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枫一愣:“你是说,沈眉?”

可云尾巴狼却不接话了。他凝神在棋盘上,捻着黑子的手刚要落定,忽然又收回。

云沉雅的目光在棋盘西北定住,复又慢慢移向自己这边。本来想要堵在西面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中央。

“好一招调虎离山,置之死地而后生。”云尾巴狼赞道。

布的局被人参破,景枫摇了摇头,一边收棋子,一边笑道:“终还是差了一招,这局输你一子半。”

“也不尽然。”云沉雅说。

他挑起折扇,往棋盘西北虚虚一指,“方才若非白大人提醒,说你这招乃是自寻短见,我怕是不易瞧出这一局的精妙之处。”

白贵听了这话,晓得是自己嘴巴坏了事,尴尬道:“二公子…”

景枫又一笑,眼神落在一旁的咕噜噜冒着热气的茶壶,“白大人,水沸了。”

茶叶是寻常的乌龙,在露天小池塘畔烹来饮,水里吸了秋气,格外清洌。

云尾巴狼小呷一口茶,将方才的话题又接下去:“那沈眉,模儿样挺好,性情焉儿坏。寻常人不容易拿得住她。我从前常想,你若回宫,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恳请父皇将她许配给你。”

景枫眉心一蹙,过得半晌,才道:“我虽多年不在宫里,但也晓得一些宫闱之事。若没记错,沈眉是你的大皇妃。你们亲礼三天后,她莫名其妙落水薨了。”

云尾巴狼笑了笑,没有答话。

少时,棋盘上又摆出一个局中局。

双方僵持,落子不定。

天边是清淡的云,棋盘上,战火纷飞。

云沉雅悠哉哉地端起茶盏,似是不经意地道:“对了,明日去宫中处理完杜凉的事,你便收拾收拾,回瑛朝吧。”

景枫一怔。

云沉雅又呷一口茶。“宫中乱党的势力,切不可越过芸河。你将册封圣旨带上,回大瑛后,先以国师的身份在南方做部署,若起战争,南九州最好能连成一线,建成一个屏障。”

景枫听了这话,反观棋盘上摆出的局势,顷刻明白过来。

“南九州连成一线,这不难。只是江南以北,袁安一派的势力又当如何?”

“芸河往上,江南以北,由我来处理。”云沉雅道,“我在南俊,至多留到今年冬天。见完冒凉国的宇文朔之后,便去?州锦州。”顿了顿,又笑说:“不过这样一来,你我只能在后年才能返回永京。我还说等你回了宫,请父皇给你讨个皇妃,如此看来,这事儿得拖一拖了。”

景枫眸色一深,落棋东南,吃掉云沉雅七个子儿。

“我不会再娶别的姑娘。”

云尾巴狼挑眉:“只要柳遇一个?”

景枫不言。

尾巴狼兴味盎然地笑了:“这个好说。沈眉有个孪生哥哥,唤作沈可,如今在朝任礼部侍郎,模样与小眉儿一般无二,更绝的是,他居然是个断袖。年轻一辈的朝官,都不知道国师便是二皇子。你回了宫,不想娶姑娘也罢,若是瞧上了那个白脸皮的沈可,把他收了也是一桩妙事。”

景枫的脸色阴沉下来,凝神于棋局,落子越发凌厉。

很快,棋盘上战局纷乱,血溅沙场。

云沉雅从容应对,绝地反击。

一局终,和。

这几日,宫里的人来了舒家客栈好几回,以皇上的名义请舒三易父女于八月二十七这天入宫。

奇怪的是,这些人虽是代南俊王而来,态度却甚为可亲。舒三易拒绝之后,他们也未作强求。

自舒家小棠晓得了自己的身份,对于这等事本已见怪不怪。然而前一天,舒三易忽然对舒棠说,要带她离开南俊京华,去别的南国之地过日子。

舒棠听了这个,没答应,也没反驳,但心里头一直惴惴。

每月二十七,是给棠酒轩送酒的日子。舒棠因寝食难安,决定提前一日将酒送去,顺道让云沉雅为自己拿个主意。

上午的棋局,以和局为终。

如今的景枫历经北荒之战,柳遇之“死”以后,性情比之往昔,算是沉敛了不少。只是从他今日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发妻柳遇,仍旧是他的一个心结。

云尾巴狼用过午膳,一边在院儿里溜达着消食,一边在心里头暗自琢磨:前阵子,自己本和景枫约定,若然他去瞧了唐玉三人,自己便告诉他一桩关于柳遇的事儿。谁知现如今,唐玉三人都已走了,可景枫却似乎忘了这件事,丝毫不向他讨柳遇的消息。

这也难怪云沉雅想不明白。

尾巴狼聪明一世,却在情之一字上,着实糊涂。

情到深处,若然失去。那种荒凉之感,也会痛入骨髓,惧入骨髓。

如今景枫得了一丝希望,与其让人道破它,不如不闻不问,好让自己存个念想。

石径尽头传来话语声,夹杂着莴笋白菜的叫唤。云尾巴狼心中一顿,拨开树枝看去,果见得舒棠跟在莴白二狗后头,往后院儿深处寻来。

尾巴狼遇舒小兔,喜之。

老远喊了声“小棠妹”,折了根粗枝迎上前,云沉雅先将莴笋白菜赶跑。

舒棠见到云尾巴狼,忆及今日来此的目的,一时心头郁郁,不知从何说起。

周遭是撩人秋景,不远处有假山奇石。

舒棠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了眸色。

云尾巴狼探出手,拨开她的额发,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悠悠道:“不开心?”

舒棠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将手里的粗枝扔了,尾巴狼又折了根细枝。枝桠在手里一转,云沉雅指着假山,笑道:“你每回来云府,只在这石径走走。殊不知那假山里头,山茶绽放,别有一番千秋。”

舒棠跟着云沉雅往假山走。一路蜿蜒,磕磕绊绊。舒家小棠走了会儿,因着要分外注意脚下的路,竟将挂在心里头的事儿搁浅,一时间畅快不少。

秋光烂漫,如流光倾泻在茶花上。

前头,云尾巴狼又悠然说道:“你爹想带你离开?”

舒棠一怔:“云官人你知道?”

云沉雅回转过身来,唇角挂着一枚意味深长的笑。

“那你是要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爹?”

天并未黄昏,可舒棠脸上,却笼上一层绯色如霞。仔细想了会儿,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想跟着云官人,也想呆在我爹身边。我爹年纪大了,身旁需得有个人照顾。”

云沉雅凝视着舒棠,不觉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那我呢?”

舒棠抬眸看向云沉雅,不知所措。

云尾巴狼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海棠花簪,心里头玩念忽起,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办,聘礼你三年前就收下了,如今却要走了?”

舒家小棠听了这话,心里头越发着急。她拧起眉头,想了半晌,才咬咬牙道:“要不、要不我再劝劝我爹?我也不想走的,我这几日…我这几日忙前忙后的,都把嫁妆准备好了。”

云尾巴狼一愣,一惊。方要张口说什么,却止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一会儿,才道:“谁要你的嫁妆。”

舒棠大怔,难以置信地将云沉雅望着。

云沉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小傻妞啊。”

舒棠这才意识到,云尾巴狼方才是在戏弄自己。

分明是满心担忧地来找他,却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舒家小棠抿抿唇,又垂下头,一时间不想说话了。

云沉雅觉出她的不快,这才笑道:“你爹要带你走的原因,我大概猜得出。明日八月二十七,我会入宫。此事交由我处理,你不必挂心。”

舒棠看了云尾巴狼一眼,消气一半,没答话。

云沉雅只手环住她的腰间,纵上旁边一棵高树。将舒棠放在粗枝一端,尾巴狼倚着树干,又道:“莫不是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仍不放心,嗯?”

舒家小棠自顾自抓紧树枝,又看云沉雅一眼,仍不接话。

云尾巴狼又来了兴致,他探过身,伸手将舒棠一推。

舒家小棠坐不稳,顿时在树枝上摇摇晃晃。下头离地丈余,假山奇石嶙峋,若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舒棠依旧面不改色,只竭力将树枝抓稳。

云沉雅看她东倒西歪了一会儿,将她扶住,微恼微好笑地问:“怎么要摔下去都不怕?”

舒棠又看他一眼,终是道:“云官人不会看我摔下去的。”

云沉雅一愣,顷刻笑了,说:“对啊,你既这么相信我,所以也不必着急。若遇了事,我自会有办法。”说着,又往树干上靠去,“倒是你的嫁妆,居然这么早就备好了,不然今儿个就搬过来?”

舒棠心中尴尬,不说话。

云沉雅又指着她发间的海棠花簪,道:“这么一比,指不定我的聘礼就忒寒碜了些。不如我将莴笋白菜送你玩弄几日?”

舒棠仍是不说话。

云沉雅挑眉,又凑近了些。

“不然,我将自己送给你?”

舒棠脸一红,“云、云官人?”

云沉雅懒洋洋地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办完事,便去提个亲。”

舒棠怔住。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一头,云尾巴狼忽地又感慨万千地添了一句话。

“我时常在想,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姑娘呢,能让我这种千年老王八忍了足足二十三年。”

 


第74章

公仪堂外,流水斜桥。盛夏的荷花早已枯萎,但荷叶犹存。

午过时分,天际洒下雨丝。水岸旁,轻舟摇曳。

若不是几个宫女撑着伞,摇着橹,荡去湖心喂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置身于暮春江南的雨丝风片中。

这里不是江南,而是南俊禁宫,?合城中的一隅。

然而,与公仪堂外悠远淡泊的景致不同的是,公仪堂内却暗机四伏。

堂内不大,上座南俊王。他的身旁立着小世子杜修。

堂中左侧是云沉雅,景枫等人;右侧是杜凉,阮凤一干人等。

有一小太监托着玉盘,立在云沉雅的面前。云尾巴狼清淡一笑,闲闲将手中薄卷往玉盘上一撂,说:“便以此物,跟南俊王做桩买卖。”

那份薄卷是何物,杜祁不用看也晓得。

日前,云沉雅在明荷偏苑将计就计,借用杜凉的圈套,令自己被行刺。如此一来,大瑛朝便有了攻打南俊的理由。只不过,云尾巴狼此番,并不为攻打南俊,而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解决联兵符这一顾虑。

果不其然,那份薄卷上,的确记载着大瑛皇子被行刺的过程,旁又有国师的佐证,玉玺之印。

只要这份东西交到大瑛皇帝手里,哪怕瑛朝明日出兵,整个天下,也莫敢置喙半句。

杜修站在杜祁身后,看清薄卷上的内容,不由轻吸一口气。

“敢问大皇子,是何买卖?”杜祁默不作声地将薄卷收下,问道。

云沉雅轻拨茶盖,氤氲水汽重,碧绿茶叶曲展沉浮。

“好说,这份卷宗归南俊王,我只换两个条件。”

“是何条件?”

“第一,南俊与我大瑛结为邦交之好,五十年内,封印联兵之符,两国之间,不得起干戈,不得起战乱。凡若南俊有修复联兵符之意,我大瑛必视为违约,即刻出兵。”

杜祁略一沉吟,答道:“好。”

“这第二嘛…”云沉雅放下茶盏,直看入杜祁双眼,“这份契约,非但南俊遵循,南地其他八国,也需遵循!”

此话出,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惊。

一份契约,在两国之间生效容易。可南俊一国,如何保证其他八国也会遵守这份约定?

这第二个条件,实在有些苛刻。

杜祁眸光一紧,半晌不语。杜修紧蹙着眉头,心里头,竟似有些不甘。

“荒唐!”

忽然间,有人呼喝而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凉拂袖站起,一字一句地道:“恕我直言,大皇子的条件,字字句句对我南俊不利。”

“南地九国,我南俊并非最强。若要压制其他八国,必得借助联兵符之力。可你大瑛先封印南地联兵之符,又要我南方九国一同遵循这份契约。两个条件相悖,简直强人所难!”

话毕,杜凉再不看云沉雅一眼,而是走到杜祁面前,恭敬行了个大礼。

“皇上,此事皆因臣而起。是臣急功近利,一心想修复联兵符,才伤了大皇子。皇上如何责罚,都不无不可。便是将臣押送大瑛,受千刀万剐,臣也莫敢有半句怨言。只是,大皇子的条件,实在太过分,恳请皇上切莫答应。”

杜祁闻言,沉吟片刻。他的脸上仍旧是一份清淡从容,淡到看不出太多情绪。

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杜祁道:“你先起来。”

杜凉垂眸,并不应答。

杜祁又看向云沉雅:“六王所言不错,大皇子的两个条件,确实令朕为难。不若大皇子给个建议,我南俊一国,在联兵符被封印之后,如何做到让其他八国也遵循这份契约?”

姜还是老的辣,杜祁只言片语,又将此难题抛回给云尾巴狼。

云沉雅笑了。

“那是你们的事,我如何得知?”

这便是大瑛的作风,仗势欺人也罢,卑鄙无赖也罢,可那份气势,那份实力,睥睨神州天下,真真无人能敌。

公仪堂内,再次静了下来。

杜祁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杜凉眸色更黯。今日的谈判与他所预期的相差太远了。

其实云沉雅早已看出,在南俊,执着于修复联兵符的,无非是他六王爷父子二人。

杜凉本以为,今日云沉雅会针对他,将他六王爷治罪。而自己,也早已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谁知云沉雅竟直接甩出两个条件,从根本上杜绝南地与大瑛抗衡的所有可能性。

想到这里,杜凉也叹息一声。他默了一下,终是把话摊开了说。

“日前明荷偏苑,的确是我布的局。可大皇子棋高一着,以身犯险,二皇子又以国师身份,反将一军。如此步步为营,臣甘拜下风。只是,当日在明荷偏苑,大皇子你暗使计谋,放走我南俊罪臣,此事,又该那什么来做交换?”

“你南俊弄丢了人,与我何干?”过得半晌,云沉雅慢条斯理地道,“再说了,你把话说得再开,我说我把此事忘了,你又能奈我何?”

“你――”

“六王爷,这个时候剑走偏锋,却是行不通的。”景枫道,“若王爷想要一力承担罪名,这个如意算盘,便是打错了。”

“不错,在南俊,想要修复联兵符的的确是六王爷你。可不瞒六王爷说,南地的联兵符之力,在我大瑛心头,始终是一块心病,若不从根底解决,而是单单针对一个人,一桩事,那么,我们这一趟,也算白来了。”

听景枫将话挑得如此明白通透,南俊王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

看着瑛朝的两个天之骄子,杜祁心疼里头的感觉有些异样。不是无奈,不是忿恨,而是一种隐隐的期待。想着有朝一日,他南俊也能这样的帝王将相之才,有朝一日,也许南俊也能国运昌隆,盛世无疆。

“好。”忽然,杜祁说道,“两位皇子的条件,朕全都应下。”

“父皇?”“皇兄――”

同一时间,杜修和杜凉唤道。

然而,杜祁只是摆了摆手,顷刻间,却笑起来。他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次。

“封印联兵符之力,与大瑛结为邦交之好,且让南地八国,都遵循这份契约。”

“两个条件,朕都应了。”

这一年,大瑛的两位皇子在公仪堂与南俊王杜祁定下的契约,在南俊史上,一直是备受争议的一桩事。

有人说,这份契约,给南俊国带来是史无前例的耻辱。也有人说,若非当年的契约,南俊之国,根本不可能有后来的盛世繁华。

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只是,在契约签订的数年以后,南俊王杜祁,曾对小世子杜修说过这样一段话。

“这世上,许多至关重要的事,都是双刃之剑。关键的是你如何去对待。诚如这份契约,表面上看,的确不平等。可反过来说,这何尝又不是在激励着我南俊之国不可裹足不前,要富国强兵,立于南方不败之地呢?”

“今有大瑛,雄霸神州而不可欺。有英景轩,英景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然而这份气势的背后,何尝不是瑛朝数百年的努力,何尝不是这些皇子龙孙兢兢业业换来的。”

“世人总叫嚣于不公。却不知那些立于巅峰之国,立于巅峰之人,他们付出的心力,肩上的担当,也是他人的百倍千倍。”

“惟愿有朝一日,在你杜修治下,南俊也可得这样一位明君,也能有这样一场盛世繁华。”

出得公仪堂,雨已经停了。

?合城的明华殿前,广袤无垠,四处涌动着秋风。

南地联兵符的事情算是彻底解决。接下去,只需要等宇文朔的到来,将联兵符与北国之间的纠葛一并化解了。

云沉雅长吁一口气,心里头的势头,算是放下一些。

轻松过后,便以及一桩无聊的事。抬扇敲敲景枫的肩,云尾巴狼问道:“对了,我日前跟你说了,我得了一桩柳遇的消息,你怎么也不问我?”

风吹着国师袍往后翻卷,景枫双目一滞,垂首不答。

云尾巴狼见状,似是了悟了什么。

“你这是…在害怕?”

景枫仍旧不语。

“怕如果是不好的消息,平白无故损毁了一线希望?”云尾巴狼挑起眉梢。

景枫的默不作声肯定了他的猜想。云沉雅心头一惊,半晌却饶有兴味地笑起来。

南联兵符的事解决了,景枫也该回大瑛了吧。

也罢,在他临走之前,送他一份厚礼。

“你那个发妻,倒是命大,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她帮你挡了几剑,都没伤着要害。”

景枫猛然抬起头来,眸色里全是难以置信。

脑海里闪过自己寻遍北荒后,只找得一张染血的七弦琴,景枫心里头一阵钝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仿佛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小遇…”半晌,只能唤出这一个名字,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仿佛怕这一线希望会转瞬即逝。

云尾巴狼懒洋洋地道:“对啊,她没死,只不过她如今在哪里,我就懒得管了,你自己找去吧。”说罢此言,云沉雅抖抖袍子,也不理会僵在一旁的景枫,径自下了台阶,往?合城的南门走去。

南门畔,守在一旁的白贵亟亟迎上来。见眼前只有云尾巴狼一人,又瞧见景枫仍立在明华殿前,仿似动弹不得,不由问道:“大公子,二公子他…”

云沉雅往明华殿前一瞟,无所谓地道:“随他吹会儿小风,不然一时也冷静不了。”

?合城外,左右两条大道。白贵备好的马车停在右边。

然而,云沉雅顿了一下,却往左侧漫步走去。

白贵一愣,连忙跟上前,说道:“大公子,走错方向了,棠酒轩在那一头。”

云尾巴狼说:“没错啊,你回棠酒轩办你的事,我去城西办我的事。”

白贵又一愣,好奇道:“大公子去城西,有事?”

“我啊。”云沉雅一笑,满面春风得意,“我去娶媳妇儿。”

 

第75章

午后小风呼呼吹。

舒家客栈的后院儿里,正屋的门轩敞着。大把秋光探进来,将里头照得通亮。

而屋外的秋色很清淡,棠树虽落叶,碧草尚还青青。

屋内,舒兔子与云尾巴狼一齐立在舒三易面前。舒老先生蹙着眉,一脸烦躁。他这两年腿脚不好,但凡坐着,膝头都会搭一层毯子。这会儿,毯子滑下些许,他还浑然不觉。

舒三易回忆当年,觉摸着他家红妞,从不是个离经叛道的姑娘。十七岁那阵儿,她预备着嫁人,还跟她爹说:“我估摸着我得寻个憨厚汉子,卖肉杀猪的也行,反正老实巴交地过日子最妥当。”

寻汉子,相相亲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老实巴交过日子,从前是个愿望,如今成了妄想。

舒家小棠棠自从遇到尾巴狼,命数陡然一转,跌宕得云里雾里。哪怕这会儿,俩人立在舒老先生面前,一个说要娶了,一个说要嫁了,舒三易心里头一口闷气仍旧缓不过来。

他眉头皱得更深,问:“你说要娶她,你拿什么来娶她哇?”

尾巴狼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从容淡定。

“舒老先生希望我拿何物来娶?”

这便是云沉雅,狡猾如狐,从不讲难题往自己身上套。

舒三易更加头疼。细致思索半晌,他道:“我也不是说你不好,但红妞嫁了你,你能给她什么呢?”

“我虽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晓得你铁定不是一般人。红妞到底是谁,你是知道的吧。她娘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红妞能在市井间长大,一辈子做个平凡的姑娘。”

“这样的愿望,只有嫁个老实汉子才能实现。凭你的身份,你又能给她什么呢?”

云沉雅一愣,他想了一下,道:“我――”

“爹。”

然而,话未出口,舒棠便唤了舒三易一声。她吞了口唾沫,埋头在身前的小布包里翻翻找找,过得半晌,取出一张红帖子,与她爹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