霍小茴做出一个选择。
用李辰檐的命来逼小茴,她就没有退路,所以她不日便会返京。
英长泣心里自有琢磨,若霍小茴回宫,楛璃便会跟着来搅和,自己趁机提出留她做护卫的要求,目的便也达到。至于最后,到底是晟王还是静王娶了霍小茴,这就是越明楼的事了。
楛璃咬咬牙,上前一掌推开房门,然后她呆住了。她看见李辰檐扶着小茴的肩,她看见,一向坚韧的小茴,在哭。
那时,雪又落了下来,疾风将雪花在半空中绕成圈,迅速卷进房中。
霍小茴笑着招呼她来吃,李辰檐清清淡淡离开,没入雪中的身影十分落寞。
楛璃走上前去,只想告诉小茴,让她依旧要坚强,她却也坚强。
英长泣的书信是二十余天后,突然出现在桌上的。与那日一样,推门卷起的一堆雪中,带着一张黄纸片,不是他的笔迹,叮嘱的是,明晨有变,勿动。
于是那个清晨,楛璃静静立于窗前,看着李辰檐仰脸对着剧烈的阳光,脸颊滑下了一滴泪,看着霍小茴将一柄剑刺入他的胸膛,转身便走。
楛璃也看见,她转身走的时候,眼泪流了一脸,一滴一滴如秋日急雨般,迅速渗透了她的前襟。
李辰檐退了好几步,靠着廊檐,一口一口地喘气。
直到她踏雪离去的声音消失了,他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目光似钉住一般,不肯移动一丝一毫。
楛璃这才冲忙出去,唤醒张立春和暖菱,扶住李辰檐为他疗伤。
李辰檐挥臂挡下他们,目光锁牢在她雪地上的脚印,轻声问:“她真的走了?”
李逸然身躯一震,下一刻,他猛然追了出去。
楛璃从侧旁扶住李辰檐,苦笑道:“我明日,我明日就去把她找回来!”
番外? 醉明月(六)
11
同时间不同地点,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或零碎,或凄清,然而这些看似独立的事情间,却被穿针引线地连在一起,织成一张大网,朝局中人兜头罩去。
或有这样一个织网人,手捧着书卷,呷一口铁观音,漫不经心地说:“冯好,让司制房赶制的几件紫衣做好了吗?”
转入浓冬,朱鸾殿里烧着银碳,十分暖和。冯好上前探了探茶壶,着人来换了,应道:“赶制好了。”
英长泣放下书卷,眼神望着宫外飞雪:“明日就到了吧。”
这日清晨,正值霍小茴在颠簸前行的马车上,流泪至眼眶干涸;正值李辰檐久久沉入不醒的梦里,梦中烟色衣裙的女孩朝她跑来,倏尔长大,变作今日的小茴,带着几许惶恐几分期待,颤抖着声音问:“辰檐,以后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一起到世间各处,走一走?”李辰檐在昏迷时勾起一个苦笑,唇边吐出两个模糊地音节:小茴。
这日清晨,姬州城外,大风凛冽,大雪纷飞。有一人紫袍飞扬,伏在马背之上,狠狠打马扬鞭,朝永京的方向赶去。
楛璃眉间有凌厉的神色,与端坐在朱鸾殿龙椅上,英长泣眼中的几许清闲截然相反。
一张罩下的网,几件相关的事,数个运命相连的人。有人苦心,有人费心,有人用尽心思,然而楛璃,顶多算一直无头苍蝇。她入宫,直至被强留在宫中的整个事件,在冯好眼里,可用八个字概括: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英长泣在早朝上,故意未宣和亲的旨意。为救李辰檐的性命,霍小茴嫁去恒梁势在必行。所以楛璃来,唯一能为朋友做的,便是让霍小茴嫁给左纭苍,而非越明楼。
其实英狐狸压根就没想让李辰檐去芸河战场,在他眼中,李辰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君主皆有惜才之心,即使这样的人不愿入仕,在一场死战中被埋没了也委实可惜。
越明楼是李辰檐的亲爹,自然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谁知静王偏偏喜欢的是权倾落昌的霍府三小姐,两狐狸皇帝几封书信往来,想出芸河之战一计,逼得霍小茴愣是心甘情愿往恒梁嫁。
此番他们计谋得逞,英长泣自是高枕无忧地等着他从小栽培的大红枣送上门来,而越明楼则在他乌华宫中来回走了数圈,大叹:“落昌尚扬,年不到而立,便如此老谋深算!”转而又想,还好此人不是好战分子,愿意在事成后,与恒梁签三十年互不侵犯的条约,不然晟王继位,天下二雄争霸,必定哀鸿遍野。
楛璃果真不负所望地提出让霍小茴嫁与左纭苍。
英长泣心里窃笑,表面走过场般说了句:“楛璃你实在大胆。”摆了摆帝王威风,显示了下皇权不可侵犯,今日朕答应你的要求是因为朕照顾你,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戴德,趁早搬进朕的朱鸾殿,与朕双宿双栖。
霍小茴到底要比楛璃激灵点,看出些端倪后,极力阻止楛璃进宫。
然则有道是两两相斗,棋差一招,霍小茴自然想不到前些日子,英狐狸赶往姬州,除了告知楛璃芸河之战一事外,还化作翩翩公子洛清随与之对饮。
楛璃生性爽朗,加之心中对洛清随一份莫名情愫,那日畅饮,两人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此刻她当他是兄弟,他当她是瓮中鳖。
于是霍小茴长吁短叹将楛璃拖回相府的同时,那只鳖依然豪爽大笑:“霍小茴,不要羡慕我,等我升了官职,出使恒梁去看你!”
霍小茴明白此言不虚,她不仅能升任,而且还能升到一个古今护卫无法企及的地位——璃妃。
楛璃随身只两把弯刀,她生来便不讲究,那刀还是这年开春时捡来的。霍小茴有天下午蹲坐在她身旁,看她磨了好一阵,将弯刀接在手中掂了掂,忽然对她说:“楛璃,我送你一对短刀吧。”
楛璃那些天也是闲得慌,磨刀的学问,曾经朱砚文交过她一些,这几天无事又手痒,所幸就试试。霍小茴说送她刀时,楛璃手中动作未停,只“嗯”了一声。
于是霍家大小姐兴高采烈起身,施施然朝西苑外走去。
楛璃望着那抹烟色身影,眼神忽而静默下来。小茴喜欢烟色,月牙白中泛出点黄,倾城之姿,眉眼如画,爽快起来却如她一般不顾形象。
方才小茴蹲在自己身边,说要送一对短刀时,楛璃听出来,她其实有些难过。
毕竟这半年,两人一同乐不思蜀地走了一段路,或喜或悲,或寡淡或决绝。
天边的冬阳恹仄仄的,长空高阔。楛璃直起身,想着入宫的那一天,自己一定不要人送。别离时,最怕一行人走过好长一段路。明知要分离,还不如果断转身。
反正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定要找到天涯海角,与昔日的好友再聚。
12
小茴为她选的短刀,出乎意料的好。轻巧锋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霍小茴看着那对短刀的神情有些胶着,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渗入光阴,铭入五内的深情。
楛璃入宫那日没让人送。霍小茴却坚持着,跟她走到沉萧城禁宫门口。
她们一路也未多话。只是想起夏日初遇,旅程初始,一行人浩浩荡荡,踏歌而行。
来迎的禁宫护卫在沉萧城门前排成一列,霍小茴笑着跟楛璃招手。
绚烂朝霞依然夺不去那抹烟色身影的美,然而朝霞热闹,小茴却有些落寞。楛璃心想,命途不过是一条笔直的大路,沿途风云变幻,人来人往,小茴的路走到了一个荒芜的地界,那么自己的呢。
她的喉间蓦地有些梗塞,只是她很少哭。沉萧城不可一世的城门下,她蓦然回过身,朗声喊说楛璃二字,预示四彩流光,灿若夏阳,所以从今以后,自己一定会变得很好。
其实楛璃想告诉小茴,以后她霍小茴也会变得好。不过,若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未来,又怎能让别人信服。反正这世上的事,只要肯承担面对,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楛璃只说,经年之后,一定要再聚,否则天涯海角,自己也要寻到她。
小茴笑着朝她招手,说,一定再聚。
她的笑容有些无力,可是她霍小茴亦是说到做到的人。只是四年后,当她孤身一人赴约时,搂着三岁的随儿,哭得撕心裂肺。
那天,小茴的眼泪,让楛璃心中也生出几分恐慌。她在想,若英长泣离开,不知怆痛会否如小茴今日一般。
夕阳西下时,后宫院墙中染上秋日火烧云的凄艳色泽,小茴断断续续说着辰檐去世时,不经意提起的小江山。她说:“这些年我走了许多地方。我想那座江山城阙,坚固了,旧了,也有些空旷,然而那片天下,却不可替代。”
也不知日后有没有人能替代英长泣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楛璃想。不过她定然是多虑了,英狐狸九五之尊,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脸没城墙厚,但是命绝对比城墙硬。
楛璃问小茴日后的打算,小茴说,再走走,世间之大,我总觉得,我可以遇上他。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彼时,楛璃已在沉萧城混成了老油条,闯的祸也少了,也为人妇为人母了。起初的她,初入这片禁宫,还带着几许兴奋的心情。
英长泣刻意停了早朝,满朝文武知趣如乖巧小白兔,尽管江山在风雨飘摇之际,这一日竟无一人拿国事家事天下事来烦尚扬帝。
楛璃入宫时,侍卫整齐跟在她的身后,乾坤殿前,冯好亲自来迎。
走至朱鸾殿,英长泣亦是一身龙纹紫衣,他笑了笑,指着新官上任的楛璃,冲众护卫道:“她,今后就是朕的贴身侍卫。”
众护卫齐齐跪下,念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齐齐在心里琢磨,过不了多久,就要加一句千岁千岁千千岁了。
冯好想得深远一些,以前这朱鸾殿里,他们这些下人只需要保护一位主子,如今主子变作两位,却不能添加人手,着实有些难办。
楛璃一入朱鸾殿,英长泣就道:“近日国事繁杂,还未来得及分配居所,你身份特殊,不是后宫女眷,却是女子,不能入住后宫,也不能与宫中护卫同食宿,冯好——”
冯好深知英长泣的意思,立马皱眉道:“陛下恕罪,历来没有女护卫的先例,奴才也不知让璃姑娘住在何处好。”
英长泣道:“不怨你。”
冯好道:“奴才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英长泣点头:“但说无妨。”
楛璃看着朱鸾殿上,主子奴才一唱一和,心里丝毫无防备感。临入宫时,霍小茴告诉她,宫中有许多规矩,但凡圣上没有吩咐,便不能乱动。
楛璃僵直站了半晌,见台上两人煞有介事地说着话,终于忍不住打断一句:“我能坐下么?”
英长泣一怔,忽然笑道:“你是朕的护卫,站到朕身后来。”
楛璃点点头,兴高采烈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那姿势俨然一个犯上作乱。
冯好又道:“既然璃护卫是皇上的贴身护卫,不如先安住在朱鸾殿中。反正皇上歇在这里,也好有人昼夜保护。”
英长泣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唉,临时也没别的法子,照你说的罢。”
楛璃忽道:“不行,昼夜保护我吃不消。”
冯好惊诧地看着她,英长泣失笑道:“无妨无妨,宫中还有轮班之人。”
楛璃想了想,又道:“住在朱鸾殿,不大好吧?”
英长泣问:“为何?”
楛璃说:“历来连妃嫔也不能入住朱鸾殿,我一臣子住了,岂不省跸?”
冯好忙道:“璃护卫,这只是周转之策,不日奴才便安排好。”
英长泣亦是点头,转而便埋头看起奏折。
虽有美色在侧,英狐狸的定力却是极好。一旦看起奏折,便全身心投入,他英挺的眉眼映着烛火,愈发显得俊朗动人。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时辰。英长泣将桌上一摞折子看完,这才转身看着站得笔直的楛璃,冲冯好道:“赐座。”
冯好浑身一个激灵,问:“坐哪儿?”
英长泣指着身旁空地:“这儿。”
冯好大呼不妙,跟随英狐狸数年,今日总算看到他的缺点。楛璃心中一沉,忽然笑道:“不知微臣可否在宫内四处走动一番?”
英长泣也笑道:“你虽是贴身侍卫,也不用时刻伴在朕身边,初入宫中,四处去看看也好。”
楛璃一喜,忙迈步到台前,拱手道:“谢陛下,方才微臣琢磨,这侍卫处不可住,后宫不可住,朱鸾殿,微臣是万万住不得。然则微臣听说,宫内还有一行女官,司衣,司饰,想来臣住去那里,甚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