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找了一个鸡毛掸子,我装模做样开始收拾起厨房,“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就怕他等下又要问我,小茴姐,你说我该怎么…”李逸然忽然便不吱声了。

“你就跟他说是我受伤了,但千万别说是昨天被剑刺伤的。嗯…说我不小心撞到了,没什么大碍。”

“小茴姐…”李逸然的声音迟疑起来。

“你别担心,剐点肉流点血又没要了我的命。再说了,楛璃张立春绝不会多嘴。念真老道忘性又大,只要你瞒着你大哥,绝对不会被拆穿。”

“小茴姐…”李逸然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悲愤。

“我知道你怕我难过,我不说不过是嫌麻烦。昨天场面那么乱,被剑刺伤是很正常的,也就是我身子骨娇贵,若换了楛璃,这会儿都跟你一起舞剑了。这点小破事,你跟辰檐说了也就多个人烦心,有什么好处?”我用鸡毛掸子将厨房大大小小角落扫荡完毕后,转身笑道:“你说是不…是…”

厨房门口,李逸然满脸凄恻的苦笑,他身旁还立着一个人,背着光站着,一袭月白长袍煞是好看,仿佛所有的日晖都比不上他的光华,尽敛在身后。

我干笑了几声:“哈,辰檐,你回来啦?”

空气被沉默凝固,少顷,李辰檐才抬手指了指我手里光秃秃的鸡毛掸子,笑道:“小怪一大早就这么勤劳,把厨房装点成鸡窝?”

我环顾四周,土黄鸡毛随处可见,尴尬笑道:“是啊是啊,我还约了楛璃打扫厢房,先走一步啦。”

李辰檐又笑:“楛璃刚才出门去了,张兄跟了出去,劳我过来与你说一声。”

我“哦”了一声,想尽办法要逃走,李辰檐看穿了我的心思,“念真老道说是去梅山了,也不在。”他道。

我悲愤交加地望着李逸然:“然小弟不是说要给我看看你新练的剑法么?”

李逸然还未回答,李辰檐便清清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套剑法,你练好了么?”

李逸然一愣,忙知趣答道:“还有几处需要好好琢磨,小茴姐,我改天耍给你看啊。”话音刚落,脚底抹油,留了。

我愣在原地,半晌强笑道:“我看看逸然去。”语落迈脚,手腕蓦然被抓住,李辰檐的声音淡若疏烟:“你受伤了。”

“没有。”

他绕到我面前,“昨夜我的床榻上有血迹,有人来过我房间,帮我点了沉水香。小茴,你一向喜欢沉水香,出门也不忘带几支。”

我笑得脸皮发酸,眼睛涨疼:“小伤,不碍事。”

“让我看看。”李辰檐伸手触到我的衣襟。

我连忙退开,努力扯起嘴角调侃:“你这是调戏。”

“让我看看!”李辰檐冷叱道。他的隐忍的眼神中带着怒意,手在半空悬着,手指屈伸犹疑,最终垂了下去。

我脸上的轻松表情再也挂不住了,淡笑了两声,竟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呜咽。他忽然伸手将我拉到身边,“小茴,让我看看。”他说,用一种从未曾有过的语调,沙哑温柔,且令人疼痛。

然而就在他掀开衣襟的那一刹那,我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猛然打开他的手,用力将他推开,大叫道:“你去找心里想看的人看吧!”

李辰檐怔在原地,目色从震惊逐渐变得神伤。喉间哽咽难耐,或者他莫测的时候会让我无着,但是看着他难过我会伤心。

我只是无奈地望向他,边退边苦笑道:“何必来找我呢?”说罢我背过身,转身朝院外跑去。

初冬的风迎面袭来,如冰凉的手帮我逝去脸上的泪珠。在凛冽又干燥的天气里,泪痕也风干了,原来伤痛可以来得快去得快。只不知心里逐分逐秒,不断下沉的钝重情愫,究竟何所起,何所终。

6

刚走出青凉观的大门,我就后悔不已。桦辛镇对我而言全然陌生,石板铺的长街,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岔口。怪只怪我慌不择路,早知刚才就逃回房里。

我定了定神,心道既来之,则安之,未防迷路我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再折回来,反正熬到天黑所有人回了我再回去。

此镇毫无特色,街边清一色的方正店铺,木板作的门。我走了一个多时辰,至一街边小面馆,篷子伸出街面,挂着激战白布风灯,中间一个方形招牌,上面写着“曾记面馆”四字。

老板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叟,身材矮胖,神采奕奕,见了我招呼起来道:“看姑娘的样子定是累了,我这里的面分量足又便宜,姑娘来一碗?”

冬日的阳光白花花得耀目,加之身上有伤,在日头下走久了确实疲惫。听他一招呼,我所幸顺他言要了一碗阳春小面。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的面便摆在我面前。老板听说我是外地来的,又送了一壶乌龙茶,烹法得当,清香四溢。

吃了一阵后发现不对劲,暗自抬眼朝四周望去,不远两桌的客人皆未认真进食,而是注意着我这边的动静。心下暗叫不好,恐怕是落了什么圈套。

脑中这么一想,我即刻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起身朝老板笑笑,转身便走。

“一碗面只要三钱,姑娘且等等。”

充满笑意的声音让我不由心中一寒,连忙加快脚步。忽然身后衣袍翻动,两个大汉腾空跃过,拦在我面前,正是先前面馆中的客人:“姑娘何必急着走,还未找钱呢。”

我抿了抿唇,此刻别无他法,不如挑明了直说:“你们要多少银子?”

“那就看姑娘给得起多少了。”

那二人揉揉拳头,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只好跟着他们回了店铺。那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番,满意地笑起来:“我看这位姑娘出手大方,想必家中殷实。若只向姑娘讨几百两银子,岂非大材小用。”

我凝然问道:“你们又待如何?”

老板笑着说:“只有请姑娘在我这里屈就几天了。”说罢,他伸手一挥,两个大汉拿出根麻绳,朝我身上绑来。

绳子圈过我脖颈,从肩上缠下勒住昨日的伤口,火辣辣疼了起来。曾记面馆这一处被那两名大汉和桌椅挡住,另一面支起木栏,无人能见里间状况。加之面馆食客多半时老板手下,我若大叫只会对自己不利。

思绪千般然而不得其法,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绑我的两个汉子齿牙咧嘴叫嚷起来,跌倒在地。

一个身着绛紫锦帛长衣的人负手立于铺前:“曾老板越发胆大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绑人!”

面馆老板挺严,吓得身子直哆嗦,忙弓背哈腰:“二少爷怎么来了?蓬荜生辉啊这真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二少爷上茶!”

姬扬走近几步,帮我解开身上的绳子,“你还好?”

我点点头。

他挥了挥手,跟老板说:“这样的事,只要再被我撞见一次,我就派人来把你的面馆夷平了!”

曾记老板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巴不得姬扬派人来夷平他的面馆似的。

“跟我走。”姬扬淡淡了说一句,转身迈开步子。

走至一处巷口再转个弯,一脸暖帐马车停在那里。

我蹙起眉头,不解问道:“你这是…”

“跟我去津月城一趟。”姬扬道。

我想了想,摇头说:“不了,晚一些我还是要回去的。”

“等下我自会送你回来。”姬扬顿了顿,问道:“你不相信我?”

我笑起来说:“若姬二少爷想要害我,早就动手了。昨日若非你及时收掌,小茴的半边身子恐怕都废了。”

姬扬蹙了蹙眉:“你左肩有伤竟然一声不吭,若非我掌风回力时感到你伤口被撕开,你恐怕这条命都保不住。”他走进一步,盯着我的脸:“我知你当时难过,就这么想寻死不成?”

我愣住,随即边笑边摆手道:“我每日都想怎么活得长久一些,昨日你结掌太突然,我怎么来得及跟你说我有伤。”顿了顿我又说,“何况若不是二少爷及时带人离开,那姬圆憨恐怕命人将客栈围住,放箭矢将我等狙杀其中。”

“你竟然知道?!”

我得意地扬起嘴角:“姬圆憨当时假意离开,却不想庭院中池塘冰面映出了匍匐在房顶的弓箭手,若非二少爷出现,我等不知如何脱险的好。”

姬扬怔了怔,低声道:“那日我喝了酒,却也有些冲动,冒犯了。”随即拍了拍马匹:“不是我要见你,是风和前辈。”

“干爹?!”我喜道。

姬扬点了点头:“他前些日子来信说会来姬州,让我于今日带你去旗江酒楼见他。”

“正好!”我乐道,“他的见面礼我还随身带着,愁着没机会给他。”说罢,我喜滋滋跳上了马车。

姬扬纳闷地看着我,无奈笑道:“你才受了伤,又差点被人绑走,这会儿倒恢复得快。”

 

第六章北青萝(四)

7

旗江楼是一个气派大酒楼,三层高,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第一层楼接待一般客人,二层接待常客,三层只有身份高贵特殊的人才能上去,且只有五个雅间,间内宽敞清雅,屏开孔雀,幕展东风。

姬扬带我再三楼绕了一圈都不见风和人影。他沉吟一阵忽然展颜笑道:“跟我来。”随即又出来酒楼,沿街而行数步,在一个名曰“旗江茶馆”的寻常茶馆看见风和。

茶馆仅一层,里面轩敞,墙壁用竹子排序结成,上面间或点缀用蓝纸靛纸折的牵牛与杜鹃花,以绒线作藤蔓,春意盎然的淡雅景象。茶馆中人不多,均被一袭白衣墨发的身影吸引住。

风和见我来了,嘻嘻一笑,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凳子。

“前辈。”姬扬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模样倒是恭敬得很。

风和点点头,随即笑问我:“小茴儿这两天心情不好吧。”

我忘乎所以摇摇头:“见到干爹心情还不错。”走前两步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谁都认识?”

风和揉揉我的头发如同我摸毛球,“声名远播,流芳百世。”

姬扬又毕恭毕敬地拱手:“风前辈曾来府上一趟,风华绝代之武艺,让姬某毕生难忘。”

风和见我忙着理头发,笑道:“一揉你的头发,你就忙着打理,这点挺像一个人。”

我努努嘴,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边揉边道:“所有人头发被弄乱了,都会伸手去理的。”

谁知手才放开,风和的头发就如丝缎一般直直垂下,丝毫不乱。我愣住,半晌道:“你不是寻常人,你例外。”

姬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风和得意笑道:“确实,我俊美非常,不是一般人可比。”

姬扬吞了两口唾沫,方才坐下,又问:“为何前辈不在旗江酒楼等?”

风和扬头又是一副得意神色:“在这里刺激刺激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在旗江酒楼让那些达官显贵们见了我这般风华,若心中不平泄愤于苍生,指不定就是一场天灾**。”

姬扬愣了半晌,兀自斟了滚烫的茶,连饮了三杯。

“哦对了。”我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笛,上面系着一个青缎小荷包:“见面礼,虽不如你的玉笛贵重,但是是我亲手做的。”

“你自己做的?这竹管倒不错,是锦州紫竹。”风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哪里是你自己做的?”

我指着笛子上的几个圆孔道:“看到没有,这些孔是我亲自凿的。”

姬扬一口茶水喷出来,呛了半天。

风和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到小荷包上,神色一诧:“血咒?你滴血写的平安符?”

“这也能看得出来。”我十分惊诧地望向他,转而又道:“我命格不好,杀破狼的流离命数,而且自带煞气,身上戾气又重,所以以自身为引,写了平安符。”

风和将竹笛系在腰间,“果然是分好礼。”

我看了看姬扬,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缎小荷包递给他:“你我也算是朋友了,送你一个。”

姬扬感念地看着荷包,半晌道:“这是你滴血写成的,这般贵重,你竟然、竟然愿意送给我?”

我爽快大笑,将荷包朝他面前一拍:“收下吧,我这里还有十多二十个呢。”

姬扬手中动作蓦然一缓,脸上涌现出一片阴影,将荷包放入怀中,不说话了。

“干爹找我来有事么?”我转而问道

风和伸手又要揉我的头发,我急忙躲开。他笑了笑说:“知道你在青凉观待着不好受,让你出来放风。”

我一愣,忽然想起出门前,李辰檐黯然神伤,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有根针在心里扎了一下。

风和这次伸手顺利揉乱我的头发,见我没反应,又帮我整好,“难过是一定会的,不过要看小茴儿怎么面对?”

我木讷地望着他:“干爹为何对小茴这么好?”

风和挑挑眉毛,乐道:“这是夙缘。谁让你爹生了个小孽障,自己撒手不管了。”

我心中有些倦怠,他的话也未曾多想,风和见我的模样,又道:“小茴儿,世间的事悲喜无常,唯有坚持初衷走下去,平安且执着。”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蓦然生起暖意,认真点点头:“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风和抬眉望着我:“何事?”

“活得安稳长久,看遍江山,生年尽欢尽乐。”我道,“若不能若得长久,就在有生之年,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比如回家伺候爹娘;比如跟修泽与两位兄长再去薇山看一次枫叶;比如与楛璃闯祸闹事,秉烛夜谈,她损我几句,我再损回去;比如带着逸然闲逛,与大家一齐去恒梁国探望纭苍公子;还有…”还有跟李辰檐走遍天下各处,相随相伴,不离不弃。我低头苦笑道:“没有了。”

其实我现在才发现,有一个人,只要像我伸出他的手,我便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不问前路险阻,不问死生何期,万水千山,只身随行。

“小茴儿笑得比哭还难看。”风和轻敲我的头:“你肩上受伤了?”

我点点头。

风和并指停在我肩胛骨处,指尖一股热力汇入我伤口之中,在伤口处温和游走。少顷,他忽然蹙眉看着我,思索片刻,忽然问道:“青凉心法,是梁脩给你的?”

我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低下头,只说:“那是青凉观的心法。”

风和见我迟疑地模样,慢条斯理道:“寻常道观心法,只能修身养性,如何能有此奇效,让戾气加速潜入五脏六腑,助你治伤,却害你性命?”

我抿了抿唇,仍然埋着头,嘴里的声音字字清晰入耳:“干爹,梁脩是前瑛朝,今恒梁的太师,也是李辰檐的师父。”

风和说:“青凉心法,从今日起,你不能再练。”

我愕然抬头道:“干爹,辰檐他…不会害我的。”

8

风和抬眼朝客栈外望去,淡淡道:“李辰檐,我曾见过一面,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为人诚善且有担当,然而命数扑朔迷离,不可探知。”

我心中拧了起来,执拗地一声不吭。

姬扬见状,只道:“小茴姑娘,风前辈的话,是不会错的。”

我回说:“我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又咬紧了嘴唇,一字一句道:“但我跟辰檐说过,我相信他。无论他做了何事,我都相信他。”

我苦笑起来:“干爹是不是觉得,茴儿太过盲目了?”

风和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又傻又笨蠢极了。”见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顿了一下补上一句:“不过傻人总有傻福。”

风和俯身在我耳边道:“其实你体内之气本是奇清的仙气,只是内丹染毒,让其堕为戾气。除去内丹是为解毒,改日找到化去毒素,转戾气为法力,也是好法子。”

我惊问:“那去哪里能够找到?”

风和笑了笑,姬扬见状招呼了小二为我们加了几盘小吃和一壶新茶,道:“我出去走走再回来。”

我见姬扬出了茶馆,朝风和摊摊手,无奈道:“我知道,干爹虽说的轻巧,其实很难。”

风和目光落在我的手掌之上,交错的掌纹让他目光一滞。我不由收回手掌上下瞧了一番,疑道:“这命数有出入?”

风和想了想,笑着摇头:“你后半生蹊跷,灾劫与贵人,福泽与罹难相互交错。不过如此看来,也不失为一线生机。”

我也跟着嘻嘻笑起来:“这话辰檐也说过。还说我是杀破狼命格,注定流离,大起大落。”

“他知道?”风和惊愕道,转而又拍拍我的头:“小茴儿,日后遇事要一往无前,做一个女子,要执着,勇敢,坚强。”

我惊讶地望着他:“此番话,爹也与我说过。”

风和又笑了起来:“这番话,有很多人想要对你说。”

我嘻嘻哈哈得意道:“这个自然,我人好,所以大家都想对我好。”

风和点了点头,道:“不错,与干爹一样。”思索片刻,他又问:“弄香除了留给你发钗,还给了你什么?”

“还有一个红绸金丝镶边的荷包。”

“红绸金丝镶边?”风和愕然道:“是莫疏言的?”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我也不知,是娘亲让我拿着去寻一个女子。”

风和展颜笑道:“是了,小惜应当有办法。”

“小惜?”

风和道:“那荷包什么时候让干爹看看,说不定可以想出救你的法子。”

过了小半个时辰,姬扬便回来了。冬天天黑得早,申时过不久,天边红霞似火,云霭沉沉。付了茶钱,风和与姬扬送我去马车处。见姬扬几次欲言又止,我笑道:“姬公子可有什么事对小茴说?”

姬扬又迟疑一阵,终于开口道:“有件事,恐怕要请小茴姑娘帮忙。”

我点点头:“你说。”

“请小茴姑娘暗中注意李辰檐,若他有异动,还望及时告知。”

我怔了一下,无奈苦笑道:“我明白。”

姬扬神色诧异地看着我:“小茴姑娘早也明白?”

我笑道:“姬公子昨日救了我们,说明你并不与姬家和贞元将军为伍,而是站在落昌朝廷,站在英长泣一边。”

姬扬点点头:“如今天下,落昌贞元联合恒梁国以梁脩为首的党派,想要重建瑛朝。若是如此,天下定有一番生灵涂炭,而李辰檐…此人身份特殊,又长年游走在两派之间,知晓太多秘密,又牵扯太多关键,而且沄州一战…”

“沄州一战?”这四个字如同铁陀砸在心上,我蓦地想起当时在芸河军营看的信件中的几个字眼:联军,栾州,契约。

“姬公子的意思是,沄州与栾州将有战事?”我愕然问道:“那李辰檐…”

“李辰檐要率领落昌大军。”姬扬沉声道,“尚扬帝的圣旨,我也不知为何。但若李辰檐一反,自立为王,倒是天下倾覆,苍生涂炭。”

我浑身一颤,四肢忽然无力自持,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苦笑道:“不会的,辰檐四年前放弃少将军挂冠而归,从此畅游人生,他生性随和不羁,不慕名利,他不会这么做的。”

“确实不慕名利,可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慕天子之位?”姬扬沉声道,“两年前,他放弃少将军一事十分突然,皇上本不同意,谁料与他在御书房长谈一宿,第二日便下旨准奏。”姬扬握了握拳头:“其中必有内情。”

风和笑道:“也切莫妄下断论的好。”

我低眉道:“若辰檐有异动,小茴必然告知。毕竟此事牵扯太大,连我爹和纭苍公子也在漩涡之中,但还望姬公子不要误会了辰檐。”

我望着姬扬,一字一句道:“至少在小茴心里,他…很好很好。”

姬扬错愕地看着我,半晌笑了:“大概是我有些偏颇了。”

我皱了皱眉:“姬公子本是姬家人,为何却为朝廷做事?”

姬扬闻言,神色黯淡下来:“我不过想阻止爹一错再错。”他望向苍穹烂醉的红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挑起战乱,天下生灵涂炭,民心尽失,何来善终。”

“何况…菱儿也深陷局中,她为了李辰檐,屈于倾城楼势力之下,我实在于心不忍。”

“暖菱姑娘?”我心中浮起一阵酸苦:“她为辰檐做了许多。”

姬扬看向我,认认真真地说:“实不相瞒,她所做的,绝不次于你,若说以命相护,也不过如此了。”

风和笑道:“世间情之一字,本就没有个绝对算法。这么说也不全对,小茴儿别难过。”

我点点头,凑风和笑道:“那干爹何时帮我找一个干娘?”

“干娘?”风和愕然,彼时姬扬已牵来马车。站在日暮熔金的街道上,周遭人群熙来攘往,车水马龙,风和嘻嘻一笑,指了指四周的过路人:“这满大街的男女老少都可以是你干娘,小茴儿看上哪一个?干爹这就去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