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他清笑后的主意,满脸道义掩不住满肚子坏水,以看风水为名,以带我走为实,以娶我为最终目的。瞒了我,更满了相府上下。后来让我误会他不喜欢我,伤心了好久。
“你当时想出那些花招来,累是不累?”
“我记得你,你却认不出我。我若直接提亲,就是把西苑夷平了给你修个沉箫城,你也不肯嫁我。”
“你那时不知道我命短么?娶了我,过不了几年好日子,你就要守寡。”
“傻小怪,守寡是给富人用的。男子叫做鳏居。”
“不管,我若死了,你不准再娶不准再动心,否则我从坟墓里蹦出来,拖你一并下黄泉!”
“这样啊…”李辰檐望着天边烂醉的云霞,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那就好办了。我若去了,我保准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去寻一个相好。”
小茴,从今以后,跟着我走。我会用此一生,护你一世。
为我坍塌过的小江山,终有一日会固若金汤。
一时间回忆分杳。有一双手,触手生温。冰凉圆润的内丹至胸口慢慢归体,而那些戾气,带着灼热的刺痛的温度,慢慢滑过我的手臂,流入身旁的身体中。
流入身旁的身体中…
我醒不过来,亦动不了。然而我听见梁脩苍老无比,却又撕心裂肺的哭喊:“辰檐——”
“有夫妻之实?感觉如何?”风和笑问。
“这世上,唯一个人能救她。此人与她命格相连,辰时辰刻出生,内修道法,外修武艺,与她亦有一段宿缘,良宵佳偶成时,便能为他承载体内之妖毒,为其延寿…”
“辰檐,那年你拿回她的命格,为师便看出你有此一劫,千方百计阻止你不去见她,却未告诉你因由。如今看来,我应当让你知道,也好早日痛定思痛!”
“李公子,妖毒侵体,也许…”
“师父,风前辈,小惜姑娘…”那声音依然清淡若泉,“我还以为自己能带着她,踏遍江山,安度此生。小茴的心愿很简单,不过是,一座小江山…”
一双手慢慢抚上我的脸,我努力挣开双眼,模糊只见,清浅的笑容,温润的眉目。
“没关系,我救她。”
第九章华胥梦(七)
13
“辰檐——”我嘶喊一声,猛地坐起身来。房间里一片昏黑,我呼呼地喘着气,眼睛不适应黑暗,我四处摸索:“辰檐,辰檐…”不知不觉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流入虚无,在心底烫出灼热疼痛。
“辰檐,你在哪里,辰檐…”
“小茴…”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我遁声望去,见他斜倚在床榻边,伸出手来,将我揽入怀中,轻笑道:“小怪,你终于醒了。”
我朝屋中四下望去。一所普通民居,左角放着方桌和藤木立柜,柜中有竹花篮子,门上挂着一件蓑衣。
“这是哪里?”
“栾州,迟茂镇。”李辰檐答道,“小怪,我觉得这里好,除却水乡温软,又别有风情,我们先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好不好?”
“辰檐,我昏迷时,好像梦见…”
“准是累了。”他笑道,“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嗯。”听他一说,我竟又有些倦意,“辰檐。”
“什么?”
“一起睡。”
“好。”他掀开被子,在我身旁躺下。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太暗,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温润如玉的眉目,仿佛阔别久日。我伸手抚上去,顺着眉骨,一点点移动,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入心里。
夜晚竟有些寒气,我不禁疑惑:“我睡了多久?”
他帮我裹了裹辈子,笑道:“一个月有余了。内丹入体,总有些不适应。”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心慌,张了口,却不知该问什么,终是自言自语道:“残夏了啊。”
“沄州晚夏多雨,栾州就好些。”李辰檐搂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想要你。”
我一怔,半晌“嗯”了一声。
李辰檐诧道:“这么听话?”
我静静看着他,探入他腰间衣带,伸手拉开,轻声道:“我也想。”
他轻笑一声,一个轻柔的吻便迎了上来。缱绻深入,呼吸渐次紊乱,直到埋在心底的不安被撩起,融入滔天红尘之中。狠狠撕扯下衣衫,仿佛竭尽全力,用最紧密最不可分的拥抱,最疯狂最剧烈的撞击,带着撕裂的痛疼,将彼此吞噬。
这夜**翻覆,最后也不知是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李辰檐早帮我打了水,一碗热粥放在桌上。待吃完,出门转了转,才发现这是一个一进深的宅子。东西三间厢房,正屋坐北朝南,古朴雅致。后院有一个竹林,碎石小径两旁绿荫匝地,青凉幽静。竹林深处连着花圃,花圃旁是一个小木屋。昨晚我就住在木屋之中。
看似寻常院子,然而仔细瞧起来,竹林像相府的长荫林,花圃中流水潺湲似相府西苑,而宅子的布局与沄州李府如出一辙。
虽不堂皇,但却是李辰檐精心寻来的。
“小茴姐——”我刚到前院,便见李逸然兴冲冲跑来,“你终于醒了。”
我诧异道:“你怎还未回沄州,不是说要准备这年的秋闱?”
李逸然神色黯淡下来:“就要回了。”
四方花坛中,躺着一块石碑,有些零碎的石块散落在周围,盛满夏日的日头,竟成了决绝的姿势。
李辰檐从正屋里出来,笑道:“逸然来了许久,也该回家了。”
他站在廊檐之下,阴影遮住上半身。
我只静静看着李逸然,看出他神色中强烈抑制的凄楚,看出他紧握的拳头上,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辰檐。”我转头笑道:“我饿了,你去给我买些栾州的小吃,好不好?”
李辰檐宠溺一笑,走来我身边:“说起栾州迟茂镇,当真地小繁华。小吃可口也就罢了,还有天南地北的说书人。前日我路过一家铺子,叫做‘路过’,一人一牌一凳子,老板是位花甲老叟,姓何。当日我闲来无事,便与他聊了几句。这里人都随和热情,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琐碎且冗长的事情。平静的语调中,有些急切,仿佛在赶着,将许许多多的事情告诉我。
“不了。”我笑道,言语中,我努力吞咽着从心底漫出的不安与惶恐,“我今天还有些累,相公帮我买回来好不好?”
李辰檐一怔,倏而扬眉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遵命,娘子。”
我看着他走向门口。每一个姿势,我都仔细地看着。他的脚步在门口虚晃一下,伸手微扶了下门柱,很快便松开。
直到李辰檐的背影消失在猛烈的夏光中,我才回头看着李逸然:“我与你大哥相公娘子的叫,你每每都说我二人太甜腻。刚刚,你为何不说?”
李逸然还在发仲,听了我的话,他浑身一震:“什么?”
“若是从前,早说我们矫情粘蜜了。”我还在笑,用暂且柔和的神情,去拼命掩住那个还未真正到来的事实。”
“小茴姐,我…”
“逸然,你走吧。”我淡淡道,“这些日子,他想与我独处,我明白。”
李逸然猛然一惊,抬首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那个时候,我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以自身为引,帮我承袭了体内余下的戾气,然我内丹归体,他承袭的同时,戾气受冲击,直入五脏六腑。”
日头在李逸然的身上镶上一层金。他不是李辰檐的亲弟弟,然而今日他站在我的面前,那副历经岁月,洗去轻狂的容颜,竟也有几分与李辰檐相似的清俊。
或者是我,是我从头至尾,一直在他人脸上,寻找与他的相似之处。
每个人心里只能刻一张脸,只能铭记一个人。辰檐,没关系,我已经这样深牢地记住了你。
“逸然,记得你大哥的话。他当你是亲弟弟,一直都是。”
李逸然狠咬下嘴唇,一丝鲜血慢慢滑了下来,“我知道。”他的声音沙哑。
我又踮脚拍拍他的头,“逸然长大了,有模有样英俊清秀,辰檐看着,心里也一定是高兴的。”
李逸然张了张口,几番犹豫,最后只道一声:“保重。”便转身大步离开。
“逸然!”我一直不问前路地与他在一起,可我做不到:“你能不能告诉我,辰檐他,还剩多久?”
李逸然没有回头,但是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不剩了。”
“他只有二十日。小茴姐,大哥他是为了等你醒来,才苦撑了这么久。”
“请你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请你也一定要好好地,一个人,坚持下去。”
“小茴姐,你…还有我们。”
说完这些话,李逸然再次朝门口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过头来。
天边飘来几丝清淡的云,遮了夏阳,院落中的日头退却,黯淡失光。
他的脸颊莹然有泪:“小茴姐,我大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这一生,我只看他哭过一次,是在姬州的时候。”
“那天,他以为你不相信他,还拿剑刺他与他斩断情缘纠葛。当时我站在大哥身侧,看见他仰起脸,有一滴眼泪就滑落下来。”
“小茴姐,大哥他,很爱很爱你。”
14
李逸然离开了,先前几丝云朵渐渐飘走。剧烈的日晖兜头罩下,我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眼泪淌了一脸,心底传来的疼痛抽丝剥茧,连指尖,也跟着绞痛起来。泪水滑入衣襟,冰凉刺骨的感觉,到如今,如斯凉意也像一种慰藉。
“辰檐。”我缓缓地呼唤他的名字,只是那般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胸口时,就已经被撕裂。
太阳毒辣,方才他站在艳阳天下,笑起来还有往昔的温润,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然后离开了。
不剩了。
他只有二十日。小茴姐,大哥是为了等你醒来,才苦撑了这么久。
“辰檐!”我大呼一声,冲出门去。
迟茂镇的残夏也有不消退的绿意。陌生的街头巷陌,烟波画桥,当年在沄州时,一行人语笑三千,清隽男子手持折扇,闲月清风般跟在身后,不时露出邪气笑容,问小怪考虑清楚了,可要嫁来?
水乡梦软,姬州风冽,通京城外,三月便有蝶舞翩跹,然而我去到何方,都有他相伴不离,一如当年我离开相府,那人用折扇敲我的头,说走了,前面山河大好。
但此时此刻,天涯间,他仿佛消失了一般。街边吵吵嚷嚷,繁花密密匝匝,心中却空了。
脚步毫无知觉地走着,一步一步,穿过许多街巷,然后走回家。
我抬头看红木门上的匾额,不由笑了。上面写着“静府”。静,是他的封号,也是我的封号。
以为会一生静好,到头来,不过一场清落空梦。
“小怪。”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我泪盈盈抬起头来,李辰檐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走上前来,微微诧异笑道:“怎么哭了?”又抬袖帮我拭干泪痕。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喃喃答道,将头埋入他的胸口。
如同埋入一团无力地棉花上,李辰檐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与我一起跌在地上。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往下沉不可怕,我只是看不到底,万丈深渊,万劫不复,都不可怕,只怕一直沉着,没有尽头。
李辰檐揉揉我的头:“记得我跟你说的何叟,我买了些吃的,见天色还早,就坐下来,与他聊了几句。”
“小怪饿坏了吧?”他捧起我的脸,笑着说:“别哭了。”
“嗯。”我狠狠咬牙,抬袖拭干又渗出的泪水:“再也不哭了。”
我将一股又一股汹涌的酸楚咽入喉间,憋入胸中,里面闷钝着痛。但是,即便心肺都因这凄苦溃烂,我也不再在他面前流泪。
我笑问:“吃的呢?”
李辰檐道:“放在膳房里了。”
“那相公去正屋等着,今天我来伺候你。”
屋内的桌上点一盏油灯,灯火温馨朦胧。
除却栾州的小吃,还有三四盘小菜是我最喜爱的,当年在姬州时,他也亲自下厨为我做过。我当时说,我这一生娇生惯养,不会做菜,但我会去学。
此生也许多难流离,但贫贱也好,富贵也罢,只求得数日安稳,能为你,做些什么。
心中一阵痉挛,双手也有些颤抖。两碗米饭凉了,我在厨房用热水回热了,才一齐端进正屋。
我分一双筷子给他:“我们一起吃。”
记得冬天在姬州的那日,我也与他两人围坐在桌前吃饭。窗外飘着风雪,屋内暖和得像是家乡。我赌气跑出去一天,他发疯似地到处找我。
回家时,刚好看见他坐在我的房门口,雪似白梅,梅落满肩。
他在等着我。
一直等着我,七年前落水,六年前盛世烟花,去年绿染枝头,春阳炖燿下,茶寮邂逅,寻我,然后等我。
我替他夹菜,手指仍在颤抖。辰檐,我总是贪睡贪玩,又爱闯祸,你总也替我担待。如今换我来照顾你,会不会太晚。
他吃得很香,见我替他夹菜,便伸碗来接,然后对我清和一笑,说:“小怪自己也多吃些。”
“嗯。”我点点头,又说,“我想以后一辈子,都伺候相公,一辈子对你好。”
李辰檐笑道:“你的一辈子长着呢,现在内丹回体,寿与天齐。”
“那也要伺候你一辈子。”我强笑道,“辰檐你记不记得,在姬州时,我们也这样坐在一起用膳?”
“嗯。”他也笑起来,“那天你身上有伤,一人跑出去,我担心地到处找。”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问你,以后,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一起去世间到处走一走?”
“嗯。”
“那,可不可以?”我问得小心翼翼。
这个问题,我问了两次。然而两次都没有得到答案。
“傻气。”他笑着,反捏着筷子,屈指来轻扣我的额头。
筷子从他指尖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仿佛砸在心上。
他弯身去捡筷子,然而几次拾起来,几次滑落下去。
那句话不断在我心中重复着,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到世间到处走一走。
辰檐,你应我一句,只应我一句,不用实现。
我弯下身,帮他拾起筷子,扶他坐起,笑道:“瞧你,我就吓吓你,让你带我四处赏玩一番,你就心不在焉了。”
李辰檐的脸上终于露出几许凄清,他淡淡地望着我,唤道:“小茴…”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小茴。真的,你这样唤我的名字,我其实,很害怕。
然而我只是避开了他的目光,笑说:“好了好了,这次是我错了,罚自己喂你吃饭好不好?”
我没有哭,可是我的声音在颤抖。它们被撕城碎片,一点一点从同样颤动的唇边滑落出来。
“别傻了。”李辰檐的笑容神伤,“扶我到床边靠着吧,小茴,我想再抱抱你。”
我心中一紧,惊愕地看着他。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垂目道:“我现在这样,没力气抱你。”
“好。”我点点头,“我扶你到床边去。”
楠木软榻,淡墨帐子,老夫老妻的古朴颜色。乍眼看去,我会误以为,以后的许多年,我都会与辰檐在此厮守终生。
李辰檐倚着床榻半躺着,环臂将我抱在怀中。他手臂已没有太多力气,冰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背脊:“小茴,与皇兄,与楛璃约定的三年之聚,还有去沄州永京探望逸然与我们的爹娘,你可别忘了。”
“不会。”
“我年少时游历江山,见过太多恢弘喷薄的美景,千里河川,美好的太多,以后,你都要去看看。”
“嗯。”
“小茴,对不起。”
我心中一颤,抬头问道:“为什么?”
李辰檐目若深泉,盈盈望着我:“曾经答应过你,替你建好自己的小江山。这世间,凡入你眼的,尽你意的,只砖片瓦堆砌起来,修成这江山最坚实的城阙殿宇。现在恐怕,做不到了。”
我笑起来:“辰檐,这里。”我拉起他的手,贴在左胸心脏之上。
“江山在这里。”我道,“辰檐,与你相识,与你相知,与你结为夫妻,一路走来,早就让它固若金汤。从今以后,坚不可摧。”
“那时你问我,那么多形形□的人,我都将他们放入江山之中,而你,又在哪里。”
“辰檐,你是我的天下。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天下。”
“傻小怪。”李辰檐伸手抚上我的脸颊,一点一滴沿着轮廓抚摸着。这个动作我也做过,我知道,他是也把我刻入心中。
我伸手贴在他的手背,笑道:“傻小怪喜欢破相士。霍小茴这一辈子,只喜欢李辰檐。”
“所以辰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忆起了幼时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父亲告诉我,一生在世,要做个执着,勇敢,坚强的女子。”
李辰檐点点头,笑着捧起我的脸,轻轻一吻:“嗯,我的小茴,执着,勇敢,坚强。”
他的手慢慢滑落下来,我听到他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船上摇浆,激起的烟波水浪。哪一年,某人一路将我骗到沄州,自报家门时说了句“不才,沄州李家大公子李辰檐”,将我气得七窍生烟。
“小茴,我累了。”他说。
“累了就睡吧。”我笑道,“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小茴,以后累了就回家,永京通京不能去了,杀破狼的宿命,要一生流离,但你不会,因为你有家。将我葬在后园竹林,我…会一直在静府等着你,守着你。”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目色中终于涌现神伤,“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独幽。”
“嗯,伴君独幽。”
“小茴,你的寿命那么长,我的轮回那么多,有件事,有些过分,但你可否为我去做?”
“好,任何事。”我道。
“以后生生世世,你都来见我一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中忽然透出一缕任性。我蓦地想起暖菱曾经提起一日花月静好,他的目色亦是温暖,说:“我可以娶小茴了。”嘴角斜挑起一个弧度,有些孩子气般的幸福。
大概那个时候的他,也与现在一样,一脸执着,满腔温柔。
“好。”我握住他的手,努力牵起一丝笑容。
“因为我会很想你…”他说,“记得初遇你时。”
话音嘎然而止,时光被击碎,往事浮光掀起滔天尘浪,混沌地湮没在残夏寥落的风雨声中,浇湿了天地。
番外? 醉明月(一)
1
楛璃与英长泣初遇时,打了一个赌。
那个时候,楛璃还叫做苦离,寓意清苦,离分。
倾城楼里莺歌燕舞,英长泣手持黑子,与对面的中年男子杀成一片。棋盘之上战火纷飞,政局动荡。楛璃斟茶时,恹恹瞟了一眼,见白子很绝妙地围城了一个白斗七星状,不由愣了愣,滚烫的水便浇在了英长泣的衣襟上。
楛璃本是打算道歉的,然而她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冷冷的眸子。少年公子长她九岁,然而眼神中的沉静却像酿了经年的酒,深不可测。
“我…”楛璃有些犹疑,片刻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语气中没有丝毫愧疚,听起来反倒有些理直气壮。
英长泣二十三岁篡位。十九岁的他虽不是皇帝,然而作为华亲王的独子,也从未有人这样冒犯过他。眼前的女孩满脸稚气中透出不寻常的坚韧,英长泣反倒失笑:“无妨,你弄湿了我的衣服,给我洗了便是。”
楛璃瞪大眼睛。
老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急忙忙走过来:“苦离,你是不是又闯祸了?”随即朝周围闲着的姑娘招了招手,“哎呀洛公子,这打杂丫头做事不仔细…”
“你叫苦离?”英长泣愕然道,“这名字不好。”
“怎么不好了?!”楛璃有些愤愤不平,“我自打出生就这名字。”
说起自己的出生,楛璃有些底气不足。她生来便是孤儿,被抱养在倾城楼,若不是因为小时候太顽皮,以她清秀端丽的五官模子,老鸨定然琴棋书画倾囊相授。
挨了不知多少顿打后,老鸨终于放弃,让后院收拾了间柴房,又把几件下人穿旧了的粗布衣服改小给她。
倾城楼里养着些打手,有一个叫做刑不离的尤其喜欢楛璃,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时而传授她一些拳脚功夫。楛璃耳濡目染,又生来性情坚韧,半大不小的年龄,性格潇洒似男儿。
刑不离一生凄苦,早年与妻儿失散,见楛璃没有名字,便叫她苦丫头。楛璃七岁那年冬天,刑不离染了风寒,本来几服药,养一养可以治好,岂料他无甚留意,只临终前将楛璃叫到床榻边,说,苦丫头你没有名字,到现在我也要走了,人世多离分,你便叫做苦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