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茅作峰接到急报,已率兵往甘州赶了。”龚荃道,“凉州卫到甘州府,走得快至多一日路程,朱荀只要撑一日,就能等到援军。可他当时却不守,只带着余下不多的物资出了城。茅参将他…知道而今朝廷开支吃紧,又顾及城中百姓的安危,在赤力突袭军占城后,仍执意开战,虽夺回了物资,护送走了部分百姓,但粗略估计,将士与百姓的伤亡仍在五千以上,甘州失守,茅参将自己也多处负伤,被赤力蛮子——斩断了一条手臂,命悬一线。”
龚荃说到这里,言语已是哽咽,他双眼发红,咬牙切齿道:“其实只要朱荀多留片刻,多抵御突袭军片刻,我大随,也不至于失了这最后一名可作战领兵的参将!”
“且信上还说,茅参将之所以能保得一命,是因为三年前,陛下离开西北时,将自己十分珍贵的护心铠送给了茅参将。”沈奚道,“正是这副铠甲,帮他挡去了几发射中要害的箭矢,否则以当时的情形,想必九死一生。”
苏晋听了这话,不禁看向朱南羡。
他与她说过,在西北领兵的五年,这名被他私底下称作“茅子”的参将一直是他的副手,他们曾同生死共患难,虽是君臣,更是兄弟故友。也正因为此,他去西北的信里画上一只龟,他便亲率三万西北军南下,助他守住凤阳军,助他夺储登极。
朱南羡的眼底有浓浓的悲愁。
可事已至此,伤悲与忧愁是最次要的。
朱荀临阵脱逃,或许并不是因为怯懦,或许他只是不愿因小失大,只是因己方兵将不足,难以作战,是以想着要保住仅存军资,但因果如何已不重要,他这条命是不能留了。
没有守护城中百姓是他不可饶恕的罪过,何况还搭上一个茅作峰。
沈奚道:“茅参将虽护送走了部分百姓,但因他身受重伤,无法再领兵作战。西北军怨沸腾,军报是由两名统领手写的血书。”
“唯一的好消息,”柳朝明道,“赤力突袭军占据甘州后,欲乘胜追击,被茅参将手下一名肖姓统领顽强抵抗,整合残余兵将,守住了凉州卫。然,眼下追击的只是赤力突袭军,由赤力三皇子达木尔所率的大军还未赶到,我们的大军虽会于九月中抵达凉州卫,但茅作峰伤重,朱荀当斩,军中已无主帅,是以而今最棘手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派谁出征?”
达木尔大军号称“铁鹰之师”,在西北骇人听闻,鲜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柳朝明此问一出,大殿又静了下来。
“陛下——”须臾,只听龚荃一声悲呼,他双膝落地,哽咽磕头道:“臣有罪,请陛下重罚!”
朱南羡道:“龚爱卿快请起身,爱卿劳心劳力,何罪之有?。”
“陛下,年初边疆动乱,七殿下要派罗将军去岭南时,只有柳昀一人极力阻止。老夫起初虽支持柳昀的决定,但后来因征伐在即,关键时刻松了口。现在想想,倘若当初老夫能够与柳昀一起坚持让十二殿下出征,最后去岭南的未必是罗剑佑。
“十二殿下镇守岭南数年,一定能得胜归来。罗将军不去岭南,也不至于早早战死。罗将军与十二殿下但凡有一人还在,老臣都不会建议陛下让朱荀去西北,而今西北落到这个境地,失了甘州,害死数千百姓将士,都是臣的过失。”
龚荃说到这里,双肩竟颤抖起来,声音愤慨而悲凉。
“陛下说要斩了朱荀,老臣也想斩了他,若能换回茅参将一条手臂,换他清醒过来,哪怕把老臣一并斩了,碎尸万段,臣也绝无二话。”
苏晋看着龚荃的样子,于心不忍,上前将他扶起道:“龚大人何必将过错揽在己身,北凉整军,东海倭寇扰境,岭南战乱,赤力突袭,这些原都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今日的困局,也非罗将军出征岭南这样一个决定造成的。前面一关关都挺过来了,我们今日也必不会被阻在这里。”
沈奚道:“是,龚尚书为朝政军务殚精竭虑,何必苛责自己?正如柳昀所说,西北将士已不信朱荀,当务之急,是要尽早增派一名能够稳住西北军心的将帅。”
柳朝明道:“臣方才已细想过,最好的人选该是四殿下。但四殿下已经受伤,北凉虽被击溃,难保休整过后不会重整,是以四殿下无法去西北。其次是戚无咎,可是东海之乱尚未平息,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这时,左谦越众而出,单膝拜下道:“陛下,臣愿自请前往西北。陛下在西北领兵时,臣曾跟在陛下身边两年,对那里的气候,地势,赤力的作战习惯,都有过了解。臣愿以性命跟陛下起誓,绝不弃城,绝不弃民,绝不弃我大随的寸疆寸土。”
时斐亦拜下道:“陛下,臣也曾在岭南领兵三年,愿为左将军副手,与左将军,众将士一起守住西北边疆。”
朱南羡看着他们,片刻,负手回身,慢慢地在龙椅上坐下,手肘撑着膝头,俯下身,以掌遮额:“让朕想想。”
奉天殿正中以金砖铺就的柿蒂纹光可鉴人,阳光打在上头,映照出雕粱上的乘云而翔的飞龙。
朱南羡不由得想起前一日,自己站在正阳门楼上,看着万千犹如朝拜神佛一般朝拜自己的百姓。
这便是所谓帝王吗?朱南羡想,如这困在金砖里的飞龙。
其实还有什么好思虑的呢?
赤力达木尔铁鹰之师来袭,朱荀必不能再用,只有一个让人信服的将帅,才能平息西北充斥着惶恐与怨愤的军心。
而泱泱整个大随,这样的将帅,唯余一人。
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其实,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已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只能由他说出来。
朱南羡开口前,莫名想起了三月初,自己出逃东宫前,去明华宫取了密旨,跪在父皇榻前说得那些话——
“儿臣其实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今日愿争帝位,说到底也是起于私念,怕自己再护不了心中想护之人。
“但父皇放心,若有朝一日,儿臣承继大统,一定尽己所能守好大随的寸疆寸土,一定将黎民苍生江山社稷都扛在己身,一定会对得起父皇,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本心。”
他是真地从未想过要这个皇位。
直到今日,他都觉得自己登上帝位是受时局所迫。
但人真的很奇怪,不在那个位置时,觉得它很远,像罩着一团雾,隔着山川湖海,但一旦到了那个位置,无师自通便明白了它本来的样子,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朕…”朱南羡终于开口,“有个决定。”
他抬目,看向站立在殿内的肱骨大臣。他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苏晋身上。
他想起自己说十月小阳春要娶她。
他多么想娶她。
他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立后,不纳妃,任整个后宫空空如也。
可是他不能不管他的臣民百姓。
朱南羡的目光只在苏晋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
在答案出现的瞬间,他已做好了决定。
“朕决定,”他起身,负手平视前方,“御驾,亲征。”
第178章 一七八章
奉天殿静得落针可闻。
这个年轻的皇帝承继大统不过两月, 登基不过一日,就要亲征边疆。
但西北如今的局面, 除了他, 没人挽救得了。
殿内一时无人应声,众人安静片刻, 齐齐合袖揖下,欲行稽首礼。
正这时, 内侍吴敞来报:“启禀陛下, 十殿下请求觐见。”
他通禀完毕, 觉得殿中气氛凝重异常,看了看朱南羡的脸色,随即道:“老奴请十殿下先于殿外候着。”
“不。”朱南羡道, “让十皇兄进来。”
朱弈珩今日着一身鸦青蟒袍,腰扣上嵌着的玛瑙自带层层叠叠的细丝, 打眼望去, 像一幅藏在石头里的写意图。
他看了看朱南羡与一众朝臣,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禀陛下, 臣今早听闻有两封急报分自北疆与西北送来, 去兵部一打听,顿时心急如焚,特来与陛下商议解决之道。”
朱南羡道:“听十皇兄的意思,是对西北的危情已有应对之策了?”
朱弈珩道:“陛下说笑了, 臣一介习文的读书人, 军务军策只略知一二, 实难想出绝妙的对策。但臣以为,眼下的朝政当以西北的军情为重中之重,要让西北的将士安心作战,不必顾虑后方。
“臣在来奉天殿的路上数度思量,深以为朝局危矣,臣身为皇室宗亲,身为陛下的兄弟,不该再留在宫中养病,而是应当为我大随的国祚社稷尽一份心力。因此,臣自请不日返回桂林府,为陛下守岭南,平流寇。广西道与安南接壤,倘若安南有异动,有臣在桂林,也好第一时间知会朝廷,及时做出应对,不让陛下烦心。”
朱弈珩这番话说得分外诚恳。
然而朱南羡听了,却没有立时应话。
他看着朱弈珩,一步一步从陛阶上走下,淡淡笑了笑道:“十哥,你的伤已养好了么?”
朱弈珩亦看着朱南羡,曾几何时,他这个目光干净得让人一览无遗的十三弟已快要让人瞧不透了。
“多谢陛下关心,已养得差不多了。”
“是么?”朱南羡走到朱弈珩面前停住,“十哥的伤,说到底是为了朕才受的,朕若没有亲眼确认过十哥的伤势无碍,怎么好放心让你回去?”
当时朱南羡出逃京师,若不是朱弈珩自伤一刀,成功骗过了追来的羽林卫,凭当时的情形,朱南羡想必难以逃脱。
然朱南羡这一恩却不是白承的,朱弈珩在自伤前,与他说过一句话:“十三,十哥拿这一刀,跟你买你继位后十哥的一条命,如何?”
千钧一发之刻,朱南羡只能应他。
朱弈珩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当时虽伤得十分严重,好歹已养了半年,只要仔细调理,想必——”
“秦桑。”朱南羡并不等他说完,“把你的匕首给朕。”
“是。”
朱南羡把匕首握在手里,以拇指撬开匕鞘,盯着朱弈珩,一字一句地道:“可是依朕看,十哥的伤,应是还没养好!”
随着最后一个“好”字话音落,朱南羡抬起手腕,将匕首一把扎进了朱弈珩的右胸之上。
这个位子很精准,只要再往下半寸,足以取人性命。
鲜血汩汩地涌出,顺着匕首淌落在地。
朱弈珩愕然看着朱南羡,呛咳两声,嘴里涌出大口鲜血。朱南羡的手松开匕首柄的刹那,他跌退数步,还好被一旁的内侍扶住。
然晋安帝没开口,殿中无一人敢传太医施救。
无一人敢动。
朱南羡缓缓道:“朕时而回想宫前殿,昭觉寺发生过的事,觉得还有一些疑惑处想问问十哥。但一来十哥受伤未愈,二来朕政务繁忙,腾不出空闲与十哥叙话。十哥到底是朕的皇兄,你的伤势朕方才已仔细为你瞧过了,这一身病痛,不养个一两年怕是不能好齐全。回桂林府的事,就暂不议了。”
“秦桑。”朱南羡说到这里,目色一凉。
“在。”
“将朱弈珩带去太医院救治,把后宫兰苑收拾了给他住,他这一身伤受不得风,自今日起,命梁阗带府军卫仔细把守兰苑,照顾好朕的十皇兄。”
“是。”秦桑应道,随即召来两名侍卫将朱弈珩抬着走了。
朱弈珩离开后,奉天殿内无人敢多问一个字。
朱南羡看着地上还未作清理的血渍,负手转身,阔步走回龙椅,一边道:“龚荃,陈谨升,俞光祖。”
“臣在。”
“今日未时,传兵部,都督府,北大营四品以上大员与指挥使到都督府与朕一齐拟定出征计划。”
“臣等遵命。”
“沈青樾。”
“臣在。”
“此次出征兵贵神速,朕决定轻装简行,朕给你一日,将军资军费的账目拟好,明日廷议后呈来奉天殿。”
“臣遵命。”
“曾友谅。”
“臣在。”
“原定十月的各部官员任免,朕决定提前到十日内进行。你自今日起,召集吏部所有人加紧考核,拟定名录。罗松堂,刘定樑,吏部忙不过来,你二人亲自带人过去帮忙。”
“臣等遵命。”
朱南羡步回到龙椅前,却并不坐,他负手面向殿中一干众臣:“西北军情危急,朕在心里粗略算过时间,最迟九月十二出发,军务繁忙,在此期间,柳昀,大小政务由你拟定票拟后,再呈给朕过目。今日议事后,速拟一道紧急咨文,一,着令各衙司堂官自今日起到九月十二,一律夜宿当值,若非要事,不得回家;二,不得借故渎职,不得拖沓误事,不得妄议军情,以免以讹传讹,人心浮动,违令者从严惩处。”
“臣遵命。”
“苏时雨,你回刑部后,以尚书之名拟一道咨文,褫朱荀‘忠勇侯’封号,处以斩立决,人头留在凉州卫,待朕去了亲验。”
“臣遵命。”
朱南羡说到这里,略微一顿,问:“朕能想到的便是这么多,众爱卿还有何其他提议?”
龚荃道:“陛下,时将入冬,您此去西北,沿路气候将愈发冷寒酷烈,更会遭遇风雪。臣只请陛下千万莫要因赶路枉顾自身周全,一个城池丢了抢回来便是,但陛下的安危才是我大随社稷的根本啊。”
朱南羡道:“无妨,朕心里有数。”
罗松堂抬起眼皮觑了觑眼朱南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那出使安南的人选…”
朱南羡一听这话,目色沉寂下来。
出使安南的事宜,正是他目前最忧心的。
此去安南路途迢迢,使臣与胡元捷必须于九月中之前离开,否则一入寒冬,大雪封路,难保会被堵在半途。
“陛下。”这时,苏晋越前一步,“臣自请出使安南。”
朱旻尔道:“可是,苏侍郎伤病未愈,怎么都该养足一月,不宜舟车劳顿。”
苏晋道:“禀陛下,十七殿下,臣虽刚转醒不久,但自觉身体已无大碍,此去九月中还有半月时间,臣只要好生休养,想必能够痊愈。
“况且,臣的伤病还是最次要的。原本回给胡皇的宝册说,写的就是臣的名字,胡皇也已看过。臣与胡元捷一起受伤,他回去了,随他同去的使臣却要换一个,难免让安南觉得我大随诚意不足,觉得我大随臣子都是娇弱之辈,因受伤便避不出使。臣正是要自己去,让任何人都不能小觑了我大随。
“更重要的是,朝廷短武将,西北军怨,茅参将重伤,朱荀当斩。这样的局面,连陛下都不得不亲征,于冬月出行,以身涉险。我等身为臣子,更该助陛下保护家国,坚守后方。安南势必不能再起战乱,臣此番出使,一定会将大随与安南的问题妥善解决,让陛下再无顾虑。请陛下相信臣,也请陛下放心。”
朱南羡看着苏晋。
她的目光清透而坚定,自含一团灼艳烈火。
恍如在水榭初遇时,那个令他惊为天人的回眸;也如三年前的再相见,她浑身浴血,从乱糟糟的街巷里,拖着钢刀一步步走来。
她真是独一无二。
这一身连男子都少有的铮铮傲骨之下,是灿若艳霞的锦绣明光,是要生出垂天之翼的鲲,抟风九万,击水三千。
他如何不信她?
“罗松堂,传朕旨意,着原定使臣,刑部侍郎苏时雨为今出使安南使臣,自即日起与礼部一起筹备出使事宜,命太医院医正方徐随行,沿途照苏侍郎的病情。”
“臣遵旨。”
“曾友谅。”
“臣在。”
“另传朕旨意,自即日起,擢,刑部侍郎苏晋为刑部尚书,掌理大随一切司法刑狱事务。并将旨意昭告天下。”
“臣遵旨。”
朱南羡想,他要让天下所有人知道,让安南国的人知道,不日将从大随出使的,不是侍郎,而是一部尚书,是朝廷不可或缺的肱骨脊梁。倘若她有任何闪失,等他带兵回来,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屠了敢伤她之人,伤她之国。
朱南羡迈出奉天殿前,似是又想起什么,回身道:“左谦,时斐,你二人料理完亲军卫的事,即刻来都督府,朕要在出征前,将日前商议的重整神机营,建立陌刀卫的事定下来。”又看向沈奚与柳朝明,“沈卿柳卿,你二人待会儿也过来。”
“臣遵命。”几人一同俯首行礼。
朱南羡刚欲走,只听身后龚荃唤了一声:“陛下。”
他掀袍跪地,认真而郑重地磕了一个头:“逢此国难,陛下不避不退,挺身而出,老臣,愿代我大随万千臣民百姓,叩谢陛下圣恩!”
此言一出,殿中其余人等也一并撩袍朝朱南羡拜下:“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朱南羡沉静地看着这一地跪向他的臣子,只道了一句:“众爱卿平身。”一刻不停地领着秦桑往都督府的方向去了。
西北急报一来,朝廷各部各寺都繁忙起来。
霜寒九月,众衙司直至中夜都点着灯火,礼部筹备出使,礼部拟晋安年间第一次官员任免名目,最为奔忙的要数兵部,户部,与都察院。兵部与户部议亲征的随行兵卫与军资,都察院原就查核百事纲常,又因朱南羡将政务交给柳昀,几乎是人人通宵达旦,夜以继日。
这一日,柳朝明将贴好票拟的奏本送来奉天殿,正着人通禀,管事牌子吴敞看到他,道:“柳大人,真是不巧,早前四王妃因四殿下伤势前来与陛下辞行,说今日就要回北平府,陛下与沈大人亲自去送她了,您看是要老奴帮您把奏本专呈给陛下,还是过些时候再来?”
柳朝明道:“本官还有一事待与陛下议,过些时候再来。”
其时已九月初十,离原定朱南羡出征苏晋出使的日子还余两日,柳朝明将奏本放回都察院,立在书案前思量了片刻,没有理会今早新送来的案宗,反是自一旁的木架上取了氅衣,披在身上,往都察院外走去。
霜深露重,一连数日虽未落雨,但整个宫禁都湿漉漉的。
泠泠水意将暗朱宫墙浸得鲜亮,柳朝明踩着青石板,走过隔着内外宫的恭旋门,最后在朱弈珩软禁的兰苑外停住脚步。
兰苑很静,或者说,整个后宫都极其安静。
朱南羡继位后,后宫无主位,先帝的嫔妃除了喻太妃与戚太妃还在,其余的或剃发为尼,或搬去皇陵与西面行宫,或随先帝一同去了。
兰苑外的两名府军卫看到柳朝明,与他行礼:“柳大人。”
白日天光,长长一条甬道,连个过路的内侍都没有。
柳朝明点头:“本官来看看十殿下。”
两名府军卫对视一眼,陛下将十殿下软禁于此的时候,只说过不让十殿下离开,确曾没说过不准允人探望,于是侧开半个身子:“柳大人请。”
待柳朝明步入苑内,一名府军卫想了想,又唤了声:“柳大人。”
柳朝明回过身来。
“还望大人能体谅卑职,陛下虽未言明不准允人探望十殿下,但请大人莫在里头待久了。”
柳朝明没答这话,折身往正堂后去了。
朱弈珩虽已休养了近十日,但身体还十分虚弱,大部分时辰都是睡着。然而这一日,他仿佛是知道柳昀要来一般,午后吃过药也没睡,命宫婢在身后支了两个枕,靠着闭目养神。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朱弈珩便睁开眼来。
屋内两名宫婢看到柳朝明,欠身拜了拜,随即退出屋外。
柳朝明于桌前坐了,开门见山道:“你早先与我说,殿下七年前在都督府安插了一个人,可是目下这个都督府同知陈谨升?”
朱弈珩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声音是伤病未愈的有气无力,却带着一丝戏谑与调侃:“怎么,柳大人在迷雾深山里藏了这么多年,如今是终于决定出手了?”
第179章 一七九章
柳朝明不置可否:“安插两个暗桩罢了。”
朱弈珩道:“据我所知,自十年前四哥与大人立下盟约后, 大人除了因玉玦出手过三次, 其余时候一直袖手旁观, 而今最后一块玉玦残片尚在四哥手里,究竟是什么打动了大人,让大人最后决定站在四哥这边呢?”
柳朝明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那让本王来猜一猜好了。”朱弈珩道,“是因为昭觉寺事发当日,柳大人因私念让苏时雨送信,险些损毁全局, 事后四哥非但不怪, 反是在大人力挽狂澜后,送还第三枚残玉?
“又或因为十三出逃东宫,苏时雨涉险,你为帮她命悬一线, 最后反被四哥挽救于水火?”
朱弈珩说着,笑着蹙了眉,摇头道:“但是,依本王对大人的了解,大人不会因一个‘情’字便改变本心,因此上述两个理由都不对。啊, 是不是因为今年年初, 四哥在抢夺皇位的最佳时机没有选择留在宫中与朱沢微朱南羡争斗, 而是毅然出征, 守卫北疆,因此打动了大人?”
柳朝明没有作声。
“看来是叫本王说中了,四哥出征当日,大人前来相送,说明大人最终认可四哥,与本王已是彻彻底底的同党之友了?”