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棠伸手在那玉笛子上摸了摸,又滑过那方金属片。不知何故,她的心跳快了些,耳根也有些烫。她半晌没说话,又抬头看了眼云沉雅,忽然觉得慌乱,仿佛手不知往哪里搁,眼珠子也不知往哪里瞅。

无所适从之间,她只好回头往秋多喜看了看。秋多喜还在原地很投入地啃桃子。

舒棠又沉默地回过头来,将锦盒合上抱在怀里,说了句:“谢、谢谢云官人。”语罢,她复又伸出手,将桌上的红桃子往云沉雅跟前再推一推,仿佛这是回礼。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云沉雅索性摇了扇子来扇风。脑子清醒一点后,他才说:“啊,对了,我方才听秋姑娘说,今日来是有要事要找我们。”

这时,秋多喜也啃完了桃子。听得云沉雅提起正事,她忙跑过来,将桌子拍一把,大声道:“小舒,云公子,出大事儿了!”

话刚出,她一嘴桃子毛,便喷了两人一脸。秋多喜见状也有些窘迫,她觍着脸抹了把嘴,又把嘴唇含着说话:“小舒,我昨个儿个甫一被我爹放出来,便听人说唐玉出了事儿。我跑去东城郊一瞧,你猜怎么得?他竟然、竟然喜欢上了一个那般的男人!”

大尾巴狼高深莫测地摇扇。

舒棠听了不解,问:“哪般啊?”

秋多喜根本没答她,又伸手拍了一把桌,十分忿恨:“当时我就说他了,我说他即便要断袖,也不能看上这种货色啊。我气不过,就要带他走。可他偏偏不跟我走,说要等云公子去了,他才能离开。我估摸着他是真心瞧上了云公子,可我又寻不到云公子的住处,只好上你这儿来。运气倒好,一来便碰上你们俩。”

说着,她忙拉拽着舒棠,又招呼上正在喷茶的云沉雅,“救人如救火,我们赶紧地去城东瞧瞧吧。”


第21章
东城郊上演的是一出闹剧。

叶小宝哭闹着要上吊,唐玉被逼得没法子,竟自个儿先跳了水。云沉雅把唐玉从河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唐家二少已然半死不活了。

这会儿,唐玉躺在床榻上正稀里糊涂地爆粗口。秋多喜凑近了听,没能听出个所以然,便拉了舒棠去镇子里左右打听。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是一场误会。前些日子,唐玉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东城郊住了个会易容术的人。因方亦飞十分擅长易容,唐玉以为这个人就是方亦飞。他收拾了行囊,打算来城郊住几日,将“方亦飞”劝说回家。未料这一次,“方亦飞”却十分重口味,扮成了个不男不女的鬼模样。

唐玉也是个老实人,见了这样的“方亦飞”,虽然惊骇,但却更加相信这幅鬼模样肯定是易容易出来的。这“方亦飞”当日倒也温顺,唐玉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唐玉让他跟自己回家,他便说好。唐玉说你老婆都到处找你来了你回头把亲事也给应了吧,“方亦飞”听了,便羞红着一张脸,说玉儿你真坏。

平时方亦飞易容,性格与脾性也会随之改变。当时唐玉只当他是入戏过深,便也没过多的注意这“方亦飞”的言行举止。到了夜里,“方亦飞”提议要沽酒庆祝相逢。唐玉想想,觉得两人几月没见,是该庆祝庆祝,便与“方亦飞”喝了起来。

这一喝便是个昏天暗地。到了第二日,唐玉醒来,只见身旁睡了个赤*裸*裸的汉子。这汉子入眠时,仍是一副娇憨态。唐玉觉得狐疑,便去扒他的面皮。有了这么一扒,他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当是时,唐玉十分惊慌。他小心翼翼地穿了衣鞋,正打算开溜,却被床上那汉子捉住。汉子把唐玉揪出物,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大哭大闹,说两人夜里虽然没成事,但好歹唐玉也对他许了诺,还说要带他回家。

直到这时,唐玉才知道这汉子名叫叶小宝。而叶小宝的娘亲,正是云沉雅府里的一个下人。

镇子里的人本不待见叶小宝,任他怎么闹,没一人帮他说话。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里冒出了几张生面孔,有的唱红脸,有的唱白脸。一说唐玉始乱终弃不负责任。又一说唐玉是牺牲了自己,为镇里解决了一个祸害。这几个人说的火热,渐渐地,村里的人便跟着起哄,跟着叫骂。吵来吵去,一个结论——不让唐玉走了。

唐玉虽老实,但也不算笨。他瞧见这光景,便将事情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想了一遭,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云尾巴狼使的绊子。参悟到这一点,唐玉一下子就绝望了。他晓得栽在云沉雅手上铁定跑不掉,便寻了个旮旯角窝着,一脸郁卒。一直到众人吵完了,他才跑进人群中,揪住方才唱白脸的一个生面孔,问:“如果我今天跑了,他要拿我怎么办?”

这个生面孔是云尾巴狼的一个手下,听见唐玉这么问,生面孔便老老实实地答:“大公子说,如果唐公子今日跑了,便…”他伸手指了指娇羞站着的叶小宝,“将他打扮漂亮,然后带他去临南见见唐公子故乡的父老乡亲们…”

唐玉听了这话,连提了三口气才没有晕过去,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那我还是留下好了。”

秋多喜与舒棠在镇子上打听到的传闻,与真实的故事相差不远。但因传闻里,少了尾巴狼这位精彩配角儿,这便令故事的趣味性大幅度降低,反倒多了几分荒唐。

秋多喜蹲在河岸边,一边扔石子儿一边叹气:“他要在这儿呆得不痛快,就早点儿回来啊,非要对那叶小宝负责是个什么理儿?这下好,两人闹崩了,他却跳到河里去了…”

舒棠也不知如何答这话。方才听镇上的乡亲们说,今儿中午叶小宝又与唐玉闹,威胁说要自尽给他看。两人一路吵到河边上,唐玉被闹得不行,就往水里一个扎猛,先他一步走了。

想了良久,舒棠道:“我觉着,这事儿还得赖咱俩。”秋多喜“啊?”了一声。舒棠往水边坐了,扯了两根芦苇茎径自把玩,又道:“上次咱俩在后院儿逮唐玉,一齐把他骂了一通,你记得不?”

秋多喜点头表示记得。

“我细细琢磨了一番,觉着唐玉人虽不大好,可心地也说不上坏。毕竟他前一阵子扮成汤归给我们客栈记账时,也老老实实的,没使什么坏。我估摸着是那天我们俩将他骂狠了,他一反思,就想着要将功补过。你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听说这东城郊的镇子里有个人像是方亦飞,就来替你找了。”

秋多喜听了这话,眼睛一眨又一眨,顷刻才问:“你说真的?”

其实舒棠将这番话说完,内心里也反应过来了。前阵子,她爹爹舒三易就说“汤归”对哪家小姐犯了相思病,瞧今日的状况,这唐玉许是真瞧上了秋多喜,这才亟亟来为她寻夫。

舒棠这么自以为是地一想,便十分真诚地点头道:“真的,我觉着他对你挺好的。”

觉摸出舒棠的意思,秋多喜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又伸出手肘捅了捅舒棠,问:“你也觉着他瞧上我了?”

舒家小棠点点头。

秋多喜又一思索,十分郁闷:“其实要说呢,唐玉为人也挺好。只是为人过于呆板一些,总爱做好事儿,是个滥好人,比不得亦飞文才风流。”秋多喜皱皱眉,扁扁嘴,“那这样吧,唐玉武功不行,现如今又遭了难,平日需一个人保护。我最近找不到亦飞,闲着也是闲着,就勉为其难保护他一下。毕竟他瞧上我,这就是一份恩情。我只有把这份恩情还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嫁给亦飞。”

秋多喜说完这话,心情便舒坦许多。她起身拍了拍衣衫,伸手拉了一把舒棠。两人结伴,便往唐玉歇着的屋里而去。

且说此刻,那屋里只有两人,一是将将醒来怒火滔天的唐家二少,二是摇扇围观清风闲月的云尾巴狼。俩人互相看着,均不说话。唐玉吃了这么一回鳖,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报仇是势在必行的。只是他心里头晓得,若与云沉雅正面交锋,自己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须臾,唐玉一不质问,二不吵闹,只埋下头去收拾了干净衣袜,默默地穿着。云沉雅深觉他这一番动静十分奇妙,便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唐玉整理好衣冠,对云沉雅说,他觉得自己心里头闷得慌,让尾巴狼陪他出去走走。

两人一道出了屋。镇子里头,茅舍瓦房两三处,又有河水蜿蜒,绿荫蔽日,倒是一副和谐好景致。又走一段,见得一个小集市,擀面的,杀猪的,卖菜的,兼而有之。

唐玉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瞧见集市那头出现舒棠和秋多喜的身影,他才慢慢地顿住脚步。云尾巴狼不解,也跟着停住。只见唐玉突然地就笑了,他对云沉雅说:“装,你不是爱装吗?你不是跟小棠和多喜说自己不会武功吗——”

尾音一拖长,唐玉抡起隔壁铺子的擀面杖,狠狠往树桩上一砸,咬牙切齿:“有本事你就当着她们的面使武功来揍我,不然就等着老子拿这擀面杖敲死你丫的!”

这就是所谓的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唐玉说完,操起擀面杖就要往云尾巴狼身上揍。

云沉雅慌忙跳起来躲过,急中生智地大喊一声:“你等一下,哎,你先等一等,我跟你说件事儿。”

其实唐玉本不欲停下,可他听云沉雅的语气颇为正经,便不由得放慢了动作。

事实证明,对付一条大尾巴狼,真真是半点都不能手软啊。云沉雅趁着这一间歇,连忙闪身躲入了身后的一家猪肉铺子。唐玉发现中计,心道不好,忙又挥舞着擀面杖,跟着杀了进去。

谁成想,半刻之后,却是唐玉一脸惊骇,一步一步倒退着出来。

云沉雅不知何时抢了一把杀猪刀,刀刃上海滴着新鲜猪血。他手里提着刀,一边悠哉乐哉地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地对唐玉道:“嗬,会打的怕不要命的。我就是不会武功,我往死里乱砍还不成吗?”

说着,他自眼风里瞥了眼尚未走近的舒棠与秋多喜,又冲唐玉抬抬下巴,一脸挑衅:“你来啊,你来敲我啊。”

显见得,此刻的唐玉已经被云尾巴狼的无耻给震慑住了。他立在原地,嘴角不断地抽搐,只见吸气,不见出气。

两人对峙须臾。蓦地,云沉雅脸色一变,做出一副颇为正经的模样。他将手里的刀王路旁一扔,语气清淡又严肃:“好歹今日秋姑娘费尽千辛万苦想将你带回去,你才受了这点挫折就想要轻生?如此也罢,你若要再往河水里跳,不如我一刀先将你解决了。”

方才,镇里人瞧着剑拔弩张,未敢上前围观。直到云沉雅扔了刀,他们才陆续上前来,拦人的拦人,劝架的劝架。尾巴狼扔刀,自也有个因由——舒棠和秋多喜来了。

舒秋二人见着这厢状况,慌忙跑来劝慰云沉雅。尾巴狼瞅见台阶就下,被安抚几句后,便也大度地“消了气”。

唐玉本不打算息事宁人,然而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一向爆脾气管闲事的秋多喜,今儿个也未数落他。只默默地帮他还了擀面杖,还似有似无地跟他说了几句舒坦话。

如此,四人各怀着心思,便打算一道回京华城去了。

本来这桩事儿到此,合该了结了。谁晓得他们出镇子时,却撞见叶妈和叶小宝。叶妈不知情,只当自己儿子欺负了云大公子的朋友。她战战兢兢地拉拽着叶小宝来镇口跟云沉雅道歉。

彼时夕阳西下,流霞映衬着舒棠的脸蛋分外好看。可仿佛这张好看的脸,并非人人见了都赏心悦目。叶小宝甫一望见舒棠,便惊恐地瞪大了眼。突然间,他挣脱开叶妈,猛地朝舒棠的方向奔去。

第22章
眼见叶小宝奔来,云沉雅情急之下,一手揽了舒棠,以脚跟缚地,连退数十步。这一番动静不过转瞬间,其余三人均未反应过来。

舒棠在云沉雅怀里犹自愣然,便听他诧异地道:“小棠妹,你看。”

她回头望去,只见叶小宝追到半路,双膝一软,竟跪倒下来,连连以头抢地。叶妈上前拉了几次,均被他挣脱开,嘴上呜哩哇啦,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秋多喜与唐玉愣在一旁。舒棠见了这光景,也有些惊慌。她瞪大眼,不知所措间,只好唤了声:“云官人…”

云沉雅恍若未闻。他一双修眉微微拧着,顿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眸子里一丝厉光稍纵即逝。“上前看看。”须臾,他与舒棠道。

舒家小棠有些犹疑。叶小宝虽有疯病,但平日里除了妖艳些,言行举止还算正常。可他眼下这幅全然丧失神智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然而,不等舒棠应声,云沉雅便上前牵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怕,跟在我身后。”

两人一块儿走近。叶小宝磕头得越发急促,眉心间出现斑斑血迹,连鼻头也撞破了。待舒棠与他的距离只余半丈不到,叶小宝忽然一声惨叫,回身便扑入叶妈怀里,瑟瑟发抖。

叶妈一面安抚儿子,一面语无伦次地向云沉雅赔不是。余下四人里,除了云尾巴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静了半日,云沉雅忽地上前,蹲在方才叶小宝磕头的地方看了看,心中有所悟。他随即又问叶妈:“叶公子从前也这样?”

叶妈一时不能反应,只含糊不清地说叶小宝不是故意的求大公子不要怪罪。云沉雅又一字一顿地将问题问了一次。叶妈这才道:“这孩子一直有疯病,但这么着犯病,统共就三回。有两回事早以前的事儿了,我以为他都好了,谁知今日又犯了。”

云沉雅听罢这话,就说:“带他回云府养着吧,疯病需得静心,住在城郊终不是办法。”

叶妈连连答谢。因自家儿子冒犯了人,她也不便多留,寻了个收拾行装的借口,便拉拽着叶小宝走了。云沉雅见他们离开,朝不远处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黑衣人跟上。

至此时,舒棠等三人才反应过来。先说话的是秋多喜。方才云沉雅在转瞬掠出数十步的轻功,令她犹自叹奇。“你会武功?”她问。

然而云沉雅却并未答这话。他回过身时,面色沉如水,回头看一眼舒棠,目色里竟露几分锋芒。舒家小棠听了秋多喜这一问,心头也起了疑。逾春入夏时,两人在街头被一群打手追杀。她家神仙哥哥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她保护。可方才,身形如疾鸟的,偏偏也是他。

尾巴狼不说话,舒家小棠也不说话。两人均是一副不大痛快的模样。过了会儿,云沉雅说:“走吧。”舒棠闷头闷脑地“嗯”了一声。

云沉雅又看她一眼,折过身,摇起扇,仰起头,一脸无所谓地往城里走。舒家小棠跟在他后头,背着手,埋着头,扁着嘴,一副不爱搭理人的小老头样。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城中灯火阑珊。秋多喜看着前面不吭声的俩人,十分困扰。她伸手捅捅唐玉,问:“你说这好好儿的,他们摆什么谱啊?”

唐玉也是一脸深思状,没答秋多喜的话。秋多喜又问一次,唐玉仍没理她。

从前秋多喜与唐玉方亦飞两人玩在一起时,她的武功比方亦飞差,比唐玉好。每每遇着不顺畅的事儿,秋多喜便拿唐玉当出气筒。唐家二少是个老好人,非但由她出气,待她骂完,还会不问对错地给她道个歉。

今儿个多喜姑娘屡遭忽略,十分气愤,老毛病便又犯了。她踮起脚就往唐玉后脑勺拍一把,骂咧道:“我叫你走神儿,叫你不理我,我咒你以后只配娶个狼外婆!”

谁知唐玉挨了这么一下,往前一个趔趄,复又堕回深深的思绪中。秋多喜觉得很有趣,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将他瞧着。暮气将唐玉的侧脸衬得英挺。秋多喜瞧久了,便跟他说:“嘿你别说,你这个人吧,虽然很没用,但这会儿皱着眉一副认真样,倒还挺耐看的。”

唐玉仍没答她。秋多喜一个人无聊,话痨就犯了。她又兴致勃勃地说:“不过我觉着吧,男儿家,就该有点男子气概。就像亦飞,穆东王的位子等着他去坐,平日里忙不完的正事儿。这是什么?这就是有担当。再不然,像你这种肩头责任没这么大的,你不如就花心点,风流点,一辈子耗在青楼里不得个花柳病就不死不休啊!”

“可你瞧瞧,你现如今叫个什么?临南千金家业,都被你叔叔跟哥哥担待了。你身家千万金,又不去调戏花花姑娘。你唐家二少的身份配你这性格,啧啧,我不吝啬地送你七个字——整一个不靠谱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饶是在京华城里,行人也零星。但见大街上,前后左右走着两男两女。三个人都很沉默,唯有一个人在酣畅淋漓地说着话,时不时还自个儿笑得前仰后合。这幅场景,真的很诡异。

得到了城东去棠花巷子不远的大街,云尾巴狼才突然顿住脚步。舒棠迈着头走,冷不防便撞在他后背上。即便到了这会儿,两人的心思也没缓过来。云沉雅淡淡看她一眼,说:“前面是棠花巷子了。”

舒棠“哦”了一声,又背着手,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巷子的方向走。

月光将舒家小棠的背影拉长,有些寥落。云尾巴狼看得心中烦闷。他本不欲再送舒棠,可此刻他胡乱摇了摇扇子,又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两人仍闷着走,只前后掉了个儿。秋多喜一番言论被这小插曲打了个岔,愣了一下,又寻了个话头重新叨叨起。

得到了客栈。舒棠这才回头与几人道别。因云沉雅会武功的事儿在她心里始终是一根刺,她这会儿对着尾巴狼,连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舒家小棠活得单纯,凡事都一清二白,没被亲近的人欺骗过,也从没有过隐瞒。可那一日,自己鼓起勇气拼命地要保护他,谁晓得,这原来是一场笑话。

舒棠抿着唇,唇线绷得很紧。她没多跟云沉雅说一句话,便往客栈里头走去了。

头一回,云尾巴狼心底里凉飕飕的。他在原地愣了半日,忽地叫了一声:“喂。”

客栈堂里点着油灯,可光线依旧很暗。舒棠回过头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可云沉雅只瞧见她眉心间的朱砂,几缕发拂在鬓角,有点萧索。

他说:“出门在外,难免有所保留。有时候,有一技在手,非是万不得已的关头,也不会使出来。”他自知解释得拙劣。可堂堂瑛朝的大皇子,可曾向谁解释过?

云沉雅烦闷地合了扇子,敛着眸,又闷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舒棠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只一下。然后她“哦”了一声,就一个人绕去后院儿了。

待舒棠走了,云沉雅一张脸忽地沉如冰。他将手里折扇转几圈儿,“啪”一声往墙上一炸。扇子委地时,碎裂成片,再瞧不出原先的模样。

秋多喜与唐玉方才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儿,没注意到另俩人的动静。直到听得这声响,他们才回过神来。云尾巴狼的眸子如夜狼,深而凌厉,里面暗藏着波澜。下一刻,他无所谓地看了眼舒家客栈,再一纵身,便使轻功遁迹了。

秋多喜愣道:“这是咋啦?”

唐玉想了想,对她说:“你先回家吧,还跟往常一样,莫跟人说找着我了。”

秋多喜难得见唐玉一脸肃然,问:“你是咋啦?”

唐玉再一沉吟,咬牙道:“我还跟云府里头住着去。”

云尾巴狼今日一回府,一干下人便觉得他杀气腾腾,连莴笋白菜都不敢上前。未几,一个丫头沏了茶来,云沉雅接过喝了两口,忽地随手一扔,将茶盏砸了,清清淡淡地跟跪了一地的下人说:“让司空幸到我书房里来。”

书房内,一灯如豆寥寥燃着。云沉雅靠着椅背,捏了捏眉心:“说,舒棠是什么人?”

“这…”司空幸迟疑,“属下实在不知。”

“不知?”突然地云沉雅就笑了,“是了,我也不知。能潜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一副老实憨态,且还来去云府自如。倒是我小看了她的本事。”

司空幸不由地道:“大公子,恕属下直言。纵然舒姑娘的身份有可疑之处,但她平素里的模样,真真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云沉雅听此言,心中更加纷乱。思及舒棠平时憨态可掬,又哪里有半点作假的样子?可今日叶小宝的反应又…

他再沉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你是说,恐怕舒棠自己也不知情?”

司空幸道:“属下不敢妄下判断。”

云沉雅摆了摆手:“算了,你且说说今日从叶妈那里问出什么?”

司空幸正要答,忽闻门外,老管家敲门三声,道:“大公子,唐公子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第23章
唐玉进屋后,云沉雅也不多言,挑起狼毫笔往左侧的太师椅指了指,邀他坐下。

司空幸见了唐玉,略有迟疑。云沉雅端起茶来呷一口,道:“不碍事,你且说吧。”

若要为叶小宝的癫狂症追溯个源头,叶妈自己也弄不清,只说这病症肯定跟他爹的失踪有关。叶小宝九岁那年,他们一家子曾一起去过穆东。穆东,顾名思义,是南俊国的东边。穆东有三州,均是方家的管辖之地。那年间,叶小宝的爹还在。有一回,叶爹一大早带小宝出门,说是随便逛逛凑凑热闹。叶妈等到了晚上,回来的只有叶小宝一人。当时他嘴里也是呜哩哇啦地念叨着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地上磕头,形同今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