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成想,这一告白便告出了一场混乱,一干小娃娃们,连带着那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大皇子英景轩一并尝到了苦头。

秋多喜将儿时的这桩桃花说到这里,便蓦地打住。她摆摆手,痛心地总结:“总之,后来的事儿忒混乱。我日后寻着机会再与你说。反正我瞧上的那好看公子没能瞧上我,这一点我挺纳闷的,一直放不下,日后若能再见那公子,定要与他问个清楚明白。嗯,倒是那公子的哥哥,是个忒坏忒坏的王八蛋,我因六岁时见识了他这么个妖怪,往后无论遇着啥事,都十分淡定。”

因思及那个黑心大皇子,秋多喜没能将自己的第一桩桃花说完,便精疲力竭。她抬头见天色晚了些,便起身告辞,说明日再与舒棠说说自己另两个青梅竹马。

舒家小棠头一回头这么活生生的粉八卦段子,颇觉新鲜,便在心里头牢牢记着,打算等日后无聊了回味回味,觉摸觉摸。

秋多喜走后不久,云沉雅便来了。

云尾巴狼在舒家客栈埋了眼线,安插了人,因而这几日便来得频繁。他也摸清了秋多喜的出没规律,每日踩着时间点来,眼不见为净。

平素里,云沉雅或与舒三易唠嗑,或在客栈里品酒,也不见得回回都寻舒棠。最近舒家小棠也忙活,整日消暑洒水三五次,坐桌陪聊俩时辰,另带着“琴棋书画”,也匀不出太多空闲时间。

云沉雅听闻舒家的棠呆子在钻研“琴棋书画”,便起了兴致。摇扇来后院儿,将葡萄藤下的石桌上,果然杂七杂八地放着些笔墨纸砚,另,还有一只铮亮铮亮的唢呐。云尾巴狼见着唢呐,眼睛也亮了。拾拣起来,把玩一番,便问:“你吹这个?”

舒家小棠眨眨眼,“我听闻抚琴忒难了点,便寻思着选个简单的乐器来学一学。”

云沉雅憋着一肚子的笑,又问:“那为何选唢呐?”

舒棠起身,端然站得笔直,一手贴腹,一手在腹前抬了抬,嘿嘿笑道:“我五指不灵活,但我气足。”

云尾巴狼一愣,一惊,顷刻笑了。笑意涌到嘴角,被他收了收,仍显得十分开怀。舒棠素来是个与众同乐的人,见云沉雅很高兴,她自己也很高兴,也咧开嘴笑起来。

葡萄青藤,暗香浮动,眼前女子纵使粗布衣衫,却也有一脸笑靥如花。

云尾巴狼看着这笑容,心里却不是滋味了起来。他拾起桌上一卷书,名曰《妆词》,再顺手翻一翻,闺阁怨情,桃红柳绿。

舒棠指着这书卷道:“那日我去买诗词集子,书家掌柜与我说女儿家应当念这个。我觉摸着自己不够机灵,打算日日背两首,日后相亲,也能增添些才气。”

云尾巴狼摇扇坐下。合上书,扣指在书面上敲了敲:“我以为,哪怕是个女子,倘若真要念词读书,不妨读些洒脱达观的,莫要拘泥于闺阁小儿女情怀。毕竟这世间事物,唯有敞开了胸怀去看,大度且从容,才能于万变之中存留真我,于困苦之中坚定心智。”

话出口,云沉雅自个儿心中便是一顿。他素来在人面前七分不正经,可方才一个瞬间没留意,却说出这般正统的话。

舒棠虽没能全然听明白,却觉得十分受教,她望了望那书卷,乖顺地点头道:“云官人比我有见识,说的总是对的。云官人你觉摸着我该念什么,我便念什么。”说着,她又将宣纸羊毫往云沉雅跟前递去,讪讪地道,“可是今日念书的功夫不能废了,云官人你写两句,我学着念吧?”

云沉雅沉默一阵,接过笔。本打算写一句宁静致远的诗,可眼风里瞥见远天的霞色,又瞥见舒棠流转眸子下的泪痣,心思恍然,落笔于纸上,却是一句“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其实这诗前面还有一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而他这会儿坐在这儿,也不晓得眼前是不是人面如花。

写出这句话后,云沉雅愣了愣,没说话,只看着舒棠。舒棠只将这诗句当宝贝。她拿在手里,认真念了两三遍,便自顾自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袖囊中。

第10章
不日,云尾巴狼给了舒棠一卷诗词集后,又不见了人影。这年的大暑三伏天,太阳顶顶晒了几日,热潮便风卷残云般退却了。

其实这世间的事情,都有这么个盛极必衰的规律,一如今岁的夏阳,倘若它前些日子悠着点发光发热,兴许还能灿烂的一整个夏天。做人也如此,人在高位若要长久,必得低调。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悉数这天下人物,却有二人,任其如何折腾,依旧高高在上。其一,是南俊国君的独子杜修;其二,是大瑛朝的长子嫡孙,英景轩。

舒家小棠唐近日读了些诗词文史,长了见识。她以为,对杜修和英景轩来说,承袭皇位犹如探囊取物,志在必得。放下年仅十二聪颖正经的杜修暂且不表,大瑛朝的英景轩,却不是个善茬儿。许是因凡事凡物都唾手可得,这英景轩从小活得百无禁忌,尤好揭人短处,看人笑话。

自然,舒家小棠有如此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前一天,她陪秋多喜去买弓箭,路过一家说书铺子。说书老先生讲的正是英景轩。他里里外外将英大皇子夸了个通透,说他年少有为,足智多谋,为神州大地立下不少丰功伟绩。

当是时,秋多喜一听便愤怒了。她三两步跨上前去,拍桌便与说书先生理论,理论不过,她便跳上一张椅子,掏出匕首胡乱比划,嚷嚷着倘若英景轩真是个好人,她就把脑袋割了给说书先生当凳子。

不得不说,她这个威胁太不上道。因她要割的是自己的脑袋,碍不着旁人什么事儿,说书先生便将袖口理了理,伸手指指她的细脖子,再指指街头的一处旮旯角,气定神闲地说:“姑娘您自便。”

秋多喜被气得不清,一路拉拽着舒棠,在她耳边不停叨叨,说英景轩是个大坏蛋英景轩是个乌龟蛋,说他们大瑛朝的皇族,他们那一窝姓英的,全是千年的老王八精,全身藏刺带毒的。

说来秋多喜也是运气好。瑛朝的历任皇帝,虽是出了名儿的人精,但对外名声却是极好极靠谱的。若她随意拉一个旁人说英景轩的不是,旁人铁定不信,可舒家小棠与那英景轩却素有积怨。舒棠虽觉摸着当年事自己调戏大皇子在先,可现如今,回想那时英景轩的小色胚的模样儿,八成也是包藏祸心。

秋多喜买了一张弓,又随舒棠回到客栈,仍不解气。舒家小棠给她沏了凉茶,又安慰她道:“你既然这么恨那英景轩,所幸就不要提他,与我说些欢喜的道道。你前些日子提及你当年的桃花,你与你喜欢的那公子,后来怎么着了?”

舒棠自然不晓得秋多喜当年喜欢的公子就是瑛朝的二皇子,而那公子的哥哥,就是那坏透了的英景轩。

一提起这个,秋多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缓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道:“那桩事,我今儿没精神说。我与你说说另两桩青梅竹马的桃花儿吧。”

秋多喜的另两个青梅竹马君,说出来,那便要遭全南俊国女子的艳羡。

南俊国有这么一说:京华天下,穆东盛世,临南藏金。这句话的意思是,这天下虽有京华城管制,可南俊国却似是一分为三,穆东方家的盛衰与国脉相连,而临南唐家富庶堪与皇族比肩。

秋多喜的两个青梅竹马,一是穆东方家的独子方亦飞,二是临南唐家的二少唐玉。因方、唐两家的长者以为,若自家儿孙在家里受尽千恩万宠长大,日后必定不成器,所以方亦飞与唐玉从小便住在京华城的府邸,与皇室,宠臣都走得很近。

秋多喜与这二人一同长大。虽则方亦飞与唐玉一个清秀儒雅一个一表人材,但因秋多喜见识过大瑛朝两个神仙似的皇子,再对着这二人,便也生不出什么旖思。

三个孩子成天玩在一起,彼此间称兄道弟。可看在长辈们眼里,却又别有一番红粉心事谁认知的念想。待秋多喜十五及笄,她爹便让她在两个竹马君间,挑选一位做夫君。

当是时,秋多喜也十分震惊。她一直认为自己对二皇子情比金坚,谁成想两人竟有缘无分。她不胜唏嘘,不胜感慨,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方亦飞。于是乎,两人的亲事也就拍了板,定下两年之后行成亲大礼。

因有了姻缘,秋多喜日后再与方亦飞一起,便多了些异样的感觉。这异样的感觉,经过时间的酝酿,便从量变走向了质变。某一夜,多喜妹妹于春梦中惊醒。梦里,方家哥哥穿着大红袍子,立在粉桃桃的树下,麻酥酥地唤她“…小娘子”。

这一春梦,犹如当头棒喝,秋多喜霎时间明白,自己竟瞧上方亦飞了。

好在那时的多喜妹妹已年满十七,嫁给方亦飞做小娘子,也就是三个月后的事情。有了这个发现,秋多喜十分开心。第二日,她兴高采烈地起身,寻到方亦飞和唐玉,将“自己瞧上了未婚夫婿”这一喜讯与之分享。

却不知,三人虽沽酒言欢,却是各食其中味。

当夜,有人酣梦淋漓,有人作息如常,有人辗转难眠。到了第二日,多喜妹妹来到方家寻方亦飞单独幽会时,等来的,却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方亦飞逃婚了。

秋多喜晓得这个消息,难过有之,伤心有之,不过她做出的第一反应,却是去唐府寻唐玉。唐玉本页打算帮秋多喜找找方亦飞。可才找了几日,他却接到一个噩耗,说是有只忒厉害的禽兽,来南俊国寻他了,他知道这消息后,心惊肉跳,连夜便收拾了行囊跑路。

因经历了未婚夫逃婚这一挫折,对于青梅竹马的失踪,秋多喜便觉得稀松平常。她平复了几日,决定自己去寻未婚夫,可巧小世子杜修又查出了方亦飞的一些行踪,是以,秋多喜便摸来了棠花巷子,日日蹲点。

这事言罢,秋多喜又摆手总结:“我遇着的桃花多,可每段都有坎坷。我如今虽还惦念早年的枫公子,但我大多数时候想念的都是小亦,也不知他逃婚后过得怎样,有没有思念我。”

舒棠听了这话,不由有些愣然。她虽也是个门外汉,但入春以来接连相亲,也算对情爱略懂皮毛,晓得何为两情相悦。秋多喜提及的这两桩桃花儿,怎么听都觉得她是一厢情愿,甭管是那好看的枫公子,还是她的小亦准夫婿,对她好像都没那方面意思。

可再瞧秋多喜的容姿,身材出挑,眉目如画,还带三分潇洒三分憨然,女人味虽欠缺些,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儿,男人没道理瞧不上她。舒棠想不明白,便问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觉着,你说的小亦官人,到底喜欢你不?”

秋多喜一愣,心直口快道:“喜欢的呀。我从小与小亦和小唐一起长大,没见着他们与别的姑娘走得近。而且他们做啥事都捎上我,喝美酒醉划拳,上花楼瞧姑娘。当年那好看的枫公子瞧上我时,也只不过与我勾勾肩搭搭背而已。”说着,她又垂眸思索一番,忽地嘿嘿笑起来,凑近道,“不瞒你说,我这人也就桃花运忒好。别说小亦,我觉得小唐与我一起处了这么些年,对我一定也有点儿意思。不过小唐这人,比较死板木讷,凡事都一根筋,比不上小亦才华风流,所以虽然他们都喜欢我,我却只愿意选小亦…”

这话出,舒棠还没答,便听客栈连着后堂的布帘后,传出一声水盆子打翻的声音。汤归站在帘子后头,听完客栈内俩姑娘的私语,形容枯槁。过了会儿,他一脸灰败地拾起水盆子,恍恍惚地寻了舒三易,说是又中了暑,再告半月的假,这个月工钱也不领了。

语罢,他没等舒三易答话,便径自回了屋,将门锁了,又躺上床去挺尸。

再过了会儿,舒三易开窗探出个头,见院里院外刮凉风,天色灰蒙蒙的要下雨,不禁感慨万千地将小棠棠唤来后院,与她道:“你得闲去探探汤归,这娃娃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这天气想要中个暑,也很需要点技巧哇。”

舒棠应了,当日黄昏,她去敲汤归的门让他出来吃饭。然而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汤归飘忽的一句:“纵然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纸薄…”

舒棠近日诗词有造诣,听了此,对汤归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跑去前厅对她爹说,汤归仿佛不是中暑,而是患了相思病,瞧上了个大家小姐。

舒三易将筷子一放,咋呼道:“大家小姐?近日汤归没出过客栈啊,常来客栈的姑娘,也就秋来喜一个人哇。”

舒棠一愣,猛地拍一把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当夜,舒家小棠点了烛火,照着云沉雅给她的诗词集,抄了两首律诗。夜更深些,她将诗词集收好,妥妥帖帖地放入一个妆奁匣子里。

这妆奁是沉香木做的,除了左角处镂着两朵荷花,朴实无暇。可这妆奁匣子,却是舒棠娘亲留给她唯一的物件,也是舒棠从小到大最宝贵的物件。听舒三易说,舒棠的娘亲将她生出来后不久便去世了。

因舒家小棠的首饰极少,所以这妆奁匣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空的。舒棠亦觉得,这世上,极少有东西能配得上这匣子。

可今年春来时,她几乎平淡无奇的生命中,却出现了云沉雅这号人物。云沉雅于她,始终带了些神话色彩,面容绝世,气质飒然,满腹才华。而他举手投足间的几分莫测,却又不由地让她相信,只要是云沉雅教的,云沉雅给的,就一定是极好的。

妆奁匣子里,除了这本诗词集子,还放着一只玉镯,一张提了诗的纸。

舒棠心满意足地合上妆奁匣子,躺上床榻后,半清醒半迷糊地估算起日子,有七八日没见着云官人,也不知他可得闲陪自己再相亲一次。若下回相亲成了,自己定要好好答谢云官人。怎么谢呢?不如成亲时要请他坐上高位,受自己与新郎官一个拜礼好了。舒棠迷糊地想,也不知他近日在忙些什么,干些什么…

其实说穿了,云尾巴狼还能干些什么?一是坏事,二是暗事,三是恶事。反正他什么都干,就是不干好事。

第11章
后院埋了桃核,云尾巴狼无事便去溜达。花圃子里的花花草草长得枝繁叶茂,唯有被鹅卵石圈出的一方天地寸草不生。这就好比一群花姑娘里掺杂一个尼姑,十分的扎眼。

云沉雅瞧这情状,不怒不笑,云淡风轻。莴笋白菜日日跟着狼主子过来转悠,愤愤然总冲着那桃核秃地咆哮。可咆哮了七八日,也没咆出半点动静,它们很沮丧。

这一日,老管家将舒家小棠前些日子送来的鸡仔放出笼子。云尾巴狼在后院赏鸡,莴笋白菜正在打斗,有一人从前院匆匆走来,一副严肃的神色,老远便唤了声:“大公子。”

云府里,除了司空幸,其他的下人都是南俊国君给云尾巴狼配的。见着司空幸似是有要事,云沉雅双眼微微一阖,抬手便摒退了周围的下人。

果不出所料,司空幸今日来,原是寻到了唐家二少唐玉的踪迹。

南俊国不比大瑛朝,即便云沉雅权力再大,因不是本国人,做起暗事来颇受人脉与环境的限制,不比方亦飞唐玉这等地头蛇来得流窜自如。此番,他用了足足五月,才查得唐玉的踪迹,必须的确保万无一失。

因而在司空幸问他如何部署人马时,云沉雅只将袍子拂了拂,淡声道:“我亲自去。”

司空幸先是一愣,片刻想了想,倒也十分理解。这并不是因南俊王配给云沉雅的护卫不精,而是因此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司空幸领了命,方要退下去部署,可是转念想起另一事,又顿在原地,犹疑着开口。

云沉雅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急。其实他心中大致晓得司空幸在想何事,只是兹事体大,而他们又鞭长莫及。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司空幸便道:“大、大公子…瑛朝以北的窝阔国,已于近日整军,想来是要假道北荒,入侵我大瑛朝。”

云沉雅眸色一深,没有回话。

大瑛朝位于神州大地的中心,幅员广阔,北有窝阔国,南有南俊国。司空幸这会儿提及的是北荒的事,他们身在南俊国,相离万里。

司空幸再一迟疑,咬咬牙,又道:“这次,恰逢大瑛朝兵力有限,东面起了纷争,西面又闹了灾情,北荒的战事恐怕十分棘手。而且属下近日探的,二公子…二公子自离宫之后,游历四方,可他前一年却回了北荒,倘若北荒战事起…”

说到这里,他忽又一顿,后面的话头太过冒犯,不是他一个下人就可随意置喙。

云沉雅清清淡淡地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来南俊的目的,可还记得?”

司空幸顿了顿,眉头拧起来:“记得。为寻方亦飞,唐玉,查得他们谁人手里握着联兵符。”

云沉雅看他一眼,道:“这就是了。你退下吧。”

此话出,司空幸的眉头拧得更紧,半晌,他执拗地没移动一步。云沉雅不理他,转身招呼了莴笋白菜,往前厅走去。司空幸见状,不由着急,顷刻间,他也没顾自己是否僭越逾礼,径自便道:“大皇子,今时今日,瑛朝内有动乱,外有纷争。然而属下以为,这些动荡犹不可惧。怕只怕…怕只怕这动荡背后,有人弄权。”

云沉雅脚步忽地一顿,一缕修长的背影立于后院树间光影里,十分莫测。

司空幸咬牙再道:“大皇子。二皇子离宫这么多年,为何偏于年前回到北荒,为何北荒又偏巧于这年起了战事?属下并不是怀疑二皇子,可二皇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这场动荡的背后,倘若是他联合朝中乱党,再与北荒窝阔国密谋,想要一举攻入皇城,那么本该是大皇子的皇位恐怕就…”

话未说完,司空幸忽地往后退了一步。

前方,云沉雅略回过头,目色凛冽犹如寒刃,直将他的话头切断。司空幸惊诧地注视着前方,而在这惊诧中,又带了些许骇然。云沉雅的周身,像是散发着一股寒意。这股寒意,非但令他这个禁军护卫惶恐,连略通人性的两只小獒犬也蜷缩在原地,再不敢挪动半步。

司空幸晓得,云沉雅这是动了怒。早年在瑛朝,他还未跟在英景轩身边时,便听得宫中有老侍卫曾言:“昭和帝的二子,都是人中之龙。不过二皇子脾性冷些,倒还算好伺候。大皇子则不然,大皇子英景轩,平日对谁都和颜悦色,甚少生气。可他一旦动了怒,怕是五里外的湖水都要结冰三尺,脖子上的脑袋随时不保。”

诚然五里外的湖水结冰是个夸张的说辞,然而瑛朝大皇子英景轩柔中藏狠,莫测阴诈的个性,却是瑛朝宫里人,人人闻之变色的。

气氛僵着,谁也没动半步。

过了半晌,却听得云沉雅笑了一声,“皇位是个什么东西。”语罢,他忽地又端出一副淡笑,招呼了两只小獒犬,施施然往前厅走去。

莴笋白菜仍在惊惶中,迈着小步子老老实实地跟在狼主子身后,没敢叫唤一声。

待云沉雅远去,司空幸憋在胸口的气才得以吁出,他算是晓得,日后关于皇位之争,关于北荒战事连带着二皇子是否有阴谋,自己决不能再多嘴一句了。

唐玉的踪迹,是在京华城郊的一座茶楼子寻到了。说起来,这茶楼名唤“天机楼”,是个十分有名的消遣地儿。每年春夏,茶楼的掌柜会从各地请来三两哥戏班子。戏班子每月出戏十回,每出戏都是一折连着一折,看客看了一折,想知道后情,必然要看第二折。久而久之,生意便火起来了。

司空幸揣摩,唐玉选了这么一处楼子藏身,有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意思。大抵是因他晓得云沉雅诡计多端,逃得远,不如逃得妙。

这一夜,又逢天机楼出戏,里里外外都是人潮,戏子们还没出来,茶楼两层便坐满了看客。云沉雅坐在二楼的一个隔间内,摇着扇往楼下看。司空幸立在他的身旁,将茶楼中的部署与他大致说了一通。

其实若是只捉唐玉一人,司空幸足以应付。可唐家势大,难保这楼子里,还有掩护唐玉的人。

须臾,开戏了。楼子里本来通明的烛火尽数熄灭。幽幽的光线里,只见得楼下有一小厮提着瓜子儿茶水,穿梭在看客之间。司空幸目色一凝,走到云沉雅身边,低低说了句:“就是他了。”

可此言出,云沉雅似是不闻,一脸惬意地瞧着戏台子上的郎情妾意,嘴角的笑意倒十分浓厚。司空幸见状,也不再多言。他走到侧窗口,见那小厮移到了一楼的西角,便抬手一挥发了个暗示。

忽然间,楼子上下无声无息的出现数名黑衣人,纷纷朝西角包抄而去。那小厮倒也精明,见这情状,慌忙将身子一矮,似是藏到了桌下。楼子里太暗,小厮这么一矮身,便不见了踪迹。

司空幸目不转睛的看着。正此时,楼子里又出现了另一拨黑衣人,大抵是唐玉的人手。两拨黑衣人没打算惊动四座,便也没动手。可待司空幸这边的人移到西角时,却见西脚空余一个瓜子儿竹篮,哪里还有小厮的身影。

黑衣人见状,忙给二楼侧窗处的司空幸打了个手势。司空幸亦是大吃一惊,暗道一声:“不好,遛了!”回转过身便与云沉雅道,“大公子,那唐玉…”

话未说完,猛然顿住。只见方桌前空空如也,临街的窗口洞开,而云沉雅早不知去向。

司空幸一晃神,连忙也从临街窗口翻身跃下,打算去追。可他走了还没两步,便被数名黑衣人拦住去路。司空幸武艺虽高强,但要斗过十数人,也需花些功夫。他唯恐那小厮逃远,十分着急。所幸这时,他这边的黑衣人也从楼子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